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杀人格》第七章 死亡与新生
“我的最后一步是什么？”
“‘世界乐园’会对外宣称你在《13A》的测试环节中，主动放弃生命进入游戏世界，电子脑会储存你的记忆，你将以引领者的形象永远留存于《13A》这个游戏中，成为NPC服务更多的玩家。在你物理死亡后，我会用你的形象将视频发送‘世界乐园’总部。”
最后一步是班末一的死亡，末一轻轻摇了摇头，还是认为自己无法主动放弃生命。
曾经的她自觉改变不了世界，只想让世界不要改变自己。
经历了很多后，明白那是小我的天真，觉得好笑，自己的成长是受这个世界时间和空间的影响，怎么能说不让世界改变自己呢。
她开始想象，为什么不创造一个有着更多可能性的世界，《13A》是她倾注心血所得，现在却要在其成功的时候离开。
她仍旧在迟疑，安说的话能信多少呢？她想有更确定的答案，随即问道，“我失去了身体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安考虑要按照她现有知识来解释，回答道。“以你现在的认知，你可以当成是永恒原子，我们的振动频率决定我们所在的地方和你我能以怎样的形态存在。”
“那意识共同体为什么选择地球来当作游戏场所？”
“我们意识共同体的能级不够，目前只能停留在银河系内，为了更快地提高意识能级，选择以人类的形态在地球上生活。在地球上，人类仍陷在集体无意识的海洋之中，在进化之初，恐惧感构成了人类集体意识的基础，恐惧自然之力、恐惧巨兽、恐惧深海、恐惧夜晚、恐惧死亡、恐惧受伤、恐惧孤独、恐惧未知……”
“这些能量影响了人类的思想和行为，人类随即有了分别之心，造成不同人种、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宗教之间的隔阂、产生战争与伤害。人类会认为恐惧根植于自身，然而这些畏惧感是来自于集体的能量。”
安看着末一的眼睛，“所以放下恐惧是你们来到地球成为人类后所要经历的最困难的挑战，通过在地球上的生活，经历各种人生，能级会提升得较快，当然这些经历会很痛苦。”
末一心想人生越是充满苦痛经历的人，她的说法就越是让人难以接受。
人在成长中慢慢地体会到各种的心酸与孤独，人与人之间的冷漠与疏离，一颗破碎不全的心还要极力地保持形状。
为什么必须是苦难呢？也许苦难并不是唯一的途径。
《13A》也创造了苦难的概念来让玩家学会爱、宽恕和放下，但真的只能这样吗？“世界乐园”变成了除现实世界外的另一个受难场，那还会是乐园吗？
安看着陷入思索的末一继续说，“你们可能会问自己，自己出生在地球上是为了什么？在这里生活经历生老病死有什么意义？有些人生经历从你的角度来看是没有必要的，但是对于意识共同体提高能级是非常关键的。意识共同体的所有记忆都能共享，你回归意识共同体后会知晓一切。 ”
这时安的背后浮现出了很多人的轮廓，她转身看着背后的人对末一说道，“《13A》的游戏快要结束，他们不用再呆在人形外衣的电子脑中了。”
末一看着这些渐渐清晰起来的人像，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就这样出现在这个快要分散的《13A》世界中。
他们每个人的头顶都有微光闪现，形成了比全息影像还要逼真的形体，由无数发光的粒子所组成，她看得很清楚，那是她刚分别后就开始想念的人们。
葛塔第一个朝着末一走来，拥抱着她，她在葛塔的怀抱中闻着舒心好闻的味道放松下来，眼睛扫着后面的其他人，每个人的目光都那么的温柔，在视线的相互牵引下，她胸中涌起要与他们永不分离的情绪。
葛塔松开了怀抱充满爱意的看着她，抚摸着她的脸庞，“孩子，和你分开后，我没有一天不在记挂着你，我知道你一定生活的比我和孩子们要好，但还是无法放心，你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永远都是婴孩的模样，粉白粉白的，肉嘟嘟的，我第一次抱着你就在想，这是多么可爱的孩子啊！”
她轻叹了一声，“我也就只抱过你那一次，其实那样也是不允许的，我也不能喂你母乳，因为不能让你与我产生感情，你一个月后就被送到你真正的母亲那里。”
末一的手覆盖在葛塔抚摸自己脸的手上，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暖，“谢谢你生了我。”她的眼泪滚落穿过了葛塔的手心。
葛塔帮她抹掉了泪水，“你是个好孩子，知道你成长的这么棒，真的为你感到开心。”
末一想要再次拥抱葛塔时，发现葛塔的形象开始模糊起来，她有些慌张的望向葛塔背后站着的安，她还是习惯于在感到不安时第一个看向她，寻求帮助，安闭眼轻点了下头，暗示她没有关系。
葛塔人形的轮廓已经消逝，周身化作了光点，如星星洒落的灰尘般闪亮，后聚合在一起，成为了一个明亮的光球，回到了安的身后。
接着岑苧走了过来，比初见她时成熟了不少，末一已经有些哽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会？你还那么小——”
她走近张开双臂拥抱了末一，将头靠在末一的肩上，轻轻的“嘘”了一声，收紧手臂安抚着末一，让末一不要说话。
一瞬间的振颤末一被抽离到了岑苧的故事中，站在她的身旁，看着发生的一切。
岑苧的隐藏职业是黑客，是因为她之前呆在一个寄养家庭中不到三个月时，夫妻双方决定离婚，寄养家庭的父亲明白，离婚后就不存在家庭了，这个女孩就得从哪来回哪去。
在这短短的几个月中，他因为和妻子的关系趋于紧张，只是勉强维持着父女之间的表面关系，从没有真正的进入过父亲的角色去关心她，但仍不想让她继续过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
这位父亲希望她能够有个谋生的手段，就教了她黑客技术，还告诉了她，你各方面给我的感觉就不像一个正常的小孩子，因为好奇你的身世黑进系统查过你的档案，但你的档案是加密过的，以我能进入的层级只能看到很少的信息，像是你被领养以及退养记录什么的，若想知道的更多，就得靠你自己了，我只能帮你这么多。
她因为天资聪慧轻而易举的黑进了福利机构的一级保密系统，获得了权限，看到了自己进入机构前的信息。
她看到了当时事故的影像资料，那个干涸的血液凝固在头发上的冰冷尸体就是自己的母亲。
知道了自己还有个哥哥，影像里他们一起坐在救援车上满脸的惶惑和无措，女孩的小手紧紧地握着胸前的吊坠。
之后他们一起被带到国际福利机构，女孩因为不到五岁没有进行记忆清除，而男孩则经历了痛苦的手术。在看过哥哥的资料后，她做了决定。
她白天打工，利用晚上的时间小心的做些窃取信息的私单，凑齐了机票并伪造好了自己的身份证明后，坐上了去往英国的飞行器。
最终只她找到了哥哥的墓碑，她没有过多的失望，好像早已有所准备。也许是他们之间还存在着的某些感应让她知道，这世上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她没有买能永远盛开的仿真植物，在花店买了第一眼看到的晚香玉，不知道怎么她觉得哥哥会喜欢这个白色的花朵，她用手上的丝带将花绑好放在墓前。
拿出信息球放在了墓碑顶端的凹槽上，整理了一下头发准备参加当时的葬礼，围绕墓碑的全息投影徐徐展开，她看到了几个哥哥的朋友，穿着怪异的黑色衣服，还有一个垂泪的红发女人。
女人很漂亮，眼神低垂，神色忧伤，嘴角微微抽动着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大哭出来。在棺上落土的时候，她侧身伏在旁边男人的肩上开始啜泣。
葬礼结束后，她坐在草坪上看着墓碑相片上陌生瘦削的脸，难以把他和卖力推秋千的男孩联系在一起……那时他就这么一下一下地推着自己，让自己荡得越来越高，一起的欢笑声也随着变大……
直到月亮出来，她抹了把脸起身，抠下了镶嵌在墓碑上的照片，塞进了怀里。说了声，“我们一起回家吧。”
这时岑苧放开了末一，末一对于自己突然从情境中被抽走感到不解，又向前一小步抓住了她，想要重新进入……
眼前是熟悉的景象，只是这扇木门更加的老旧，一扇已经掉落，横在葛塔家的院里。
岑苧的手轻抚着门框上刻着的身高刻度和他们的名字，最高的是海曼，他的身高停在了11岁，她的心里有些发酸，这都是母亲在我们每年生日的时候一道道刻上去的。
她背靠在了门边用指甲在头顶上划了一道，跳下来看，笑着说，“我长了这么多啊，我现在是最高的了，小子们。”只有远处乌鸦的叫声在回应着她。
她摸了下小时候够不到的铜把手走了进去，来到客厅清理着积灰的相片，找到了一张完好的全家福。
照片上有个笑得灿烂的男孩，那应该是自己记忆最深刻的玻璃屋里的天使——大哥海曼，二哥是牵着她的那个圆脸男孩——杜兰，她用手指点着照片上的男孩说，“你脸还是圆点更好看。”
坐在他们身后的是母亲，她想母亲长得真好看啊！
LU站在母亲的身后，配合着微张空洞的嘴似乎在微笑。
她拿起了照片塞进了上衣的口袋，在屋里找了工具，在院子里挖着什么。
葛塔决定离开的那一天，在院子里坐了很久，知道没法带LU一起走，就把它埋回了那个先前埋着它，现在埋着海曼骨灰罐的树下。
岑苧凭着残存的记忆找好地点，卖力的挖着，在黄土地上翻涌的热浪冲击着她的皮肤，脸上的汗顺着睫毛滴落，她丝毫没有减慢速度，想要快点与吊坠的主人相见。
在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时她长舒了一口气，继续挖了一阵后找到后背的位置，将芯片从挂链上取下插了进去……
末一感觉到岑苧又再轻轻的推开自己，遂抱得更紧了些……
岑苧在屋里翻找着，并不是想找到什么值得纪念的物品，她想找到那把琴，LU很快地先于她找到了。
在她的要求下LU拿着这把年久失修的琴用不准的音调弹奏着她儿时最喜欢的歌，她回忆起那时她蹭在LU的怀里，让它一遍又一遍地弹着，直到妈妈过来把琴收走——
“我们来玩个游戏。”她将手腕的丝带取下递给LU。
LU随即看到她手腕上可怖的疤痕，抬头想说什么，这时岑苧过去一边推他一边说，“你朝前走，到前院将眼睛蒙住呆十分钟再回来找我。”
LU再次试着张口，想去抓她的胳膊，被她挡了回去，她催促道，“快点，快点啦。”
走到前院LU顺便扶起了木门，将它装了回去，用丝带系在了眼睛上。
她将哥哥的骨灰盒，杜兰的相片和全家福一起摆在了树下，将秋千的绳子拆下拧成了两股，绑在了树上先前挂秋千的地方，在福利机构时为了逃跑学会了打各种绳结。
那这次呢？这次也是为了逃跑吗？可能是吧……她这样想着登上了凳子……看着远方快要浮现的夕阳闭上了眼睛，滑下的最后一滴泪倒映着落日的余晖，随即滚落在泥土里，溅起少许微尘。
末一的眼泪全部滚落在岑苧的肩上，她仍旧紧紧的抱着岑苧，怕一放手，她就会原地消失一样。
LU回来后，信息球准备播放岑苧刚刚录好的影像，LU飞奔过去切断绳子，放下已经没有呼吸的她，徒劳的按压着她的心脏。
尽管知道已经晚了，但还是不想放弃，LU仍旧相信着葛塔总说的“奇迹”，虽然“奇迹”一次次的背叛着这家人，但他们却始终相信着奇迹的发生，因为那是希望，是生活开始变得美好的希冀，正是这份希冀支撑着大家度过艰难的日子。
现在他也多么想求一个奇迹，他想要再好好看看这个自己从小就在陪伴照顾的女孩，时隔多年再次的相遇的喜悦还没有持续多久，就迎来如此残酷的分别。
LU抱着岑苧还温热的身体抬眼看着信息球的投影，是岑苧的笑颜，播放开始……
“我们一家人今天终于团聚了，LU，对不起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感谢你陪伴我的童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对不起忘记了你好久，都快有20年了，对不起这么晚才来找你。”岑苧惹着哭腔不敢说得太大声，怕前院的LU听到。
“我真的羡慕你，你一觉醒来还在昨天的美好，母亲和哥哥们却——还有我——，请再帮我最后一次，将我和旁边摆的骨灰罐、照片一起葬在树下，然后，然后——，”
她低下头忍耐着抽泣，随后又笑着抬头，抹掉眼泪继续说道，“然后你就可以走了，离开这里，我的口袋有为你办的机器人ID，拿着这颗信息球，为自己升级，Ⅰ型机器人大清洗早已经结束，现在你们可是珍稀物种，哪里都会很欢迎你的，你可以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你自由了LU，去做你想做的一切。”
她对着信息球笑着挥了挥手，留下了最后的一句话，“谢谢你为我和家人们做的一切，再见，我最最亲爱的朋友。”
LU最后看到的是岑苧定格住的笑脸，它伸手想要为她擦泪，机械的手掌穿过了全息投影，它有些茫然地低下头，手臂垂了下来……
LU将她放进不久之前自己躺的坑里，将骨灰罐放在了她的头旁边，将照片摆在了她的胸前，完成了她所交代的事情。
之后它采了院子周边的几朵野花放在了一旁，又重新修好了秋千，坐在上面看着撑满半边天的晚霞，直到第二天的清晨，它起身对着树下的那堆新土说，“不待在你们身边，我能够去哪里呢？”
它向前走了几步，靠坐在了树边，伸出手臂，折向背后抽出了自己的芯片，瞬间宽大的机械手掌砸落在地面上……LU垂着头，这次怀里没有仰头看它的女孩。
末一在岑苧的怀抱中眼泪簌簌下坠。
岑苧放开了她，她看到安的身后有LU的身影。它的头上也有光点在闪烁。
“它？”末一朝着LU的方向走去。
“LU有自我意识，这是他的意识能量，所以邀请他加入了我们的旅程，离开银河系后，我们还会增加更多的成员。”安说。
末一感到安慰，这是她意识到在自己在游戏中后，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LU没有孤单地在那棵树下守护着家人，他有了更多的家人。
这时LU朝末一走了过来，用他坚实的机械手掌捧着她的脸庞，额头相抵的瞬间传来冰凉的触感，很久之后才分开，末一心领神会的拍着LU的后背，让他放心。
末一看到安背后那些熟悉的面孔都相继化作明亮耀眼的光球，在空间中轻微上下浮动着。
她感到身体渐渐轻飘，有种要松解融化开的感觉，自己是要脱离人形外衣和电子脑了吗？脱离自己与现实世界联系的唯一媒介。自己的肉身要因为拒绝回归而死亡了吗？
她看着眼前的光球开始抖动，其中光点剧烈地波动着，在为传送到下一目的地而准备，她也感觉到自己像一只点燃的花炮，开始震荡起来，即刻破裂后燃放，此时她毫无思想，只感觉到向上漂浮的光点像是亢奋跳动的心脏——
她听到了他们的召唤，自己光点的波动频率慢慢接近他们，意识开始连接、互通。
他们组合在一起，被光包围着照亮着，没有一丝隐秘，光点振动的频率趋同，开始加速，振动产生的频率将她贯穿，像是听到天籁般，那是地球上各种她所见识过的美好声音的汇集。
刹那间的光亮将周围变白，像是毁灭一切后的新生，这光亮剥去了她的人形，使她逐渐裸露，最后只剩下意识的光点，在慢慢聚合。
安的声音不近不远地像是从内部传来，“不论你在一个行星、恒星上停留多长时间，不论你变换了多少种形态，不论你在此游戏中获得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不管你是否意识到这只是一场关于能级提升的游戏，无论你在反反复复中都不曾记得，但你终会回归，回到你的意识共同体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