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礼之花（11）恶魔
“聪明的魔法使依靠自己对于魔法的高超理解和智慧成功打败了使用影之魔法的邪恶杀手”，故事就这么简单。哪怕只是最基础的元素魔法——火金土木风水雷，这七色魔法也能有数不清的搭配方式，这也是为什么元素魔法依然是魔法的主流。
作为天才的爱丽丝能够成为七色魔法师，并不会意识到别人与自己的差距，但是在这未知的世界，对付任何人，都不能不严阵以待。
爱丽丝看杀手还在地上抽搐，于是将包裹自身的光环捆到对方身上，这样一来对方就再也无法借助影子逃离了。之所以之前不这么做因为尚未摸清对方的底细，底牌提前使出很容易被找到破解之道。只有在对手毫无机会反击的时候才适合使用。其实刚刚的电压是足以致死的，但是对方也是强大的魔法师，优秀的魔法师对于任何元素攻击都有抗性，所以这点电压还不足以致死。
“唔……老师……”那杀手嘴里还不甘地向某人叨念着什么，爱丽丝并未察觉到他的祈求，而是招呼外面的士兵进来把人带走。
“我的光环会让他暂时无法施法，你们最好把他的手指和嘴封住，少了这两种器官他便没有机会了。”爱丽丝对士兵们嘱咐道，士兵们理论上不需要听她的，但是在处理魔法师方面，还是魔法师最在行。
“请问您能继续配合我们吗？”隶属于城防军的士兵问道。
“如果国王陛下准许的话——”
杀手还在地上努力地爬行，他的胸口蹭到了什么东西，从衣服里滚了出来——那是一尊酒杯，看形状是利口杯，但并不透明，也不像是玻璃做的，而是用纯金的金属制成，里面空空如也，显然此时它不可能盛放着什么。
但是就是那样一尊空杯，突然开始溢出某种黑红色的液体，是酒？是血。
杀手脸上浮现出激动的喜悦，他的老师、他的挚爱没有骗他，那杯子，那杯子的确可以拯救他……他的命运还不会终结于此，他将报仇，他将向着这勃兰登、向着那金发女人报仇！他要让这个国家陷入灾难，他要让那女人死！所有与自己为敌的人，都必须接受这来自他无法言喻的恶意！黑夜啊，请让这座城市陷入他的影子中吧。
他伸出手，对着那杯子祈求道：
“我的‘金杯’啊，请回应我……为我带来救赎……啊，金杯啊，金杯，你是这世间最美丽之事物，你能够实现我的所有愿望，不是吗？你身上有她的芬芳，你身上有她的血液，你身上有她的魔力，你身上有她的‘爱’。啊，金杯，请回应我，为我唤来可以实现我愿望的存在，唤来‘天使’。”
爱丽丝突然察觉到这边的不对劲，猛地回过头来，只见这密道的尽头——昏暗之中那道紧闭的门，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这座密道是干什么用的？”爱丽丝紧盯着那道门问。
“我们不知道，这地方看上去起码有几百年历史。”士兵们面面相觑，就连城防军的基层士兵也不知道这密道的作用。
“快叫你们沃尔夫冈将军来！”
但来不及了，那大门的门缝中突然泄出一团气体，从黑暗中朝他们蔓延过来，但那一瞬间仿佛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无论是爱丽丝还是士兵们，都如同石化了一般眼睁睁看着那团雾侵袭过来，直到将整条密道尽数吞没……
爱丽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血红的雾之中。她确信刚刚吞没自己的正是红雾，但是——这片红雾怎么如此熟悉？
她想起来了，想起了刚来到魔界所看到的那片天空与大地——遍布这种红雾。
她看不见周围的士兵，但能听见周围回荡着那些士兵们的报告与呼喊，可是却显得前言不搭后语。
“队长！您在哪里！”
“巴赫！报告你的情况！”
“队长，您在跟谁说话！”
“巴赫死了。”
“你在说什么？我还活着！”
“你是谁？不许靠近！”
“我他妈是弗兰克！别对我开枪！”
“我才是弗兰克！你这个冒牌货！”
“有东西在试图模仿我们！用代号！别用真名！蠢蛋们！”
“别杀我！队长！这里是‘香肠’。”
“可是香肠不是在我身边——你是谁？！”
“第一，别出声了！第二，所有人朝我这里汇合！第三，如果遇见另一个你，杀了他！第四，别朝这边过来！埃利奇！我已经死了！”
爱丽丝听着这些自相矛盾的人声回响，有点紧张，但她还是保持着最大限度的冷静，试图理解发生了什么。就在这时，她看见前方红雾逐渐变淡，视野逐渐开阔，到了自己能够看清前方几米的地步。
也是这时，她看到了不远处趴在地上冷笑的杀手，以及他背后，在红雾中若隐若现的巨大蝙蝠翼。一双、两双、三双……数不清的蝙蝠翼从红雾中探出末梢，如同队列一般行进着，直到她听到了士兵们的惨叫声——
“魔物！有魔物！”
“魔物有什么可怕的？我们又不是没处理过！”
“不，它、它们……我看见了自己的脸！啊————”
爱丽丝再也无法忍受，她必须终结这一切，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杀手仰望着上方，扭曲地笑道：
“终于来了，我的天使，我的救赎——”就在这时他的脸色有欣喜变成怀疑，随后突然陷入了恐慌，“不不不，怎么会这样？你是——”
一张巨大的脸突然从红雾中探出，让爱丽丝差点倾倒，那张脸与那男人长得一模一样。
“我就是你，埃尔温·尼克劳斯！我是你，是你把灵魂献给了它，是你——”那张脸呈现出愤怒状，但随即又被翻了过去，爱丽丝看见中间划过了无数张人脸和肢体，他们或悲伤、或绝望、或苦苦哀求，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是被剥下、扯开，随后被钉在某种生物身上的。
终于，爱丽丝看清了那生物巨大体型的冰山一角，即使未见其全貌，她也不由得陷入了恐慌和恶心。那是何等肮脏亵渎的生物啊！那是一种用树皮包裹着的、用人类骨骼连接着每一节身体的蜈蚣状生物，每一节肢体下方都钉着人脸、以及挂在四个角落的被拉长的畸形人类四肢，上方则是不停扇动着的蝙蝠翅膀和坚实背鳍。这不属于任何生物，绝对不能用“生物”甚至是“怪物”来形容它！
“啊……”红雾中传来了嘶哑而尖锐的呻吟，分辨不出男女，在整个空间中回荡。就在这时，那个“东西”终于显现出应当是它头部的一段，那又是一张人脸，半边脸颊有烧伤的痕迹。但无论那张脸长在何等可怖东西的头上，爱丽丝也认得她。
“是你……召唤了我吗？”它用无数人类肢体支撑着身体，俯身瞧向杀手，“埃尔温·尼克劳斯，是你用那‘金杯’召唤了我吗？”
“你……你是——不对，应该是天使才对！这是幻象！幻象！”名为埃尔温的杀手表情已经扭曲到极致，他看着头顶这只不能用任何词语形容的存在，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那东西却如同安慰孩子那般笑道：“我就是‘天使’啊，天使和恶魔本就是同一种存在啊。我是黑天使伊洛希尔，我是最初的恶魔——‘依莉丝’。”
不可能，那东西绝不可能是爱丽丝认识的伊洛希尔，爱丽丝心中最天真、最无邪的天使！伊洛希尔，八大天使的第三席，理解之天使、赋予形体的存在。她原本是众天使中形象最年幼、性格也如孩子那般顽皮的天使，是最受众人关照和喜爱的那位！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变成恶魔？！自己离开魔界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那伊洛希尔竟然堕落为如此不可名状的存在？不，那绝非伊洛希尔，绝非依莉丝！这是恶魔假借她的名号行恶！自己绝不能原谅！
爱丽丝的身体终于可以动弹，她颤抖着举起手，朝那恶魔释放出雷火光线，那光线如击散云雾一般击穿了恶魔，而恶魔的形象又很快重组——果然只是幻象！
恶魔并没有理会这边的爱丽丝，而是继续俯视着埃尔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然而埃尔温已经疯了，他毫不顾忌地朝那东西祈求道，“好，这是好的！天使啊，我愿以任何东西为代价，请让这个国家陷入黑暗与绝望，让那边那个魔法师死！”
“当然，我会实现你的愿望。”那恶魔抬起头，这才注意到愣在一旁的爱丽丝，有些惊愕地说道：“哎呀呀，你可知这位魔法师是谁？”
“我不管她是谁。杀了她，杀了她！”埃尔温要求道。
“这位可是伟大的公主、主神的女儿——亲爱的爱丽丝啊。没能注意到您真是我的疏忽，好久不见，爱丽丝。”那与依莉丝一模一样的脸居然向她打起了招呼，令爱丽丝脊背发凉。她本想否定对方，但此时自己居然张不开嘴、说不出话？是因为对方做了什么阻止自己的施法？还是因为自己那过分的恐惧？
“你……你说什么？”埃尔温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何等大罪，“刚刚跟我纠缠的，居然是……我所敬爱的、尊贵的神的，女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恶魔开始嘲笑她，“如今的你居然妄谈自己敬爱神？在教堂行刺杀之事、使用禁忌的黑魔法、许愿杀死伟大的公主、与恶魔做交易，犯下这么多罪的你，居然说自己敬爱神？你从你的故乡逃出来后，圣城撒拉在你的面前显现，你本该感恩涕零，却受了蛊惑学习禁忌的黑魔法！真是好玩哈哈哈哈哈哈！”
埃尔温的理智终于恢复了些，他急忙忏悔：“我收回这些愿望，我收回！我还想善终，让我被他们抓去吧！我忏悔，我忏悔！尊敬的天使啊！请救赎我！让我赎罪！让我赎罪！”
“不行呐，愿望已经出口。虽然不是今天，但那位伟大的公主会死的，你的愿望会实现。这个国度将陷入黑暗与绝望之中，你的愿望会实现的。可惜你看不见了，因为轮到我向你索取报酬了——”恶魔伸出了一只干瘪却有如树干那般粗的手，伸向埃尔温的脸。埃尔温双腿已经没了力气，他还在不断祈求：
“求求你，求求你，我不想那样，我还想善终，我不想变成那样，求求你，给我个痛快也好，让我下地狱也好！让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刚刚还没有实体的恶魔居然用手指刺穿了他的额头，但并未致死，而是要把他的脸抠下来。
“救救……我……”杀手在最后终于向爱丽丝投来的恳求的目光，“伟大的公主……我们的……新神……”爱丽丝咬着牙，再次释放攻击试图打断那只手，却和刚刚一样只感觉打在一团云上，就连那杀手的存在也变得模糊起来。
爱丽丝意识到，面对着这可怜的罪人的恳求，她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也做不了。
她想起之前与无头骑士的对峙，面对着骑士们的恳求、面对着阿尔比昂的献身，她同样也如此无力。但她没有放弃，依然释出了浑身解数，打算直接了结杀手，提前结束他的痛苦。但恶魔只是一瞪，爱丽丝又被定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残忍的景象发生在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恶魔将埃尔温的脸抠了下来，随后从他脸皮之下流出了某种黑色的糊状液体。在那些糊状液体的倒影中，爱丽丝依稀可以看见属于某人的回忆——
出生、无忧无虑的童年、陷入战火的焦虑的少年、某支军队进城、父母被当街杀死、出逃、望见圣城撒拉，以及……
恶魔用另一只手接住了那些黑色糊状物，说道：“你的灵魂，我收下了。”随后它的手中突然燃起了火焰，炙烤着那团黑色的灵魂。
那副不再属于任何人的身体，脸颊之下只有一团空洞，如同行尸走肉般重新站起来，缓缓朝爱丽丝走来。爱丽丝的身体终于可以动了，急忙朝那空洞之人射出魔弹，魔弹很轻易地击穿了那东西，却又很快地恢复如初，爱丽丝的攻击对它不起作用。
“啊，差点忘了。”在恶魔的手心里，那团黑色糊状物被它炼成了另一种形态——一块黑色的石头。随后它抓起空洞之人，把石头塞进了那团空洞中，“虽然空洞的你不会拥有死亡，但是也没有什么存在意义，现在，我赋予你全新的定义。”
空洞之人有了内容物，终于开始被赋予意义，那句身体开始膨胀，衣服被撑破，连同它那空洞的脸部，开始被全新的内容物置换——曾名为埃尔温·尼克劳斯的人变成了一团黑色的巨影。
“好啦，影之魔法师哟，现在开始，你是‘魔物’了。我想想……你就叫‘影魔尼克劳斯’吧。”如同欣赏着一件艺术品，恶魔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好久都没有人把我召唤出来啦，这次你就随便玩吧。再见啦，‘影魔尼克劳斯’，还有亲爱的公主——爱丽丝哟。”说完，它便开始向后收缩，连同红雾一同缩回尽头的那扇门内，消失不见，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影魔也没有说话，他已经不再是那位杀手了，他落进影子里，逃出了密道。
密道恢复成原貌，只是——爱丽丝回过头，那些士兵不知何时也消失不见了。
爱丽丝心中有某种不祥的预感，她顺手捡起那金杯，飞了出去，发现太阳早已落下，布尔夏德已经陷入了黑夜，影子布满正座城市。
影魔自黑夜中钻出，一切阴影皆是它的身体。而它那如同黑池一般的皮肤，数不清的魔物从那水面上探出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