9.3

实验高中四周树着高墙，铁丝网缠着生锈的铁围栏，青铜色大门被一旁的保安亭牢牢把守，将喧嚣阻隔在外，似乎校园里就应该无声无响，除却上课的铃声，滴答滴答。铁条里的生命，是一只极乐鸟，青春洋溢。

是日，欢快的铃声响过，强子望着威压的天空，又无意间撇了一眼教学楼。透过玻璃，看到一楼左侧第一间教室里正走进一个男老师，半老年纪，头顶的健康状况不容乐观，左边腋下夹着一摞试卷，脸上愁容惨淡，就像此时的天空一样。云压在地面，远处卡车的震动声在天地间反复回响，那一瞬间，夹在云层与大地之间的空旷嗡动出的这声巨响，仿佛古代神明的愤怒的呻吟，占据了整个世界。

“山雨欲来”，强子转头看了一眼珍子，眼神中难免流露出担忧，从早上见到的第一面起，珍子就没露出过一丝笑意。现在，即便是坐在运动场的秋千上，也总是敛着眉毛，一言不发，偶尔借着风轻轻荡几下，一旦风停了，不久珍子便也停了下来。

“你怎么了？愿意告诉我吗？”

“唔…”，珍子趴在一级软梯上，双手托着下巴。

“是家里人吗？你和叔叔吵架了？”

“嗯”，珍子轻轻应道。

“他们不让我考去重庆……”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强子心里还是一惊，转而一股苦涩渗了出来。重庆**大学是他和珍子约好要一起考取的大学，以两人的实力，这并非一个难以实现的目标。再加上珍子一心希望在大学学生物专业，正巧这所大学也以生物优秀自居，强子实在想不出珍子爸妈拒绝她的理由。除非……

除非是珍子的爸妈知道了他们的关系，想要拆散他们。

大人的所谓举措不就是利用自己的身份给孩子们设下一道鸿沟，然后笑嘻嘻地传授他们的经验，再对着知难而返的孩子，摆出一副意料之中的满足样子吗？多么卑劣的诡计啊！可是强子却无计可施。

“是……因为我吗？”

“不…”

强子忽然听到除了软梯铆接处的吱呀声之外的细微的呜咽声。

强子讨厌这一切！全部的冷漠！教室里的声音是冷漠的！风是冷漠的！野花是冷漠的！明明五月啊，为什么草地上只有砾石和荒芜！还有珍子的眼泪！强子多么爱珍子啊！珍子是那么的美丽，强子从不否定自己是爱上了珍子的美丽——亭亭玉立，姣好的面容，立体而精致的五官，深邃的眸子，那深邃的眸子！迷蒙地闪着，就像珍子她总沉湎在幻梦中，对于现实中的一切半推半就，低沉而细腻的声音只在强子的耳畔响起，那声音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空灵，虚弱。对于强子来说，那个声音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要求着，要求着拥抱和吻，要求他进入她的世界，用力地抱紧她，紧到她发出轻声喘息，小声地求他轻一点，却又无声地恳求他再将自己抱得更紧。类似吞咽带来的满足感，强子简直想咬住珍子白皙的肩膀，以此得到更大的满足。

疯狂的愤怒，面对年轻人的爱情，“复仇”，“罪恶”，强子想要大声吼叫出来，却突然被理性压抑住，但刹那间又是第二次的爆发。强子疯狂地压抑着想要挥舞着掷向天空的双拳，将恶狠狠地诅咒和最下流的脏话隐忍在颤抖的胃囊。

“为什么！”

无人回应……强子意识到自己荒芜的内心，强烈袭来的失落感让他眩晕。无力，强子未曾想过面对不公和黑暗时自己的无可奈何，就像一只被束起翅膀的鸡那样，将自己泛着微红的胸脯暴露给恶心的猎狗，一览无余。

……

温暖，柔软，一只生灵，倏地钻进强子怀中，依偎在他的胸口。

羞涩的一抱，搅缠在强子已经猩红的神经上，对于强子来说，那是个触手可及的距离，只要微微抬起手就可以把那发丝般流淌的温柔攥在手中，不让她逃走，这会让他有一种强烈的安全感。

可是强子犹豫了几秒，便放弃了。想要拼命抱紧珍子的手臂也松弛了下来，轻轻环在她的腰间。他不想把自己的愤怒在珍子身上发泄，也不想将自己的无力从身子身上得到证伪，仅仅是看着亮晶晶睫毛下的珍子，强子就再也不想弄疼她。

带我走……

带你走

西天的太阳落了，他们的头顶还笼着阴云。强子的样子像是释怀了，叹出一口气，掩藏在钟楼顶的上课铃声中，这意味着他们要回去上课了。

“真不想松开手啊。”两人心里同时抱怨着。

伴着一声怪异的电子音和钟楼顶闪电的残影，欢愉的上课铃声停止在了丧钟式do的第二声。铃声停止后，校园里安静极了，刹那间，甚至让人有一种错觉，感觉整个学校的学生都在翘着头，把脖子探到窗外，等着雨落。

三秒钟后，雷声降临到这片大地，伴着倾盆的雨声。

教学楼里恍惚传来几声欢呼，也很快地被大雨阻隔。操场上，静悄悄的，两只小兽被雨水湿透，往日松软的毛发贴在身体上，显出肌体的形状。在这个被阻隔的世界中，雨水消融了纸张，连同苍白的规则，法律。他们相互吻着对方，暧昧地相互撕咬，甚至拥抱着面对面跪下，躺倒。他们和对方融为了一体，同一旁小草一样融进了自然。

远处的天边，正是一片妖艳的紫红。（未完）

蝶恋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