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翠儿

       两人从制衣店出来时间真的不早了，刚刚的一场雨让温度骤降了几度，空气微凉，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清新与湿润。

       两人走着突然相互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色。

       小庄微微歪过头，凑近叶冲的耳边，说道：“从咱们从制衣店出来就跟着了。”

       冲：“嗯，可这手法也太业余了吧？是瞧不起咱俩里的谁啊？”

       庄，笑：“那肯定不能是我。”

       叶冲翻了个白眼，直接略过小庄这句话，“估计就是街头混混想打劫点儿钱吧，这水平也不可能是别的了。”

       两个人一边轻声交谈着，一边不紧不慢地拐进了一条幽暗的小弄堂。

       沈翠儿急忙跟了上去，可是那弄堂里竟空无一人，她正惊诧地四下寻找，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怎么是你？你跟着我，有事？”

       沈翠儿吓了一跳，回过身发现林小庄和叶冲正在她身后五步开外的地方。叶冲这时也看清了跟踪他们的人，正是白日里在茶馆卖唱的小姑娘，16、7岁的样子，扎着两条马尾辫，手上挎着个竹筐。她身上湿漉漉的，看样子是淋了雨，此刻正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们。小庄问她话，她也不答，却突然心一横、眼一闭，突然从竹筐里拿出把菜刀便冲了过来。

       沈翠儿只觉得手里一空……她缓缓睁开眼，菜刀已经落入那个经常来听她唱曲的日本人手里。

       小庄看了看那特地打磨过的旧菜刀，无奈又无语地叹了口气。

       “你干什么？！”叶冲怒道，“我哥一直帮你，你不感恩也就算了，怎么还恩将仇报啊？”

       沈翠儿呆呆地看着他们，半晌，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倒把叶冲和小庄整懵了。

       “喂，你哭什么啊？”叶冲问道，“难道是有人胁迫你来杀我们？”可也不对啊，要胁迫也不能胁迫这么没用的一个人不是？

       “你这把破刀，切个萝卜还凑合，杀人？不太行啊。”小庄举起那菜刀把玩了一下，说。

      叶冲严肃地纠正他：“如果割到颈动脉，一样当场毙命。”

      庄：“你觉得她会知道什么是颈动脉？”

      叶冲语塞。

       小庄的声音却陡然冷了下来，“别哭了！说，怎么回事？”

       沈翠儿被吓得瑟缩了一下，半晌，她抽抽搭搭地说道：“你们……你们害死了我阿姐，你们……日本人都……都不是好人，你帮我……也一定是不怀……好意……”

       叶冲和小庄听得一头雾水。

       “她说你害死她姐姐，”叶冲疑惑地问道，“你强抢民女了？”

       “天地良心！”小庄简直比窦娥还冤，“我就强抢过一次菜谱，还是付了好多钱的！”然后他转向沈翠儿：“你这小姑娘，讲点道理好不好？我什么时候害过你姐姐？别的日本人做的事你让我背锅？我欠你的啊？”

       庄，继续：“我，还对你，不怀好意？我这半年里三天两头给你送钱去，有我这样不怀好意的？而且就你这面黄肌瘦、浑身没有二两肉的模样，你哪儿来的自信？”

       小庄这一顿怼听得叶冲目瞪口呆，他扯了扯小庄的衣袖，说道：“好歹是个女孩子，你给人留点面子。”

       “她都想要我命了，我还给她留面子？”他嫌弃地看了沈翠儿一眼，继续说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穿上裙子比你漂亮多了好不好？”

       叶冲抚额：话虽没错，但是你有必要这么自豪吗？

       沈翠儿蹲了下去，把脸埋在膝头，哭得好大声，叶冲觉得看着也怪可怜的。

       “哎，现在怎么办呢？”叶冲用胳膊肘戳了戳小庄。

       小庄重重地运了口气，也蹲了下去，“喂，你叫什么名字？”

       叶冲惊诧：“你帮她半年了，还不知道她叫什么？”

       庄：“我也就借着听曲儿的由头给她几个钱，别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可是沈翠儿只顾着哭，并不回答，可能根本没听到小庄的问话。

       “别哭了！”小庄陡然提高了音量，沈翠儿吓了一个机灵，一时忘了哭。

“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你阿姐那是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了！。”小庄凶巴巴地说道。

       沈翠儿大概是被吓到了，她断断续续、一五一十地说道：“我叫小翠儿……沈翠儿，阿姐她……她我不是亲姐姐，是邻居张伯伯家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她在街上卖烟，三天前……被一个日本兵给……给糟蹋了，之后她想不开就……”说道这里，沈翠儿悲从中来，又大哭起来。

      叶冲心里一股怒气盘旋着，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同时对那受害女孩的遭遇万分同情。

      “别哭了，”小庄无奈，“想报仇是不？我帮你。”

      沈翠儿这一次是真的停止了哭泣，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庄。

      小庄把那把旧菜刀放回她的篮子里，说话的语气比刚才温柔了不少，但说出的话依然不好听：“做事情之前动动脑子，报仇找不对人有什么用？还这么直不楞登地就冲上来，也就是遇到我们俩，换了别人你死了8回了。今天先回去吧，报仇的事我帮你想法子。明天继续回茶馆唱曲儿去，我要有事会找你。”

        “可……可是，你为什么……”沈翠儿问道。

        “因为……”小庄看了叶冲一眼，他很想说“我们和你一样都是中国人”，但他只能改口道：“因为我最看不上这种欺负女孩子的人渣。”

       沈翠儿依然一脸惊疑，叶冲警告道：“报仇的事你自己知道就好，对谁都不许提，不然不但报不了仇，连你带我们，都活不成。还有——”叶冲把钱包里钱都拿出来，“这钱你拿去，把你阿姐安葬了吧。”  

       其实就算她说出去，只要他和小庄不承认，没人能把他们怎么样，但是这姑娘肯定会有麻烦。

       沈翠儿愣了几秒，之后像是终于明白了，她起身，抹干净脸上的眼泪，向小庄和叶冲鞠了一躬，离开了，但是她没有要叶冲的钱。

 

       夜里，叶冲半夜睡醒下楼找水喝，看见小庄坐在黑暗之中，指间一点星火明明灭灭。

       叶冲皱眉，走到他背后出其不意抽走了他手里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才分开两年，连抽烟这种恶习都染上了，你还有什么没做过的事吗？”他不满地说。

       小庄哂笑一下，说道：“抽烟喝酒玩女人，没有没做过的了，就差吸鸦片了。”

       叶冲怒，抬手就打，小庄赶紧向一边侧身躲开，同时叫道：“开玩笑的，没玩过女人！更不敢碰鸦片！”

       叶冲停了手，坐到他对面，依然瞪着他：“你要敢碰鸦片，看我打不死你！”

       小庄连忙点头，“不敢，绝对不敢，打死我你就没哥了，我不忍心。”

       叶冲盯着他看了半晌，吁了口气，说道：“今天的事，你别难过。”

       小庄：“？”

       冲：“就今天那卖唱的小姑娘，一般人遇到这种恩将仇报的事，都会不舒服的吧。”

      小庄笑了，“你哥我又不是一般人，怎么会在意这点小事？”

      “不在意？可是我看你回来的路上就不是很开心。”

       小庄轻叹了一声，“只是看如今山河破碎、民生凋零，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心里……不太好受。”

       “这个啊，”叶冲笑了，“你一个人当然不容易，这不是我来了么？”

       叶冲接着说道：“你不是打不开渠道，你是苦于没有可以交换的筹码。但是现在我来了，我要任职的地方可是情报处，到时候咱们还能没筹码么？”

      叶冲笑得明朗又轻松，小庄心里的阴霾也被驱散了不少，两人相视而笑，握紧的拳头在空中对击了一下。

      “说得对，现在有你。”小庄说道，“现在，上楼睡觉吧，太晚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楼上去，叶冲问道：“你今天说想帮沈翠儿报仇，你打算怎么做？”

       “等我先核实了那日本兵的身份再说，到时候可以想法子制造点儿意外。”小庄说道，也只能是意外，但凡有一丁点蓄意谋杀的痕迹，都会招来日本人疯狂的报复，殃及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