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征召》第三章

第三章
迷雾中的士兵
第二天早晨很冷。在黎明前隐约的微光中,迪特尔和团里的其他人站在一起,面对着营地西边的树林列队。
清晨潮湿的雾气笼罩着大地,模糊了前方树木的轮廓。等到太阳升起,白天真正到来时,雾很可能会消散,但在这个时间段,很难看清周围十步以外的东西。迪特尔抖了抖,意识到自己把过去几周的炎热想当然了。季节变了。夏天变成了秋天。
“我过去总觉得这是最糟的,”耶哈德在他身边轻声说。“你发现自己像这样站着,坐立不安地握着剑,等待命令的下达。不过你会习惯的。相信我,当十五年兵之后,你会发现自己能适应任何事。”
由于光线不好,再加上雾气浓重,他很难看到周围有多少士兵。迪特尔不由得想,不知道他们中有多少人也怀着同样的紧张。
耶哈德说得对:他确实觉得这是最糟的状况。昨天他面对野兽人时,相较而言还更轻松点。那时面对死亡的威胁,奋力于生死间搏杀,但他的行动是不假思索的,是在多年与赫尔穆特·绍的训练中养成的,是求生的自然本能驱使的。今天,在黎明前黯淡的光线下,有更多的时间思考。
昨晚,在他的很多新战友们睡觉前,他已经被介绍给他们了。认识这么短的时间,很难说多少话,不过大体来看,他们还是比较欢迎的。相互间有种自然的沉默,并没有过于友好和坦率。
“记住,你会成为新人,”赫尔穆特曾告诫他。“刚进军营时,不要对友谊抱太大期望。他们会等着估量你。总有一天,他们的生命将取决于你和你的性格。在欢迎你之前,他们想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和霍克领军队中的许多兵团一样,第三团被拆分成诸多被称为纵队的十人小队。迪特尔被分配到一个由伯伦中士指挥的纵队,与耶哈德、里格尔和霍伊斯特一起。他知道纵队中其他几个人的名字分别是库兰斯基、布雷特迈耶、罗森、克鲁格和费贝尔。认识时间太短,要了解他们太多情况并非易事,但迪特尔觉得自己会及时了解他们的。
在他们身后的迷雾中,营地的其他人正在醒来。迪特尔能听到有模糊的声音透过浓雾传来。厨师们正忙着准备早餐,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岗哨换岗时的说话声、号令声此起彼伏。
迪特尔听到,在某个地方,一个女声在唱歌。无疑是个随营妇女,为奚落她的一个或几个情人而唱着一首讽刺歌曲。
哦水手会付出所有,
士兵除了脸皮一无所有。
我爱那欢乐的水手,
士兵可以吻我的屁股。
这歌声使迪特尔微笑起来,缓解了他笼罩在心头的紧张。他意识到这是个可能在将来的岁月里好用的窍门。与其老想着忧心的事,不如笑一笑,想想好的事。被雾蒙住眼睛,很容易陷入毫无道理的恐惧之中。
突然,他听到一连串的鼓声。哈克纳上尉让兵团的鼓手发出前进的信号。猩红旅开始进入森林,迪特尔跟着周围的人一同前进。
* * *
“跟紧了,”在他们准备好出发时,耶哈德对他说。“这是你第一次出击,还没和我们演练过,所以你要留在我、霍伊斯特和里格尔的视线范围内。学着我们。只要你能看到我们中的一个,就会没事的。”
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但迪特尔很快发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从进入森林的那一刻起,浓雾就几乎把他们吞没了。
没走几步,他周围的人就变成了模糊的轮廓。他没法再分辨谁是谁,更别提跟着什么耶哈德、霍伊斯特还是里格尔了。于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跟着其中一个身影,心里怀着侥幸。
猩红旅并非独自进入森林。一群当地的猎人被指派给他们当向导。
他们让迪特想起了他在家乡布罗姆施塔特村认识的职业猎人:面容冷酷,目光犀利,身披黑色斗篷,手持弓箭。这些人可以一次在森林深处生活数周,在追踪猎物时觅食生存——不管猎物是狼、熊、兽人还是野兽人。有时如果一个猎人比较贪财,他甚至会雇佣同伴一道追猎逃亡的罪犯和盗贼来换取赏金。
和猩红旅一道的有四个猎人。其中两个人已经消失在森林里,在搜索队的前方侦察,而另外两个人领着猩红旅确保他们不会迷路。
迪特尔只希望猎人们像他们声称的那样熟悉森林。否则,在目前的情况下,他们根本不可能侦察完那地区,他毫不怀疑,他们可能在那里徘徊好几天而一无所获。
迷雾之中很难判断时间,但迪特尔估计的几分钟后,他才注意到一件令人不安的进展。从一开始,森林就很安静。猩红旅奉命尽可能悄无声息地穿过树林,但即便如此,当士兵们穿过树林时,还是可能听到脚下树枝的折断声和树叶的吱嘎声。毫无征兆地,迪特尔突然意识到他再也没听到这些声音了。
取而代之的是森林里出奇的寂静。迪特尔转过身去,看向旁边那个人的剪影,他惊恐地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一棵树,它的形状被雾气掩盖得很好,以至于自己误以为那是一个同伴。他震惊地扫视着周围,发现周围的人影都一动不动。他的心直往下沉,意识到自己正孤身一人。
他有大叫的冲动,但记起自己的命令是保持隐秘。他忍住躁动,思考自己的对策。
他不是个优秀的猎人,但在从小乡下长大,这使他拥有些可利用的技能。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最近的一棵树旁,用手在树皮上蹭了蹭。根据树的哪边有苔藓,他可以粗略地估计方向。他知道猩红旅被命令朝西北移动,于是向相同的方向动身,因为他觉得自己迟早会遇到他们的。
与此同时,想大声叫喊以引起同伴们注意的欲望几乎压倒一切。迪特尔忍住了冲动,提醒自己他们是被派到森林里去寻找绿皮的。如果附近有敌人,他的呼救会把它们像寻觅尸体的乌鸦般吸引过来。此外,他是骄傲的。这是他在兵团的第一次任务,他不想因迷失方向、致使任务失败而被记住。他的性格不允许他轻易接受如此丢脸。
迪特尔对自己说,再走一刻钟,再停下来盘算自己的处境。忧心于自己孤身一人的事实,他拔出了剑。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调动所有感官,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任何可能提醒自己猩红旅或敌人存在的声音。
迪特尔看到前面迷雾中有个大家伙,便改变了方向,朝它靠近。他迷惑地想知道那是什么,直到有那么一刹那,迷雾突然散开,才看清了它。
这是间小屋,是伐木工、烧炭工和其他在森林里谋生的人住的那种。百叶窗里透着灯火。迪特尔走到近处,短暂地考虑把它的居民喊出来。他想了想,蹑手蹑脚地走向前门。
迪特尔把剑换到握盾的手上,剑刃向下,准备推开门。这是他的养父赫尔穆特教他的另一个窍门。他没有收剑入鞘,也没有弃盾开门,而是用左手握剑,用小臂勾着盾牌,用左手轻轻把门打开,而不把它踢开,提醒里面的人自己的到来。如果出了问题,他可以迅速地把剑换回右手,拿好盾牌,准备行动。
他轻轻提起门闩,打开了门。在里面,他看到两个身穿猩红旅制服的人背对着自己站着。他们都弯着腰,看着小屋地板中央的一个人影。
“你不会想到她的骨头会这么结实,”其中一个说,使劲地在弄点什么。“等一下……我想我抓到了……”
有一声听得见的爆裂声,在狭小的屋子里,那声音几乎象一声枪响。迪特尔惊骇地意识到那两个人正俯身看着一具老妇人的尸体,尸体就躺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说话的那个人完成了他的动作,开始伸直膝盖站起来。当他举起手时,迪特尔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枚戒指。
“瞧,”那人审视着他的战利品说。“这金属只是锡,但我敢肯定这石头是石榴石。只有摩尔知道一个农家老太婆是怎么得到这块宝石的。”
他抬起头,看见了迪特尔。
“注意,费贝尔!”他立刻站起来。“我们有客人了。嗯,这是新兵蛋子。他叫什么来着?”
“兰茨,”另一个人说,露出一口发黑的牙齿,迪特尔只能猜测他是打算笑。
“兰茨。就是那个。对于剑士来说的蠢名字。有这种名字,我还以为他会加入长矛兵团呢。”
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后,迪特尔意识到自己认得这两个人。他们的名字是克鲁格和费贝尔。他们和自己属于同一个纵队,由伯伦中士指挥。克鲁格是两人中较大的一个:他是个瘦削的男人,剃着光头,脸上的麻子也没法使他显得更有吸引力。费贝尔似乎倾向于呆在他的影子里。天生的跟屁虫和马屁精,脸上有种老鼠似的贼光。
“好吧,怎么了,新兵?”克鲁格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一步说道。“你怎么不说话?舌头打结了?”
“那个老太太,”迪特尔说。“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做什么?”克鲁格回头看了看尸体,耸了耸肩。“我们什么也没做。我们到这儿的时候,这老碧池就已经死了。如果你不信,可以自己看看。摸摸她的脸。你会发现她都僵硬了。”
“她可能听到兽人要来时就死了,”费贝尔说道。“总之,我们是这么认为的。不管怎样,我们到这儿的时候,这地方已经搜刮得很干净了。要我说,她的家人可能认为他们不能浪费时间埋她。他们可不像待在这里等到兽人来。所以他们收拾东西,溜之大吉,这对亲爱的老奶奶来说太糟糕了——”
“闭嘴,费贝尔,”克鲁格打断了他的话,“你废话太多了。在我们站在这里互相讲故事之前,我想听听新兵是怎么想的。我不喜欢他的眼神。”
小屋被洗劫一空。一开始,迪特尔被发现的尸体分散了注意力,但当开始观察周围环境时,他清楚地意识到克鲁格和费贝尔相当忙碌。屋里简陋的家具凌乱不堪。床架被掀翻了,被褥被拉开了。在一些地方,他们甚至把地板都拆了。
“你毁了这个地方,”他说。“你破坏了这些人的财产。你亵渎了那老妇人的身体。为了什么?”
“大约值二十便士,”费贝尔说。他感觉到迪特尔的愤怒,开始紧张地往后退。“至少,克鲁格是这么估价的。不算太糟,但还可以更好。有时候,这些农民藏着真正的宝贝。你会惊讶于你的发现。我记得有一次……”
“闭嘴,费贝尔,”克鲁格咆哮道。“他不是在搜刮东西。是吗,新兵?你那神气活现的样子,好像要抗议似的。”
“你们是士兵,”迪特尔感到自己的内心愈加愤怒。“除此之外,你们是猩红旅。你们是第三团的成员。然而,你却偷了这个可怜女人的东西。你毁了她的家。你表现得像小偷或盗墓贼!”
“盗墓也是正经活计,”克鲁格说。他的脸阴沉起来。“你这个昨天才参军的人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又不是上尉。或者中士。你不过是只流鼻涕的屎壳郎,脑子里都是高人一等的想法。”
克鲁格向前迈了一步。他威胁地盯着迪特尔。
“如果你知道点厉害,现在就出去。你还在吸吮你那碧池老娘的女乃头时,我就在军队里了。你不会想当我的敌人的,小屁孩。”
“我昨天宰了至少六只野兽人,”迪特尔告诉他。“没有一只像你这么丑。闻起来也比你强。”
不知不觉中,他把剑换到了右手。现在,他看到克鲁格拔出了自己的剑。
“我警告过你,小子,”克鲁格说。“看来我得教训教训你了。”
看到克鲁格摆出战斗姿态,迪特尔也摆出了姿态。他心底的一小部分在说自己已经让事情失控了。他才加入猩红旅一天,就要和自己的一个战友打起来了。他的一部分理智告诉他应该退让,把这件事报告给伯伦中士,让军事法庭来处理克鲁格和费贝尔的抢劫行为。然而,自尊心让他无法让步。
费贝尔已经退到小屋的一边,但迪特尔知道自己应该盯着住他。他不相信费贝尔不会在自己对付克鲁格时在自己背后捅一刀。
克鲁格又向前迈了一步。事态已经发展到无法和平解决的地步。这里会流血。
突然,迪特尔听到森林里传来一声低沉、悲哀的声音。他立刻辨别出了它。
很明显,克鲁格和费贝尔也听出来了。克鲁格困窘地放下剑。他们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听着这声音,试图弄清它的方向。
那是一根狩猎号角的声音——哈克纳上尉随身携带的。这是个预先安排好的信号,一个战斗的征召。
在迷雾中的某个地方,猩红旅遭遇了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