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書研究選修課結課策論（愚所作）

〇先讀大學，以定其規模；次讀論語，以立其根本；次讀孟子，以觀其發越；次讀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處。大學一篇，有等級次第，總作一處易曉，宜先看。論語卻實，但言語散見，初看亦難。孟子有感激興發人心處。中庸亦難讀，看三書後，方宜讀之。

論語要冷看，孟子要熟讀。論語逐文逐意，各是一義，故用子細靜觀。孟子成大段，首尾通貫，熟讀文義自見，不可逐一句一字上理會也。

大學之書，即是聖人做天下根本。此譬如人起屋，是畫一箇大地盤在這裹，會得這箇了，他日若有材料，卻依此起將去，只此一箇道理。

先看大學，次語孟，次中庸。果然下工夫，句句字字涵泳切己，看得透徹，一生受用不盡。只怕人不下工夫，雖多讀古人書無益。書只是明得道理，卻要人做出書中所說聖賢工夫來。

〇先生制策，凡有四段。其一，欲使人釋語孟學庸規模之益，特性之別，與其應讀先後次第所以然之故。其二，欲使人見語孟二書屬辭記事大有異，且知其讀法之何以有別。其三，欲使人詮解大學一篇中立身行道之大綱，與夫讀書歷世之際，用其所得以充填此綱領之法。其四，欲使人解讀書雖富，心知至理，而詘於行事，不能躬行之蔽。

弟子謹為釋之如下：

凡讀古書，總有三難，曰文字訓故之難，曰貫通次第之難，曰旁通義理之難也。制策為學者立讀四書先後之序如是，要即就此三難而為幼學計也。何以明之？首言訓故，則大學一篇最易。文字短少，人盡可見，而造語亦皆平實，文字雅馴而不入奇崛，雖幼學可以諷詠，至若其俊語警句，如“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如“君子慎獨”，“生財有道”，且為民諺矣，故宜先讀。語孟所戴多言行，初亦不艱於解，但其中所涉人物、地理、禮制、史事最繁夥，加之口語多省簡，後人失其境，歧說滋生，穿鑿不免，則非詳參眾注，弗敢自信於折衷，此其所以後放大學也。次言貫通次第，亦甚易明。蓋大學之篇，朱子以為有錯簡闕文，乃為之分列經傳，補格物一章，條目深淺，粲然大明，此所謂“坐而獲之”者也。語孟則不然，篇章叢碎，前後不相接，章各為指，或言一理，或載一事，往來多端，兼有複重，則簡帛傳載之不易故如是耳。東漢之世，趙氏亦嘗為孟子章句矣，觀其分章絕句，撮括大要以為章指則是矣，然其所為篇敘，強以梁惠王推至盡心，敷空言以相鉤連，甚者章數字數，皆見微旨，則幾乎妖妄矣！故曰，論孟適可隨文見羲，實不能通貫，亦不必也。中庸不以字多見勝，而殿諸末，則以其非無通貫之方，而求取綦艱故耳。云何綦艱？首明天賦善性，君子慎獨，至道精微，中和為上，則天理也。厥後雜引夫子之言，非不能明，而讀之但致茫昧，反復誦憶，微能覺其推天理及於人事，贊先王能行斯道，轉而又以經邦治國之大節為說，又以天人之道相雜，而歸諸覆載化育群生之大德以結，廣大精微，何其深與！以之為尾，猶使人畏且慕，夫亦庸得粗見其短少而輕之哉！次言義理，實亦相似。蓋義理非故訓不見，非條貫不明，大學文辭雅正，次序朗然，故宜在首；語孟故訓甚難，而條貫由人，故宜居中；中庸文字深邃，條理隱微，推闡天道，極於淵奧，故宜居末矣。

制策以論語當冷看，孟子當熟讀，請援其文以申其義。蓋論語篇章最短小，夫子自道者，師徒問答者多，點一理而不釋，記一行而不評，初讀或輕其庸常，或疑其無謂，則終篇而靡所得矣。程伊川先生所云“讀了後又只是此等人，便是不曾讀”，蓋以此也。故曰，論語不可以躁急冒進之心讀之，雖熱切而反損也。當以己入境，靜求旨趣，斯為得矣。孟子則不然。孟子之篇章多長大，或推闡盡致，或具載論爭，此所謂“根基”與“發越”之別也。辯之激揚，雜引古今史事尚容有牽合處，烏可一一細求哉？是時則當熟讀成誦，一篇貫而一理明，心戚戚而義自通，制策所謂“感激興發”是也。

制策以大學之書為聖人做天下根本，又以造屋為喻，此當就三綱領、八條目而為之說。人事牽纏，機事萬端，讀書歷世，所得不一，則綱領之要於是乎見矣。蓋誠意正心，則掃除塵埃，芟夷惡木，使宅基平整坦蕩也；脩齊治平，則梁木瓦石，各隨所得而用之也。宅有基，心有規畫，而後可以用善棄惡，以成屋宇，若使心昏然不知所從，則終為一瓦礫荒墟耳，臻莽四布，善惡不章，壞爛極矣！

制策以讀四書當涵泳切己，且於行事中下真實工夫，是疾庸妄子以能讀書自矜，而行事判若兩塗也。即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一章，人皆能誦，形諸口耳，而其恃強凌弱，勢利刻毒之狀乃不可問，可為歎息痛恨者矣。方今國家右文崇古，而上庠生徒務以淵博求名利，是聖人之道於其無所加，如犬著方山冠，適增其醜耳！於乎！多識甚其惡，多方甚其毒，營利文姦之習，可不痛戒也哉！

弟子妄言無忌，狂詞不脩，謹釋如上，不勝戰汗屏營之至。辛丑十二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