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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普顿·辛克莱《屠场》 第三章(下半部分)

2023-04-18 22:49 作者:消融の雪球  | 我要投稿

机器把猪从桶里捞出来,然后把它输送到下边的楼面,其间经过另一台神奇的机器,上边装有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刮刀,适应猪身体的各个部位,等它从这台机器上下来的时候,身上的毛已经被剃得精光。之后,猪重又被一台机器吊起,然后被送上另一条滑道,滑道两侧各有一排人,站在被垫高的平台上,猪在他们的面前一一经过,每个人都重复着自己固定的一道工序。一个人刮猪腿的外侧,另一个人刮同一条腿的内侧。一个人一刀割开猪的喉咙,另一个人两刀切下猪的脑袋,动作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猪头落在地上,顺着一个洞滑下去。有人给猪开膛;有人给猪破肚;有人剔骨;有人摘肠——杂碎也顺着地面上的一个洞掉落下去。有人在刮猪身的两侧,有人在刮猪的后背,也有人在清洗、整理内膛。整个房间一眼望去,猪被吊成一排,有一百码长,晃晃悠悠,缓缓移动。旁边,每隔一码远站着一个人,忙碌地工作着,像是催死鬼。整个流程完毕,猪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经过了若干道工序。最后,猪肉被输进冷库,在这里存放二十四小时。这里简直就是冷冻猪肉大迷宫,陌生人进去参观准会迷路。

当然,猪肉被送进冷库前还要经过政府官员的检疫。这人就站在冷库的门口,用手摸一摸猪脖子上的腺体,看看猪是否患有结核病。这位政府官员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能被工作累死的人,很显然他并不担心自己漏检几头猪。如果你是个爱搭话的人,他会很乐意跟你聊上几句,他会跟你大谈患结核病猪身上尸毒的致命危害。人家堂堂政府官员竟然肯屈尊跟你交谈,这是多大的荣幸啊!十几头猪从他身边经过,漏掉检疫,你又何必大惊小怪呢!他穿着蓝色的制服,上边钉着黄铜纽扣。有他在,现场气氛顿感庄严,而他也确实把官方的印章扣在了达拉谟的每一件出厂产品上。


客们排成一队继续前行,尤吉斯出神地四处张望,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神奇,看得他目瞪口呆。在立陶宛森林里,他也曾杀过猪,不过他一个人就搞定了所有的活儿,他从来没有想象到一生中竟然有机会看到几百个人收拾一头猪的场面。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简直像一首优美的诗。他单纯地把这一切都当成了现实,甚至包括那块要求员工保持绝对清洁的醒目标牌。当愤世嫉俗的约伯斯给客人们翻译标牌上的文字并加上自己的讽刺性评论时,尤吉斯感到愤然。于是,他要带他们去参观一下那些秘密房间,让他们看一看那些腐肉是怎样被粉饰一新的。


一行人来到下一楼层,这里是处理各种杂碎的地方。在这儿他们又看到了那些猪肠子,被清洗干净后,它们用来灌香肠。男男女女在臭气熏天的屋子里忙碌着,游客们不敢驻足,一个个捂着鼻子匆匆离开。在另一个房间,猪身上所有的残余物都被装进了大铁罐,经过熬煮,油脂提炼出来,做成肥皂和润滑油,废渣从罐的底部排出。当然,游客也不愿在此逗留。还有些地方,人们正忙着切割从冷库送过来的冻肉。第一道工序由“劈工”来完成,他们是整个厂子里最专业的工人,工资也高,一小时能挣五十美分,他们整天的工作就是把猪体从中间一劈两半。然后轮到“切割工”,他们都是一些彪形大汉,浑身肌肉,铁铸的一般。每一位切割工旁边都有另外两个人帮忙——他们把一块猪肉半子推到他前面的案台上,按住,切割工开始砍剁,切完一面之后,整块猪肉翻过来,再切。他的切刀有大约两英尺长的刀刃,他从来只切一下,干净利落,下刀的力度恰到好处,从来不重重地剁下,那样会钝了刀。切好的肉块儿从地面上的各个洞口滑落到下面的楼层——后丘落入一个车间,前槽落入另一个车间,外脊也掉入独立的车间。来到下面的楼层,你会看到酱肉车间,在这里后丘肉被放进大桶里;你也能看到熏肉车间,每个熏肉车间都被一扇大铁门封得严严实实的。在另外的车间,工人们正在加工腌肉——巨大的腌窖顶到天花板,里面装满腌肉。还有些车间,一些工人正在把肉装在箱里、桶里;一些人把火腿和熏肉包上油纸;还有些人在封袋儿、贴标签儿、缝袋儿。满载着肉制品的卡车从这些车间开出去,开到外面的站台上,站台上的货运列车正在等待装车。从这些车间走出去,你一下子意识到已经走出了整幢大楼,来到了外面。

一行人穿过大街,又去参观宰牛的现场—在这里,工人们每小时把四五百头活牛变成各种牛肉食品。跟他们刚离开的地方不一样,这里所有的工作都在一个楼面上进行;这里不再有自动流动到工人面前的一排畜体,而是有十五到二十排牛体固定不动,工人们则从一排忙完又跑到另一排。这场面紧张而热烈,充分展示了人类的劳动激情和力量,看起来令人精神振奋。所有这一切活动都是在一个巨大的生产车间进行,这车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气势恢宏的古罗马竞技场,车间的中央上空横跨着一条走廊,供游人参观之用。

车间的一侧有一条狭长的通道,高出地面几英尺,牛群就是从这条通道被赶进来的,人跟在牛的后面,手持电棍,必要的时候用电棍电击。一来到这里,这些牛就进了牢笼,每头牛都被单独关在一个只能容纳一头牛的牛栏里,用门封住,根本没有转身的空间。牛在哞哞地叫、狂躁地乱蹦乱跳,而牛栏上方有一个人正在俯着身子寻找下手的时机,这个人叫“击打手”,手里擎着一把大铁锤,伺机发出致命一击。锤子落下,整个房间回荡着砰砰的声响以及牛蹄踢踹的声音。一头牛倒下后,“击打手”又立即转向另一头牛。这时,有人拉动杠杆,于是牛栏被吊起,牛被拖到“宰杀台上”,一路还踢踹着、挣扎着。在台上,有人把牛的一条腿捆住,拉动杠杆,牛被猛地抬到空中。车间里一共有十五到二十个这样的牛栏,而击倒并拖走十五到二十头牛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然后,这些牛栏的门重又被打开,又一批牛进来。就这样,从每个牛栏里不断地有牛体被拖出,而宰杀台上的人也在不断地忙碌着。

这里的杀牛方式同样令人过目不忘。工作场面同样紧张、激烈,工人们似乎都在跑动着——他们的动作速率无与伦比,无异于一场橄榄球比赛。这是高度专业化的操作,每个人都分工明确,各负其责;事实上,每个人的任务就是在每头牛的身上割上两三刀,然后跑到另一排牛前,在十五到二十头牛身上重复同样的动作。首先动手的是“屠夫”,他的任务是放血,他只是迅捷地一刀下去,动作之快,你根本来不及看清,只见刀光一闪,一柱鲜红的血液喷涌到地上,等你缓过神儿来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下一排牛前。地面上血流成河,深达半英寸,尽管有人在拼力地往洞下铲血水。地面一定很滑,不过看这些人忙碌的样子,谁也想不到这一点。

血淌了几分钟之后,牛重又被放下来,进入下一道工序;没有时间浪费,要知道,每一排还有好几头牛在悬挂着,而且随时会有新的到来。下边轮到“割头工”了,他的任务是把牛头割下,也是三下、两下,动作麻利。接下来是“剥皮工”,他在牛皮上割第一刀;接着有人把皮剥到一半;再有五六个人轮番上阵,把皮剥完。皮剥下来之后,牛重又被吊起来;同时,一个人手里拿根棍子检查牛皮是否被割破,然后有人过来把牛皮卷起来,顺着地面上一个看不见的洞把牛皮丢下去。之后,牛体进入下面的工序。有人砍,有人劈,有人掏肠、刮肠,有人清膛。有人端着水龙头带在牛身上喷洒滚烫的热水,有人割掉牛蹄子并做最后的修整。最后,跟猪一样,牛肉被送进冷库,储存固定的一段时间。

游客们被带到这里参观,他们看到一排一排的牛肉整齐地悬挂着,上面都清晰地盖着政府检疫人员的印戳——有些经过特殊加工处理的牛肉上面盖着犹太教拉比的印章,证明这些牛肉可向正统的犹太教徒销售。接着游客们又被带去参观该建筑的其他部分,看看那些从地面上消失的残余物是怎样处理的;去酱肉车间、腌肉车间、罐装车间、包装车间,看看牛肉是怎样被分类加工的。加工好的牛肉制品被装上冷藏车厢,运往世界各地,供文明人享用。从这里出来以后,游客们开始在迷宫般的建筑群里漫游,这些建筑里进行的是本行业的其他副业生产。达拉谟公司所需要的辅助性产品都自己生产,无一例外。这里有一座巨大的蒸汽动力厂和发电厂。那儿有一座制桶厂和锅炉修理厂;有一座建筑,油脂通过管道被输送到这里,制成肥皂和猪油;那儿有一个工厂生产猪油罐,还有一个厂子生产肥皂箱。在一个建筑里,猪鬃被清洗、烘干,然后制成鬃垫之类的产品;在另一个建筑里,猪皮和牛皮被烘干、晒干;也有一个厂子用头和脚生产胶水;还有一个厂子用骨头作肥料。在达拉谟,动物身上的任何东西都能派上用场,绝不会有丝毫的浪费。他们用牛角做梳子、纽扣、发夹和仿象牙制品;把胫骨和其他大骨头做成刀、牙刷把和烟斗嘴儿;把蹄子也做成发夹和纽扣,剩下的边角余料用来熬胶。像脚、关节、皮的边角、筋腱之类的东西也能做成奇怪的、令人意想不到的产品,如凝胶、明胶、磷、鞋油、骨油等。这里有专门为牛尾脱毛的机器,为羊皮拔毛的机器;他们从猪胃里提炼胃蛋白酶,从血液里提炼蛋白,用气味难闻的肠子做琴弦。如果有什么东西实在派不上用场,就被扔进一个大罐里,提炼出所有的油脂,残渣做成肥料。所有这些生产活动都集中在附近的这些建筑里,通过回廊和铁道跟主建筑相通。据估计,自老达拉谟于二三十年前建厂至今,他们已经处理了近两亿五千万头牲畜。约伯斯告诉他们,如果把其他的大工厂算在内——事实上,现在他们是一个统一的联合体,这里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劳动和资本集中地。这里雇用着三万名员工;直接养活着附近二十五万人口,间接养活的人口则达到五十万。这里出口的产品遍及文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为三千万人提供肉类食品!

这一切都让我们的朋友听得目瞪口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气势恢宏,而且是凡人的创造,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这就是为什么当约伯斯带着怀疑的语气谈论这些地方的时候,尤吉斯感觉到他像是在亵渎神明。这里本身就是一个宏大的世界,如同整个宇宙,其复杂的运行原理和法则同样深不可测。在尤吉斯看来,一个渺小的个人所能做到的就是接受他所看到的一切,按照吩咐去做他应该做的事。能够在这里谋得一席之地,亲身参与其中的一项美妙活动,那简直就是天赐的福音,你应该对此心怀感激之情,就像感激阳光和雨露。尤吉斯甚至庆幸自己在没有看到这一切之前就顺利地找到了工作,因为他觉得如果事先看了这场面自己肯定会被吓坏。可是现在他已经被录用了,他已经成了这里的一部分!他感觉到自己已经得到了一把巨大的保护伞,从此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了。他是如此的质朴和天真,他对商业的奥秘一无所知,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要为谁工作,不知道布朗和达拉谟是一对众所周知的死敌——这个世界的法律要求他们必须成为死对头,法律命令他们彼此互相残杀,否则会被罚款甚至监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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