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家伙合租房》 第四十七话:拳
原作:日永 <https://twitter.com/hi_na_ga>
角色设计:アモウ <https://twitter.com/tukae_nai>

第四十七话 拳
好像有谁这么说过:
感觉就像是从漫长的隧道中走了出来一样。
在大开着口的无底空白之中,紧紧抓着心灵的破口边缘,焦躁苦闷令人难耐。好不容易才浮现在脑海里的,是朦胧的温暖,以及柔和而强劲的拳头。
「怎么啦善人,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看?」
豹从坐在研究室座位上沉思的我背后探头,嘻皮笑脸地望着我。看来是搞定明天要报告的资料了。明明一开始还在那苦苦死斗的,最近倒是挺游刃有余地操纵起统计程序了啊。这么得要领真令人羡慕。
「你这样发呆,数据也不会自己做完喔」
从旁接着豹的话说下去的,是正读着教授给的参考数据的马。我还记得看到那堆积如山的厚重书本时,我跟泰利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酸苦的表情,身为当事人的悟却说「只是把平常读的书换成这些罢了」。
「这我是知道啦……」
至于我呢——报告不上不下,教授跟读研学长姐们的评价都模棱两可;虽然没什么过失,却也是得过且过地摸鱼到了今天。光是想到两位朋友顺风顺水的,就更不是滋味了。
我趴在桌上,憎恶地瞪着数据散乱的屏幕。字处理窗口在一堆胡乱开着的文件夹中鹤立鸡群。我感觉自己正被它回瞪,不出几秒后又搔着耳根压低目光了。
若即、若离;似懂、非懂;好像快想起来……却又难以回忆。我看了反复无数次看了那部电影,却感觉自己正在拼的拼图缺了最重要的部分。
我坐起身,靠在椅背上,望着握拳的右手。如果能至少看见拳头前方的话;如果朦胧不清的轮廓能定型的话——
「欸」
「嗯?」
「我跟那家伙……之间,有什么吗?」
「那家伙……啊啊,是说大智吗」
「你的什么是指什么?」
「就是平时会做的,比如暗号或招呼之类的事」
虽然我征询着他们的意见,却连自己都觉得说法暧昧不清。不意外地,悟跟泰利一脸疑惑地交换视线。。
「就算你说……有没有什么啊~」
「这样认真思考,还真想不出来呢」
「……就是啊」
「果然,行不通吗」
悟顺着谈话,淡淡说道。我皱着脸作为响应。只有三人的房间,在我们沉默的瞬间就被寂静填满。我苦闷地叹了口气,泰利就搔着后脑杓说道:
「我也是想帮忙啦……但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理想的情况下,跟大智待在一块才是最好的快捷方式吧」
「…………」
「啊~……不过现在也还没回去吧」
「住在那家伙那里吗……梓马的」
两人份的视线刺得我好痛。我是知道他们没有责备我的意思啦。但我在怀疑身穿从梓马那借来的衣服的自己,是不是看着就滑稽至极。
取回记忆的话,就该坦然面对那只黑狗。这我不用想都知道。位于心灵空洞身处的,毫无疑问就是那家伙。然而就算我心里清楚,却依然有种在看着幻觉的感觉。
恐怕,必须靠自己抵达才行吧。不能看其他人给的地图;不能凭借提供的灯光;哪怕必须徒手攀爬,也只能靠自己。
……明明心里是明白这点的。现在却还连那家伙的脸都看不见。
――「小善!」 (四十三话)
那天被我拨开的温暖,却还如此鲜明地附着在身上。
「回去吧……道理上是该这样告诉你吧」
「也是啊,身为朋友」
两人份的视线,再度刺了过来。我虽然因为朋友一词而破颜一笑,心情却马上又被忧虑覆盖。
「……抱歉」
「你道什么歉啊~」
「因为嘛,我害你们操这么多心……也是事实啊」
「这点彼此彼此吧」
「就是就是。去年是我们嘛」
去年。就算他没提到,我也对那件事记忆犹新——现在眼前和睦相处的这两人,跨越了至关重要的选择。虽然整件事的盘根末节到现在还是不太明了就是了。
「……确实,那时实在太惨了。你们两个还不约而同地跑来我家里住」
「啊~,对啊对啊。早上还吓到了喝着咖啡的善人」
「啊啊。然后大智感觉会一直睡到中午,于是善人就跑去叫他……」
「…………」
――「小……善」 (二十三话)
「……善人,你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
脑中一瞬间掠过了柔和的声音。感觉令人怀念,且听过了无数遍。恐怕就是那家伙的声音,但还是一样连个证据的影子都没看见。
「去年的话……那个吧,去了海边吧」
「啊~,对欸。睦树跟游星也在,善人还穿着很土的泳装」
「要你管,那时候我就没件正经泳装嘛」
「话说啊~,这都已经是去年的事了吗。时间过得真快」
「我记得是大智提出的吧。然后就安排行程……」
「…………」
――「想去海边」 (二十四话)
――「我们中学以来就没去过了耶」 (二十四话)
果然,又听到了。虽然听得到,却看不见。在这只能触及碎片、虚无缥缈的世界,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掌握全貌的。只有一件事很清楚——治不好的内心悸动,会永远不停地骚动下去。
「还想再上哪去玩玩啊。没钱就是了」
「明年有毕论跟就职活动,也是时候要收心了」
「呜呃。你别这样说嘛,悟。光是做研究就已经不得了了说」
「明天也有吧,报告」
「说起报告啊~,最近都没看到人吧,水地他」
泰利把双手伸到脑后打直,说出那只次文化兔的名字。我们应声把目光望向那家伙的座位。自然,空空如也。
「上周的研讨缺席了吧」
「他跟我是上同一堂课的,但也没来」
「……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吧。无非就是感冒之类的」
我虽然嘴上兴趣缺缺地说道,内心却播映着跟梓马目击的那场面、躲在景观植物后方偷听到的迫切语气。现在想来,水地没来研究室,莫约就是从那时期开始的。
「嘛,现在也不是在意别人的场合了吧」
「……对了。泰利,差不多该」
悟确认手表上的时间,拍了拍泰利肩膀便起身。好像是到下堂课的时间了。我以像在观望高处事物的感觉,望着忙着收拾东西的两人。
「善人你下堂没课吧?」
「嗯啊。因为有上暑修,这课就免上了」
「呿,要不是我连夏天都要打工,就也」
「好啦,快走吧」
铁门关上的声音随着他们的道别声响起。不出几秒,微光所照的研究室里,就只剩数台播放着廉价屏幕保护程序的计算机,以及我一个人的气息了。
「…………」
宁静突然笼罩全身。严格来说,听得见外头传来的各种人事物的声音,因此也不算完全无声就是了。但些许的杂音,对蕴含着不安的鼓膜来说是毫无意义的。
――「小善」 (太常出现了看不出是哪一话)
才一松懈,就响起了那家伙的声音。彷佛是倏忽即逝的耳鸣,却又像是耳濡目染的日常声响似的,感觉很不可思议。
开心与悲哀。这些一拥而上的感情,让我十分心烦意乱。就连现在我都感到坐立难安。
不明白,却能懂。
虽然明白,却又不懂。
这些暧昧不明的感触,不断恶作剧似地在后方纷扰着我。我也只能再度看向握着虚空的拳头。
反复观看的电影最终幕——身心俱疲的两位主角,在好不容易收拾完事态后,破颜而笑互相碰拳。
不管看了几次,总是会特别注目那个画面,果然是因为记忆一角里那个很蠢的拳头的关系吗。因为崇拜电影的一幕,于是就模仿他们,简直就像小学生似的。
「…………」
我伸直手臂,握拳挡住照进室内的光。这个拳头的前方,肯定,就是那家伙。是明石善人很熟悉,却又完全不记得的……那个家伙。
――「赤木、大智」 (三十五话)
我回想起那天在医院被他告知名字的事。本该是初次听见的名字,却不知怎么地让全身发热;胸口无法自拔地苦闷;比起头上的瘀伤,这才是个不得了的裂伤。
跟那家伙共度的时光中,这份冲动也不见消停。莫名其妙到得连自己都无言以对了。没想到以被自己忘了的存在为对象,居然会如此令人难以面对。
――「我们两个,也不可能一直在一起啊」 (四十三话)
……也对啊。大概正因如此,才感到备受打击吧——即便没了记忆,却被本来一直努力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那家伙,说出了那种话。
不过,以我的感情程度,是没办法束缚住那家伙的。首先,能束缚住那家伙的羁绊,现在的我心里就没有。拜此所赐,只能单方面地宣泄出气。
就算要回去,也没有脸对得起他。放任感情切断关系;在各种方面都出尔反尔;让他担心这担心那;还连他本人的事都想不起来。这种狼狈样,哪有说出「对不起」一言的权利呢。
我感觉,自己以前也有像这样烦恼个不停的经验。在一片空白的世界中忘我狂奔,不知不觉间跑到了积着雪的淡白巷子——还因为对方没追着背影跑来而格外火大的夜晚。
「…………」
……是为什么,才没有追来的呢?我――恐怕对那只黑狗――有着什么期待吧。觉得「哪怕自己再怎么无可救药……如果是那家伙的话,肯定会的」。
我摸了摸缩成一团的背。我八成,现在也还没能舍弃那份期待吧。「随时都可能把门打开,跑到我身边笑着说『没问题的』之类的」――
――「喀嚓」一声,门把转动的声音响起。是略显粗鲁而猛烈的声音。该不会,难道说。我怀着一片薄冰般的期待,在那人进入房间的时候回头。
「…………」
「咋啦?」
出现在那的,是以被头巾遮挡住的略肿双眼盯着我看的、讨人厌的兔子。

水地久违地现身后十几分钟内,我们完全没有交谈,盯着自己的计算机屏幕。唯独兔子喀嚓喀嚓敲打键盘的声音,划过略显紧张的空气。
「…………」
「…………」
与默默作业的对方相比,我这边则毫无进展。最重要的是,水地哭肿的眼角让我在意得不得了。更何况还是在亲耳听见了白虎学长的那件事之后。
话虽如此,我也没法出声向他搭话。说到底我跟他就不是会聊八卦的关系,随便跟他聊天真不知道会被他当有什么毛病。
我左思右想,时不时瞄着兔子几眼。再怎么好奇,我终究也只是闲着没事凑热闹罢了吧。还是说,我对他的脸色感到同情了吗?
……不行,差不多该集中注意力了。就在我这么想着,伸了个懒腰时,却与突然移动视线的水地四目相交。在瞬间的沉默后,兔子叹了口气。
「你是在瞅个啥呀,害人分心得要死」
「啊……没有啦」
「既然这么在意,就问呀。直接问俺」
「问什么?」
「少装蒜啦」
水地起身走了过来,有气无力地拉起头带边边,露骨地皱着脸。逆光之中,都能看到他的双眼充血。他狠狠哭过这点,光从眼角立起的毛发都能得知。
「你很在意吧?」
「这……个嘛,算是吧」
被水地不悦地瞪着,我尴尬地连忙别过目光。他会生气是很正当的,无论是谁都会讨厌被人盯着看。
「抱、抱歉啦……」
「…………」
「只是那啥,你那脸色会让人不禁在意起来……」
「唉」
兔子以明显不耐烦的态度回到座位上。他摘下头带,折好放在桌上,用手拄着脸挡住表情。
「你没有吧」
「诶?」
「想见喜欢的人想得不得了……没有过吧」
「…………」
我回答不出来。虽然也有疑问为什么要问我这种事的原因,但更多是因为他的语气太咄咄逼人了。这个话题的终点,恐怕就是水地表情背后隐藏的真相,令人猜忌应该给出否定的回答。
「嘛,这你是一辈子都不会懂的吧」
「就算你这么说……」
「你不可能懂的。活得这么马虎,还一脸幸福的表情」
「马虎……你这到底是在说什么啊」
「大智」
忽然感觉心脏被握住了。为什么,会提到那家伙的名字?
「爱上有着摰缘的挚友,还跟他同居咧。真是笑死人了」
「…………」
「俺可是为能不能见到面而患喜患懮的,一旁的你却……」
黯淡的双眸瞪着这边,令我不禁全身紧张。虽然从前就被他瞪过无数次,但这是前所未有过的冰冷视线。即便如此,他以那种表情脱口而出的话语,仍不免令我意外:
「……跟人比较然后又会嫉妒啥的,真是烦死了」
「嫉妒……」
「这种凄惨的感情,你怎么可能会懂」
「不至于说凄惨吧」
「吵死了。这种沉重得让人身心俱疲、气量狭小的感情,肯定就是凄惨哪」
水地语气强硬地反驳。那天兔子与白虎争执的画面越来越鲜明,渐渐在心海掀起了波澜。但我还是想方设法搜索能补救的说法。
「不过」
「干啥?」
「该、该说这也不是件坏事吗……唔」
「……嘿」
水地小小笑了一声,再度直面我。我顿时迎来一阵轻微的晕眩感。彷佛是在面对那只狼一般的氛围,撼动着大地。
「是在同情俺吗,你?」
「啊……」
我的情感被他精准看透,停下了思考。照进室内的光减弱了,水地的样貌随着房间一同暗沉。
「你的眼神就是这么说的」
「…………」
被他这么淡然一说,我也只能乖乖闭嘴。接踵而来的沉默却让气氛更加尴尬,令我不禁卷起尾巴。果然说错话了。他在这方面的感性真的敏锐。见我无言以对,水地就继续说下去:
「果然活在纯净世界的人,说的话就是不一样哪」
「纯净世界……?」
――「小善人你就这样一~直保持纯净就好了」 (四十三话)
我想起了之前被说过的台词。虽然那时没能理解梓马口中的「纯净」就是了。我寻思这跟水地焦躁的理由,意思上是否相近。
「……真蠢。是谁不好就偏偏被你同情」
「我……那啥,没有那个意思」
「你可闭嘴吧。明明连俺这边阴暗粗俗的纠葛一点都不懂」
「你说我一点都不懂的……是指什么?」
「……唉」
阴暗之中,他的冷眼变得空洞。暴露在那望着飞舞于虚空中的尘埃的眼神下,我连胡子末梢都能感到寒意。兔子终于微微出声时,周围已经安静透了。
「抱着想要被爱、想被满足之类的可悲想法」
「…………」
「一边碰壁就换个能尝到甜头的。还跟没啥兴趣的人都做了」
「水地……」
「最后总算是遇见个人模人样的……但还是有哪里不对」
他语气淡然,却又切实。
「总而言之……就是想被人需要啦」
流淌而出的话语,飘洒于空中。
「就算知道不该勉强、嘴上嫌弃很蠢,也不想放弃自己」
然后遁入光中,连细微的影子都不复存在。
「但是哪,却又讨厌抱着不切实际期待的自己」
期待——以这个词语的出现为契机,先前的思考又复苏了过来。忘了一切的后背忽然一阵刺痛,一下就渗透到了胸口内侧。
「……已经累了啊,这种、这种放不下心的恋爱」
感觉就快渗透到脖子附近时,水地笑了一声,表情还带有几分豁达。
「也是,干脆……全都忘了还能落得轻松呢」
「…………」
「把辛苦全都抛诸脑后,纯净下来的话,那才……最幸福了吧」
看见说着大道理的兔子那混浊的目光,我窘迫到喉头的窒息感全数涌出。因为我所过的生活跟水地所说的不同,自然是明白自己不会懂得那份煎熬感,但——
「真是蠢死了。为啥俺要跟你谈这种……」
「说什么忘了才是幸福,那才叫蠢吧」
「……哈啊?」
摆在大腿上的手,下意识地使上了力。对于处境不同的对象说这种话,也不过是自我满足罢了。即便如此——
「会什么都……什么都不留喔」
「这俺当然知道啊」
「对某人的思念也好、思念的内容也好、甚至连思念的是谁都」
「就说了……」
「……全都会消失不见的啊」
「…………」
「填满心中的感情,突然就都没了」
——即便如此,话语仍是溢满而出。
「那也没有关系……你难道真的这么想吗?」
「你……」
我擦拭溢出眼角的泪,缓缓吐了口气。刚才冷静不下来。应该说,没法保持冷静。忘得空空如也很幸福一言,我怎么都无法接受。
「你干啥突然发这么大火啊」
「…………」
「你还真好啊。想说啥就说啥的」
「……反正你又会骂我啥都不知道就瞎说吧」
「没。只是觉得……你们那样看起来很快活而已」
嗤之以鼻挖苦我后,水地把手移到键盘上。看来是要回归作业了。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靠过去盯着他的侧脸看。
「…………」
「…………」
尽管被我盯着一阵子,兔子却纹风不动。这是代表他已经没话好说了是吧。也没有要搭理我的迹象。
啊啊,真是的,这家伙就是这点讨人厌。自己在那边把感情牌全打光,等到我响应的时候却又马上回复冷淡。我决定释放这沸腾不休的烦躁感:
「……快活是碍到你了不成?」
我看着他懒洋洋地抬起的深锁眉头,继续说下去:
「喜欢上人,不是就该快活点吗」
「…………」
回过神来,房间整体在倾斜的太阳影响下,被柔和的光所笼罩。被那光照到的兔子,一瞬间立起了耳朵后,又马上瞇起眼睛游移释宪。独留计算机待机的机械音吵个不停。
「……你就狂吧」
水地迟疑地撂下这句话,戴好头巾收拾东西后就走人了。我胸怀再度造访的寂静回到座位,顿时感觉全身脱力。于是就这样靠在椅背上。
……总觉得好累啊。明明感觉过了这么久,一看时间才发现,从水地来了又走甚至都没到一小时。是因为谈的话题太细腻的关系吗。
真不可思议。虽然时间不长,但真没想到会有跟那个水地谈论这种话题的一天。而且还难得双方都咬牙切齿大小声的。
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呢?为什么会对那家伙产生同情的念头呢?要说奇妙也是奇妙,令自己信服的理由倒也默默浮现出来了。
――「小善」 (太常出现了看不出是哪一话)
那家伙的声音,再次突然响起。即便同是「这边」的,我跟水地却仍活在不同的世界里。纯净的世界,以及粗俗的世界。
话虽如此,也是有跟那只满目疮痍的兔子感同身受的理由;有无法把他沉痛的自白看作他人事务的原因。
那肯定就是因为,那残破不堪的身姿,有可能就是我自己曾经可能走向的未来――
――某种喀哒喀哒的硬质声音突然传来,吓得我从椅子上弹起身子。我全身寒毛直竖,战战兢兢地查找声源,才发现是手机震动害桌子奇怪的地方敲到了。
「……哈啊」
害我吓一跳。我拿起还在震动个不停的手机查看是谁干的好事,屏幕上显示的名称便映入眼帘。这次连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你这家伙,为啥要在这种时机打电话来啦。
……我跟水地的差别,大概就是这点了。要不是有那家伙在,我恐怕就只能带着欲求不满的思念、稀薄的人际关系还有凄惨的自己,委身于下流的恋爱中彷徨不前了吧。虽然很笼统,但我就是有这种自觉。
对明石善人来说,赤木大智究竟是何等存在——无论有没有记忆,我都已经无法对此自欺欺人了。我看着手中持续作响的联系,重新确认自己心中感情的真面目。
我,喜欢那家伙。
以前的我想必也,喜欢那家伙。
「…………」
我将颤抖着的拇指移到屏幕正上方。既有思念,也有言语。然而,能够坦然面对的力量,尚且欠缺。明明对方都出奇地打了过来,却怎么也没能做好按下接听按钮的心里准备。
「……大智」
我呢喃出那家伙的名字。同时在这一瞬间,勉强把力量注入手指。我触碰了屏幕中间的按钮――
「――Hello,boy」
「喔哇」
但被人从背后叫道,尾巴打直成一字形地转过身,在那的是――
「抱歉啊,能稍微帮我个忙吗?」
「咦……哎?」
看到都要倒背如流的电影主演之一,挂着令人眩目的冷酷笑容的杜宾犬本尊。

「有劳啦boy,还让你陪着我逃跑」
「…………」
面对从正上方传来的朝气音色,我仍无法隐藏自己的困惑。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状况?神明大人还是照常喜欢对我恶作剧啊。
走在人迹罕至的走廊上,我往后头瞥了一眼。尽管他的变装到了戴着帽子跟墨镜的程度,但散发出来的气质果然非同凡响。为什么我会成为这种等级高得夸张的电影明星的向导啊?冷汗都快流光了。
「呀咧呀咧。我明明只是来看恩师的说,这明星还真不好当哪」
他故作夸张地感叹着「真是服了」,接着又询问我「你不这么认为吗?」之类的话。说实在我是无暇附和他了。这人真的清楚明星这词的意义吗。
虽然我听得不是很仔细,但统整下走在我身后的杜宾犬所言,就是「来跟照顾过自己的教授打个招呼,但要离开时暴露了真面目,四处逃逸之下偶然逃进了我所在的研究室」的样子。这展开也太喜剧了吧。令人不禁怀疑这是不是在拍什么电影还是整人节目了。
「不过嘛,你不是会吵闹的孩子这点真是万幸」
「…………」
「欸,该不会,你是不认识我……」
这怎么可能嘛。我内心虽然这样吐槽,但总不能脱口而出。我能做到的,也只有尽可能选择人少的道路前进而已了。光是要走路都费尽心力了。
话说回来,这人口中的恩师是指谁呢?他应该不是我们大学出身的,所以是哪个教授去海外出差时认识的吧。
「说起来,boy,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
来到通往大学树林的后门柱子旁时,停下脚步的杜宾犬随意一问。我转头正巧对上他的目光,便连忙别过视线。在那瞬间看见他脖子上戴着的饰品,发出的光芒照进了眼帘一角。
「……善人」
虽然没有告诉他的必要,但我也是有世俗欲望的。被电影明星询问名字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我可是平安带他走出来了,只是告诉他个名字不过份吧。
「善……?」
不知道是否没听清,杜宾犬摘下太阳眼镜,睁大双眼。盯着我看的眼眸,意想不到地有孩子气,更加夺人注目了。
「这样啊,你就是……」
「诶……?」
「……哈哈,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Twist of fate吗」
「那、那个……」
「你有个搭档对吧」
「咦?」
杜宾犬不顾我的困惑,脱下帽子走了过来。近到了伸手可及的范围时,他缓缓伸出手臂,在我眼前握拳。诶,这不是。
「你知道这个吗?我在粉丝服务时还挺常做的」
「…………」
「当成是带路的回礼可能有点廉价吧。不过你的搭档好像是我的粉丝嘛」
伸出的手臂、握住的拳头,还有——搭档。综合这些突如其来的提示内容,我脑中浮现了唯一一号人物。
「嘛,就当成是个礼物吧」
「…………」
力量静静集中于手上。反复观看的电影最终幕。挂在记忆雾海上的桥的对岸。我像被引导般举起手臂,注目等待中的那个拳头,以拳相碰。
手到臂、臂到肩;肩到头。视线被血液循环拉去。而我双眼捕捉到的目的地,乃是――
「……唔」
――换毛期迟缓的,那张黑毛呆脸。
剎那之间,炽热鲜明的泡沫有如雪崩般倾泻。血液沸腾起来;悸动愈发猛烈。头部的伤宛若灼烧般刺痛,令意识蒙眬;彷佛要吃尽脑髓的冲动巡回全身,难以站稳。
「大……」
我连忙想呼唤那个名字,却语不成声。我被惊慌失措的杜宾犬用手臂撑着,慢慢沉入意识之渊,回想起昔日某天的傍晚。
――「希望小善你,能陪伴在我的日常生活中」 (十七话)
……好像有谁这么说过:
感觉就像是,从漫长的隧道中走了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