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管
1/
又停水了？
我瞪着满脸无辜的水龙头，疑心要不要去投诉物业。
咔！
我撑着洗手台才勉强没被吓得摔倒，水流非常倔强地冲了出来，就是有点断断续续，像坏了的收音机。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总觉得这拟声词用得不大好，这分明是我平常吃薯片的声音，好家伙。
等等，薯片？
我泄愤式地跑出去抽了包番茄味的薯片撕开，用完全没必要的力气啃着薯片，满脸苦大仇深。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薯片和水流的交响曲持续了半分钟，水突然断了，水龙头里发出一个很有违和感的动静。
我又咬了一口，这时听见了非常清晰的，咽口水的声音。
啊，这个我熟，可不就是看见楼下甜品店出新品时的我吗？
“卧槽，水龙头成精了？”
“你的薯片好吃吗？”声音由于隔着水管而有些沉闷，但意外的还挺好听。
这回洗手台没能救我，一屁股摔在地上的时候我竟然在想，也许这就是声控的自我修养吧。
“呔！你是那里来的妖怪！”我胡乱掐了个诀站了起来。
“你把薯片分我一片我就告诉你。”
我的脑门上蹦出了密集的问号，然后犹豫着把薯片递到了水龙头……嘴边？
然后它消失了。
“！！还会穿模！”
“我是负责这个街区自来水的神明。”
“哪有神住在水管里的，孤魂野鬼还差不多。”
“啊……其实只是挂名的，定时出来溜达一圈而已，所以可能影响到你家自来水流通了。”
“所以我家老停水是因为你？”
他很真诚地说：“是的。”
我的指关节发出一声脆响。
“你他妈没别的地方去吗非要待在我家？”
他更加真诚地说：“因为你做的麻辣烫太香了。”
我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滚。”
“啊，说正经的我其实是有事想找你帮忙……”
“滚啊！！！”
2/
等我坐在数位板前贴上小靠枕的时候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
没错，我只是个卑微的漫画作者，日常是工作和数今天掉了几根头发，并不是和一根破水管斗智斗勇。
“再过几天我差不多要退休了，你们正常人退休就是安享晚年，但我们会面临无家可归……”
……也不是听一个妖魔鬼怪在旁边逼逼叨叨。
“其实我们以前见过的，你应该还记得我。”
兄弟你这个搭讪方式八百年前就不时兴了。
“所以我退休以后可以住在你家嘛！”
我想象了一下一个老干部叼着烟泡着一壶茶坐在我家沙发上看电视的样子，顿时一阵恶寒。
“没见过占别人便宜还占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不会真有神明连栋房子都买不起吧？不会吧不会吧？”
对面沉默了很久，可能是被气得心梗了。
3/
水管一个下午屁都没吱一声，导致我伸着懒腰从工作室里出来打算点外卖的时候遭到了今日第三次惊吓。
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连碗筷都放了。
“田螺姑娘！是你吗田螺姑娘？”我几乎热泪盈眶。
“耽误你用水总觉得很不好意思，算一点小小的补偿吧。”
突然这么乖巧，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然后我相当不客气地开始吃饭。
“不过你家厨房真的很干净，怎么做到的？”
“平时不做饭当然干净，社畜罢了。”我叼了块排骨，开始思考这家伙是以什么形态做饭的，一截水管还是一团水雾？
……排骨做的比外卖好吃多了，自从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住，好像就没有这么认真地吃过一顿饭了。
如果妈妈在的话肯定会不高兴的，“外卖多不卫生”，我几乎闭着眼都想象的出她说这话的神态。
但是她现在看不到了啊。
4/
和水管认识久了就发现这傻孩子还是挺顺眼的，因为他怼不过我。
他没再提过想当我室友的话，也许是找好了下家。
“为了黑我抄袭连这么丁点的细节都放大，我粉丝看的都没你仔细，可真是感动死我了。”我骂骂咧咧地切小号去对线。
“小桃不气不气，气出病来没人治，一群没本事的键盘侠而已。”
我网名是“白桃乌龙茶”，水管就挑了这么个昵称，我抗议过好几次，屡教不改，遂作罢。
我本以为发了个澄清以后对方该消停了。
“剽窃别人的东西还死不悔改，你等着，我很快就查到你家住址了，现在承认还来得及。”
我看着这条私信陷入了沉思：“TA说的是不是真的啊……我只是个过气的小作者，这合理吗。”
我惴惴不安地举报了这个账号，但还是很不放心。
“也许TA只是在吓唬你……不过说真的，这个小区的安全系数太差了，保安经常神秘失踪，来个小偷估计都畅通无阻。”水管说，“家里这门锁也蛮低级的，可能一撬都撬的开。”
我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了。
“为什么不搬家呢？以你的收入不应该住在这种地方。”
“你说得对。”我很懊恼地挠了挠头发，“我确实早该搬出去了……只是有点舍不得。”
“我妈为了还我爸欠的高利贷，把自己所有值钱的首饰化妆品什么的都变卖了，所以也没留下多少东西……你说她图什么呢，这么臭美的一个人。
“这屋子好歹我们住过这么多年，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说不准还会回来瞧一瞧，要是我走了，她找不着怎么办……”
好像有双手轻轻抱了抱我的肩，一触即离。
“说什么傻话呢，她肯定会先找到你，你比这房子重要多了。”
5/
我还没打定主意该搬哪去，就得去参加人生中第一个签售会。
社恐的死亡之日。
“我可以陪你一起啊，和以前一样。”
水管总是我的大救星。我看着一团水汽飘飘悠悠地缠在了我右手中指上，居然还有点闪。
“除了你不会有别人看到的。”
……只是这看起来怎么有点像戒指。
现场出奇的顺利，大家都很热情，有被感动到。虽然一开始很紧张，但总的来说还算完成的不错吧？
好像有个人在跟踪我，是我想太多了吗。
签售会结束后我是从后门溜走的，也没和什么人一起。本以为只是同路，我故意拐了几个弯之后发现，他还在后面，似乎还越来越近了。
遭天谴了，这条路有点偏僻，眼下几乎没什么人。
我犹豫着现在报警能不能来得及，水管突然说：“往左拐。”
“没搞错吧？那边是死路啊。”
“相信我。”
我咬一咬牙，闪身进了那条道。
“右手贴在墙壁上。”
我心想这个动作真是傻透了。忽然眼前一黑，身体像是被挤压进了一个极狭窄的通道，我差点把午饭吐出来。
好在这个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我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家门口了。
“快点报警。”水管的声音听着虚弱极了，“剩下的我等会再……”
没有下文。那一圈水汽上的光慢慢暗下去了，我盯着看了几秒钟，心里没来由地空了一下。
6/
我和警察描述了跟踪者的大致穿着和位置，然后默默靠着墙坐在了地板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小团。
和以前等待家里恢复平静的无数日夜一样。
其实我早就认出来水管是谁了，我们以前的确有过一段交情，之所以不想承认，大概是因为那时候自己是个胆小又娇气的爱哭鬼吧。
小学五年级的某天放学后，我挑了个僻静的厕所躲在里面哭，哭出了二重奏。
哦不，怎么还有一个人？
我停止了抽噎，水龙头里隐隐呜呜的哭声还在继续。我顿时兴奋得像桃金娘发现了第二个桃金娘。
“你是幽灵吗？”
这个软软的正太音回答：“不是，我只是个打工人。”
“！！”我吓得睁大了眼睛，都顾不上擦眼泪了，“妈妈说男孩子不可以进女厕所的！是变态！”
“啊？真的吗？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他有点委屈，“对不起，我们换个地方吧。”
于是他转眼就跑到了厕所外面的洗手台。
“我刚刚结束实习期，马上就要正式上岗了，但是我到现在还不会化成人形，同事都说我废。”
“那你确实很废哦。”
他又抽泣了一下：“你胡说！你不也一个人在这儿哭嘛。”
“因……因为我后座的男生总是踢我椅子，他今天还揪我头发，把我最喜欢的小胡萝卜都拽下来了呜……”我看着手里面目全非的发夹。
“太过分了，你就这么让他欺负呀，我帮你打回去。”
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做，直到一团水汽爬上我的手腕，第二天上课时后座突然哇哇大哭，说我拿水枪滋他。当然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因为我连头都没转回去。
那段时间我放学都是哼着歌回家的，因为没有同学和我顺路，而现在多了个可以聊天的人，不，水管。
“我不是水管……算了，你爱怎么叫怎么叫吧。”他嘟嘟囔囔，然后突然犹豫了一下，“先等一等。”
我停下脚步。
“那家花店以前没见过啊，是新开的吗？我想去看看。”
居然比我一个女生还喜欢花，他自然被我嘲笑了一通，那天便磨蹭到了黄昏时分才到家。
我知道他那天是通过家里的水龙头看到，我爸喝醉了酒在砸东西，故意让我避开这一幕，等妈妈清理干净以后再回去。
这都是我后来猜到的了，这样的隐瞒当然无济于事，我迟早会亲眼看到。但我仍然感谢他，替我保留了暂时无忧无虑的权利。
“上司骂我玩忽职守，我得回去了。”他临走时这样说，“不过，我们以后一定还会见面的。”
“好，我会等你的。”
7/
我看了看表，水管已经睡了两个小时了。
我知道他现在肯定能化成人形了，先前不出现是怕冒犯。
我也知道他是由于带了个人穿模而透支了体力，很快就会醒过来。
因为他答应过我，我们还会见面的。
“一起去租个新房子吧，室友。”
“不过你现在连户口没有诶。”
光又盈盈地亮了起来。“这点小事我当然会处理好的。”他颇有点得意。
“知道啦。”
我无所不能的神明。
《水管》
文/怜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