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虾夷拓殖团下

2023-03-24 20:19 作者:机器马  | 我要投稿

林英是个很敬业的人。安顿下来之后,她就换上宽松结实的工作服,出现在田间地头,林场码头上。

马骐骥在训练巡逻之余,总会呆呆地看到这个年轻的姑娘在忙来忙去,时不时的问劳动的殖民者一些问题,拿着一个小本子记着什么。

林英虽然只是中人之姿,但是那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自信的眼神,处处透露着“澳洲风情”,激起了他的少年多情。

农翔饶有兴趣的看着马骐骥看着路过的林英发呆,走过去捅了捅他的腰,促狭的说:“怎么样,我这学妹还是挺好看的哈?”

“啊,啊,是挺好看的。”马骐骥老脸一红,赶紧解释,“她的打扮让我想起临高,所以看呆了一下。”

“哦哦。”农翔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马队长原来是想家了。”

“可不是。”马骐骥干咳了两声,把步枪背好,“农哥你先忙,我得去巡逻了。”说完带着人匆匆走了。

农翔看着马骐骥慌张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来。

晚上吃完饭,农翔出来遛遛弯,正好看到马骐骥也在溜达。他紧走几步赶上去,笑呵呵的说:“骐骥,溜达溜达?”

“是啊。”马骐骥也是一笑,“溜达溜达,消消食。”

“骐骥啊。”两个人走了一会,农翔说,“我看过咱们的干部信息,你还没结婚呢吧?”

“没呢。”马骐骥摇了摇头。

“那你看林英怎么样。”农翔说,“我这个学妹也没结婚呢,要不我给你介绍介绍?”

“啊?”马骐骥下巴差点掉下来。说实话,24岁的马骐骥虽然在这个时代岁数已经不小了,父母也多次写信催促他结婚。但是他常年在外行军打仗,有哪里能接触澳宋姑娘呢?要说那些未归化的土著,他也看不上。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他内心也开始渴望有个家。尤其是看到张朝阳,农翔这些结了婚的同事收到家信时那喜滋滋的样子,让他感到甜蜜的同时又有些酸。

但是作为一个大龄单身男青年,他除了工作上的沟通,已经几乎丧失了与女性交流的能力。因此当农翔说出介绍林英给他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恐惧。但是内心深处对异性对性对家庭的渴望让他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这,这合适吗?”马骐骥磕磕巴巴的说。

“有啥不合适的?”农翔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看你岁数也不小了,还不结婚真晚了。”

“就是不知道林英愿不愿意。”

“林英肯定是愿意的。”农翔说了个小八卦,“她这一批的女同学都结婚了,就她为了多挣几个补贴,常年下乡外派。又看不上那些大老粗想找个有文化的,就拖到现在。21了还没嫁出去,她自己也烦。”

农翔说着眼神打量着马骐骥:“你看你,小伙子长得精神,身材又高大,还是个干部,小姑娘肯定喜欢。”

马骐骥羞涩的说:“那还是先谈谈。”

“你要是愿意,我就给你俩说和说和。”农翔喜笑颜开。

第二天,下午的训练还没结束,马骐骥就偷偷溜了号。他匆匆回到宿舍,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人跟着,轻轻关好门。

他从床底下的箱子里拿出一套洗的干干净净的新军装,在桌子上摊开。又把热水倒进水杯里,用杯子底小心翼翼把衣服上的褶皱熨平。

马骐骥换上新衣服出门的时候,正好赶上战士们收操回来。见到他纷纷问好。

马骐骥也背着双手,面带微笑的点头示意,其实心里面紧张的要死。不知道为啥,他十分羞于让他的战士们知道他要去相亲,总感觉不好意思。

七月的虾夷岛草木葱茏,规划整齐的农田旁边,那未经开垦的土地上开满了大片玫红色的野花。林英身穿带有浅蓝色碎花的白色连衣裙,头戴一顶女士草帽,安静的站在一棵树的影子里等待着。微风吹拂着草帽上的红色缎带,为林英装点了几分俏皮。看到马骐骥走过来,她拢了拢耳边的头发,转过身来。

马骐骥紧走了几步,抱歉的说:“不好意思啊林姑娘,我来晚了。”

“没有呢。”林英笑着说,“是我来早了。”

“啊,呵呵。”马骐骥挠了挠后脑勺。

……
……
气氛突然尴尬了下来。马骐骥心里着急,想要说些啥,又不知道该说啥。说说自己为了形象好一点,熨衣服耽误了好多时间?啊呀,说这个不合适吧?夸一夸林英打扮的漂亮?这是不是太轻浮了一些?

林英看着马骐骥张口结舌的样子,就想嘴巴里塞进去一条大棉裤,自己也感觉挺尴尬。于是起了个话头:“马队长,这里的风景真美,要不咱们走一走吧。”

对,聊聊风景。马骐骥终于找到一个话题:“这里的冬天也很漂亮呢,可惜你来得晚,没有看到。”

“是嘛,是什么样子呢?”林英做出感兴趣的样子。

“可以说是雪国了。我们来的时候,这里是一片洁白,苍翠的松柏是唯一的绿色点缀,小河只有中间还没封冻,流水潺潺的,很好听……”两个人边走边聊,林英也很识趣的时不时问一句“然后呢?”“真的吗?”

然而马骐骥并没有觉得这雪景有什么好形容的。他绞尽脑汁的用种种修辞手法来讲的生动一些,而林英也适时地用她拙劣的演技做出一副憧憬和向往的神情。

林英知道马骐骥在没词找词,马骐骥也知道林英在假装迎合他。最终这个话题在两人的干笑中结束。刚刚有些热烈的气氛又冷了下来。

两个人尴尬地走着。

“那个,马队长。”最终是林英找了个话题,“几个月前殖民地遇到了袭击,听说战斗很激烈啊!”

“那可不。”说起军事来马骐骥也来了兴致,“我们当时在树林里执勤,兵力很少。突然遇到虾夷人袭击。虽然他们的武器很落后,但是人数众多。要不是我们换装了米尼步枪,说不定还打不过他们。”

马骐骥说的兴奋起来:“要说这米尼步枪,真是比南洋式好太多了!它膛线的设计,使有效射程达到了400多米。我们在追击时,经常使用一列横队的队形组织齐射,可以在很远的距离上完成击杀,大大打击敌人的士气……”

马骐骥讲的眉飞色舞,林英表面上面带微笑,心里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自己没事找这个话题干什么,马骐骥讲的这些军事,自己即不感兴趣,又听不懂。

“那个,听说马队长祖籍是北方啊。”林英终于在马骐骥讲话的间隙插了句嘴,把话头打断。

马骐骥倒是没发现林英的想法。对他来说有的聊就不错:“我家祖籍是山东莱州府掖县的,后来在临高生活。”

“山东籍,临高的山东人很多都是发动机行动移民来的吧?”

马骐骥点点头:“是的,我们一家三口就是发动机行动来的临高。”

“那,马队长的家人现在还在临高啊?”

“是的,我父母都在临高工作。”

“现在好多人都往临高移民,想在临高找一份好工作很难呢。”林英扑闪着眼睛看着马骐骥。

马骐骥看了林英一眼,心里隐隐猜到林英想问啥了。不过这也不是啥不能说的,在相亲的时候对他也是个加分项。他说:“我们一家来的早,首长都给分的工作。我父亲在427厂工作,母亲是公社的会计。”

“427厂?难道是那个……”林英双手捂住嘴巴,眼睛里满是吃惊。

“是的。”马骐骥说,“我父亲原本就是个童生,来了临高后又善于学习钻研,于是被首长挑中进了427厂。”

“真的好厉害啊!”林英在心里给马骐骥加了十分。

“那你呢,你老家是哪的啊?”马骐骥问道。

林英也是一口气说了个干脆:“我家原本是浙江余姚的织户,因为那一年遭了蚕瘟,还不起老爷家的钱,只得卖地卖房,一路逃亡。后来被杭州的赵元老救下来的时候,一家人就只有我和我娘活下来了。我娘在赵元老手下的纺织厂里工作,而我则被送到临高上学。”

说到这林英已经泪流满面,但眼睛里却燃烧着仇恨的火焰:“我娘的工作很辛苦。但与在伪明统治下相比,简直活在天上。我到了临高后,就一直认真学习。我学的是农业,我希望我能用我所学的知识,让人们都能吃的饱,穿的暖;我希望你们当兵的都有足够的军粮吃,狠狠地把那些吃人的老爷们杀个干净!为我爹爹和哥哥报仇!为全天下受苦的穷人报仇!”林英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看着林英缩着瘦削的肩膀抽泣,马骐骥内心涌起一丝将她抱入怀中的冲动。但是这于礼不合的想法刚刚出现就被他压了下去。

他小心地拍了拍林英的肩膀,说:“林姑娘,我对你的经历很有感触。我本来也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姐姐们死在兵乱里,哥哥为了保护我和爹娘,被那些兵匪砍了脑袋。我也希望元老院立刻挥师北上,救万民于水火。但是我们也知道,元老院虽然兵强马壮,但是军队和各类干部还是太少了。就算打下了北京,也没有能力清算那些土豪劣绅。所以我就想一门心思的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把殖民地保护好,建设好,也算是为元老院打牢根基,终有一天,他们都会付出代价。。”

相似的经历和共同的理想让他们的心逐渐放开,话题也逐渐贴近他们的生活。两人边走边聊,直到日薄西山才挥手道别。

 

林英天天在外抛头露面的忙来忙去,殖民者们对她所谓“女眷”的身份就有了怀疑。又经过干部们的不断解释,大家才终于接受了她不是女眷,而是一个女老爷。

虽然在话本故事里,有听说过花木兰和杨门女将;见多识广的人甚至知道本朝有个出名的女将军叫秦良玉。但如今有个活生生的女老爷天天在眼前晃,大家倒也没什么心思去看光景。毕竟大家实在太忙了。

倒是刘疙瘩,在召开殖民地会议的时候看到林英也在列席。虽然面上总是笑的一团和气,但心里却很是看不起。“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然而一直到开完会,林英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他不懂什么叫列席,看林英不说话,心下倒也觉得,这个女子还算有些规矩。

散了会,刘疙瘩回到合作社二楼,他的办公室兼宿舍里。喝了口茶,有小厮——现在叫服务员了——进屋行了个礼:“掌柜的,库相文老爷来了。”

刘疙瘩砸吧了一下嘴,不慌不忙地把茶缸放下:“请库老爷进来。”

这个服务员并不是当初一起来的殖民者,而是自己坐船移民来的。随着虾夷货的名声一起打开的,还有札幌工作随便找,鱼肉吃到饱的传闻。也因此,有不少山东和北直隶活不下去的穷苦人乘着越来越多的贸易船来这里讨生活。这倒是解决了一直困扰张朝阳的人力不足的问题。

这些自发移民自然是分不到土地的。到了札幌,都被畜牧场和合作社吸收了。刘疙瘩也借此机会把合作社扩建,在旁边开了个小饭馆,特色是在临高要豪掷千金才能吃到的虾夷海鲜。二楼还有几个房间可以住宿。每次有船只靠港的时候,客人都会爆满。

库相文穿着一套裁剪合体的深蓝色中山装,袖口和裤腿熨烫出整齐的线条。他坐在合作社一楼的椅子上,翘起来的二郎腿一晃一晃,擦的锃亮的皮鞋晃人眼睛。

他抬起右手深吸了一口香烟,露出手指上戴的两枚戒指。上面镶嵌的红色和绿色玻璃珠足足有鸽子蛋大。

缓缓的吐出气来,一个圆圆的烟圈轻轻飘过他修剪到齐肩的长发,摸了发油的大背头紧紧贴在头皮上。

看到刚刚的服务员出来引见,他急忙掐灭了烟,带着翻译进了办公室。

这个翻译也是个自发移民,但却是个日本人,从南方的平户经松前藩的箱馆而来。他本来是平户一家中国商馆里的伙计,据说是被人构陷只得逃命到这里。但札幌不在乎你的过去,只要卖命工作就好。一天,从札幌返回的库相文看到了这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正趴在地上吃浆果的男人,就收留了他。

这几个月,库相文也苦学普通话,实在听不懂的有翻译在,和刘疙瘩说话也方便多了。

办公室也是澳洲风,靠窗放着一张大桌子,刘疙瘩坐在桌子里面,对面也放了一把椅子。两人面对面坐下,刘疙瘩递过一杯水。库相文称谢接过,抿了一口。接着又互相问候,拉拉家常,总算说到了正事。

库相文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清单,双手递过去:“刘掌柜,这是这一批的货。刚刚已经全部交割清楚,服务员也都验过货了。”

刘疙瘩伸手接过来扫了一眼,点了点头就放在桌上,身子舒服的靠在椅子靠背上:“库老爷的货我是放心的,交给库房就好了。”说完眼皮一耷拉,开始养神起来。

库相文见刘疙瘩这幅样子,心知他这是要自己上货呢。只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块黄豆大小黄金。

他把黄金放在桌上,慢慢推过去,舔着笑脸说:“刘掌柜,这段时间还多亏了您的照顾。前几天族人在河边淘到一些砂金,融了一个小金豆。还请您收下鉴赏一下,看看成色咋样。”

“啊呀,这怎么好意思。”看到黄金刘疙瘩睁大了眼,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手指头一拨拉,金豆就握在手里了。也不用库相文再问,自己先摇头晃脑的说起来:“老库啊,咱俩的生意怕是要不好做喽。”

“啊,这是为何?”

刘疙瘩躺在靠背上一晃一晃:“那些干部老爷们觉得,虾夷货就你一个供货商,澳宋货也是你一个分销商,这叫垄断,对做买卖不好。刚刚开完会,商量着要再找几个你们虾夷酋长来一起做生意呢。”

“什么!”库相文心中一颤,水杯里的水撒到手上都不觉得烫了。

这几个月库相文垄断澳虾贸易,低价入高价出,两头赚钱,狠狠地生发了一笔。自己的村子也跟着受益,大米饭吃到饱。和别村的人见了面,都牛气哄哄的,颇有一种人上人的感觉了。

要是多来几个人做生意,那他这套把戏肯定做不下去了。好日子不说到头,生活质量肯定下降不少。之前那些求着他收货卖货的其他酋长,说不定就能和他平起平坐了。想想就让人生气。

事到如今,能帮上忙的只有刘疙瘩了。库相文站起来,认认真真的给刘疙瘩鞠了一躬:“刘掌柜,还请您帮帮忙。今后我库相文再进澳宋货的时候,情愿比账面多付五分的钱。”

“老库啊,这干部们商定的事,我也很难插话啊!”

“还请刘掌柜帮帮忙。”库相文咬了咬牙,“我卖虾夷货,也降价五分。”

刘疙瘩脸上露出笑容:“奔走托情,总要有些花费的。这几个干部老爷,哪个不要分润分润?你也不要觉得亏,这澳虾贸易你握在手里,轻轻松松就挣回来了。”

库相文连连称是。

正事说完,库相文想请刘疙瘩去饭馆吃个便饭,被刘疙瘩以身体劳累拒绝了。于是便告辞离去。

走出札幌,翻译说:“这刘掌柜一进一出,就吃了咱们一成的利。也不怕吃坏了肚子。”

“哼。”库相文恶狠狠的说,“回去就给别的村子说,澳宋人又在别的地方建了城,也和当地的阿伊努人做生意。所以澳宋货不够了,要涨价;虾夷货有的是人卖,要跌价。反正这亏不能咱们吃。”

晚上天黑了,刘疙瘩收拾了一个小布口袋,揣进怀里出了门。

下工了的殖民者都聚集在宿舍周围,借着明亮的鱼油灯打牌下棋,时不时的爆发出一阵笑骂,反倒衬托的周围十分静谧。行政大厅的窗口零星的透露出暗淡的灯光,在夜色中标出方向。

刘疙瘩隐在黑夜里,悄悄的进了行政大厅,敲响了程东的门。

对程东刘疙瘩还是很感激的,是他看得起自己,让他负责建筑工作,在干部里露了眼;还给自己透露了选公民代表的消息,才得以提前准备,并最终当选,在这群泥腿子移民里出人头地,成了能和干部平起平坐的人。

另外,通过一起参加殖民地会议,和自己日常的观察,刘疙瘩知道程东是个有野心的人,为人也灵活,方法多。而那个团长张朝阳,虽然事业心也很强,但是就有些死板了,干啥事都要按规矩来,守着些条条框框。刘疙瘩觉得这人前途也就这样。其他的几个人,海涛和农翔天天不声不响,青云道长就计划着教化那些野人。而那个马骐骥,虽然除了练兵打仗基本上不管什么事,但是总给人一种不太好相处的感觉,刘疙瘩见了他心里老是微微发怵。幸好最近他沉迷女色,天天和那个林英鬼混。之前还经常和其他干部聚一聚聊聊天,现在有空了就知道找女人。

综合分析了一下,办妥库相文的事,真正能靠的上的,还是程东。

“副团长。”刘疙瘩知道,他们这些干部虽然平时不说,但是都不太喜欢被人叫老爷,而是叫职务。

进了屋,他见程东正在鱼油灯下看报,问了声好,就静静地站立在办公桌的斜侧面,等待着。

过了十多分钟,程东放下报纸,笑着说:“这一日不读报,就跟不上形势了啊。所以说人还是得学习。”

刘疙瘩倒不觉得这读报有什么要紧,但当下还是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了一声,说:“这报纸这么有用啊?”

“呵呵。”程东没有多说,收起报纸放到一边,“怎么,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刘疙瘩笑着凑上前,递过一支“文澜河”,又划着火柴给点上。等程东满足的吸了几口之后,才点头哈腰的说:“副团长,最近手头上得了一些货,可惜不太好卖出去。这不,找您帮帮忙。”

“哦?”程东夹着烟,邪眼看了一下刘疙瘩,“你管着合作社,有什么东西卖不出去?”

刘疙瘩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倒在手心里,呈到程东眼前。

“嗯?”程东猛的坐直了身子,严肃的说,“你这是私扣了虾夷货?”

“可不敢啊!”刘疙瘩摇着手说,“这都是人情往来。”

“呵呵。”程东冷笑一声,“人家用金子给你来,你拿什么给人家往啊?怕不是答应了人家什么吧?”

“副团长明察秋毫。”刘疙瘩陪着笑。

“哼。”程东吸了一口烟,靠在椅子上,脸色阴晴不定。刘疙瘩管着合作社,澳虾货物进出札幌,都是从他手里走。说他没有门路销赃,那是骗鬼呢。联系到今天开的殖民地会议讨论要不要多吸纳几个虾夷经销商,下午库相文也来过札幌,今天刘疙瘩来找他,八成是替库相文说清,不要再加人了。这让他帮忙卖黄金,也是给他吃回扣的机会。

程东就这么静静地抽烟,一句话也不说。刘疙瘩内心也忐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人。直到烟快烧到头了,程东才坐直了身子,慢慢的说:“可以。只要不是贪墨私扣元老院的东西,那就是你自己的。咱们都是一块来这岛上出生入死的兄弟,帮你卖货也没什么。正好月底我要回一趟临高,就帮你带着了。”。”

刘疙瘩听了喜笑颜开:“那就多谢副团长了。今后要是还有回临高的机会,还麻烦您帮帮忙。”

程东哼了一声,全是答应了。

“那还有个事想麻烦您……”

“虾夷人里,能和咱们流畅交流的部落不多,他们的信誉也需要考察。”程东打断了他,“库相文这段时间一直干得不错,还是值得信赖的。咱们也不好伤了人家的心,打击工作热情嘛。”

刘疙瘩会意的点点头,连声说是。

“但我也最后提醒你一句。”程东突然严肃起来,“元老院的东西,你千万千万不要动。”

刘疙瘩心里一惊,连忙保证:“绝对不会!”

事情谈妥了,刘疙瘩也识趣的离开了。回到合作社,他拍醒迷迷糊糊守着门的服务员说:“明天去码头上,找信得过的船家,让他们下次来的时候,帮忙买报纸带过来。”

“哦哦。”服务员揉了揉迷迷瞪瞪的眼睛,“还是用柜上的钱报销吗?”

“你傻啊你!”刘疙瘩一巴掌拍在服务员后脖子上,“我自己用的东西,怎么能用柜上的钱。”

随着大量自发移民的涌入,札幌的发展越来越快。畜牧场的牛马已有近300头,圆滚滚的美利奴绵羊在一群半大小子们的放牧下,几乎占领了整个河滩。程东甚至组建了一支专门的建筑队,从临高运来的五台锅驼机昼夜不停的切割着木材,一座座房屋如雨后春笋一样树立起来,栈桥也多了一倍。

农翔站在田头上,看着殖民者们将成熟的作物收割,晾晒,心里充满了满足感。他分管的农林工作,无论是林业、渔业还是畜牧业,产出都十分丰厚。种植业虽然收获的都是一些豌豆芝麻,但好歹也是有了不错的回报。如今也带出一批勉强懂一些澳宋农技的徒弟,他的工作算完成的很不错了。

“农翔,农翔!”

耳边传来男人的呼喊声。农翔眯着眼睛一看,原来是马骐骥骑着马赶来。

“吁。”马骐骥停在农翔旁边,急急忙忙的说,“快上马,紧急会议!”

“什么事这么着急?”

“有首长要来视察!”

会议室的气氛紧张又兴奋。刚刚张朝阳传达了通知,常驻济州岛的尼克首长要来札幌“转一转”。时间就定在下个月1号出发,距现在还有20多天的时间。

“尼克首长人称马疯子,这次来咱们这,畜牧场是一定要去看的。”张朝阳看着农翔,笑着说,“农老爷这次要露露脸了。”

“哎,可不敢。”农翔摆了摆手。领导来视察,看的好了那肯定不错,就怕哪个地方入不了领导的眼,反而不好。这次首长过来检查,农翔肯定是首当其冲,对比,他更多的紧张和担忧。

马骐骥看他有些焦虑,安慰道:“农哥的活都干的不错,怕啥啊。”

农翔想了想,确实一切都挺顺利的。但首长是什么人,一个个标准都很高,就怕挑出刺来。他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所以这迎检工作一定要做好!”程东放下水杯,“咱们首先得推推,首长来了会问什么,看什么?”

海涛说:“肯定得问问殖民者过得咋样,能不能吃饱穿暖。”

“会问问周围安全咋样。”

“肯定会去畜牧场看看,想都不用想。”

“也一定会关心一下马匹的数量和健康情况。这个老农得准备准备。”

……

几个人事无巨细的推了一遍,张朝阳都细细的记到本子上:“咱们散会之后,都把自己负责的那一摊写个汇报稿,抓紧给我交过来,我统一汇总一个殖民地的稿子。三天后交过来,行吗?老刘,你也弄一个,把你那合作社怎么做生意的好好写写。”

刘疙瘩一直到现在都是懵逼状态:“团长,这要来的是位多大的干部啊?各位都想的这么细。”

“这来的可是位元老!”张朝阳面带敬仰,“那都是天人一般的大人物,比皇帝都尊贵!”

刘疙瘩惊讶的下巴差点掉下来:“这么大的人物,怎么要到咱们这小地方来了。”

但是没人解答他的疑惑。干部们又开始研究起接待的事了。

“首长一行总共三人,另有首长的徒弟两人。”张朝阳皱着眉头说,“咱们这也没有招待所,住在哪里确实是个难题。”

“不行就住天地会二楼呗。”林英有些随便的说,“二楼有四个房间,都是阳面的。我和孙二娘挤挤住一个房间,正好空出三个来,都是新房子很干净。我们俩也可以当服务员,照顾首长起居。”

“咳。”农翔干咳了一声,“别胡闹了,就算是中央来的干部,你也不能让人家住天地会啊,更何况是首长。”

青云皱着眉说:“可以住在我的道观,民间投宿,也都是去道观僧院。”

“不好不好。”张朝阳说,“第一,民间是这样弄得,那咱也这样弄,是把首长当老百姓了吗?第二,万一首长信天主教……”

“无量寿福。”青云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念了一句道号。

张朝阳叹了一口气:“现在看来,只能住行政大厅了,咱们几个住里面的都先搬出来,房间也够。”

“要我说,”程东把胳膊杵在桌子上,“咱们不是没有招待所吗?那就盖一个。”

所有人都转过脸来看着他,为他的大胆想法而惊叹。

“这不是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程东大手一挥,“我们暂停殖民地所有建设,一门心思来盖这个招待所,就用原木建造,速度又快,又很有我们这的特色。室内用布艺装饰,我可以在这拍胸脯,20天,两层楼,8个房间加一个会议室,绝对能完成。”

张朝阳咬了咬牙:“那就盖一个。现在我们就全力准备迎检工作,所有的人,所有的装备物资,都优先供应迎检。咱们的三艘船,除了时风号定期送特供,其他时间都用于出海采购。”

随后又研究了招待用的食谱,成立了一个由张朝阳、程东、农翔三个人组成的迎检领导小组,专门负责工作统筹。

第二天,建设工作全面展开。伐木队深入丛林,挑选直溜挺拔的硬木运回札幌。海涛的两艘船出了海直奔济州岛,采购需要的物资。

张朝阳把合作社饭馆关了门,厨子直接抽调过来,又从移民里找了几个厨艺好的,组了个厨师队,每天对着菜谱研究澳洲菜。

这天厨师队做了一桌子澳洲菜,摆在饭馆大堂的长桌上,大厨在桌子后面小心伺候着。干部们站在另一边,手里端着小碗试吃。

张朝阳夹起一块西红柿炒鸡蛋,尝了一口,面露难色。

大厨见状心里一沉,知道这桌菜又白做了。他小心翼翼的说:“团长老爷,这西红柿小的确实见都没见过,这刚刚上手,做的差了。只要再多练练……”

“哪来那么多东西给你练。”张朝阳气哼哼的说,“这西红柿可是用快船千里迢迢从济州运过来的,你知道多贵吗?”

见大厨满头大汗,一副做低伏小的样子,张朝阳又叹了一口气,夹起一块烤乳猪吃起来。

要说这乳猪确实烤的不错,外焦里嫩,肥而不腻。可惜不是临高风味。

每样菜都尝了一遍之后,张朝阳有些意兴阑珊,放下筷子走了出去。程东紧紧的跟着出了门。

两个人溜达了一会,张朝阳对程东说:“你之前说的,你同学认识的那个紫明楼出来的厨师,要是请他从临高来一趟,要多少钱?”

“呃,一天五角。”

“首长要来三天,提前两天让他来,首长一走就走,那要5天。”

“两元五角。”

“钱不算事,请吧。”

接待工作的第十八天,招待所的小楼盖起来了。剥掉树皮的原木散发着阵阵清香,从济州岛采购的玻璃窗锃明瓦亮。

札幌的领导班子加上林英,一行人挨个屋转了一圈。标间都是一张原木大床,一套书桌椅子,靠墙放着书报架,上面摆着最新的临高时报以及各类时政杂志。室内用麻布和兽皮装饰,显得很有异域风情。

二楼的大套房是为首长准备的。外间靠墙有一张硕大的书桌,上面放着墨水和一只金尖钢笔;书桌后面是一个大书柜,隔着玻璃门,可以看到里面摆满了各类书籍刊物。

房间中央是一个茶几,旁边放着一长两短三个沙发,一套骨瓷茶具放在茶几上。

里屋则是一张大床,床头柜,梳妆台。而且旁边还有个小隔间,打开一看,竟然是贴满了瓷砖的洗手间!白瓷的坐便器和洗手台擦的发光,一面等身的镜子让刘疙瘩惊掉下巴。

这群人手里到底有多少钱!刘疙瘩心里琢磨着,这钱要是能从自己手里走一走……

“这大套房里面的东西,都是时风号之前去临高采购的。大家看着还行吧。”程东骄傲的说。

“何止还行啊!”农翔恭维他,“比长山岛的招待所好太多了,和济州岛的比都差不多了。”

“咱们就是要让首长体会到宾至如归的感觉嘛。”程东哈哈大笑,“大家觉得还有哪里需要改进的嘛?”

“嗯,那我就说一句哈。”青云道长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首长的桌子上总喜欢垫一块毡布,再放一块大玻璃。”

“这……”程东猛然醒悟,确实是这样的。而且不止首长,目前很多高级归化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也把自己的桌子弄成这样。

“立刻去济州买。”程东下了决定。

海涛摇了摇头:“买不到的,这么大的玻璃就算在台湾,在江南都不好买,要买只能去临高。”

“可是现在去临高,一个来回可来不及了!”程东十分着急。

“你先别急,或许江南能买到。”农翔说,“我同学给我写信,说上海正在建造棉纺织厂、成衣厂,这些厂房都会用到大块玻璃当窗户。或许可以去那里看看?”

“那就去看看,派时风号去。”程东拍了拍脑袋,“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你真的别着急。”张朝阳安慰他说,“虽然首长们都喜欢放一块玻璃,但是不放也不一定讨厌嘛。买到更好,锦上添花,买不到也没事。”

一行人各自散去,林英和马骐骥一起散散步。

“我不太喜欢你们的决定。”她有些不高兴,“这些钱本来可以投入到殖民地建设中去的,可以买更多农机,建设更多设施。可是你们都花到吃和住上了。就为了一块可有可无的玻璃,专门跑一趟江南。”

马骐骥苦笑着说:“我也不喜欢这样,可是也没办法。我们辛辛苦苦干工作,不如首长在元老院夸一嘴。谁不想上进呢?就说海涛海队长,如果他有机会升官,你看他愿不愿意。再说,这给首长花钱不算钱。只要首长高兴了,说不定能给咱们拨更多的款呢。”

林英“哼”了一声:“任你怎么说,我反正不高兴。”说完一甩马尾辫,迈开步子走开了。

孙大和徐茂田两个人驾着轻便马车,在札幌的小径上穿行。车厢里放着的是装满了酒菜的饭盒。饭盒用双层镀锌板制成,顶上盖着棉被,保温效果很好。

身边一闪而过的房屋,都刷上了一层白灰,远远的看起来整整齐齐,显得很干净。

徐茂田赞叹道:“老爷们还真有本事,就这么半年时间,札幌城就建起来了。前几天咱们粉刷了房子,干干净净的,看起来都精神了。”

孙大却不这么觉得,他说:“有这钱烧的,不如发给咱们,浪费。”

“孙哥你这思想就是落后。”徐茂田不满的说,“咱们住的地方整得干净漂亮,住的也舒心啊不是。”

“切。”孙大翻了个白眼,“咱们祖祖辈辈住的,比这都不如呢,也没见谁过不下去了。”

徐茂田也翻了个白眼,觉得和他说不下去。

过了一会,孙大又闲不住嘴:“听说这来的是什么大人物,为啥天天在马圈牛棚呆着?每天做了饭还得给他送过去。”

“那可是元老,是顶天大的老爷。”徐茂田鄙视的看着孙大,“你连着都不知道呢?”

“顶天大,能多大?”孙大仰着头大声说,“能有朱家的皇帝爷爷大?”

“你小点声,不想活了?”徐茂田赶紧掐住他的脖子,紧张的说,“你还闹不明白呢?咱们现在不是朱家皇帝的百姓了,咱们是澳宋的公民!元老才是咱们的皇帝爷爷!你可不要瞎说了,小心判你个谋逆的罪,连累二娘跟着受苦!”

孙大喉头咕咚一下,讪讪的说:“真的假的,孙哥我读书少,你可不要骗我。”

“我骗你干啥,这都是夜校里学的。你天天打瞌睡也就罢了,连这都不知道。”

“那这几天来的是皇帝爷爷啊!他怎么老是住那边啊?”孙大抬了抬下巴,指着前方。

“我说是皇帝,就是打个比方。”徐茂田无奈的说,“澳宋没有皇帝,管事的叫元老院,元老院里有几百个元老,都是一字并肩王……”

孙大又听迷糊了,反正知道来的是顶天大的老爷就行了,就在那嗯嗯啊啊。

徐茂田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真得好好学学,别拖累了二娘妹妹。”

孙大虽然比徐茂田大几岁,但为人忠厚,也听得出来他的关心,当下表示一定注意。

过了一会,孙大问:“你是不是对我妹妹有意思?”他脸超前赶着车,视线看着前面。

刚刚还高谈阔论的徐茂田一下子脸涨得通红:“我,我确实喜欢二娘妹妹,二、二娘也对我有感情。”

“哼。”孙大不满的哼了一声:“我妹妹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吗?”

“是,是。”两人身份颠倒,徐茂田成了唯唯诺诺的那一个。

“那天我看你把我妹妹勾搭到东边小树林里……”

“我们就是去说说悄悄话啊!”徐茂田着急的说,“绝对没有干逾礼的事啊!”

孙大瞪了他一眼:“我谅你也不敢。”

说完,孙大眼睛盯着徐茂田上下打量个不停。马车已经驶出了札幌城,来到了树林里。周围的鸟鸣声让树林显得更加幽静,赔上孙大的眼神,让徐茂田感觉后背凉凉的。

“孙哥,你干什么啊。”徐茂田咽了口口水。

孙大摇了摇头,嘴里“啧啧啧”了一阵:“茂田,你说你才16岁,就想着娶媳妇了?”

徐茂田脖子一横,嘴里说着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些听不懂的话。

孙大一巴掌拍在徐茂田肩膀上,把他拍了一个趔趄:“你这个酸子别搁这吐酸水了。要不是看你是个本分人,徐大娘人又好,你敢勾搭我妹妹,我不打断你的腿!”

徐茂田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孙哥,那你是原因把二娘许给我?”他紧紧盯着孙大的脸,眼睛里满是高兴。

“许给你,你在集体宿舍办婚礼?在捣酱房里洞房啊?”

徐茂田愣住了,他和二娘两人你侬我侬,还真的没考虑这些。被孙大点出来,他也有些失落。

孙大瞥了他一眼:“不是说地开垦出来就要给大家伙分了吗?现在地都垦完了,也收了一茬豆子什么的。我听说现在种的玉米再过两个月就要收,给牲口当什么,青储饲料。收完了就分地。”

徐茂田眼睛亮起来。

“等分了地,你家起了房子,咱们就商量结婚的事吧。”

“孙哥,我谢谢你啊!”徐茂田欢呼一声,一把搂住孙大的肩膀摇来摇去。不知所以的蒙古马打了个响鼻,嘚嘚嘚跑起来。

程东在畜牧场的集体食堂门口看到孙大和徐茂田的马车来了,赶紧招呼着两人把饭盒抬进去。

食堂里林英穿着销售员的制服裙子,正充当服务员在摆盘。孙二娘给她打下手,两个人拿着尺子,确保每个碗碟离桌边的距离,每双筷子与碗碟之间的距离,都一模一样。

孙二娘见到徐茂田,眼里就是化不开的浓情了。徐茂田看着孙二娘眼神也呆呆的了。

孙大不满的“咳”了一声,催促到:“赶紧搬东西。”

这两天因为尼克在这就餐,畜牧场职工们的开饭时间通通推后一个小时。空空荡荡的食堂里,只在角落放了个木质屏风。

几个人把饭盒搬进屏风里,装盘上桌之后,其他人就离开了,只留下程东和林英侍候着。

没一会,尼克的声音传了进来:“用当地的植物制作畜药的方法,你都学会了吗?”。

程东赶紧迎过去,看到尼克穿着沾着泥土草屑的工作服,正在跟农翔说话。张朝阳也一改他万年不变的干部装,穿了工作服跟在后面。

林英端过一盆温水,甜甜的说:“首长,请洗手。”

尼克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一边和农翔聊着业务,一边洗了洗手,一行人上了桌。

尼克加上两个徒弟三人,迎检领导小组也是三人,六个人坐在圆桌边上,不大不小,也方便聊天。

今天是首长在札幌的最后一天了。可是他从到了札幌就日夜都在畜牧场,白天检查指导工作,晚上就在畜牧场的办公室里休息了。他真不愧是被叫做“马疯子”的元老,天天挂在嘴边的不是养马,就是种草。在饭桌上也是,不是问农翔问题,就是教他一些畜牧业的知识。张朝阳一直想汇报一下工作,可总是插不上嘴。

看着尼克又在指点农翔了,张朝阳叹了口气。心说今天一定要插上话。

当然,要是真的插不上话还有后招。虽然首长天天呆在畜牧场,但是他两个徒弟可闲不住。宰相门房六品官,每天晚上,程东都会带着他们入住招待所,再大吃一顿虾夷海鲜,第二天再给他们送回来。三人之间的关系打的火热。这俩徒弟背后也会给札幌美言几句的。

吃完饭,尼克擦嘴的功夫,张朝阳终于插上话:“首长,您来了这几天,还没在札幌转转……”

尼克摆了摆手,把毛巾放下:“我这次来,主要是看马的。你这牛羊也不少,我多少也知道些畜牧业的知识。三天时间不长,我能教的也都教给你了。”他看着农翔说:“就看你能记住多少了。”

农翔谦虚的躬了一下腰:“首长,我真的受益匪浅。”

尼克又对着张朝阳说:“畜牧场不错,其他建设也都差不了。”他视线扫过三个干部:“你们开发北海道,我是说虾夷,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养马。你们可不要把中心任务忘了。我期待着你们为元老院提供源源不断战马的那一天。”

一桌子人热烈的鼓起掌来。

 

第二天早上,尼克坐着首长公务船扬帆而去。

札幌领导班子再加上林英在码头上挥手,直到船只隐入早晨的雾气中才停,各自散去了。

林英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有些幸灾乐祸的对马骐骥说:“我看你们就是白忙活,准备了半天的东西都没用上。”

 

“非也非也。”马骐骥摇了摇头,“我们准备了,没用上,那没事。要是没准备,还要用,那可就坏了。再说,招待所建好了,以后也能用嘛。”

 

“哼。”林英傲娇的一甩头,“反正首长确实是挺开心的,评价也不错。”

 

“这就够了。咱们这些小小的干部,能招待一次首长,还能得到不错的评价,我是很满足了。”

 

可是张朝阳却不满足于此,他正计划着开一次殖民地会议,好好总结一次这次招待迎检工作的得失,写一份反思式总结。

 

当然这些马骐骥和林英还不知道。忙碌了近一个月,这对小情侣难得清闲下来。原野上看不到什么人,两人也大胆的手拉手,慢慢的散起步来。

从码头一路向东,在一片可爱的小树林,地面是绵绵的草地。林木掩映之下,外面很难看清。这是他俩幽会的地方,偶尔,两人会来这里做出一些逾礼的事情。

 

马骐骥牵着林英的手,若无其事的超那里走着,林英脸蛋红红的跟着,两个人都不说话,耳边只有微风吹拂的声音和鸟鸣声环绕。

 

就在靠近小树林时,马骐骥隐隐听到风声中似乎夹杂着有人说话的声音。出于职业敏感,他立即降低腰身,示意林英停下。

 

林英疑惑的看着他,还没说话呢,自己也听到了人声,当下心里有些害怕。

 

马骐骥伸手向下压了压。林英听话的蹲在地上,看着马骐骥从腰间拔出转轮手枪,小心的拨开身前的草丛灌木,搜索前进。

 

突然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林英小声,又兴奋地向她不停招手,让她过去。

 

林英虽然奇怪,但是也知道没有危险了。小心走到马骐骥身边,她也听清了对面说话的声音。那女的不是和自己住在一起的小姑娘孙二娘吗?男的听着也有点像经常来天地会转悠的小伙子,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八卦之魂燃烧的两人轻轻拨开眼前的草叶,偷看起来。

 

只见徐茂田和孙二娘坐在草地上,说着一些情话。两人虽然隔着得有一米远,但看眼神恨不得融在一起。

 

“二娘,告诉你个好事。”徐茂田嬉皮笑脸,“你哥哥知道咱俩好了。”

 

“啊!”孙二娘一阵紧张,“他,他怎么说的?”

 

徐茂田把笑脸伸过来:“你看我这脸,你觉得他怎么说?”

 

“哎呀!”孙二娘也喜滋滋的脸红了,“他愿意呗。”

 

“那肯定愿意啊。”徐茂田骄傲的一甩头,“等分了地,起了房,我就娶你进门。”

 

“说这些干嘛,羞死人了。”孙二娘双手捂着脸。

 

看着孙二娘娇羞的样子,徐茂田鼓起勇气,屁股一弹,坐到孙二娘身边,一把把她搂过来,抱进怀里。

 

“啊呀。”

 

“啊呀!”

 

孙二娘浑身僵硬,正想要挣扎呢,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的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愣在徐茂田怀里。

 

“谁在那?”徐茂田用胳膊把孙二娘拦在身后,大声问道。

 

过了一小会,草丛里窸窸窣窣,钻出来两个人。正是马骐骥和林英。

 

徐茂田傻了眼:“马军爷,林姑娘,你们……”

 

孙二娘被林英撞破了好事,更是羞的头顶冒烟,脑子都不转了。

 

“没事没事,我俩就溜达溜达。”林英挥了挥手,“你们继续啊。”说完拿胳膊肘顶了马骐骥一下,扭头走了。

 

“继续继续。”马骐骥尴尬的说了一句,跟着林英走了。

 

天气一天天凉起来。林英天天呆在天地会的柜台里,也要再披一件呢子大衣了。夏天的无檐软帽,也换成了呢子软帽。

 

孙二娘也戴着同样的帽子——这是林英看孙二娘喜欢,送给她的——在大厅里招待客人。

 

前期林英的市场调查很有效果,针对当地的需求进了一批货物。因为质优价廉,很快打开了销路。无论是拿条子批给殖民者的农具,淘金者购买的铁锹铁镐,口碑都很不错。甚至还有不少阿依努人都跑到这里来购买的柴刀、斧头。

 

库相文也曾找过她,希望能承包澳虾之间的农具贸易。但是曾经作为织户,吃够了丝茧客人盘剥之苦的她对这些买办没有任何好感。再说他们天地会是为了保障民生的,生意做成现在这样也不错了。因此当场就婉拒了。

 

如今这天地会的大厅里,汉人、和人、虾夷人人来人往,南腔北调,你说的我听不懂,我说的你听不懂。林英废了好大功夫,才找到几个会说阿依努话,又会写汉字的日本移民当服务员,才勉强解决了问题。可是这些阿依努人往往又拿不出澳宋货币出来交易,这些金豆子银角子怎么换算成元,更是让林英头疼。

 

“难道真的要让库相文插手吗?”看着孙二娘挥动着双手,费劲的给一个阿依努老人表示他手里的镰刀5分钱的样子,林英揉着眉心,无奈的想着。

 

一个长着阿依努人长相,但是穿着和人服饰的女人走过去一通交流,问题才解决。

 

她自然是店里的服务员,也是一个嫁给和人淘金者的阿依努女人。如今夫妻俩一块移民到札幌讨生活。

 

“阿依努人,生活,苦。”打发走这个客人,她用蹩脚的汉语和孙二娘说。

 

相处了这么久,孙二娘也知道他们虾夷人都自称阿依努人。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啊?”

 

服务员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她说的话,继续嘀咕着:“你们,来,更苦。”边说边走开了。

 

细心地孙二娘听到了心里,心想这札幌城的日子和以前比简直是天上了。那些在札幌做工的阿依努人日子也都过得不错,她怎么说过得更苦了呢?

 

干完手里的活,她就把这事和林英说了。

 

刘疙瘩的办公室里,气氛有些紧张。他把手里的账本放在桌子上,推给对面的库相文:“库老爷,最近的生意做得一般般啊。”

 

库相文低头扫了一眼,赔笑说:“最近虾夷人日子不太好过,确实有些买不起澳宋货了。”

 

“哦?”刘疙瘩似笑非笑,“买不起澳宋货,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日子不好过,还是……”说完喝了一口茶。

 

库相文也收起了笑容:“刘掌柜,咱们做生意,为的就是求财。不挣钱的生意,谁愿意做呢。”

 

刘疙瘩坐直了身子,眯着眼睛说:“你涨价涨了不少吧,还不挣钱?”

 

“澳宋货都是薄利多销的,这不,涨了价人家不愿意买了。”库相文一摊手。

 

两人沉默了下来。

 

刘疙瘩不是笨人,自然知道库相文涨价,是为了抹平给了他的一成回扣。但是现在因为涨价销量下降,合作社的生意开始不好。与之相对的,林英的那劳什子天地会却生意红火。虽然副团长没说,但心里肯定悄悄对比着呢,觉得自己还比不上一个女子。想到这又恨起库相文来,澳虾贸易都握在手里了,还不知足,还要涨价。真该死啊!

 

他用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咚咚的声音仿佛敲在库相文的心脏上。库相文心里有些紧张,但脸上还是做出不在乎的样子。

 

今天来之前,翻译就和他认真分析过现在的形式,说到他和刘疙瘩现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些利益可以争取争取。所以面对刘疙瘩无声的打压,他也一句话不说,就是静静地喝茶。

 

刘疙瘩看他虽然表面平静,但眼神游移。想来也是心里有些准备,想要讨价还价了。意识到这一点他心里更堵得慌,手下一个经销商也敢和自己叫板?

 

他黑着脸说:“库老爷,要是这澳虾贸易你一个人做不来,我只能给团长副团长说说了,说不得就得多找几个虾夷人来分包了。”

 

库相文早就料到刘疙瘩会说这话了。他按提前准备好的回答:“要是有多几个人来做这个生意,那对澳虾双方都是好的。可是,刘掌柜要到哪里找别人来经销呢?别人一时半会又能有我这些渠道来销货吗?”

 

刘疙瘩慢慢把脸靠近库相文:“听说刘掌柜贵为公民代表,但也是大家选上来的,再有个小半年又要选了吧?掌柜生意做得好,上下都喜欢,连任当然不在话下。但要是突然这生意更差了,做不下去了……”

 

库相文打量了一下刘疙瘩的黑脸:“我库相文大不了再回去带人打猎捕鱼,就是这札幌城越来越大,刘掌柜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失了势吧?”

 

刘疙瘩心里一颤,后背出了毛汗。

 

他刘疙瘩从来了这虾夷岛,可以说一直都顺风顺水,但也是扎扎实实靠自己本事拼来的。其中做低伏小、辛苦钻营自不必说。如今当了公民代表,把着合作社这个聚宝盆,为殖民地挣钱的同时自己也搞点小钱,和一船过来的其他殖民者相比,可以说是人上人了。要是这澳虾贸易突然断了,干部们会怎么看自己?这掌柜的还能自己当吗,明年的公民代表还能选自己吗?

 

刘疙瘩恨不得给自己个嘴巴子。要是当初不吃库相文的回扣,多找几个经销商,现在也不会被库相文拿捏。

 

库相文看出了刘疙瘩心中所想,又放低了声调,说:“我涨价真的不多。就算刘掌柜当初多找了几个人和我一起做澳虾货生意,那我们也必然会感谢一下刘掌柜的照顾,提提价也是在所难免的。再说,我库相文是很感激刘掌柜栽培的,换了别人,能有我这么孝敬吗,你说是吧?”

 

刘疙瘩黑着脸过了好一会,才说:“可是这销量降了这么多,确实说不过去。”

 

“其实这也好办。”库相文笑起来,“给我出价低点收价高点,就得了呗。”

 

刘疙瘩摇摇头:“我这边这价可不能随便动。”

 

“明白明白。”库相文说,“刘掌柜的难处我自然也知道。但是这可以换种方式……”

 

刘疙瘩眉毛一跳:“你什么意思?”

 

库相文扶着桌子站起来,把头都快伸到刘疙瘩耳边:“刘掌柜手里过得货那么多,只要给我漏出那么一两件……”

 

刘疙瘩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这万万不行!”

 

“有何不可?”库相文无所谓的说,“过手的就是咱们两个,双方的账本上对得上号,有谁能看出来?”接着又压低声音说:“这些东西,你六,我四。”

 

刘疙瘩慢慢坐在藤椅上,眼底神光闪动,内心纠结起来。

 

拓殖团把刘疙瘩从生死线上救回来,带到了这个人间天堂,又让他当了公民代表,当了掌柜,他内心是十分感激的。程东那句“元老院的东西千万不要动”,也始终记在心里。

 

可是自己一个堂堂掌柜,辛辛苦苦工作,也没有自己的月例,更别说封赏了,还得和泥腿子一块吃大锅饭。日子过的苦,自己也只能找食吃了。再说,这元老院家大业大,这么一个小城账面上都要走那么多货,自己扣下一点点,也没人能发现。而且库相文这条狗,要是喂不饱,那就成了狼。

 

刘疙瘩咬了咬牙:“我七,你三。”

 

“谢刘掌柜。”库相文露出满意的微笑。

 

徐茂田架着“铁翎”挽马,拉着一车木炭慢悠悠的走着,车轮压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马骐骥带着护卫队的骨干,只穿着秋衣,脑袋上冒着烟,喊着1、2、3、4从他车边跑过。徐茂田忍不住“啧啧”两声,心里觉得他们可当真是精锐中的精锐了。

 

10月底,札幌就断断续续的开始下雪,如今到了11月底,这方天地已经彻底变成了雪国。徐茂田把车停在宿舍院门口,发现院子里的人都喜气洋洋。他好奇的抓住一个人,打听了一下。

 

“你还不知道吗?”这个殖民者高兴的说,“马上就要分地了,今天晚上咱们要开大会,干部们给咱们讲政策呢!”

 

“真的假的?”徐茂田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开心的跳着脚说。

 

“还能骗你不成,晚上你就知道了。”

 

晚上,徐茂田和他们院子里的人都集中到一间宿舍里。炉子里的木炭烧的通红,加上兴奋地心情让他浑身发热。团长张朝阳正在人群前面讲着政策。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土地已经开垦出来了。”张朝阳满面红光,“咱们的政策是,14岁以上的男的,一人50亩,14岁以上的女的,一人35亩。”

 

“女人还分地呢?”有媳妇和闺女的高兴起来。

 

“怎么按人头分啊,不是按户分?”有的人不愿意了。

 

“反正都是一家人,按人头分不好吗?不然家口多的户还分少了呢。”张朝阳有些不解。

 

“他想当族长呗。”

 

“按户分,地契不就给他了嘛,那家里人谁敢不听他的啊。”

 

有人起哄解释着。

“安静,安静!”张朝阳双手压了压,“按人头分的政策不会变得。我们这一年开荒的地,有6成是给大家分了的,2成是公田,划给畜牧场种饲料用,还有2成是公开发卖,谁要是有闲钱,可以买下来。”

 

殖民者大部分都是苦哈哈,自然是没有买地的想法。徐茂田倒是心里一跳,默默盘算着。

 

这时有人问:“团长,那这地什么时候分啊?”

 

“过了公历年,”张朝阳翻看笔记本:“过了公历年,1月8日开始抽签分地,谁抽到哪块地,哪块地就是他的。但是你要是有钱,可以自己先挑。”

 

“还有,还有。”见大家又要议论起来,张朝阳赶紧说,“有的政策再重复一下,分了地之后三年内,没有政府允许,只可以种粮食。收成的一半要交税。哪家要是撂荒了,年底就把地收回来。三年后给地契,税率按那时的情况再说。自己买的地,头三年不交税,愿意种什么种什么。”

 

徐茂田心里掐算着分地的时间,打算和老娘还有孙大商量商量。

刘疙瘩在柜台里悠闲地坐着,刚刚开门,店里客人不多,几个服务员也在慢悠悠的理货。

 

一个眼尖的服务员注意到海涛进了屋,赶紧迎上去,大声说:“海军爷,里面请!”

 

刘疙瘩赶紧站起来:“海队长来了,快楼上请坐!”说着就要往楼上领。

 

海涛笑着摆摆手:“不用了,就是有些事和你说说。”

 

“呃,”刘疙瘩小心的说,“不知是有什么事?”

 

“就是这周的例会,你有没有什么议题啊?”

 

“哈哈,没有没有。”刘疙瘩说,“小的见识短浅,又能提出什么议题来?能给各位干部参详一下,就已经竭尽所能了。”

 

“哎~”海涛意味深长的说,“当公民代表,提议案也是你的权利嘛。再说几百个老百姓,还能没点想法?”

 

刘疙瘩挑了挑眉,有些不屑:“这里的日子过得那么好,他们能有什么意见。”

 

海涛轻轻撇了撇嘴,换了个话题:“这次来找你是团长安排的,关于下一次会议,团长打算讨论一下分地的具体细节,制定一些措施,保证公平。”

 

“这……”刘疙瘩心里一突。这海涛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他犹疑的问,“这会上讨论就是了,怎么还劳烦海队长亲自跑一趟过来?”

 

“这不提前酝酿一下嘛,就是先和大家通个气,征求一下意见。”海涛无所谓的说,“这都是应有的流程。以前开会,都不是啥大事,这一步也就省了。今天这事比较敏感,咱们得好好搞搞。至于为啥我亲自来……”

 

海涛哈哈笑了两声:“你没看会议记录一直是我在记啊,我才是殖民地会议的组织者,征求大家意见也是我的工作。”

 

“哦哦,原来如此啊。”刘疙瘩连声应到,“那这等事情,不如我们上楼说?”

 

 

“不必了。”海涛摇摇头,“都是堂堂正正的事,不担心别人听到。”

 

刘疙瘩连忙应了几声,又小心地问,“那其他几位干部提了什么想法吗?”

 

“这倒是有。”海涛掏出笔记本来,“比如,鉴于移民大多不认字,即使被换了签说不定也不知道。所以有人提议,签上用颜色和简单符号区分,同时给每人发一份地图,地图上也在对应的位置做好记号。”

 

听到这刘疙瘩后背一凉,出了一身毛汗:“这不知是哪位干部的想法,好,好细致。”

 

“哎,谁的意见到开会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海涛翻了下一页,“还有啊,有人建议成立一个监督小组,随机抽三四十个人组成,全程监督抽签过程;有人说,抽签的时候直接在台子上挂一个巨幅地图,定下一个人来,立马当众在地图上做好记号,防止事后有人更改变动;还有人说,给分到不好的地的人一些补偿,比如农具,种子,地越差,分到的东西越多,让每个人都平均的享受到元老院的雨露……”

 

刘疙瘩越听,脑门上的汗就越多。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更是在心头一阵猛颤,暗骂这是谁的绝户计,都一样了谁来找关系。

 

海涛说完,又问了一句:“怎么样,听了别人的意见,你产生什么想法了吗?”

 

“没有,没有。”刘疙瘩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干部们都想的很周到了,我没有什么想法。”

 

“那行吧。”海涛斜眼看了海涛一下,“刘主任这么热啊?”

 

“是,是柜里炭火烧的太旺了。”刘疙瘩磕磕巴巴的说。

 

“这样啊。”海涛打量了一下刘疙瘩,嘴角上扬,“那刘主任再好好考虑考虑吧,我先走了。”留下刘疙瘩有些失神的站在大厅中间。

 

“掌柜的。”有个服务员小心翼翼的问,“炭火热了,要调小吗?”

 

刘疙瘩呆呆的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上楼了。

 

他关紧办公室的门,把自己陷进包了厚厚棉垫的椅子里,点着一支圣船深深地吸了一口,强烈的不安感才有所缓解。

 

一根烟抽尽,大脑慢慢恢复了思考。

 

为啥开会要研究这个呢,不是早就公布程序了吗?到底是真的要丰富一下细节,还是有哪个干部看不惯自己替别人办这点小事?

 

“妈的,我就不信他们都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刘疙瘩骂了一句,又点着一根烟吸了一口,闭上眼睛。

 

要是真有谁看不惯自己插手,只要简单点一下自己,自己又不是没有眼力的人,大家一块发财多好。何必要这样损人不利己呢?还是就是有人看自己不顺眼?

 

这个人会是谁呢?程东?那必然不是他。张朝阳?就是他让自己当的服务社主任,一直以来也算是照顾,应该不是他。青云和海涛平时不管事,但是也说不准。是马骐骥吗?

 

手指上的香烟缓缓燃烧,积了很长的烟灰掉在了地上。

 

想这些也没有用了。要是这些意见都在会议上通过了,那找自己办的事肯定是完不成了。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们通不过,最起码那个给补贴农具的意见不能通过。

 

刘疙瘩打定主意,晚上去找找程东,寻求他的支持。

 

心里装着事,他中午饭也没吃,工作也干不下去。好不容易挨到天黑,他穿上棉大衣,戴好栽绒帽出了门。

 

来到程东的办公室,他立马感觉气氛不对。以往都是在看报或者写东西的程东,正双肘撑着桌面,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刘疙瘩正要脱掉大衣,程东突然厉声说:“你他妈还敢来找我?”

 

刘疙瘩有些懵,茫然的看着程东,嘴里小声问:“副团长?”

 

“哼,副团长。”程东一拍桌子站起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副团长吗?我有没有说过元老院的东西不能碰,你是怎么做的?”

 

刘疙瘩大吃一惊,浑身一个哆嗦,小腹往下狠狠地坠着,有种憋不住尿的感觉。

 

难道自己和库相文私吞货物的事情被发现了?想到这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但无凭无据的,肯定不能承认。

 

“冤枉啊!”刘疙瘩带着哭腔说,“我刘疙瘩别的不懂,但知恩图报还是明白的。对副团长,还有对拓殖团都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副团长的话也牢记在心,从来没有忘记。我当公民代表也是兢兢业业,参加会议绝没有二话,服务社的生意总还过得去,我的忠心日月可鉴啊。我眼里没有副团长……”

 

刘疙瘩摊开双手,哆哆嗦嗦的说:“这从何说起啊!”

 

 

 

“从何说起?”程东没有让他起来,背着手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刘疙瘩,“就从你在分地这事上受贿说起!”

 

刘疙瘩心中一沉,他们果然知道了。同时又心里一松,幸好私吞货物的事没被发现。

昨天吃完中午饭,程东正脱了外套打算睡个午觉,门口传来张朝阳的声音:“老程睡了吗?”

 

“还没呢。”程东招呼一声,正要开门,张朝阳已经自己进来了。

 

“和你商量个事。”程东边走边说,“有人反应,刘疙瘩拿了别人的东西,打算在分地的时候插手。”

 

“什么!?”程东心里怒骂,刘疙瘩的贪欲真是越来越大了,都敢伸手到殖民地的决策上来了。他打定主意要趁早和刘疙瘩断掉关系,也不耽误他脸上做出吃惊又重视的表情,“具体怎么回事?”

 

说完拉开办公桌旁的椅子:“坐。”

 

“具体就是在过程上做手脚,老套路。”张朝阳坐在椅子上说。

 

刘疙瘩心念电转,一边琢磨着张朝阳是什么意思,一边倒了两杯水,给张朝阳递过去,打算试探一下。他叹了口气着说:“说起来这刘疙瘩活干的还不错,真的没想到他敢在这种事上伸手。这些新土著,还是改造的不到位,思想太落后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张朝阳喝了口水,“一年不到,能改造成什么样。关键咱们也没改造啊。”说完笑了笑。

 

听张朝阳的意思,领导班子里出了这种人这种事,也是不可避免的。程东心里有数了,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程东问道。

 

张朝阳深深地看着程东:“我有两个想法。第一个,就是把他撤职调查,向首长汇报。”接着又叹了口气,“就是这样影响太大了。”

 

“可不是。”程东心领神会的也叹了口气,“咱们辛辛苦苦干了一年,成果一直都不错。年底部里评功评奖,咱们基本上手拿把掐了。要是因为这事造成不良影响,那是真的不值。”

 

程东没说的是,他这一年四处托关系,明年也很有希望升职,他更不希望刘疙瘩事发受牵扯,影响到自己。

 

“说起来,”张朝阳呷了一口水,慢慢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当时老程还是很欣赏他的啊。”

 

程东看着张朝阳的眼睛好一会,说“是啊,不可否认,他当时干的确实不错。这不,老张你也推荐他负责合作社。”

 

“哦,哈哈哈。”

“嗯,呵呵呵。”

 

一阵沉默之后,程东笑着往靠背上一躺:“我和刘疙瘩没有任何违背原则的交往,真的。”

 

“哎哎哎!”张朝阳也笑着摆摆手,“我没别的意思,别误会啊。”

 

“我知道我知道。”程东岔开话题,“你刚刚说的第二个方法是啥?”

 

“第二个方法,就是让他消除影响。”

 

“让他把钱都退了?”

 

“对。反正原则就是,他想以权谋私,是绝对不行的。他要么退钱,我们还可以帮忙打打掩护;要是一条路走到黑,那绝对没他好果子吃。”张朝阳拍了一下桌子,气哼哼的说。

 

程东摸着下巴,琢磨着说:“为啥大家要找他的关系?根本原因就是地有好有坏,存在不公平。要是咱们给差地补贴,让每个人都差不多,那大家就没有动力去找关系了。”

 

“你说的有道理。”

 

“这事还得跟班子里的人再说说。”

 

“和青云说说就行了。”张朝阳摇了摇头,“就是马骐骥,农翔,海涛他们三个跟我反映的问题,林英也跟着。”

 

“行了,你休息吧。”张朝阳站起来,“明天我让海涛去点点他。我想他那么精明的人,肯定知道应该怎么做。”

 

走到门口的时候,张朝阳突然转过头来:“对了,要是他来找你,你也提点他一下,别让他做傻事。”说完打开门走了。

 

程东安静的坐了一会,点着一根烟。

 

殖民地的干部们都有着共同的利益,起码目前,大家的中心工作就是在年底评优,一切妨碍评优的问题都要被解决。所以刘疙瘩的事,是肯定要被压下的,也不会有人更深的追究自己和他的关系。虽然现在看来,张朝阳肯定是知道些什么了。

 

刘疙瘩的贪欲已经明显脱离自己的掌控,和他合作吃点小便宜的风险已经起来了。

 

他再一次给自己下决心,必须抓住其他人不愿追究的机会,及时与刘疙瘩割裂。

 

看着跪在地上的刘疙瘩,程东背着手转过身去:“你靠着元老院给你的权利作威作福,还想插手分地事宜,你承不承认?”

 

“这……”刘疙瘩抬起头来,“不敢欺瞒副团长。确实有人请托小的,让我帮忙给分块好地。小的一时猪油蒙了心,应了下来。但元老院的东西我是一丝一毫也不敢碰啊!”

 

“他妈的。元老院的公信力,不是被你害了?”程东愤怒的转过头来,“你这样搞,老百姓只知道有事找你,不知道拓殖团领导班子,你是要架空我们了,是要造反吗?”

 

“不敢啊,不敢啊!”刘疙瘩吓得出了一脑门子汗,邦邦的磕头。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哪个地方不是这样?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自己就替人办点事,怎么就犯了谋逆的大罪?没脱棉衣的刘疙瘩本来就热得不行,现在脑门子上的汗像下雨一样滴了一地。

 

程东叹了一口气,看着刘疙瘩:“你这一年工作干的不错,大家都看在眼里。我和团长求了求情,这次就不追究你了。你赶紧把收的钱退了,吃了用了的照价赔偿,赶紧把这件事平息,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啊?”收的钱要退了不说,还要赔偿?刘疙瘩心里有些不愿意。

 

程东瞪了一眼:“怎么,你还不愿意?”

 

他背着手走到刘疙瘩旁边:“我给你说,分地这件事,可能是整个拓殖团一直以来,甚至于未来几年几十年最大的民生工程,绝不能出任何的差错。让你太太平平抽身而退,已经是对你最大的仁慈了!你不要不识抬举!”

 

“是,是。”刘疙瘩把头埋到地里。

 

程东哼了一声:“为了给你个方便,我特别提了一下,将土地分档,差地给补贴,尽量让每个人获利都一样。相信肯定有不少人后悔找你,你正好顺水推舟。”

 

见刘疙瘩应下了,程东疲惫的摆了摆手:“走吧。”

 

刘疙瘩打开门正要走出去时,耳后传来程东轻轻的声音:“明年选公民代表,你就别参加了,给别人一个机会嘛。”

 

刘疙瘩深呼吸了一口气,颤抖着说:“明白了。”

 

回到办公室里,刘疙瘩没有点灯。

 

他在黑暗里静静地站到月上中天,突然面目狰狞地抓起藤椅狠狠地摔在地上。

 

“草嫩娘!”

 

“草嫩娘!草嫩娘!草嫩娘!”

 

刘疙瘩挥舞着藤椅,把它砸了个稀碎。

 

本周的殖民地例会上,刘疙瘩像个影子一样一声不发。干部们热烈的讨论着,也没有人征求他的意见。

 

会上,大家研究制定了土地分级补贴方案,综合考虑离札幌远近,离水源远近,土地肥瘦等等条件,将开垦的土地分成五类。

 

一类地什么补贴也没有。

 

二类地给镐锹犁斧耙水桶绳子等生产工具各两套。

 

三类地在此基础上,再给提供一年的优质种子。

 

四类地每人再给两公四母六只育成期的蛋鸡,再加上建筑材料7折优惠。

 

五类地另外再给一个驮畜。至于是马是驴是骡子还是牛,就要抽签决定了。

 

这个政策一公示,在殖民者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这些补贴都太吸引人了,各类地之间的差距几乎缩短到没有,不少人都在考虑,到底是哪一类地更适合自己。

 

找刘疙瘩托关系的人也暗戳戳又来找他,表示了后悔。刘疙瘩自然顺水推舟,把钱物还了。拿了别的好处的,也自己掏腰包,都给人赔了。这些关系户也都挺满意,不少人还觉得刘疙瘩挺仗义,还有原则,值得深交。

 

集体食堂里,孙大拿饭票换了一瓶伏特加,点了几个小菜,和徐茂田小酌一下。

 

他拿起扇贝壳做的酒杯,“咻”的一口吸进去,满意的砸吧砸吧嘴,发出“啊”的一声,眼圈周围就红了起来。又一边拿过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边给徐茂田说:“要我说,这五类地就挺好,关键给一个大牲口。”

 

“给个大牲口是挺好。”徐茂田拿起一根鲱鱼油炸土豆条,沾着虾酱吃了一口,“就是太偏了。”

 

“偏了怕啥。”孙大无所谓的说,“咱们乡里人,一年能进几回城?再说,就算最边边上的五类地,去札幌迈开腿一天也就一个来回了。”

 

孙大拿起一个烤土豆剥着皮说:“说地太瘦,能瘦过咱们老家的盐碱地?就是浇水不太方便,不过有了大牲口,再打一辆大车,可以用车拉水,也不会太累。”

 

“孙哥想的倒是不赖啊。”徐茂田笑着说,“不过我听说,五类地和一类地差不多,其实都没多少,还是三四类地多。就怕你到时候抽不到啊。”

 

“唉。”孙大叹了口气,又一口干了一杯酒,“要是抽到就好了。咱们农闲的时候还能赶大车挣点钱。”

 

“那没办法,就看命喽。不过到时候说不定可以和别人换换呢。”徐茂田喝了一口酒,端起盘子,把醋溜土豆丝吃了个精光。

 

孙大白了他一眼:“你还是读书人呢,看你这吃相。”说着把一碗鱼糜土豆泥端过来吃了起来。

 

在小冰河的影响下,黑潮带来的温暖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札幌再次成了一片冰原。

 

清晨,徐茂田和大家一起去伐木场上工了。

 

自从下了霜,殖民地的工作就转向林业。成材的木头就送到锯木厂切割成标准尺寸,用来盖房子;不成材的就送到炭窑里,用来烧炭取暖了。

 

徐茂田跟着孙大学了快一年,如今也能自己赶车了。他拉着一车原木送到锯木厂,在工人们卸车的空,他饶有兴趣的看着锅驼机带动的锯条把一根根原木切成大小形状一模一样的木板。

 

一个年轻的工人热的脱掉了棉衣,浑身的热气蒸腾着健康饱满的脸。他高兴的和徐茂田说:“你看看,这些木头,都是将来给咱们盖房子用的呢!”

 

“那咱们可得仔细。要是弄的不规整,房子可盖不好看了。”徐茂田开了个小玩笑。

 

青年工人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们的锯木厂都是按农老爷定的规矩一样一样来的,锯坏了的木头直接报废,也不会卖的。到时候就和咱们刚来这盖集体宿舍一样,一两天就盖好了。”

 

说到这他眼神充满了希望:“快了,等分了地,我们就有家了。”

 

“是啊。”徐茂田也长叹一声,脑海中想起自己背着老娘,带着希望与彷徨上了船,来到这个远离家乡的大岛上伐木垦荒。谁能想到,短短一年不到,就快有自己的土地了。到时候盖上房子,娶了媳妇……

 

徐茂田傻乐起来。

 

这几天,殖民者们都特别关注时间。宿舍大门口挂着的月份牌,成了每个过路人眼中的焦点。每个人都期盼着1月8号这一天快点到来。

 

过了公历年,分地的喜悦气氛越来越浓。行政大厅门口,台子搭起来了。高高的架子上,用红布拉了一个横幅,写着“虾夷拓殖团札幌殖民地分地大会”。

 

集体宿舍门口,食堂墙上,行政大厅公示栏里,关于分地政策的公报贴的到处都是。徐茂田刚吃完早饭从食堂出来,就被一个相熟的大爷拉住:“茂田,你识字,再给我说说这政策啊。”

 

徐茂田无奈的说:“大爷,我这都给你说了好几遍了。”

 

“念念,再念念。”嘴笨的大爷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只有连连拱手。

 

徐茂田连说“受不起”,只好再念了一遍。路过的旁人虽然都知道公报上写的是什么,但看到有人在念,还是都围过来听得津津有味。

 

“徐茂田,你怎么在这呢!”徐茂田原来劳动队的队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从人堆里拉出来,“快点,去行政大厅,干部老爷找你呢。”

 

“啊,找我?”徐茂田指着自己鼻子,有些害怕,“我犯什么事了,找我干嘛啊?”

 

“哎呀,谁说你犯事了。”队长一跺脚,“你被老爷们选中,进了监督小组了。现在叫你去议事呢。”

 

“什么监督小组啊,干啥的。”

 

“你管干啥!”队长双手推着他的背,“你赶紧过去吧。”

 

到了行政大厅门口,已经有十几个人在等着了。徐茂田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干部老爷随机抽了30个人,来监督分地的。

 

等了半个小时,人都到齐了。张朝阳带着他们六个干部走了出来。

 

“你们30个人,就是全程来监督分地的。”他说,“要是你们发现有什么不公平的,要立即和我们说。现在我们再去清查丈量一下土地,你们就分成五个组,干部带队,一块去把这个工作完成吧。”

 

徐茂田分的是农翔的组。他跟着农翔跑了三天,对着地图,把他们片区的土地都丈量了一遍。随后,干部们熬了好几夜,终于赶在1月8号前,在台子上挂了一张巨幅地图,上面用各种颜色和符号分成了密密麻麻各种小块。

 

徐茂田已经无心工作了,满心都是分地分地。晚上也睡不好觉,梦里自己要么抽到的地里有一块大石头,石头有五十亩那么大;要么自己抽的签被刘疙瘩抢走了,自己啥都没了。还有一次更离谱,梦到自己把手伸进盒子里抽签,那盒子突然活了过来,一口咬断了自己的胳膊……

 

白天下工,他就和其他人一起到地图前面认真的看,暗暗祈祷自己能抽中自己心仪的土地。

 

8号这一天终于来了。

 

行政大厅前的台子上挂满了红色的绸带。台子居中放了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有一个红色的大抽签盒,桌子后面是六张靠背藤椅,左右两侧则是三十个马扎。

 

要抽签了!殖民者们早早地就来了。他们挤在台子下面,眼睛里充满了希望与快乐。

徐茂田和其他监督员一起,等干部们上台坐定了,才赶紧落座。

 

台子后面,护卫队的几个骨干轮流蹬发电车,为架子上的大喇叭供电。这是张朝阳特地从济州岛借的,确保每个殖民者都能听到签号,为的也是公平。

 

台下,由护卫队骨干组成的安保力量正在认真维持秩序。

 

台子上坐了人,台子下面也都安静了。张朝阳乐呵呵的拍了拍话筒,大喇叭里传开了震耳欲聋的咚咚声。

 

不过见惯了各类澳洲光景的殖民者也见怪不怪了,惊叹了一声也都不再关注。毕竟,分地才是大家心头上最要紧的事。

 

“乡亲们!”张朝阳昂扬地说,“在伟大光荣正确的元老院领导下,在大家一年的艰苦奋斗中,我们札幌殖民地建设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我们伐木,垦荒,捕鱼,一点一点的,亲手把我们的家园建了起来。现在,是我们享用劳动果实的时候了!”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徐茂田心里也高兴的很,畅想着未来美好的生活。

 

“但是我们也不要忘记,”张朝阳语气低沉了下去,“在建设过程中,我们有很多乡亲,很多同胞,很多兄弟姐妹,牺牲在了通往胜利的道路上。是他们用自己的生命,铺平了我们的道路。”

 

会场的气氛压抑了起来。徐茂田突然想起,打退土匪那一次,有个老汉为了给他唯一的儿子报仇,执意要跟着护卫队去追击。就在前几天,老汉伐木的时候被倒下的树砸塌了胸膛,吐了好几升血死了。想到这,徐茂田心里难受起来。他怎么就不能多活几天呢,那样就能和大家一起分地了。

 

 

张朝阳环视了一下台下,说:“在这里,我建议,我们为他们默哀三分钟。”说完,干部们和监督员全体起立,所有人都低着头,会场安静的落针可闻。

 

默哀完毕后,张朝阳宣布:“今后,我们定每年的1月8日为先驱者日,由政府对我们牺牲的同胞进行公祭。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们永远不能忘记他们的付出!”

 

“这澳宋的朝廷,是真把我们当人啊!”徐茂田身边一个中年男子抹去眼角的泪,“我爹战死在山东,朝廷连烧埋银子都不给发。这垦荒死了的,搁以前不是随便找个坑扔了?如今朝廷给了抚恤不说,还每年都祭奠。跟着干部老爷干,不亏。”

 

徐茂田也想起了自己死在兵乱中的家人,心里堵起来。要是他们也能一块来札幌,那该多好啊!

 

台上,张朝阳把话筒递给程东:“下面,请副团长程东组织分地!”

 

“哗——”台下传来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程东站起来,双手往下压了压,但是没有任何效果。他只好无奈的笑着,和大家一起鼓掌。等大家都累了,掌声才稀疏下来。

 

程东赶紧说:“下面开始分地。首先,愿意出钱的,可以先选。”

 

“我,我出十两银子,选城北靠河的那块甲一!”

 

“吕家就这?甲一十两就想留下?我出十五两!”

 

经过一番竞价,最后甲一被以五十两银子卖给了一个乡绅的庶子。

 

徐茂田也想买块地,但是囊中羞涩,出不起太大的价钱。

 

很快,一类地都被挑走了。程东开始组织人抽签了。

 

一个青年男子在护卫队的引领下,有些紧张的上了台,抽出一张签看了看,递给程东。

 

程东举起签来,给监督员和其他干部展示:“黄色两个三角,丙十二,三类地!”

 

大家都表示无误后,马骐骥踩着高脚梯,把男子的名字写到地图上丙十二的格子里。

 

程东把签交给男子手里,嘱咐他千万别丢了。大声喊:“下一个!”

 

很快,轮到徐姜氏抽签了。她迈着小脚上了台,抽了一个离城很近的二类地。在大家惊叹的表情中,开开心心的下了台。

 

“也不行啊!”她和厨房工作的老大娘说,“二类地除了农具啥都不给,我还想养几个小鸡仔呢。”但是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止不住。

 

轮到孙大了,他站在桌子前眯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求着各类神佛保佑。拿出签来给程东看了一眼,程东说:“绿色四个框,丁二十二,四类地!”

 

孙大的脸垮了下来,唉声叹气的下了台。

 

“哥,你别难受了。”孙二娘关心的说,“这块地多好,平坦的跟水面似的,耕地方便。”

 

“唉。”孙大叹口气,别过头去。

 

“说不定我能抽到五类地呢。”孙二娘暗暗祈祷,希望能帮哥哥分到一头大牲口。

 

到徐茂田了。他走到桌子前,伸出的手都要探近箱子里了,又瞬间收了回来。在程东不解的眼神中,他鼓起勇气问:“程老爷,我还能花钱选地不?”

 

程东一时拿不定主意,扭头看了看张朝阳。

 

张朝阳心里觉得有钱不赚白不赚,点了点头。

 

程东得了张朝阳的示意,转过脸来问徐茂田:“你想要哪块地?”

 

徐茂田指着地图上说:“我想要那块丁五十四。我可以出五两银子。”

 

听了徐茂田的话,台上台下都议论纷纷。

丁五十四这块地在最东边,要不是紧挨着石狩川,都算不进四类地里。

 

孙大皱着眉和孙二娘说:“茂田犯了痴病了吧?四类地那么多,调那么一块边边上的干啥。”

 

孙二娘也不理解,挑丁五十四还不如选个五类地呢,只能咬着嘴唇不说话。

 

程东又问了一句:“你确定选丁五十四吗?”

 

徐茂田丝毫不受影响,坚定的说:“确定!”

 

坐回马扎上,看着身边众人不理解的眼神,他心中嗤笑。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徐茂田可不单单想守着这九十五亩地过一辈子。他打算以后挣了钱,就把丁五十四旁边的荒地都买下来,不断扩大自家土地面积。再在河边修上水磨坊,码头,挣下一笔大大的家业。

 

终于到孙二娘了。站在桌子前抽完签,她紧紧的闭着眼,不敢睁开。

 

“黄色三个圈,两个框,戊五十四,五类地!”

 

“真的吗?”孙二娘睁开眼睛,开心的笑了起来。

 

台下,传来孙大驴叫一般的大笑声,他兴奋的手舞足蹈。

 

抽签一直进行到天黑才结束。殖民者们都开开心心的回家了。明天放假一天,大家都打算去自己家地上看看。

 

但是干部们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地图上划分的地块都是五十亩一块,给女人分的还要核减十五亩,该给的补贴也要抓紧计算。

 

行政大厅的灯光,亮了一夜。

 

春节的时候,张朝阳弄来两百多斤杂合面,殖民地所有干部、战士、殖民者们都聚在集体食堂里,热热闹闹的饱餐了一顿鱼肉土豆馅的饺子。

 

对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人们来说,这在以前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不少老人吃着吃着哽咽了,一边流泪,一边不停的往嘴里塞着饺子。

 

有些读过书见过场面的人有眼力见,带头朝南跪倒,山呼“大宋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人醒悟过来,也都赶紧跟着跪倒了,“万万岁”的呼声差点把房顶掀了,把干部们整得很无奈。

 

过了十五,劳动队就解散了。殖民者们去结算了工分,换成了澳宋元;民兵们也把步枪和弹药领回了家。穷人们天天扛着步枪和斧头进林子里砍树,有钱人则去锯木厂买标准木板房。锯木厂的生意十分火爆。

 

孙大没有着急盖房子,而是到了锯木厂打零工。

 

他打算靠着自己赶车的手艺,趁着现在锯木厂建材生意好,跑跑送货,再挣几个小钱。

 

他坐在四匹挽马拉的硕大到不可思议的四轮车上,鞭子甩出一声清脆的鞭哨,挽马迈开长腿小跑起来。

 

这趟是给徐茂田家送建材的。徐茂田和一个小徒弟坐在孙大旁边,三个人有说有笑的边走边聊。

 

徐茂田打趣的说:“孙哥,这趟我正好给你带带路,让你认认我家地头。”

 

“那我还不知道吗?”孙大不屑的说,“不就在我妹那块五类地北边,紧挨着。”

 

徐茂田摆了摆手:“我才不把家盖那么远呢。”他指了指前面,“我盖我娘的二类地那里。”

 

孙大瞪着眼睛:“你小子好算计啊!用四类地的折扣买建材,在二类地盖房子,要不说读书人脑子活啊!”

 

“嘿嘿。”徐茂田摸了摸后脑勺,“咱可没有违反规定。”

 

小徒弟有些酸溜溜:“你们这些先来的真好,管吃管住还分地。”

 

“哎~”孙大拍了拍他的背,“这些地都是我们一块一块开荒出来的,分给我们不是应该的啊?再说现在在札幌讨口饭吃,也不难嘛。你看是去锯木厂,还是畜牧场,挣的钱也不少。”

 

“这倒也是。”小徒弟点点头。

 

徐茂田插话进来:“说起来,你老是在锯木厂干活,不盖房子了?”

 

孙大面带挪揄的说:“盖房子还不容易?找你借十几两银子,我也盖个标准房。”

 

徐茂田认真的说:“当然没问题。我还想,你自己一个人住的话,不如搬到我家得了,咱们兄弟俩做个伴。”

 

孙大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孙大没什么本事,但好歹也是个堂堂男儿,怎么能借住在别人家。”

 

“这怎么叫别人家?”徐茂田有些着急,正想辩解几句,见孙大表情很坚定,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那你需要钱的时候给我说,我这还有一些。”

 

“我刚刚和你开玩笑呢。”孙大摆了摆手,“我自己住,盖个一间的小房子就行,用不了几天就弄完了。”

 

“行吧。”徐茂田无奈的说,“你盖房子的时候一定要找我。”

 

到了地,三个人干到晚上才卸完车。第二天,徐茂田和左邻右舍一起,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把一座座干净整齐敞亮的木屋盖好。简单但结实的实用家具,也在邻居们齐心协力之下做好了。

 

徐姜氏把散发好闻木香的屋子打扫干净后,小心翼翼的给灶台点着火。看着第一缕炊烟袅袅升起,母子俩激动的抱头痛哭。

 

好一会,徐姜氏情绪才平复下来。她打开一直珍藏的包袱,拿出丈夫和两个儿子的牌位,用袖口擦了又擦,端端正正的摆在桌子上。又拿出在合作社买好的各类贡品,可惜没有碟子,只能摆在桌面上。

 

徐茂田把碗里装上沙子当香炉,手里举着三根细松枝做的香,在供桌前恭恭敬敬的鞠了三个躬,大声念到:“爹,大哥二哥,咱家搬到虾夷岛札幌城了,咱们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你们来看看吧!”

 

他轻轻把香插进香炉里,又小声说:“我和娘逃过来,连个盘子碟儿都没有,这次怠慢了。下次供奉一定体体面面。”

 

最后跪倒在地上,邦邦邦磕了三个响头:“爹,大哥二哥!保佑我和娘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安顿下来之后,徐茂田不顾徐姜氏反对,出大价钱在他家四类地的河边安装了一台风力抽水机。他明白,在札幌人力很值钱。有了这台抽水机,可以省去他很多功夫,用来干别的事。他早就琢磨好了,这澳宋朝廷在这里没多少官田,反而十分注重养马养牛养羊。跟着朝廷准没错,等他有钱包下旁边的荒地,他也要去开个畜牧场。

 

今年回暖比较早,徐茂田和天地会的工人一起在刚刚解冻的石狩川岸边调试机器的时候,一支小小的船队从他们面前驶过。

 

甲板上挤满了虽然面黄肌瘦,但是衣着干净整洁;棉帽下都露出短短发茬的男女老少。他们眼神带着畏惧与希望,小心地打量着这片处女地。

 

徐茂田停下手中的活,怔怔地看着这支船队,这群人,内心陡然涌现出一股先驱者的豪迈感。

 

他情不自禁的双手挥动,对着他们大喊:“嗨哎!”

 

“来吧,都来吧!”徐茂田在心中喊,“来了这里,来了元老院治下,苦日子就到头了,大家都能活的像个人了!”

 

船上也有人挥手回应了,船队拉响一声汽笛,消失在远处。

 

这段时间,虾夷拓殖团的领导班子也是喜讯不断。

 

先是在殖民贸易部年底的评先争优活动中,拓殖团荣立集体三等功;副团长程东因工作突出,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和优秀干部。

 

紧接着,殖民贸易部一纸调令,程东官升一级,调回临高筹建库页拓殖团。

 

更大的喜讯是虾夷拓殖计划第二期工程开始了。虾夷拓殖团扩编成了三个营:一个是开发石狩川上游的旭川营,一个是开发虾夷岛北面的雉内营。最后一个自然是札幌营,因为干部还没到位,暂时由拓殖团直管。

 

手底下又多了一批干部,拓殖团的领导班子,气势都更壮了。

 

尤其是马骐骥和海涛,因为是军事干部,如今一扩编,手下的战士翻了三倍。他们自然也水涨船高,官升一级。马骐骥升了中尉,海涛升了上尉。

 

虽然升了官,摊子也大了。马骐骥主动找到海涛,认真吸取札幌的经验教训,编写了一个叫《拓殖前期安防和训练手册》的小册子,下发了各营,供大家参考借鉴。

札幌要下放出去了,张朝阳认真考虑了一下,觉得交接的时候要清清爽爽的,不要缺三少四的牵扯不清。

 

殖民地会议上,张朝阳提出了他的想法。

 

“这个好办。”海涛说,“团长你打个报告,请契卡过来审计一下。”

 

张朝阳一时尬住了:“这个,合适嘛?”

 

农翔轻笑着说:“本来我也觉得,咱们自己把账理清了就行了。可是咱们也不专业,大家有谁会审计?”

 

见大家纷纷摇头,他接着说:“而且我和同学往来书信,听说现在契卡正在各外派点巡回审计呢。就算你不找他,他早晚也会来。”

 

张朝阳摸着下巴:“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在电报上看过。唉,最近太忙了,回头我再看看。”

 

“团长是怕咱们审出什么问题吧?”马骐骥看着张朝阳说。

 

张朝阳苦笑一下:“你觉得咱们能没问题?哪个单位能没问题!让人家查出来问题,总归是不好。”

 

马骐骥摇了摇头:“此言差矣。早发现早改正,要是小苗头不能及时掐掉,酿成大问题就不好了。”

 

海涛点点头表示赞同:“团长,咱们摊子大了,问题也会放大。早早掐掉,确实十分必要。”

 

青云也放下水杯:“我也同意。”

 

“这么说你们都觉得应该请契卡来了。”张朝阳点了点头,看向新当选的公民代表,“你有什么意见?”

 

“啊,吾意亦如是也。”这个掉书袋的老头连忙回应。

 

张朝阳心里叹了口气。和刘疙瘩相比。这个新人简直就是个点头机器,一点想法都没有,和一个木偶没什么区别。

 

他心里其实还是很欣赏刘疙瘩的,要是他手脚干净一点,收敛一点,还是很有前途的。

 

契卡来了,他相信刘疙瘩的合作社绝对是重灾区。他不相信贪婪的刘疙瘩守着这么一只金鸡会不摸几个蛋。但是也无所谓了,要是真的在他身上查出问题,正好好好惩治一下他,杀鸡儆猴。他当鸡的作用,比服务社主任的作用大的多。

 

“既然大家都同意,”刘疙瘩扶着桌子,“那我就去打申请了。大家还有什么事吗?好的,散会。”

 

在契卡到来之前,札幌也扎扎实实的开展了一次自查自纠。查到刘疙瘩的时候,他对自己的账本很有信心,倒不是太紧张。札幌的干部们的水平也确实很有限,没有找到任何问题。

 

恭恭敬敬的送走表情有些失落的干部们,刘疙瘩关上房门,不屑的一笑。

 

四月底,天气已经彻底转暖,融化的积雪把肥沃的土地泡成一个柔软的大面团。

 

孙大牵着分给他的大青马,去天地会领了玉米种子。正要往回走呢,眼角瞥到了服务社,就拽着马笼头走了过去。

 

在店里转了转,看到刘疙瘩正百无聊赖的坐在柜台后面,他不怀好意的走过去:“呦,刘掌柜忙着呢。”

 

刘疙瘩靠在藤椅上,鼻子里“哼”了一声。

 

孙大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态度:“我到店里转转,打算买几尺红布,买点水果糖啥的,给俺妹妹当嫁妆呢。”

 

“哎呦嗨。”刘疙瘩坐起来,斜着眼不屑的说,“想不到你个穷把式,还挺讲究。”

 

“那倒没有。”孙大笑着连连摆手,“我本来也说,大家刚到这,日子过得都不容易,既然郎有情妾有意,简简单单的就行了。”

 

“可是俺妹夫不同意啊。”孙大话锋一转,“俺妹夫虽说年纪轻,但本事可真大。他买了那个抽水机,别说他家浇地不用人了,我家地在他家旁边,都能沾上光,街坊邻居都得了好处。甭提省多少功夫了。有这样的妹夫,咱好低得准备点嫁妆,你说是不是。关键人家是读书人出身,早早地给我说,婚礼一定体体面面,三媒六聘一个都不能少,还请了农老爷和林姑娘说媒呢。”

 

刘疙瘩听的心烦,黑着脸摆了摆手:“我这忙得很,没工夫和你拉闲呱。你要买布买糖,去找那边的伙计。”

 

“那你坐这先忙。”孙大嬉皮笑脸的说,“我先走了。”

 

说完拱了拱手,啥也没买,牵着大青马走了。

 

刘疙瘩脸色阴沉,看着底下嘀嘀咕咕聊天的伙计,好像都在议论他。感觉心烦的很,实在坐不住了,嘱咐伙计打烊了关好门,先一步回家了。

 

刘疙瘩虽然私底下弄了不少钱,但大多是黄金,而且他两手空空来了札幌,有钱也不敢拿出来。不过当合作社主任挣了不少工分,选地的时候就花钱挑了一块三类地,也买了个档次比较低的标准房。

 

自从有了自己的家,刘疙瘩就不愿意在合作社的办公室住了。但家里好是好,就是没人侍候做饭。想到这他轻声骂了一句,自己的伙计,管吃管住还给工钱也就算了,还只能让他们干柜上的活,这是哪里的规矩?

 

但是抱怨也没有办法。他从厨房房梁上挂着的篓子里,拿出昨天切好的手擀面,下了一碗面条,就着蒜瓣吃起来。

 

正吃着呢,门口传来敲门声。

 

“谁啊?”刘疙瘩打开门,门口站着三个穿着长款风衣的人。他们周身透露的气质,和干部们很像。正是前几天到他店里查过账的“契卡”。

 

刘疙瘩不敢掉以轻心,疑惑的问:“诸位这是?”

 

“我们是契卡的。”领头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她努力板着的脸显得有些滑稽。

 

 

“我知道你们。前几天有几个人到我店里查账呢。”刘疙瘩心里有些瞧不起这个女官,“你们查账,怎么会查到我家来了呢?再说,我本本分分做生意,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挣的钱都干干净净,账本肯定没问题。”

女孩没有多说话,径直进了屋看了看桌子上的面条,冷笑一声:“你是够清贫的呀,这一碗手擀面,就把晚饭给对付了。”

 

刘疙瘩在饭桌变坐下:“札幌的普通老百姓,狠狠心也能吃个面条啊。”

 

“你可不是老百姓,你是合作社主任啊。”

 

“主任算个屁呀,在札幌啊,锯木厂有主任,畜牧场有主任,渔业码头有主任,就连食堂都有主任呢。”刘疙瘩边说边吃面条,还时不时的咬一口蒜。

 

女孩绕着刘疙瘩转了一圈:“可你这个主任不一样,手里流水大,我都听人说了,拿个干部跟你换,你都不换是吧?”

 

刘疙瘩放下筷子,有些不满的说:“我虽然是个小老百姓,但是也接受过元老院的教导。明白权力大小那都是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有权就可以任性啦?”

 

女孩鼓了鼓掌,给两个手下说:“说得好,听到没有啊?有权不能任性,但可以谋私,是吧?”

 

刘疙瘩轻拍桌子站起来:“我说你们怀疑我,到底有啥根据?跟你们说实话,我在的这个位置,嫉妒我的人呐很多,想看我出洋相的人,那也很正常,那今天我这情况,你们都看到了。这位女老爷,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女孩啧啧两声:“刘主任啊,依我看呢,这谁都出不了你洋相,但凡出洋相的,全是自找的。”

 

刘疙瘩又坐了下来,默默地吃面条。

 

女孩见他不说话,接着说:“前几天,你们店里一个伙计。把虾夷人的分包商库相文拦在办公室两个多小时。”

 

说到这,女孩注意到刘疙瘩夹着面条的筷子轻轻哆嗦了一下。

 

“你认识库相文?”

 

女孩在桌旁坐下,轻笑一声:“那是,相当得熟,库相文埋怨你不够朋友,去你办公室三次站得腿都疼了,才能见到您老人家。”

 

刘疙瘩脸色有些变了。他紧张地说:“什么朋友不朋友,这一码是一码,官爷,我和他就是生意往来,我这个人办事是讲究公事公办的。”

 

“嗯……”女孩站起来,“集合,都去门口等我。”

 

刘疙瘩见她要走,心里舒了口气:“诸位,慢走啊不送了。”

 

女孩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刘主任,真的不送我们了?”

 

“我这面条还没吃完呢,”刘疙瘩指了指桌子上的碗,“汤都冷了。”

 

“讲究啊,原汤化原食,行,等你。等你把这面汤喝了。”

 

“你非得让我送你干什么呢?”刘疙瘩有些恼怒。

 

女孩一翻白眼:“你送送我们又怎么了?当个大主任,连客人都不送了?”

 

“行行行,送,送。”刘疙瘩很无奈。

 

“穿个外套,外边冷。”女孩喜笑颜开。

 

两人出了房门,门口停了三辆带棚子的大车。刘疙瘩眼尖,看到后面两辆车里影影绰绰的透着刺刀的闪光,心里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把女孩送上车,刘疙瘩小心的说:“那这位女官爷,这就再见啊。”

 

女孩撩着门帘,巧笑嫣然:“刘主任,今晚聊的真不错,要不跟我们上车,再一块聊一会?”

 

“不必了吧。”刘疙瘩咽了口唾沫,脸上挤出难看的笑容,“今天晚了,咱们明天再说吧。”

 

“你必须去,”女孩收起了笑容,“这好戏才演了第一场。”

 

后面的车门帘猛的掀开,露出里面手拿钢枪的护卫队骨干。这无声的威胁让刘疙瘩不得不上车。

 

三辆马车在月夜下走了不多会,停在一块十分高大体面的二层高级标准房前。

 

女孩当先一步下车,往房子走去。

 

此时,跟在后面的刘疙瘩已经满脸苍白,脚步虚软。他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上,差点摔倒,幸亏被两个男契卡架住胳膊,才站直了身子。

 

女孩听到动静回头一看,皱着眉说:“让他自己走啊。”

 

“走啥呀,站都站不住了。”一个契卡鄙夷的说。

 

女孩哈哈大笑起来:“老演员怎么还怯场呢?刘主任该您上场了,我说过的压轴戏,豪华场。”

 

刘疙瘩哆哆嗦嗦的说:“这是哪儿啊?你们带我到这儿来干什么?”

 

女孩打开房门:“这不是你房子吗?”

 

“什么是我房子,我怎么可能有这种房子呢。”刘疙瘩疯狂摇头,“这房子那么贵,我说实话想都不敢想。”

 

女孩没有搭理他,在一楼的客厅里转了转,摸了摸椅子上装饰的皮毛,转身坐下:“刘主任,不带我们参观一下吗?”

 

刘疙瘩用力摊着双手,面露被误解的委屈:“女老爷,这房子真的,这真的不是我的。”

 

女孩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往里屋走去。她边走边说:“你别以为这块地不是你的,我们就查不出来。“

 

她看着地上放着的火炉,示意手下挪开。

 

手下挪开火炉,露出一块活动的木板。他把木板打开,里面装着一个布袋子,还有一个账本。他把袋子和账本递给女孩:“戴组长。”

 

女孩打开布袋子,里面的黄金在明亮的鱼油灯的照耀下散发着刺眼的光芒。看到这些金子,女孩露出厌恶的表情。她把布袋子扔到刘疙瘩面前:“刘掌柜,你说房子不是你的,那这钱也不是你的了?

 

“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刘疙瘩满头冷汗,语无伦次起来,“这谁呀?这谁把这么多钱放在我、我们家的,这、这谁、这不成心……”

 

“够了!”女孩厉声说,“你承认这是你家了?!”

 

刘疙瘩彻底崩溃了,他浑身脱力,即使两个人架着也站不起来了,像一摊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眼泪鼻涕和汗水在他脸上搅合成一堆令人恶心的液体。他邦邦邦的不停磕头,祈求道:“官爷我知道错了,您手下留情啊。我的钱都在这了。”

 

他仰起那张肮脏的脸,右手哆哆嗦嗦的比出一根手指,“我一分钱都没花,不敢啊。我在山东遭了太多罪,苦怕了,我一分钱都不敢动,全在这儿。”

 

女孩恶心的别过脸去:“我们只负责审计,具体怎么处理你,是你们殖民地干部的事。”

 

刘疙瘩事发了,这件轰动的事一时成了札幌最热的话题。有的人感叹这个人还是很讲义气,守规矩,是个很不错的关系;有的人痛骂刘疙瘩仗势欺人,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聊到最后,总是回归到会怎么判刑上。

 

有人说:“咱们的干部都是清廉如水,必然看不惯这种贪官,肯定是剥皮实草。”

 

“非也非也。”有些颇通澳务的说,“咱们澳宋朝廷,喜欢用绞刑,俗称荡秋千。我看这刘疙瘩,怕是也要荡秋千了。”

 

“那不如用火铳给他心口轰碎。”有人兴奋的说,“火铳带雷,连魂魄都给他炸掉,不入轮回。”

 

然而最终的处理结果超乎所有人的预料。殖民地会议对他的惩罚,仅仅是没收所有财产和违法所得,并处苦役一年。

 

虽然人们都很不理解,但对大多数殖民者来说,这件事只是他们生活的一味调剂。很快,他们就投入到繁忙的春耕中。

 

春去秋来,札幌已经迎来了第三个春天。

 

徐茂田穿着对襟短褂,带着一顶崭新的鸭舌帽,架着一辆马车在札幌城里慢悠悠的走着。

 

旁边是大着肚子的孙二娘,她怀孕了怕风寒,用一床棉被盖着身子,头上还包着一个花头巾。

 

他俩是来札幌医院做产检的。徐茂田这两年读了好多澳宋书,虽然从没有去过临高,但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假髡了。对孕妇的护理,也彻底摒弃那些过时的传统,采用澳洲方法,每次的产检也从来不会落下。

 

做完产检,孙二娘有些恶心。心疼媳妇的徐茂田赶着车到码头上,让媳妇吹吹风,看看光景。

 

“你看。”孙二娘扯扯徐茂田的袖子,悄悄指着一边一个扛着大包在船上卸货的人。

 

徐茂田定睛一看,那个人竟然是刘疙瘩。他花白的头发凌乱肮脏,身上鹑衣百结,一时间竟让他怀疑自己的眼睛。

 

刘疙瘩吃力的扛着与他的身体相比大的过分的大包,一摇三晃,走的慢慢腾腾。一个高大的监工走过来,一巴掌把他打倒在地,嘴里怒骂着。

 

而刘疙瘩爬起来,不停的点头哈腰。

 

徐茂田叹了口气,说:“听说刘疙瘩放出来,哪哪都不要他,什么活都找不到。到码头上扛大包,人家还嫌他老,不愿意要他。”

 

“该!”孙二娘解气的说,“干部老爷们判的好啊!看他这样,比他死了我还开心。”

 

“谁说不是呢。”徐茂田耸了耸肩,“咱们回家去吧。”

 

徐茂田刚走,码头上就来了一大群人。除了拓殖团的干部之外,还有札幌营的领导班子和各工厂、农场的领导。

 

马骐骥和林英站在飞剪船“时风”号的舷梯上,笑着和大家摆了摆手:“很高兴和大家共事三年,我上船了。”

 

张朝阳也挥了挥手,开玩笑的说:“你这去了鲸海指挥部,那就是上级领导了,有什么好事可别忘了咱们娘家啊。”

 

“那肯定不能。”

 

“好兄弟,去了那边好好干。”海涛拍了拍马骐骥的肩膀,用手指碰了碰他崭新的上尉军衔,“你比我有前途多了。”

 

农翔指了指林英:“你小子和我学妹只领了证可不行啊,婚礼也得热热闹闹的。”

 

……

 

一群人聊起来就收不住了,还是林英提醒开船的时间到了,大家才依依不舍的握手告别。

 

扶着船舷的栏杆,码头在马骐骥的眼里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他转过身来,熠熠生辉的眼睛凝视着前方。

 

新的岗位,新的任务,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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