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肿瘤概率是20%

大约两个月前，我发表了一篇小文章，标题是“我有恶性肿瘤？”，谈了我由新冠转为肺炎的诊断经历。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我基本康复，自称“有惊无险”。后来，一些亲友不断问我，你复查了吗？最终结果是什么？

我没有复查。虽然我还有胸闷和肺活量减小的感觉，但是我不咳嗽了，胸部也不疼了。经过渐进的训练，我已经恢复每日运动，打球或跑步，而且每天晚上还可以喝一杯红酒。既然生活已恢复常态，我就不想去复查了。

近日教师节，一些毕业多年的学生来看望，又谈及此事，并建议我复查。妻子也希望我去复查，至少再做一次CT。顺便说，以户口本为证，妻子是我家的户主。我曾经担任户主二十多年。后来我家进行“民主改革”，取消了“户主终身制”，妻子就当上了户主。户主是我家的领导。领导的话，我必须听，否则就是“不讲政治”。家庭生活也有政治，譬如人们常说的“家政”。于是，我只好在学生们的见证下答应近期再去做一次CT。

其实我不太想去。我以为，CT检查很难给出确切的结论。懂医学的朋友曾对我说，这些医学影像检查的结果往往带有一定的模糊性。PET/CT是高精度的检查仪器，但结论也是非确定性的。我在301医院做了PET/CT之后，家人去看结果时询问肿瘤科专家。专家说，左肺下叶的高代谢肿块是肿瘤的可能性极小。家人又问，那概率有多大？专家说，百分之二十吧。

这就是说，我这肺部肿块不是肿瘤的概率是80%。即使这肿块是肿瘤，那还有两种可能性，良性的与恶性的。因此，我这肿块是恶性肿瘤的概率只有10%。诚然，10%的概率也可能就是真相。实际上，不同医学专家对我的PET/CT检查结果的意见并不相同。

我认识一位专门治疗癌症的医生。他是美籍华人，姓臧，英文名字是汤姆（Tom）。他是我30年前在美国留学时的房东的儿子的朋友。房东的儿子是资深记者，现在担任美国对华友好协会的外联部主任。那是一个民间团体。今年8月初，他在汤姆陪同下来到北京，我和妻子还邀请他们共进晚餐，一起回忆了我们30年前的留学生活。

我感觉，汤姆是个有爱心的人。近年来，他一直在中国从事癌症治疗工作，主要是在一些不太发达的地区与当地医院合作，给癌症患者提供药物治疗。据说，他的治疗效果挺好，而且收费很低。他在网上看到我那篇关于肿瘤的文章之后，就通过微信让我把PET/CT的报告发给他。看过之后，他分析了PET/CT的SUV值，认为我得了癌症。他发给我的是微信语音，我转换成文字如下——

“何教授啊，我看了您的报告，这是肺癌，这没有太大的疑问。微创的问题有两个......”

我没有理由怀疑汤姆，但是我怀疑他的结论。

总之，医学专家的意见并不能确定我的胸部肿块究竟是什么，或者说，医学仪器的检验未能查明真相。也许，只有做胸部穿刺甚至开胸手术才能找出确切的答案。然而，我没有这种必要，因为我并不一定要知道真相。我可以接受概率为80%的事实——我的胸部肿块不是肿瘤，至少不是恶性肿瘤。这也是我自己的感觉。我就跟着感觉走吧，直到生命的终点。

我以为，医生诊断病情与法官认定案件事实有相似之处，都要根据证据做出判断，而且其判断都可能存在误差或模糊之处。在证据短缺的情况下，医生和法官都很难查明真相，都只能做出他们认为最接近真相的判断。在这种情况下，当事人也只能接受没有查明真相的事实。

在《刑事司法解密》的第五讲（https://www.bilibili.com/cheese/play/ep212095），我探讨了事实与真相的关系，在第八讲，我又分析了司法证明标准的概率。这些既是法学的问题，也是哲学的问题。作为讲课教师，我欢迎感兴趣的同学来参与课堂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