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缚悬于空（五）
第五章
很少有房间会饰以金属，更难得会有天花板用金属制成，芽衣刚睁开眼，思绪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发呆。随即，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墙角的摄像头，她的内心先是不可抑制地收缩了一下，幸好在她的心跳加速之前，她的脑子先清醒了过来。
“……也对，之前的事情过去好久了。”芽衣抬手擦了擦额头，发现额头并没有冷汗，她迟疑了片刻，一些记忆片段才姗姗来迟地从她脑海里显现。
芽衣猛然弹起身体，她所在的房间陌生得要命，而且狭隘没有多少装饰，这一切都让她内心中潜藏的记忆不断浮现。但现在并不是处理这些的时候，芽衣此时想做的只有一件事。
找到琪亚娜。
芽衣撑起身体，下床的时候身体还有些无力，她有些踉跄地扑到门前，金属门被撞击发出了很沉闷的一声响动。
“咚。”
门外立即有人低声说话，只是说话的对象并不是芽衣：“姬子少校，防控室的那个少女醒了。”
通讯器中传出一个颇为爽朗的女声：“好，你先拖着，我马上到。”
“是！”
芽衣有些痛恨起自己现在的耳力，如果她现在不知道门外的对话，她现在完全可以不管不顾对外面的看守者发泄自己心中的焦虑，但……她现在已经没有理由这么做。芽衣的脑海里还残留着琪亚娜满是鲜血的背部，但她不可能再将自己的思绪交付于愤怒，那样的失态，一次就足够惊心动魄了。
愤怒中的她失去理智，进而连另一个她做了什么也不清楚，只是从结果来看，她显然是做了一些绝对称不上是正当的行为。
芽衣望着眼前金属门，在脑海中勾勒出理由说服自己：看守者提及少校，显然应该是和军队相关，对于像是琪亚娜那样的伤者，这类组织应该会全力救治。
芽衣咬了咬下唇，试图以疼痛令自己冷静，她终于又有了行动，她微微后退半步，整理了下衣服，然后抬手拍打房门：“请问，有人在吗？”
门外的看守者显然对芽衣谈不上友善，她的语气肃然而谨慎：“雷电芽衣，因长空市发生异变，现在我们正在组织排查，请你配合暂时呆在这里。”
芽衣愣了一下，随即皱了皱眉，用这种理由……来说服身为当事者的自己？还有，他们能这么轻而易举地从死城中查到她的信息，想来势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再强大得多。
她低头组织了一下语言：“抱歉，我会配合一切行为，我只是想问一下，之前与我同行的有一……两位友人，其中一人受了重伤，她现在还好吗？”
“两个？”看守者困惑地嘀咕了一声，忽然看到一个人，她立即这个问题抛到一旁，将脚后跟一碰行礼，靴子敲击在金属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少校！”
“开门吧。”
芽衣默不作声地退后几步，给门外的人留足了空间。
“滴，检查到舰长权限，权限通过。”金属门的一侧发出了电子合成音。芽衣用余光瞥了一眼，便将注意力集中在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上。
金属门，缓慢而无声地滑开，显露出一个红发女人的身影。
芽衣警惕地看了一眼，她似乎隐约见过这个人，然而她又想不起来具体的情况。坦白地说，雷电芽衣并不擅长言辞，对于眼前这个高位者，她一时组织不出合适的语言。
姬子也没有立即说话，她将眼前的少女和几个小时前的那位律者拿在心中比较，同样的一具身躯，体现出来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样子。在见到这个少女之前，她还对上级的命令抱有极大的怀疑，现在她反而开始理解起了这个命令，况且被选中成为律者本就是无妄之灾。
姬子的目光稍稍柔和下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无量塔姬子，职位是休伯利安号的舰长，军衔是少校，隶属于天命极东支部。”
姬子的开口让芽衣松了一口气，她赶紧开口接话：“姬子少校，你们有救治一位白发少女吗，她背后有一道很严重的伤痕……”芽衣竭力鼓起勇气对上姬子的双目，“她现在还好吗？”
姬子挑眉，嘴角勾起了笑意：“这个你放心吧，她没有生命危险，你想见她？”
芽衣点头。
“没有问题，那个孩子失血不少，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现在过去也见不到清醒的她。趁这个时间，你先填下资料表格，怎么样？”姬子征求芽衣的意见。
这是个很正当很合理的要求，芽衣点头答应了。
姬子便从房间中的一个柜子中取出了表格和笔，拉开了椅子，做出类似谈心的动作：“我问你答，坐下说吧。”
芽衣沉默着坐了下去。
在惯常身份问询之后，姬子稍稍停顿了一下，而后开口问道：“雷电芽衣，你知道崩坏吗？”
芽衣心里一紧，知道这是进入正题了：“是指长空市……的灾难吗？”
“长空市的这场灾难是其中一种表现形式，在目前的统计和观测中，这种形式是最强烈的一种。”姬子的表述相当严谨。
“是律者？”
“对，看样子你知道了一些东西。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能恢复意识，但我还是需要先和你说明律者的危害……”
“抱歉。”雷电芽衣忽然起身打断了姬子的发言。
姬子抬头望向她。
“我想先见她。”雷电芽衣并不看向姬子，她将目光放在金属门上。
“好吧。”姬子只好放下笔，“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雷电芽衣的声音很平静，“事情的发生非我本意，只是我现在还活着，这件事就不可能和我没有关系，不是吗？”
这种平静令姬子有些惊讶，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吧，先去看你的朋友。”
姬子起身往外走，表格和笔也没收拾，就留在了原地。
芽衣的目光扫过，顺手将之收好塞回了之前的柜子中，之后她才跟着姬子跨出了这个所谓的“防控室”。
外面的景象和防控室相差无几，同样风格的装饰压得芽衣有点喘不过气，让她总是去想很久之前的事情。
“身体还没好？”姬子忽然回头，“听你的呼吸不太对劲。”
芽衣见姬子被惊动了，她只是停顿了一下，呼吸、神色便恢复了正常，记忆也很熟练地被她压下：“我没事，前面就是抢救室了？”
“对。”姬子指了指靠墙的座椅，“你想见她就自己进去吧，里面有医生在值班，我在这里等你。等你出来了，我们再继续之前的问题。”
芽衣很清楚她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她点了点头，轻轻推开门。
抢救的工作已然完成，值班的医生坐在玻璃外的工作桌旁，正在电脑前研究什么。听见响动，医生头也不抬地说：“病人已经平稳了，但还是要再观察两个小时，让舰长不要总是催，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芽衣隔着玻璃，可以看到琪亚娜闭着眼躺在病床上，脸色因失血而变得苍白。芽衣近乎是痴迷地望着琪亚娜因呼吸而节奏起伏的胸口位置，这真的是太好了，琪亚娜没有死，她不用去面对另一份原本活着的重量。她听不见医生的声音，只是用目光将现在病床上的少女一点点描绘，少女美好得就像是一场幻梦，是她在噩梦中祈祷过的奇迹。
然而这场奇迹来得似乎太晚了一些，在毁灭之后，奇迹却又来得没有那么晚，她还没有落到无法挽回的境地。
芽衣轻抚着玻璃，如同抚慰她自己的心灵，她想她虽然还没有勇气面对那份力量，但她应该有勇气去尝试限制这份力量。
“嗯？”在久久没有听到回应之后，医生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她见到玻璃外的少女的时候还愣了一下，随后她迅速低头，从一边的纸张中抽出一张表格，她看着表格中缺失的大多数选项，陷入了沉思。
等医生终于下定了决心，再抬头的时候，这位律者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已经回到防控室的芽衣很平静地听完律者的危害：“也就是说，律者会对全人类造成危害，是吗？”
姬子点头。
“但你们没有杀我。”
“这是上面的命令，从你现在的表现来看，这个命令称不上错误。”姬子柔声解释道，“超过一定限度的崩坏就会诞生律者，而后律者再一次引发新的崩坏，第二次崩坏的时候，第二律者引起的崩坏甚至影响了整个亚洲……但是你，甚至是几个小时前的第三律者，都没有这么做。”
芽衣的目光闪了闪：“她做了什么？”
“从举动上来看，她借用崩坏能的凝聚，吸引了休伯利安的靠近，然后她想用权能使休伯利安迫降，其目的是为了她怀里的那个女孩。”
当时长空市近乎沦为死城，前来救援和侦查的天命部队显然是唯一能提供有效治疗的途径。非常冷静并且有效的策略，芽衣低头想，但她那时候只顾着愤怒了，如果是她的话，做不到这一点。
“你在害怕。”姬子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芽衣的颤抖。
但是没有她的话，琪亚娜根本不会受伤，芽衣回忆着她们逃亡的经过，没有她的话，琪亚娜的逃亡之路应该会很顺利。
她不能害怕，琪亚娜救她不是为了让她自责逃避的，她既然活着就应该承担生者的职责，可她……
“……我控制不住这个力量。”芽衣知道，这份力量的主动权不在她手中。
姬子沉思了片刻：“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我们不能冒这个险，但我也不可能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女。所以我有一个提议……”
她抬手指向芽衣的心脏：“……在你心脏旁植入一个小型炸弹，一旦崩坏能浓度超过限定浓度一定时间，它就会爆炸。即便是律者，心脏破碎也是活不下去的。另外，你也必须接受一切必要的教导，直到你能掌控这个力量。”
芽衣听见脑海深处的另外一个自己发出了冷笑，她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那声冷笑的含义。但她沉下心去感受时却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另一个自己似乎是把自己藏了起来。
胆小鬼。
沉默了片刻，芽衣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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