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夷拓殖团上
凛冽的寒风侵蚀着华北大地。虽然已是二月,但这片饱受战火摧残的土地看不到一点绿色。数千年来开垦平整的土地上没有任何耕种的痕迹,就连干涸的水沟边那一人粗的柳树都被剥光了皮,扭曲的树枝徒劳的挣扎着。田野上零星的村落,如今只剩残垣断壁。唯有大户们的土寨子里还有人烟,寨墙上枯瘦的乡勇穿着破棉衣,警惕的观察着这片荒芜。
徐茂田裹紧了蓄着杨絮和芦苇花的破棉袄,袖着手,使劲缩着脖子,匆匆地在田埂上走过。现在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早晨出门时喝的那口糊糊粥提供的能量早就消耗殆尽,他两腿酸软的恨不得坐下歇歇。但他心里也明白,这坐下寒风一吹,八成就要得了风寒丢掉半条命,不如趁着身上的热乎气赶紧回家。
一阵北风刀子一样割过冻伤的耳朵,耳垂根部钻心的痛让他嘶的吸了一口凉气,赶紧用手捂住。然而耳朵暖和了手又瞬间冻麻了。
“他奶奶个腿。”徐茂田啐了一口唾沫,加快了脚步。
徐茂田家原本是个小粮户,家里兄弟三人,住的还是砖房,相当过得去。然而这一次又一次的乱军、官军、匪患、鞑子的扫荡劫掠,让他失去了几乎所有的亲人。如今16岁的他只有母亲相依为命。
他们所在的村子里的相亲们,要么死在战乱和饥荒中,要么都逃荒去了,整个村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家倒塌的只剩半间屋的房子冒出淡淡的炊烟。徐茂田紧走几步,掀开门帘进了屋子。
矮小的房子十分昏暗,靠着灶台里的火光,能够看到一个满脸皱纹的小脚女人在灶前看着火。
“我的个亲娘咧,”徐茂田手捂着鼻子狠狠的擤了一把鼻涕摔到地上,又用锃亮的袖口擦了擦鼻子,“可冻死我耳朵了。”
“你出门也不带个帽子,像个什么样子。”徐茂田的母亲徐姜氏打开锅盖,拿出热着的一碗不知道掺合了什么的褐色糊糊粥递给儿子,关心的问道,“打听的怎么样,码头上能找到工吗?”
徐茂田两三下把糊糊喝光,抹了一下嘴,小心翼翼的说:“娘,要不咱们也走吧,这利津县难活人了啊。”
“不行!”徐姜氏瞬间变了脸色,“这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地就这么扔了?这是不孝啊!”
徐茂田早就知道她娘的反应,耐心解释着说:“咱们又不是不回来了,等这灾过了,我们在回来嘛。”
徐姜氏“切”了一声,说:“咱们人走了地还能留得住?早就让大户老爷弄走了。”说完又抚着儿子的背,安慰着:“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咱家只要吃完了这些苦,只要守着祖宗留下来的土地,总会缓过来过上好日子的。”
没想到听到这些徐茂田反而炸了起来:“吃苦吃苦,咱家还要吃多少苦?二哥给大爷家当乡勇守寨子,寨子守住了,二哥也死了。你说吃了这苦,咱们还能过日子;大哥被鞑子抓走了,嫂子让人侮辱至死……”徐茂田面目狰狞,狠狠的挥了一下右手,“你还说吃完了这苦,就是好日子。当时连大爷一家都逃荒去了,爹和你就是不走。”
“你大爷一家济南府有人,人家能去济南府,咱们能去哪?”
“去哪都比这强!要是咱们早早的就去逃难,爹也不会被官军砍了头!我看咱们娘俩,早晚为了这半间破屋掉了脑袋!”徐茂田气呼呼的上炕了,留下徐姜氏在灶台前默默的留着眼泪。
第二天早晨,母子俩默默的喝着糊糊粥。徐茂田还想再努力一下。他认真地看着徐姜氏说:“娘,咱家现在就那么一点点存粮,留着当种子,人就没得吃,人吃了就没有种子。眼见着开春了,就算今年是个好年景,咱们又拿什么种地?”
徐姜氏默默的喝着糊糊,一句话不说。
“再说,这年景还好得起来吗?那官军打不了土匪,防不住鞑子,这个来了那个来,哼。”徐茂田不忿的说,“这官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看这朝廷,吃枣药丸。那龙椅上,想必是要换换人了。”
这话把徐姜氏吓了一跳,小声说:“慎言!慎言啊。”
徐茂田“哼”了一声,接着说:“我昨天去了码头上,看到有屺坶岛鹿老爷的人在招人。”
“鹿老爷?”
“对,是莱州府的老爷。去年冬天在县城赈灾的也是他,我那会还去领回来不少糊糊砖,记得不?”
“哦!”徐姜氏恍然大悟,“想起来了。鹿老爷可是个大善人啊。”
“就是他。”徐茂田点点头,说,“他在海外找到一个大岛,岛上只有些野人,准备招人去那边开荒种田。开出的地来是东家的,但是连续种三年后就归自己了。”
“还有这好事?恐怕那岛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吧?”
“码头上的管事说这岛就在朝鲜东边,天候和咱们这差不多。”看着徐姜氏有些意动,徐茂田接着说:“而且路上不要路费,到了那边粮食没种出来的时候,东家还管吃管住。只要咱们肯出力气使劲,总能活出个样来,好过在这里等死啊!”说到最后,徐茂田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姜徐氏低着头不说话,徐茂田也不知道能再说些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徐姜氏抬起头来,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父死从子。既然你打定了注意,那我就听你的。”
利津码头上,有一片用草绳围起来的四方框,四角用竹竿固定。方框里坐满了目光呆滞,衣衫褴褛的移民,一队国民军战士正在外围警戒着,背上步枪的刺刀闪闪发亮。
张向阳看着这群未来的殖民者,心里默默估计着人数。就这群叫花子一般的人物,带着他们去虾夷岛上去拓殖,真是不放心啊,他转身问身边负责组织船队的吴青树——他原本是北洋航运三山岛港的主任:“船队还要多久到?”
吴青树无奈的说:“团长,上午9点准能到,你都问了好几遍了,放心吧。”
“哦哦。”张向阳想到自己刚从芳草地毕业工作没几年,如今首长就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万一出了点差错……内心又纠结起来。他又对吴青树说:“要不,再打一个电报问问到哪了?”
张向阳在殖民贸易部工作了几年,知道多年前部里就制定了殖民虾夷的方案。但因为各方扯皮和现实条件的限制。一直没有真正实现。
而随着大陆攻略的开展,建立一支有一定规模的骑兵队伍被提上了元老院的议程。济州岛上的马场显然是不够用的,而面积8万多平方公里的虾夷岛却可以建设成元老院的畜牧业基地,为元老院提供源源不断的战马、驮畜、皮革和肉类。此外,虾夷岛的位置,可以使它成为后续开发黑龙江、乌苏里江沿岸乃至于殖民西伯利亚和北美洲的前哨站。
当知道自己被任命为虾夷拓殖团的团长时,张向阳激动兴奋之余又颇感责任重大。当天他就按方案要求联系相关人员,协调装备器材。忙忙碌碌四个多月,已经到了三月末。今天终于一切准备完毕,张向阳却愈发紧张起来,生怕出什么篓子。他早早地来到码头上,焦急的等待着船队的到来。
人员和物资的运输以及后续殖民地的物资补给都依托北洋航运,反正都是一个部门的好说话。但是等人员登陆,物资卸载完毕,船队也就回去了,不过会留下海岸警卫队两艘巡逻船——装有蒸汽发动机和一门线膛炮——和天天在琼州海峡缉私的没啥区别,负责殖民地近海警卫和渔业工作。
8时30分,一支船队喷吐着黑烟停靠在码头上。舰桥打开,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带着一队国民军下了船。张向阳悬着的心放下一半,赶紧带着吴青树迎上前去,笑呵呵的说:“马队长,辛苦你们了!”
“为了元老院和人民!”马骐骥笑着回道。
两只大手有力的握在一起。
马骐骥培训结束后,被分配到新成立的大连中队当排长,表现得还不错。他自个也挺满意,打算继续好好表现呢,上级命令他带着他的排到渤海上的小长山岛特训,为下步殖民虾夷做准备。
到了小长山岛后,马骐骥狠狠地操练了几个月,中间也和从临高过来的张向阳碰了头,交流了意见。看到张向阳带来的计划书,他才知道他的具体任务是,以所属人员为骨干,吸纳拓殖团殖民者成立耕战一体的虾夷拓殖团护卫队,维护殖民地内部稳定,抵御外部入侵。
几天前船队来到岛上,接上了他的人来到了利津。
和张向阳、吴青树两人打过招呼,马骐骥带着他三个班24个兵,和当地的国民军交接了勤务。从现在开始他进入任务状态了。茂田早早地背着老娘来到码头上,和其他移民一样在一群凶狠的家丁组织下,在码头上排成一个歪七扭八的方阵。每个人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硬纸牌,花花绿绿的颜色还不一样。他和他娘的都是红牌子,管事的告诉他,待会他们俩就上挂着红牌的船。
等了半上午,一支船队停靠在码头上。移民们都伸着脖子探头看着,眼睛里充满了畏惧与希望。
徐茂田看着这船队大大小小各种样式都有。停靠在码头上,先是卸下了一队穿着灰蓝色号褂的家丁,又下来一群黑衣黑裤的人,手里举个各色的牌子,朝他们走过来。刚刚还嘈杂的人群好像被按了暂停键,瞬间安静下来。
领头的是个年轻人,穿了一身黑,头上带着垂着护耳的棉帽。他举着一个铁皮喇叭放到嘴前,大声说:“移民们,我是此次虾夷拓殖团的团长,我叫张朝阳。此次拓殖行动,由我负责总指挥,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大家伙有的是在这过不下去了,想要去奔个生路,有的是觉得过得不如意,想要求个前程,有的是奉了家里长辈的命,为家族在海外开枝散叶的等等等等。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目的,有什么要求,上了我的船,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说句不好听的,从你上船起到三年后,你就都是我的人。在船上要怎么做,到了虾夷要怎么做,你们都得听我的,不能有任何异议。现在大家还没上船,要是有谁后悔了,现在就能离开。” 说完张朝阳眼神凝重的扫视着人群。移民们都不敢和他对视,见他看了过来就赶紧低下头。
徐茂田心说,他们这些人背井离乡的到海外去,肯定是下定决心了又怎么会轻易放弃呢?他为了去海外,连家里的一点田产都贱卖了,换成了银子。想到这他心里一惊,赶紧摸了一下胸前,才放了心。
张朝阳见没有人退出,满意的点点头:“当然,我们此次去是垦荒种地,也不会让大家去做什么出生入死的营生。既然大家都愿意随我出海……”他右手向身后猛的一挥,“那我们现在就登船。”
举着牌子的黑衣人站成一列,大声招呼着移民们跟自己走;还有一些没举牌的黑衣人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为一些懵逼的移民指路。徐茂田赶紧背起老娘,又确认了下自己牌子的颜色,赶紧到举红牌的人后面排队登船。
船舱里逼仄矮小,密密地挤满了二十多个男男女女,连腿都伸不开。幸亏徐茂田读过几年书,脑子机灵,排队的时候排在前面,先上了船。才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安顿好了老娘,自己也紧挨着坐下了。
旁边有一个跟着哥哥来的大姑娘,也不得不和一个疙瘩脸的中年男人挨在一起,羞愤的满面通红。 徐姜氏往儿子这边挤了挤,招呼着大姑娘:“来,坐这边。” 大姑娘赶紧道了谢,坐了过来。她哥哥也向徐姜氏表达了谢意。那疙瘩脸男人嘟囔着小声骂了一句:“老逼崽子。” 这时一个水手打开仓板,探头下来笑嘻嘻的说:“各位对不住了,咱家船舱狭小,还请诸位多担待。最多一天,咱们就到小长山岛。”
“小长山岛?”徐茂田奇怪的问道,“咱们不是去虾夷岛吗?”
“客人说笑了,”水手说,“咱家的船小,经不起外海风浪,就是跑渤海航运的。此行我们先去小长山岛,给各位先安顿上几天,吃吃饱饭,养养身子,净化过了,再坐大船去虾夷。”
人们看这水手好说话,都纷纷问道: “这长山岛又在什么地方?”
“小长山岛此去向东,在登州府治下。坐快船半天即可到达。”
“那从小长山岛到虾夷,又要几天啊?”
“这您可把我问着了,”水手笑着说,“咱家的船是北洋航运专跑渤海货运的,小弟我从吃上这口饭就没出过渤海。不如等上岸了,去问问那一些公务员。”
“公务员又是啥?”
“诸位,诸位,”水手拱拱手,“小弟还有别的事要忙,实在是不能在此奉陪了。诸位要还有疑问,等下次我再来解答。”说完关上仓板走了。
徐茂田还想问问这“敬化”是个啥,见他走了也只能作罢。
移民们也闲聊起来,说着自己的过去,想象着未来。
徐姜氏拉着姑娘的手,低声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庄户人家,没有名字。”大姑娘说,“我姓孙。家里人就叫我二娘。”
“我娘家姓姜,夫家姓徐,你就叫我徐大娘吧。我这是和儿子逃荒,也不知道那虾夷岛到底是个啥样。”
“我也是跟哥哥逃荒的。”孙二娘留下泪来,“我家里人都没了……”
这几年天灾人祸,孙二娘的故事徐茂田早就见了不知道多少,也实在是没兴趣去听。今天他起得早,又背着老娘走了不短的路,确实有些疲惫。右手捂着胸前的银子,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他被腿麻醒。睁开眼借着清晨的微光一看,有个大汉脑袋枕着他的大腿睡得正香。张开的嘴巴直冲着他的裤裆吹热气。
徐茂田一阵哆嗦,心里恶寒,赶紧把腿抽出来。那哥们脑袋咚的一声落在地板上,还在呼呼睡。
“放饭了,放饭了!”昨天的水手打开仓板,大声喊到,“到甲板上领饭了。” 早饭是提前做好的烤饼配海带豆腐汤,烤饼男的大点女的小点,一人一张,汤管够。
三月的海风仍然带着料峭的寒意,吹在脸上让人精神一振。徐茂田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心胸也开阔了起来。 吃完饭没多久,船钟传来悠扬的回响,小长山岛到了。
移民们下了船,立刻就被赶进了一个篱笆围起来的甬道里。像屠宰场的猪一样被催促着向前走。
前面是一座木板搭建的大房子,迎面开了两个门,湿热的水蒸气不断从里面冒出来。
一个白帽白袍,戴着白色口罩的男人站在中间大声招呼:“男的到这边,女的去那边。”
徐茂田有些放心不下老娘,正要叮嘱几句,就被推了进去。
徐茂田感觉自己像进了蒸锅,又热又闷,脑门子上立马就出了细汗。他透过氤氲的蒸汽,看到进门是一排长桌,桌子后面坐着几个穿了一身白的男人。
其中一个敲了敲桌子,说:“衣服都脱了,放里面。”说完递过来一个篮子。
“这……”徐茂田但是不怕脱衣服,就是怀里的银子要是露了白,少不得要被这白衣人贪去了。
“身上带钱了吧?”白衣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带多少钱?我给你做个登记。放心,我们这这么多人,还有政保的同志在监督,都是见证。哦?你会写字?那你自己来写。”
徐茂田脱了个精光,又被催促着进了下一个房间。这里的水汽更大,几乎让人看不见了,只能听到哗哗的流水声。 他小心的往前走了几步,看到几个人坐在长凳上,脖子上好像戴着枷?几个壮汉赤着身,只在腰间围了一条白布,手上拿着一个剃刀,正要给他们剃头。
“不可!”有个人奋力挣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 “少废话。”壮汉挥舞着剃刀,“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你要哪个?”
……
徐茂田完成整套净化,穿着崭新的棉衣棉裤,戴着棉帽手套出来的时候,徐姜氏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她右手夹着篮子,左手扶着帽子,双眼无神。
“娘,让你受委屈了。”徐茂田赶紧接过她的篮子,心里很不好受。
“没事。”徐姜氏苦笑一下,“剃个头,还给发一身这么好的新衣裳,值了。”说完又小心的问“咱们那钱?” “没事,都在呢。”徐茂田拍了拍胸口。真没想到这些管事的还真是守规矩。下了船,马骐骥带着他的人直接入住了港口的招待所。吃完晚饭之后,他又去街上逛了逛消消食,顺便买了点椒盐花生。
回到房间的时候,和他一间屋的一班副叶祥庆说,刚刚张团长过来通知,明天上午八点到招待所的会议室开会,议题有两个,一是明确职责分工,二是研究下步具体工作。
第二天7点50分,马骐骥来到会议室,张朝阳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会议室中间有一张长桌,桌子上放着几个木板做的姓名牌,上边贴着粉底黑字的名字。他落座后和张朝阳寒暄了几句,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到齐了。
张朝阳坐在桌头上,清了清嗓子,打开笔记本:“同志们,今天会议应到6人实到7人,北洋航运吴青树主任列席,符合会议规定人数,可以开会。今天会议有两项议题,前期也通知给大家了。现在我们先进行第一项议题,明确职责分工。”
说到这他环视了一下众人:“大家都是所在的单位推荐上来的,元老院任命的干部,有的人之前见过面,有的是第一次见面。借这次明确职责的机会,我也为大家简单介绍一下。”
他指着坐在他对面的人说:“这位是副团长程东,负责建筑和道路等营建的规划建设,在我不在时,代理团长职责。”
程东赶紧站起来躬身示意。
“这位是护卫队队长马骐骥,负责殖民地安防、民兵训练和探索等工作。”
“这位是海防队队长海涛,负责海上警卫和渔业工作。”
“这位是农林官农翔,负责指导农林业开展。”
“这位是新道教青云道长,负责殖民地的教育、医疗,以及,嗯……灵魂工程。”
说到这张朝阳把笔记翻了一页:“这样,我们虾夷拓殖团的领导班子就到期了,这也是我们第一次开会。嗯……根据规定,当殖民地步入正轨后,还会从移民中选举产生一名公民代表,这个就以后再说了。大家对职责和岗位分工是否有不明确的地方?”
这个东西参会人员早就知道了,大家都明白这个议题就是个形式,与其说明确分工不如说是给大家认识认识,自然都没有意见。
“那我们进行第二个议题,研究下步具体工作。”
说到这马骐骥认真起来,这才是这次会议的大头,也是要人要物的最好时机。
“那么,大家对今后的工作开展有什么好的建议呢?”张朝阳首先发问,但回应他的只有一阵沉默。
“好,那我先发表一下我的想法,不足之处请大家指正补充。”他看了一下笔记本,说,“目前我们共从济南、青州招纳移民426人,其中男性280人,儿童37人109人,失去劳动能力的老人没有。
此外,还有马队长25人,海队长10人,加上我们几个,共465人。我们的殖民安置点,就在这个位置。”
他打开一张大比例地图,地图右下角还有一张虾夷岛全图,图上有一个红色的小点。参会的人都站起来趴下身子,看起地图来。
“这是前期勘探队找到的地点,位于虾夷岛西南,石狩川南岸,就是这里。”他用钢笔尖点了点地图,“我们从这里出发,经济州岛到那边,大概需要12天的时间。移民到达后,第一时间进行住房一期建设。按照首长指示,我们采用钢框架预制件木板房搭建标准村住房,就是当年文首长推行的四合院模式。如果采用上下铺住,一个院子可以住240人,两个院子还有富裕空间,可以用作库房。这种集体宿舍,我计划动用所有人力,在十天的时间完成建设,让所有人员都能入住。”
“我插一嘴,”吴青树举手,“如果工期可以往前赶一赶最好,这样我们船队可以提前回去,运来下一批物资。”
“这个我们会尽量”
马骐骥皱着眉说:“我建议我们护卫队和海防队最少抽出一半的人来,进行警戒,毕竟我们人生地不熟,当地还有土人。”
“我认同马队长的看法。”
“团长,咱们之前说的道观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呢?我的想法还是能大一点,毕竟还要作为孩子的学堂。”
“诸位,静一静,静一静!”张朝阳站起来双手下压,苦笑着说,“大家先听我说完,再发表意见。”
众人也有些不好意思,都住了嘴。
“马队长的顾虑是对的,我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张朝阳喝了口水,“这些细节我们待会再讨论。
这一期建设工程,我们要完成集体宿舍,简易码头,和安防设施的建设。等建设完毕,再开展后续的民兵训练、垦荒、教育等工作。这是我的一点设想,还请大家指正补充。”
其实张朝阳想到的很多,也很细。但是这种会议上如果自己都说了让别人没的说,那就成布置工作了,不利于班子团结。不如只说个大方向,留下一些关口,让大家补充,氛围也和谐。
马骐骥首先发言:“我还是刚才说的,留下最少一半的人进行安保。第二个,在这里休养的时候,我建议把移民进行编组,指定好负责人,也方便指挥。”
“饮食怎么保障呢?”
“我要求先建好道观,作为诊疗的场所,毕竟施工的时候很可能有人受伤。”
“建议可以先修建一个栈桥,方便我们海防队的船只停靠。”
……
最终商定的结果,是所有护卫队和海防队都不参加建设,只履行自己的职责,并进一步丰富了细节。
散会后,张朝阳单独叫住马骐骥,拍着他的背笑着说:“马队长,以后殖民地的安全都要倚仗你了啊。”
“哪里哪里。”马骐骥谦虚的说,“都得大家同心协力才行。”徐茂田坐在梯子上,奋力地拧着螺丝。一块块木板迅速的与钢制的框架结合在一起。船队靠岸才7天,两个四合院已经几乎完工了。他不得不惊叹澳洲人的精妙技巧。这钢管做的梯子,还能伸缩。打开来得有三丈高,收起来只比一个人高点。这钢框架和木板,不要说个个都一般大小,就连上边的眼都在一个位置,随便拿出一个来都能配套。刚下船时团长说要在十天内建好房子他还觉得扯淡,现在倒觉得要是8天建不好肯定是有人偷懒。
他摘下帽子来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那刚刚长出发茬的青皮脑袋上在朝阳的照耀下冒出股股烟气。
“哈哈,茂田,你他妈成仙了,脑袋上冒烟。”扶着梯子的孙大指着他的脑袋说。
自从徐姜氏帮了孙二娘一个小忙之后,两家人也都认识了。在小长山岛上分劳动队的时候,徐茂田又和孙二娘的哥哥孙大分在一个队里,两家人都很满意。美中不足的是他们的队长正是当初吃孙二娘豆腐的猥琐男刘疙瘩。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快干活!小心挨揍!”刘疙瘩挥舞着一根藤条,恶狠狠地说。
两个人赶紧住了嘴。等刘疙瘩走远,徐茂田啐了一口,骂到:“狗腿子。”
在小长山岛上修整的时候,张朝阳问谁愿意当劳动队队长。移民们大多是庄户人,也不知道啥叫劳动队队长,也都不敢出头。而刘疙瘩听着这好像是个官,就报了名。
刘疙瘩人狠,又会扯大皮咋呼人,他带的劳动队反而工作效率最高,被程东表扬了好几次。移民们见他受那些澳洲人的青睐,也就更加不敢不听他的话,他也因此更加趾高气昂。
劳动队里他最看不惯的就是徐茂田和孙大。这两个人不会对他说好话,而且有意无意的还敢和他顶着干。因此他时不时地就敲打一下他们。别人要么在底下安装门窗,要么在房顶上钉铁皮,就让他们俩爬梯子。
他在工地上溜溜达达,看到一队兵从他跟前走过。他赶紧停下脚步,谄媚的笑着点头哈腰。那领头的也朝他点点头,走了过去。
自登陆以来,马骐骥将三个班排开来,每天一个班巡逻,其余两个班参加建设。他自己随着一班行动。目前已经带队将石狩川沿岸的地方都转了一遍,确定附近并没有土人的踪迹。今天他决定一路向南探索一下。
早晨吃过早饭,马骐骥将一班集合起来,看班长检查完人员装备,就带队出发了。
气温逐渐转暖,厚厚的积雪那向阳的一面已经开始融化,在地面上画出一条条小溪,地势低的地方也变得十分泥泞。而背阴的一面还是一片洁白,将大地绘成黑白两色的美丽画卷。
马骐骥带着人挑干松的地方走,避免弄湿了鞋子冻伤脚。一队人呼着白气默默地走着,气氛有些沉闷。
“这里是比山东冷多了哈。”马骐骥没话找话,打发无聊的时间。
“是比山东冷。”一班长撮着牙花子,“不过我觉得比辽东暖和。”
“我觉得和大连差不多吧。”一个战士说,“大连的春天和这差不多。”
“你们看,那是什么脚印,那么大!”一个眼尖的战士指着前面说。
一队人立刻进入警戒状态,成后三角队形靠近,排除危险后马骐骥蹲下看起来。
“这脚印这么大,是熊吗?”一班长问道。
“熊怎么没爪子?”马骐骥呛了一口,“你看,像是人穿了鞋。”
“是巨人?”有个战士惊呼一声。
马骐骥没搭理他。这脚印成两排,共有四组。虽然脚大的很,但看步幅感觉比普通人还要小,有种巨人小步走的感觉。抬眼看去,脚印歪歪扭扭,一路向南消失在树林里。
“队长,要跟上去看看吗?”班长问道。
“不了。”马骐骥面色凝重,“我们赶紧回去,把这事报告了。”
张朝阳喜滋滋地看着房顶上的移民把最后一块铁皮钉好,他和底下围观的人们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欢呼。
他站在台阶上,高兴的喊:“诸位父老,虾夷岛的拓殖者们!今天我们的房子已经建好了,我们在这里已经初步站住了脚,有了遮风避雨的地方。明天我们就要入住新房,开始我们的新生活了!”
说到这,底下的干部和劳动队长们带头鼓起掌来,其余的人也赶紧跟着鼓掌。
张朝阳眉头一皱,这掌声不够热烈啊,看来接下来还要给他们好好培训培训。他接着说:“明天我们放假一天,所有人都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还会给你们发被褥。2号院里有5个单间,是给你们成家的过夫妻生活的。也希望大家克服克服啊。”说到这大家都笑了起来。
“后天开始我们就要开荒了,为我们自己开垦土地,修建属于你们自己的房子。乡亲们,加油干吧。”说完他做了一个鼓劲的动作。徐茂田脑子里想象着美好的未来,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这时程东从侧面走了过来,身后带着两个人,扛着一个牌子。他问张朝阳:“团长,这牌子埋哪?”
张朝阳眼睛寻摸了一下,指着门前一个地势稍高的地方,说就是这了。
程东立刻带着人挖了起来。没一会,一个一人高的牌子立了起来,上面刻着两个楷体的字:札幌。围观的群众又在干部的带领下鼓起掌来。
张朝阳正要美滋滋的讲两句,看到人群后面马骐骥正在向他招手。他走过去问:“怎么了?”
“老张,你不仗义啊。这庆祝完工都不等我们回来啊。”马骐骥表面上开玩笑,也借此机会提点一下他。“集体领导,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他心里说。
张朝阳连连拱手:“这不是一高兴,忘了嘛,给你赔个不是。”
“别别别。”马骐骥笑着躲开。“我就是开个玩笑。我今天是提前回来了,不然你到了晚上也庆祝不了。”
“哦,提前回来是有什么情况吗?”张朝阳抓住话头。
“发现一个大脚怪。”马骐骥把遇到的情况说了一下。
张朝阳摸着下巴说:“我觉得是当地的虾夷人。我看到的资料里,虾夷人在雪地里会穿着树枝编成的大鞋,方便行走,不会陷到雪里面。”
“这么说南边有土人在了。”
“没错。”张朝阳点点头,“后天要组织伐木开荒了,不如护卫队就不要再去巡逻侦查了,就在这警戒,保护开荒的人吧。”
马骐骥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轰,轰!”
隆隆地爆炸声伴随着大量的烟雾,刺鼻的硝烟味让程东直打喷嚏。他揉了揉被熏疼的眼睛,检查起爆破的效果来。
开荒的第一步就是清除地表上的植物。传统的方法是一把火烧光。但是程东却舍不得这么多的木材就这么浪费,因此决定用炸药炸断。
用炸药的话有两种方法,一种是集团爆破,这样可以以炸药为圆心,将周围的树木炸倒。另一种是单个爆破,顾名思义就是在一颗树上安装炸药,将其炸倒。两种方法各有优点。集团爆破效率更高,单个爆破更省炸药,炸断的树木也更规整。
程东采用的是两者结合的方式,树材好的就单个爆破,差的就集团爆破。本来他还担心整个殖民地只有他一个爆破手来指挥,恐怕会有不少人发生意外。直到他发现,马骐骥的护卫队竟然都接受过爆破的训练,因此就和张朝阳商量,把护卫队的人拉来一些当爆破手。
马骐骥对这个决定是有怨言的。当张朝阳通知他的时候,他颇有顾虑的说:“本来我们这些人只是护卫队的骨干,是要训练殖民者的。现在训练也没开始,又把我的骨干抽调走了。”
“唉,没事。”张朝阳安慰到,“只是抽调几个人去,不会动了根本。而且你也知道,就程东一个人爆破,肯定顾不过来,难免会出现不少意外,造成人员伤亡。现在我们是草创阶段,每一个人力都是珍贵的资源,经不起损失啊!”
马骐骥也找不到什么理由。他不想让人去也是因为他是分管陆上防卫的,军事工作才是他的主责。但是这也没法明说,不然肯定会给人留下“没有大局观”、“只顾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不良印象。也只好同意了。
张朝阳满意的点点头,拍了拍马骐骥的肩膀:“老马,你放心,等这个活干完了我们紧接着就挑选人员开始训练。”
张朝阳心里也知道,加强军事工作确实是当前的一项紧要工作,但最要紧的还是赶紧把土地开垦出来。对一个殖民地来说,开辟了多少土地,安置了多少移民才是首长最关心的事。做好让首长满意的事,才算自己的政绩。
程东有了不少帮手,爆破工作开展的还算顺利,划定的区域内,地表的树木已经快清除完毕。1个月虽然伤亡了20多个殖民者,但这么迅速的工程进度让活下来的人都充满了希望,都觉得这些伤亡是可以接受的。只要不是自己就好。
徐茂田和孙大两人把分割好的原木装上牛车,捆扎固定后向营地走去。
北洋航运的船队已经来过一次,除了粮食和工具,还放下了10头牛,5匹马。这些大型驮畜为工程建设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孙大是殖民者里少有的会赶车的。作为技术工种,被从劳动队里抽调出来专门负责赶车。徐茂田作为他的副手和徒弟,也从刘疙瘩的手下逃了出来。这让刘疙瘩很不爽。
孙大“啪”的甩了一声鞭哨,对徐茂田说:“这澳洲人的手艺真是厉害。你看这牛车,咱们老家的都是两个轮子,他家的都是四个轮子。你说他是怎么弄得,这轮子还能各转各的。就这么一改造,一趟能装两趟的货。”
徐茂田摆摆手,笑着说:“你说这些我不懂,反正咱们赶紧干活就是了。那工地上催得紧呢。”
“你说团长还要盖个啥啊,要这么多木材。”
“你还不知道啊?”徐茂田吃惊的说,“晚上上扫盲班的时候不是说了吗?澳洲人的朝廷要在这里建个官马场,还有个什么合作社,天地会要在这开铺子。还要修灯塔,栈桥也要改成大的。听说这些开荒砍倒的木头还不够,还要到林子里面接着砍呢。”
“那啥时候开荒啊。”孙大忧郁的说,“这开荒都没好,啥时候能分地更不敢想了。”
两个人边聊边走,远远的看到营地那边气氛很是紧张。护卫队的人趴在外围的矮墙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外面三个人。三个人中间那个宽袍大袖,腰挎长刀,另外两个衣衫褴褛。
“这是要打起来了!”两个人心里一惊,偷偷地把车驾到树林里藏了起来。
马骐骥看着不远处的三个人,虽然个子矮小,但面目干净,衣着也还算得体。而那中间那人标志性的月代头更是证明了他们日本人的身份。
三个人挥舞着双手,嘴里叽里呱啦的说着,虽然听不懂说的啥,但看的出来没什么恶意。
张朝阳认真观察了一下,给马骐骥说:“让这些日本人过来吧。”
张朝阳在筹划虾夷拓殖行动的时候,就认真学习研究过虾夷岛的各方势力。简单说当时的日本幕府只在虾夷岛最南端的渡岛半岛上有个小小的松前藩。他手下没有什么土地和农民,就靠向从南方到虾夷岛上淘金的淘金者们收税和与虾夷人开展渔猎和皮毛贸易来过日子。
札幌所在的石狩平原和渡岛半岛隔得并不远,张朝阳早就想到会与日本人打交道,但是没想到会这么早。自己虽然在自学日语,但现在连入门都不算。只能硬着头皮说“空尼奇瓦,哇达西瓦……”
这时他想到日本的武士阶层大多都受过教育,会写字。而中间那个带刀的明显一副武士的样子。他掏出胸前口袋里的笔本,刷刷写了起来。
对方果然会写字。两人一番笔谈,张朝阳了解到,这三个人都是从南方来的淘金者,看到这里有个定居点,就想过来拜访一下,看看是否可以进行贸易。如果有合适的货物的话,他可以帮忙联系其他淘金者过来交易。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砂金,表示可以用这个交易。
张朝阳当然十分愿意,表示自己可以用粮食、铁器和布匹等进行交易。武士高兴的表示,粮食是很好的交易品。除了砂金外,他们还可以用皮毛和肉干交易。两人一拍即合,当场购买了一部分粮食。并约定半个月后会带着皮毛再来交易。山本一木静静地跪坐在火塘前取暖。近年来的天气越来越冷,让他50多岁的身子很不舒服。
“今年的春天,又迟到了啊!”他闭着眼睛,自言自语。
山本一木被藩主大人派到这苦寒之地管理与虾夷人的贸易已经十二年了。十二年前,他从松前城出发的时候,大人拉着他的手说:“山本君此行一定保重身体,妻子留在松前城也无需多虑,我一定将其安顿周全。三年之内,必定安排轮换,君也可于妻子团圆。”
山本一木默默地注视着刚刚续弦的年轻漂亮的老婆,擦了擦眼泪上了路。
可是三年之后,他等来的不是调令,而是藩主大人一封恳切的来信。信中说他山本一木在任上工作出色,大大充实了国用,本该调回任用。但近年来国内人才凋敝,是在难有才俊授以重任。因此还是希望山本君忠公体国,继续奋发有为。
说了半天就是不让他回去。不过自己在这里努力工作,南方的家人们总能过上好日子。为了老婆和孩子,他也只好继续在这里奉公。
就这样,山本一木一干就干了十二年,期间老婆给他生了个儿子他都不知道。当他回家探亲的时候看到那陌生的孩子和老婆尴尬的表情,他默默地关上了房门。
“一定是我忙于工作,没有足够的陪伴,她才这样做的吧。”山本一木猛灌了一大口清酒——平时他可不舍的——伴着泪水的酒格外苦涩,“我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呢?”
为了排遣心中的苦闷,他更加醉心于事业。不仅为他的商站笼络招募了一百多个浪人和流民做护卫,还对周围的虾夷人部落又拉又打,确立了稳定的供应链。他在这小小的区域内可以说作威作福,俨然一个大名了。山本一木也颇有成就感,即使老婆又给他生了三个孩子,也影响不了他的心情了。而且那三个孩子越看越像藩主大人,这对他来说不一定是坏事。
然而最近前来贸易的虾夷人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从海上来了一群人,在石狩川南岸建了一座城!然而再细问具体多少人,都带了什么东西,那些愚蠢的虾夷人都表示不清楚。
这群人的出现让习惯了现在安稳生活的山本一木十分担忧。
“会是什么人呢?他们到这里来建城是为什么呢?”他皱着眉头思考着,“是南蛮人,来做生意的?”想来想去也只有南蛮人的可能性最大。如果是南蛮人,那这可不好办了。要想和他们做生意,得先打得过他们才行。不然他们可不会老老实实的当商人。
为了获得更多的情报,他派出最值得信任的浪人东乡九郎,前去探查情况。
“咚咚咚”的脚步声将山本一木从回忆中唤醒。障子门打开,东乡九郎扛着一个袋子走了进来:“大人,在下探查回来了。”说着行了一礼。
“快请坐。”山本一木伸手示意坐下,问道,“怎么样,他们是什么人?”
“有些奇怪。无论是发型还是衣着,我都没有见过。”东乡九郎疑虑地摇摇头,“在下化妆成淘金者,以贸易的名义与他们接触。他们的护卫很警惕,我还没有靠近,他们就用铁炮指着我们。”
“他们有多少铁炮?”
“我见到有近十名护卫,每人都有一支。”
“继续讲下去。”
“是,大人。后来他们的头领命令他们放下铁炮,将我领进了他们的营地。我不懂他们的语言,但听起来像汉语。”
“汉语?”
“是的。而且他们的长相也与我们没有什么区别。我一度以为他们是明国人。但是他们都是髡发,穿对襟衣服,这又于明国不同。”
“这么说他们不是南蛮人。”
“不是。而且他们会写汉字,于是我们通过文字交流。得知他们的国家叫做澳宋。来到这里是为了在这里开垦土地定居。我以淘金者的身份与他们进行了交易,这些是买来的东西。”
说着,东乡九郎打开袋子,拿出来小刀、针、精盐、糖、玻璃珠,还有一袋精米。
“离开的时候,我们约定半个月后再来交易。他们表示愿意收购皮毛、肉干和砂金。”
“澳宋,澳宋……”山本一木摆弄着这些精致的货物,脑海中想起几年前在松前城突然风靡起来的澳洲货,也是这般巧夺天工。他老婆那还有一个别人送的鹅蛋镜子,装在一个粉盒的盖子上,用起来十分方便。难不成……想到这他脱口而出:“难道澳宋就是澳洲?”
“……”东乡九郎显然也听说过澳洲的大名,但自己了解甚少,也不敢多嘴。
山本一木又问道:“他们有多少人?关防是否严密?”
东乡九郎眼睛一瞪,吃惊的问:“大人,您是要……赎在下逾越,用皮毛肉干这些低劣货物交易他们的产物,我们是很赚的。生意长久做下去对我们都有好处,何必杀鸡取卵、竭泽而渔呢?”
“东乡君!”山本一木眼神一凛,“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道呢?这群人如果仅仅是海商,而且愿意与我们贸易,我自然是倒履相迎。可是他们要在这开荒定居,试问如果附近又出现了一支能够与我们匹敌的力量,那些野蛮的虾夷人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听话呢?”
“大人所言极是!”东乡九郎十分佩服的低下头。
“所以我们一定要在他们立足未稳之际将其消灭!”
“大人英明!”
……
程东又呵斥完一个笨手笨脚的工人,内心产生一种无力的感觉。他的棉衣早就脱了下来扔在一边,单穿着白衬衣,仍然觉得燥热无比。
集体宿舍盖好之后,除了分管军事的两个干部,其他人都进了办公室。只有他和负责农业的农翔还在外面跑。
因为垦荒是张朝阳心中的首要任务,因此分给了农翔三个劳动队,程东负责的给合作社、天地会这些盖房子的工作,就分到了一个劳动队。
殖民者大多是农民出身,垦荒种田样样都会。虽然农翔领着十头牛拉着硕大的犁让大家十分惊讶,但简单学学也都会了。农翔只要在地头上坐着指挥就行了。
而他程东指挥着一群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文盲盖房子,说什么都听不懂,真真是无可奈何。
想到这他狠狠地啐了一口,心里说:“年底要不给我评个优秀,我高低得找找首长去。”
刘疙瘩凑上前来,递上一根烟:“副团长,您辛苦,来一根。”
“呦,老刘,你还有烟呢?”程东手上没有接烟,“你自己抽吧,我抽不惯那大丰收。”
“不是大丰收。”刘疙瘩讨好着笑着,“是百仞滩。在小长山岛上用工分专门换的。”
“哈哈哈,你小子,有点意思。”程东笑着指了指刘疙瘩,接过了烟。
刘疙瘩陪着笑,点上了火。
程东靠在一捆原木上,深深地抽了一口烟,缓缓的吐出来:“老刘啊,幸亏是你的工作队跟我干,要是别人的,进度比现在要慢的多了。”
“都是兄弟们用心。”
“你可拉倒吧。”程东叼着烟,斜了一眼刘疙瘩,“大家一艘船上来的,能有什么不一样?就你的劳动队能干?”他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刘疙瘩:“倒是你小子有几分手段,挺能管人的。”
“哎,没有没有。”刘疙瘩谦虚的摆摆手。
程东看了刘疙瘩一会,说:“我给你提个醒,过几天要在你们移民里面选公民代表。你可以提前准备准备。”
“公民代表是啥?”刘疙瘩敏锐的感觉到这对他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见程东的烟要抽完了,又给续上一根。
“正好现在歇会,我就给你好好说说,”程东抽着烟,和刘疙瘩聊了起来。开荒和房屋建设工作有序开展,小小的札幌殖民地一片热火朝天,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但是大家吃得饱穿得暖,又是为了自己的未来拼搏,都是毫无怨言。尤其是负责开荒的三个工作队,最近更是受到了一次大大的澳洲震撼。
每月一次的补给船靠岸的时候,农翔带着人从船上卸下来一堆堆的零件。组装起来,竟是一个大的吓人的钢铁怪物。他从移民里挑出读过书的年轻人给他当学徒,学习如何驱使它来耕地。
“这个叫蒸汽拖拉机。”农翔拍了拍机器,“只需要烧着木头,这锅炉就能驱动。”
徐茂田看的眼花缭乱,什么也没听懂。
晚上回到宿舍,孙大看着晕乎乎的徐茂田,好奇的问道:“那农大人,找你们学啥去了?”
“说是个蒸汽拖拉机。”徐茂田向火炉前靠了靠,“他说的啥我也没太听明白,反正就是给那机器喂木头吃,那机器就能动起来耕地。”
“哦呦,这么大一个怪物就听人的话?”孙大有些怕怕的,“怕不是要有人命祭一下吧。”
“你个彪子别瞎说。”徐茂田低声呵斥了一下,压着嗓子说,“你这是祸乱军心啊,小心脖子上的脑袋。”
见孙大吓得不说话了,徐茂田点点头说:“说起来这东西咱们也看过差不多的。那水师的统领,他们叫什么……”
“海防队队长。”
“对,就是他,海涛海队长。你见过他的那两条船了吗?有时候船上就喷着黑烟白烟,顶着风也能跑。听说那里面就是有个机器……”
“你这么一说,我那天去船上卸鱼的时候,好像看到过……”
两个人越聊越起劲,直到熄灯的钟声响起才上床睡觉。
徐姜氏站在餐车后面,给来打饭的人们分菜。她捞起一勺土豆炒鲱鱼,勺子颤了颤,颠掉了几块鱼肉,放到了面前打饭人的盘子里。
打饭人皱着眉头看了看菜,埋怨道:“徐大娘,再多一点嘛。”
“啊呀,好菜好肉也经不起这样造啊?”徐姜氏嘴上嘀咕着,还是给他加了两块肉,“好了好了,快走,下一个。”
自从上岸以来。徐姜氏就和其他上了岁数的女人,都被安排在厨房做饭了。每月补给船送来的济州岛土豆和海防队打上来的鱼数量充足,土豆炖鱼,土豆炒鱼就成了饭堂的经典菜色。虽然菜品单一,但对他们这些苦水里泡出来的人来说,这已经是怎么也吃不够的佳肴了。徐姜氏也不得不感叹,儿子当初的决定是多么的英明。
分完菜,徐姜氏和几个老姐们一起,把一个大木箱抬出去,放在了一辆小马车上。这是给在外干活耽误了饭点的人们准备的盒饭。
驾车的正是孙大,他坐在车前转过脸来,笑嘻嘻的问:“几位大娘,谁和我去送菜啊?”
“我们几个都去。”大妈们笑成一团,“出去转转,在厨房里憋坏了。”
“那几位坐好了!”孙大甩了一个鞭哨,健壮的蒙古马迈开轻快的步子,在这片处女地上一溜小跑。
没一会,耳边传来巨大的轰鸣,打断了大妈们的闲聊。几人抬起头来,只见一头钢铁巨兽在地上缓慢的爬行着。屁股后面那近一人高的犁铧狠狠地啃在土里,将树根和大石块刨出,嚼碎。
几人被眼前的景色惊得目瞪口呆。谁都想不到是怎样的力量驱使着这头怪物,将原本需要大量人力和时间才能清楚的杂物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处理完毕。
“无量寿福!这就是科技的力量啊!”一个刚刚皈依了新道教的大妈看着这一幕,信仰更坚定了。
“徐大娘快看,那不是茂田嘛?”孙大用鞭稍一指,大声喊着,“歇歇吧,放饭了!”
徐姜氏这才注意到,这怪物身上和旁边都围着几个人,他的儿子徐茂田正拿着一筐木炭,不停的往那怪物的嘴里填。
拖拉机上的人也看到了马车,拉了一声汽笛做回应,把蒙古马吓得扬了蹄。
有了蒸汽拖拉机,农翔有信心将工期缩短一半。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他摩拳擦掌准备大干特干的时候,一阵强冷空气从北方而来,与逐渐强势的南风交织在一起,为虾夷岛带来了一阵鹅毛大雪。强劲的北风卷着雪片,吹得人走不动道。张朝阳只好暂停了工程,所有人都在宿舍里烤火猫冬。
人们聚在一起,难免会聊些闲话。现在讨论最热烈的话题是选举公民代表。
“这自己选官,真是闻所未闻啊。”有个中年男子摇头晃脑得说。
另一个年轻人咂了咂嘴:“选官倒是没见过,不过我估计,就和行会里公推会首差不多。”
“有道理。”
“是这个意思。”
其他的人纷纷表示赞同。
“不过这选出来的官,就和其他那几个干部一样了?”有个人提出疑问。
“我看那团长说了也不算。有一天他们开会的时候我从旁边走过,听着里面都吵起来了。”有人小声说着一个小秘密。
“哦!”
“真的假的。”
“我觉得是真的,那天我看团长要从开荒的人里调一部分去盖房子,那农老爷一阵不愿意,最后也没成。”
“青云道长讲道的时候,说起来他们是集体领导,分工负责。就是大事商量着来,每人还有具体负责的事。”
“那这选了公民代表,就是能和他们一块商量事呗。”
“应该是这个意思。”
“那你们想选谁啊?”
“不是,我看你还没弄明白。首先是要有人报名,去当这个候选人。然后他们那些干部开会研究确定了候选人,中间肯定要筛掉一些。。最后从候选人里面选公民代表。”徐茂田插了一句。
人群里安静了一下,有人小心翼翼的问道:“这候选人还要去报名啊,到哪报名?”
他旁边一个壮汉哈哈笑着拍了一下:“咋的老张,你还想去报名啊?你这大字不识几个,上夜校还打瞌睡,就你小子也能当公民代表?恐怕你过去报名,干部老爷先赏你两个大嘴巴,直接让你滚蛋了。”
老张讪讪一笑,放弃了打算。
这时房门打开,刘疙瘩带着一身风月进了屋。有眼尖的赶紧过去帮他接着帽子,掸去身上的积雪,关心的问:“刘哥,这么大雪你还出门去了啊。”
“去别的屋转了转。”他在门口跺了跺脚,走到屋里,向着大家就是团团一揖。
大家伙被他弄得晕了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站起来回礼。
刘疙瘩见大家都回了礼,心想看来自己还是有些威信的。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选公民代表的事大家都听说了。不瞒各位,我当咱们劳动队队长以来,咱们队干活好,又麻利,那些干部老爷在我面前夸了咱们好几次。这都是大家用心出力。”
大家伙连说“不敢不敢,没有没有。”心里一直以来因为刘疙瘩管理粗暴的不满也消散了不少。
刘疙瘩接着说:“不瞒大家,这次公民代表,我是想选上的。副团长程老爷私下授过意,我也和其他干部打了交道,老爷们都愿意我来当。只要选举过了,我肯定能当上。所以希望大家能够选我。大家想想,要是我选上了,咱们劳动队还是没有甜头?”
“那肯定的,刘哥是咱们劳动队的队长,不选刘哥,那不是吃里扒外嘛。”人群里有人带头说了一句,其他人也纷纷应和。
“放心吧,肯定选队长。”
“我肯定推举刘哥。”
徐茂田肯定是不愿意选刘疙瘩的。他觉得刘疙瘩人品不行,还记仇。让他当了公民代表,肯定没好事。不过这刘疙瘩会来事,与所有的干部都有来往,而且确实活干的不错,还是很有可能选上的。想到这,他藏在人群后边,对着孙大直撇嘴。
刘疙瘩见大家表了态,又揖了一下:“那大家伙先歇着,我去其他屋转转。”说完又去别的屋拉票去了。连续几天的大雪将刚刚有些绿色的大地又披上了一片白。与正在安逸猫冬的殖民者不同,岛上的阿依努人正在经历生死的考验。
库相文扶着门框看着下个不停地大雪,满心忧愁。村落里的食物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就连烧柴都快没了。女人们甚至只能在晚上点起火堆,白天所有人挤在一起,靠体温取暖。已经有很多孩子和老人病倒了。
作为这个阿依努村落的首领,库相文很难下决定,让村里的青壮去打猎砍柴。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他十分明白,这样的天气出门,和找死没什么两样。
自从五年前他从已故的父亲手里接管了村子以来,年景就没有好过。天气一年比一年冷,和他们做生意的和人山本一木又太能盘剥,往往十成的肉干只能换两成的粮食谷物。
今年从海上来的那一群短毛人,更是成了他的梦魇。他们手里能够发出雷霆的武器,隔着那么远就能将猎物击倒,甚至连强大的熊都无法抵挡;他们的船喷吐着黑烟,不用划桨也可以逆风前进。这些不可想象的事物让库相文十分害怕。因此他严令他的部属,一定要避开短毛人的地盘,不要和他们接触。
可是他不去招惹短毛,短毛却在不断蚕食他们世代相传的猎场。成百上千年的树木一排排倒下,在诗歌和童谣里充满了神性的巨石被炸个粉碎。短毛人的步伐正在向森林深处迈进。
看着短毛人做的一切,库相文悲伤的想,他们这样触怒神灵,一定会受到惩罚的。而与短毛比邻而居的他们,也一定会受到池鱼之灾。所以他不断地雕刻熊雕像,不断地进行虔诚的祭祀,希望伟大的神灵降下惩罚的时候,能够可怜他们这个小小的村落。
然而惩罚还是来了。这场从没见过倒春寒给他的村子造成了相当大的打击。为过冬储存的粮食已经吃的差不多,再这样下去,肯定要死很多人。为今之计,只好等天气好一些的时候,用仅剩的一些皮毛去找和人换一些粮食了。
然而等雪稍小的时候,和人却先来找他了。
来的是山本一木最信任的手下东乡九郎。他因为有一口流利的阿依努语,因此一直都是山本一木的联络员。在村口见礼完毕,他让手下将身上的大包卸下来,对库相文说:“库相文酋长,最近天气突变,民用匮乏。贵部居住在山林之间,生活更是艰难。山本大人特地命我前来拜访一下,顺便送来一些粮食,希望能够帮助贵部度过困境。”
库相文首先表达了感谢,接着说:“感谢山本大人和东乡大人的心意。这场暴风雪确实为我们造成了很大的困难,礼物我就却之不恭了。”说完他伸手引导:“天气寒冷,请进屋取暖。”
两人在火塘旁坐下,平时舍不得用的柴禾也烧的旺旺的。库相文递给东乡九郎一杯热茶,说道:“我正打算去商馆出售一些毛皮,换些粮食。到时希望作价能够高一些,好多换些粮食,库相文感激不尽。”
“何必如此,何必如此。”东乡九郎摇着手说,“贵我两方通商十数载,早就情比金坚。如今贵方有难,我们略施援手,也是应有之义。不过……”
库相文心中咯噔一下,东乡九郎继续说:“这大雪封山,商馆到松前城的商路也断了。目前商馆的粮食也没有太多,而且附近还有其他的虾夷人村落需要救济……”
“还请东乡大人想想办法。”库相文把一块银豆子塞到东乡九郎的袖口里。
东乡九郎手在袖口里颠了颠,满意的点点头,笑着说:“商馆的粮食确实不够了,不过有个地方的粮食却是多的吃不完。”
“哪个地方?”库相文抓住希望。
“就在那群海上来的澳宋人那。”东乡九郎瞥了一眼库相文,“就看你有没有胆子去拿了。”
库相文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沉默不语。
东乡九郎见他不说话,自己浅浅的喝了一口茶,慢慢说到:“这群澳宋人从海上来,图谋确是不小啊。短短两个月不到,他们就砍伐了那么大一片树林,炸毁了难么多山石。假以时日,恐怕整个虾夷地都是他们的了,哪有我们立锥之地?此时不早早下手,恐怕就来不及了。如今我们正是难熬的时节,不如就趁此机会把他们一网打尽,让他们再也不敢上岛。”
见库相文还是不说话,东乡九郎哼了一声,说:“澳宋人的粮食再多,也是有数的。这附近的虾夷村落也不止你们一个,你不愿意去,自然有别人愿意去。还请好好考虑。如果愿意的话,四天后山本大人将在商馆举行会盟,还请参加。天色不早,我还要去其他的虾夷村落去联系,就此别过了。”
大雪足足下了五天,才逐渐消散。虽然天气仍然寒冷,但工期却再也耽误不起。张朝阳把劳动队都派了出去,加班加点的赶工程。
程东终于申请下来半个劳动队归他管,因为建筑用的木材不够了,需要专门的一批人去森林深处伐木。
这些伐木工十几个个人一个小队,四散在森林里寻找合适的木材。为了加强安保,马骐骥也只好把他本就不多的人全撒出去,一个小队只够分5个护卫。此外,他还要挤出一个班的兵力用于防卫营地。兵力实在是捉襟见肘。他去和张朝阳商量,是否先训练一小部分民兵,充实一下护卫队。又被张朝阳否决了。
“老马你别急。这大雪耽误了不少工期,我们等程东的房子盖好了就开始训练。”张朝阳是这么说的。
“妈的,就一个班守着这,我总觉得有问题。”马骐骥和他的班长们发牢骚,“要是真的有人来打札幌,我们就撤到院子里,依托院子防守。”
“可是院子里没法开炮啊,咱们那门山炮就没用了。”一班长提出自己的想法。
“在外面就有时间开炮吗?”马骐骥一摊手,“就这么点人,开枪就不能开炮。开炮就不能开枪。与其开那么一炮,不如多打几排枪。”
库相文潜伏在灌木丛里,鹰隼一样的眼睛注视着前方正在卖力砍树的殖民者。他的身旁还有二十多个手拿猎刀长矛的部落勇士们,每个人都用粗布蒙着口鼻,遮住呼出的水汽。
那些赤手空拳的伐木工显然不是部落勇士的对手,但手持钢枪不断巡逻的护卫却不是易与之辈。不过没关系,此次他们的目的也不是杀掉多少人,而是制造混乱,拖住这些护卫。
这时有一个伐木工扔下锯子,走到一边去撒尿。库相文感觉这是个机会,用眼神示意身边的勇士。
勇士会意,悄悄的潜行到伐木工的身后,瞬间暴起一刀劈向他的脖子。伐木工惨叫一声,捂着脖子倒下了。
其他的伐木工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呆呆的站在那一动不动。
好机会!库相文立刻下命令:“放箭!”
勇士们一轮齐射,射倒了两个人。还有一根箭扎在了一个人的大腿根上,他双手按着伤口痛苦的嚎叫。
就在库相文打算再射一轮的时候,突然响起一排枪声,他的勇士们倒下了四个。其中一个被铅弹掀飞了脑门,红的白的脑浆子缓缓流下,旁边的人看的心中打颤,泄了胆气。
库相文只好下令:“走!”“呼哧,呼哧。”
马骐骥带着4个战士正在森林里快速的穿过。他还当战士的时候,就从薛毕那里学到了行军作战的两条原则,一是做好预案,二是留有机动。所以虽然现在兵力这么少,他还是抽出四个人来和他组成应急小组,在伐木点的中心位置时刻准备。因此当听到枪响的时候,他们只用了五分钟多点就到了事发地点。
马骐骥看了一下现场,五个战士正依托有利地形在自由射击,伐木工们手里拿着斧头和木棍,聚在一起战战兢兢的壮声势。
他大手一挥,带着人向战士们靠拢,朝这个组的组长问道:“什么情况?”
组长扶了一下帽子,说:“遇到土人袭击,互有伤亡。”说着他伸手指着前面:“现在他们正在逃跑,追不追?”
被野蛮的土人袭击,马骐骥自然是有气的。但是考虑到他们的任务是护卫伐木队,而不是驱逐这些土人,所以他还是以任务为重,叹口气说:“不追了,我们护送伐木队撤回。回去必须和张朝阳好好说说,民兵训练必须搞起来。”
就在他们收拢人员准备走人时,逃跑的虾夷人却都停下了脚步,转回头来向回望。还有几个人张牙舞爪,一副嘲讽的样子。
“不要管他们。”马骐骥安抚下愤怒的战士们,“咱们打他他就跑,不打他就停下,明显是在引诱咱们,说不定前面有埋伏,我们还是赶紧回去。”说完催促着伐木工们只带着工具,抬起伤员先走,他们十个护卫队员两两一组,分散在队伍两侧和后方警戒着。
到集结地和其余的伐木组汇合后,马骐骥又把两个班16个人集合起来,简单的安排好各自的警戒方向和留出机动兵力,队伍小心谨慎的向营地走去。
突然一声凄厉的哨音传来,队伍右翼传来两声枪响。开枪的战士大声喊:“右侧发现敌人,已被击退。”伐木工们听到有敌人来了,有的胆子小的两腿战战,想要逃跑。人群里窃窃私语,透露着不安。
“安静!”马骐骥内心烦躁,大喊一声,“都老老实实的听指挥,这时候谁要是跑了落了单,小心被土人割了脑袋!”
他作为殖民地仅有的六个干部之一,在这些思想传统的伐木工心里也是老爷级别,有一定威信。他这一喊,大家也都安静下来。
马骐骥心想,这群土人明显是有什么目的,一开始以为是要把他们引诱进陷阱里,现在是看他们不上当,又来挑衅吗?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目的?想到这他脑海中灵光一现,难不成是为了迟滞他们的行动,不让他们及时返回营地?
“不好!札幌有危险!”想到这他脱口而出。
“怎么了,队长?札幌怎么了?”旁边的战士问道。
马骐骥没有理他,大声喊:“立刻加快速度!札幌可能遇袭了!”
听到可能被偷家,伐木工们也着急起来。尤其是那些有老婆孩子的,竟要抛下工具跑起来,抬着伤员的走不快,被落在后面,队伍眼见着要变成长长的一条,万幸被护卫队弹压住了。
“保持秩序,不要掉队,不要落单!护卫队都给我把人看好了!”马骐骥继续命令道。
这时队伍后侧又传来哨音,一队土人顶着一轮步枪齐射,远远的放了一轮箭,把一个伐木工的脚脖子射了个对穿之后,掉头就跑。
马骐骥气的不行,拿起步枪对着土人中衣着最整齐,正拿着武士刀下命令的人就是一枪。托国民军全面换装米尼步枪的福,即使隔着近两百米,还是命中了他的肩膀。周围的土人明显慌了,把他架起来拖着走。有了这个伤员的拖累,逃跑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他妈的,应急小组,跟我追!不把他们打残,我们也舒服不了。”马骐骥说完,领着人冲了上去。
一方架着伤员,一方轻装简从,距离很快拉进到一百米以内。马骐骥拦下队伍,命令道:“全体都有,瞄准,射击!”
一轮齐射,土人的队伍倒下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人也不管伤员了,呐喊着一哄而散。
马骐骥命令大家自由射击了几发,见周围都没了动静,知道他们都跑了。于是收拢人员,打扫战场。
中枪的人都死了,只有他打中肩膀的那个面色苍白的躺在地上,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积雪。
马骐骥想到刚刚那些土人对他的重视,显然是个头目。于是拿出急救包给他包扎了一下,让战士们抬着他回了队伍。
“这个人你们负责带回去。”马骐骥把他交给二班长,“我带着三班先回札幌,你们把人保护好了。”说完用下巴指了指周围的伐木工。
二班长敬了个礼:“交给我们吧。”
马骐骥点了点头,带着三班向札幌奔袭。
“啪”
叶祥庆躲在窗户后面,一枪击毙了一个拿着长矛的和人土匪,扭头大声吼道:“快装弹!”身边两个殖民者颤颤巍巍的把一支装好弹的步枪递给他,又接过他打完的这支装起弹来。
叶祥庆看着窗外数不清的人影,心中感到绝望。
这群由日本人和虾夷人组成的土匪半小时前在附近出现。一班长看出情况不对,果断让所有人员躲进院子里。并将他的班一分为二,分别驻守两个院子。
叶祥庆分到了三个人,算上他总共四个。就这几个人,刚刚好一个人守一面墙,简直是开玩笑!
“里面有没有当过兵打过仗的,会用火枪的,有没有?”一班长对着躲在院子里的殖民者问道。
“我会用火铳,不过你们用的我没见过。”
“我在老家是个猎户,会用火铳。”
……
最后一班长招募了17个会开枪的,又打开预备给民兵训练用的步枪,一人三把。最后给每个人配上两个胆大的殖民者当副手。专门装弹。
“大家抓紧跟我们护卫队的学怎么用枪,待会就是拼命地时候了。咱们的院子破了,一个人也活不了。”一班长做了临战动员。
最后叶祥庆分到了4个护卫队员和11个临时枪手。一班长那边也有张朝阳他们几个干部支援。
东乡九郎看着手下们不断向着那两个院落逼近,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按他的观察,今天护卫们大多都护送着伐木工进了森林里,留下的不到十人。就算他们的铁炮再怎么精密,再怎么厉害,他今天带来了一百五十多人也足够把他们击败。到时候那院子里的粮食货物,就都是他们的了。身边的和人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虾夷人也为了部落生存,准备使出全力。
然而第一个冲锋就给他上了一课。距离那院落还有近四百多步呢,刚刚还冲在前面的一个浪人胸口炸开了血花,满脸诧异的倒下了。紧接着一排枪打来,人群像被风吹过的稻田一般倒下了一排。剩下的人一声呼喊,你推我赶的撤了回来。
“混蛋!”东乡九郎怒骂道,“这就是你们的胆气吗?”
“敌方的铁炮太厉害,我们根本靠近不了”一个浪人抱怨说。
“渡边君,你曾经也是个武士。这就是你的武士道精神吗?”
叫渡边的浪人满面通红。
东乡九郎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金子:“今天打破了他们的院子,里面的东西大家随便拿。谁要是第一个攻进去,这枚金子就给他。”
贪婪克服了恐惧,这群乌合之众又充满了胆气,挥舞着刀枪要去冲锋陷阵了。
东乡九郎吸取了教训,这次让人从四面围住,拉大人员间隔,趁枪声响完之后猛冲。果然,虽然留下了一路尸体,但离院子已经越来越近了。有些带着弓箭火铳的,纷纷开火射击。
叶祥庆正在瞄准,突然一发枪子打在窗框上,木屑飞溅,划破了他的额头,血液染红了他的眼睛。旁边装弹的殖民者见敌人的火铳都打了过来,心里更是害怕,逃跑的想法越来越强。
叶祥庆擦了一把脸,一枪把对面的火铳手撂倒。顺手又接过来一支装填好的步枪,寻找着目标。
突然他发现有一个举着一张造型奇怪的大弓的土匪正在引箭瞄准着他。叶祥庆心中一寒,立刻转过枪口,先其一步扣动了扳机。然而这关键的一枪却哑火了。
“艹他妈……”叶祥庆一句话还没骂出口,左肩窝上就中了一箭,向后倒了下去。
“土匪打过来了!”两个副手扔掉步枪,惊慌失措的逃走了。海涛很享受当前的生活。
他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父母双亡,自小被元老院收养,长大后参军入伍,进了海岸警卫队。
他不争不抢不表现,干了五年还是一个小小的少尉艇长,但他也无所谓。他孤身一人,无儿无女,没有软肋,军官的工资也够他高质量的生活了,每天美滋滋。
后来被抽调进入虾夷拓殖团后,才紧急升了官,成了中尉,指挥两艘护卫艇。
登陆以来,每天早晨带着船队出海打鱼,船舱满了就回来,在殖民地露脸的时间不多。按理说他才是札幌职位最高的军事干部,但说话还不如低他一级的马骐骥好使。
但这无所谓,他也乐的省心,反正不扣他工资。每天满目都是青山绿水,工作悠闲,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工作。
随着天气转暖,藏在深海过冬的鱼群纷纷上游,海涛的鱼获越来越多。今天才出海三个小时,已经打了快一千公斤的鱼,两艘船的船舱装的满满的。
海涛叼着烟看了一眼船舱,笑骂了一句:“艹,这鱼跟草一样,一搂一大片。”他看看时间,才上午9点不到。他跟他的旗舰——一号艇的艇长说:“看来这里的鱼汛到了,我们先回去一趟卸了货,今天还能再来一趟。”
艇长点点头,旗手挥旗示意,两艘船一路纵队向札幌航去。
船队驶入石狩川,融化的积雪让河道变得十分开阔。海涛感到心旷神怡。他点着一根烟,大声吟哦着:“这真是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说完他拍了一下身边路过的水兵:“是不是啊小王。”
“是!是队长!”小王文化程度不高,下意识的立正站好,啪的敬了个礼。
海涛感到一阵没趣,挥了挥手让他走了。
转过一个弯,札幌就出现在视野里。观察员突然喊到:“艇长,你看礼幌那边怎么了?”
“那他妈叫札幌!”海涛回了一句,掏出双筒望远镜和艇长一起看了起来。
视野里,札幌的两个院子墙外挤满了人,他们手拿刀枪,不断向窗户进攻,而窗户里的人也不短断的用刺刀和标准矛反击。有的人搭成人梯,想从房顶上进去,但铁皮屋顶太滑,又摔下来几个,扶着扭伤的脚脖子哀嚎。
海涛收起望远镜,脸上罕见的露出了煞气。他平静的下令:“命令一号艇二号艇,蒸汽机开车,全速航行!火炮取下炮衣,炮弹装填,进去射程直接射击!注意不要伤到宿舍。”
武士渡边用刀背隔开刺过来的标准矛,左手一把抓住矛头,猛的向外一扯。窗户里被匆匆武装起来的的殖民者根本没有什么战斗经验,被扯到了窗户前。渡边手起刀落,剁掉了殖民者四个手指头。他凄厉的哀嚎一声,躲到了后面,窗口打开。
“哼,一群杂鱼。”渡边不屑的说了一句,就要从窗户里钻进去。那窗户里数不尽的粮食百货,仿佛就在眼前。
“轰!”突然他听到河边方向传来一声巨响,他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圆锥形的炮弹划过平直的抛物线向他飞来。它犁过密集的人群,划出一道长长的人肉沟壑,又把渡边的胸膛碾成了酱。这一发炮弹几乎清空了这一面墙外的土匪。
“柱子,打的好啊!”一号艇艇长收起望远镜,激动的拍打着炮手的背,“你看后面那个,拿着刀人模人样的那个人没?一看就是个指挥官。目标是有点小。怎么样,想个办法干他一炮?”
“放心吧艇长!”柱子说完就摇动曲柄调转炮口。
“好小子。”艇长满意的点点头,“你要是打中了,我赏你两斤朗姆酒。”
张朝阳浑身浴血,手持长矛在窗口防御。他心里十分后悔,当初为什么没听马骐骥的建议,扩充兵力。现在想想也是,马骐骥那二十几个人防御札幌虽说绰绰有余,但经不住现在点多面广,人都撒了出去。都怪自己想在首长前好好表现一下,才犯了这样的错误。如今对方人多势众,士气高昂。自己这边虽说守土就是守家,但人人自危,军心涣散,不知道还能不能撑住。
就在他灰心丧气的时候,突然传来隆隆的炮声。
“是海防队!”张朝阳瞬间来了精神,“海防队今天提前回来了!大家坚持住,坚持就是胜利。”
人们看到了希望,士气瞬间高涨起来。在火炮的压制下,匪徒们也都不敢往墙根靠,深怕变成肉泥,都畏畏缩缩,逡巡不前。只有背对着河的那一面还有人在进攻。
张朝阳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可真是死里逃生了。眼见这一关能过去了,他又有些暗恨马骐骥了。如果当初你在坚持一下,我说不定就接受你的意见了呢?紧接着又开始考虑怎么甩锅给马骐骥了。
突然一阵欢呼打断了他的思路。人们高声叫着“赢了,赢了!”一班长擦着刺刀上的血,走过来说:“海防队一炮把他们的头目炸死了,喽啰们都逃了。他们正是人心涣散的时候,我打算带人去追一波。”
“我军事上不懂,你们决定吧。”
刘疙瘩见一班长正准备带着人出发,咬了咬牙还是不愿意放过这个博出身的好机会。他拿着标准矛赶过来说:“这些土匪杀了我们这么多人,去追他们,算我一个。”
刘疙瘩一带头,又有好几个人应和:
“算我一个。”
“我也去。”
有个满脸皱纹,花白头发的老人满面凄凉的走过来:“老汉就这么一个儿子,刚刚被土匪杀了。带上我一个。”
一班长来着不拒,算上战士们,总共32个人。他皱着眉头看了一圈:“叶祥庆呢?”
“副班长牺牲了。”和他一起战斗的战士说,“中了一箭,失血过多死了。”
怒火和哀伤顶的一班长脑袋发昏,喘不过气来。他深呼吸了几口,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大喊一声:“出发!为叶祥庆报仇!”
失去了东乡九郎的统领,土匪喽啰们慌乱的一路向南逃窜。一班长在后面紧紧咬着,时不时的放一排枪,将落在后面的几个人送葬。土匪们更是惊慌失措,生怕落在后面。和人和虾夷人甚至互相推搡攻击,希望对方给自己垫底。
而冲在前面的人更是一路猛冲,不想成为别人逃生的垫脚石。然而一轮排枪熄灭了他们的希望,一位身材高大的军人带着他的部属堵在前面,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的胸口。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土匪们失去了希望,纷纷瘫坐在地上。山本一木双眼微闭,静静地坐在屋里,等待着好消息。
对此次突袭澳宋营地,他心里还是比较有把握的。毕竟前期观察了那么久,对护卫队的掌握还是很到位的。他觉得,就算那澳宋营地人多势众,但一看就是农民,还有不少妇孺老幼,也就那不到十人的护卫还有战斗力。一百五十多人攻不下这个营地,他觉得难以想象。
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呢?
面前火塘烧的差不多了,山本一木感到身上一冷。
突然一个手下惊慌失措的闯进来,大喊道:“大人!澳宋人包围了我们!怎么办?”
“什么!”山本一木猛的睁开眼睛,“你再说一遍?”
“大人!是澳宋人来了,院子外面都是他们的人!”
山本一木后背冒出一阵冷汗。东乡九郎竟然失败了,还把澳宋人引了过来?这个混蛋。他怒气冲冲的问:“东乡九郎呢?他带了几个人回来?”
手下小心翼翼的看了一下山本一木,说:“东乡大人他们,一个也没回来。”
山本一木脑子嗡的一下,嘴里一阵苦涩。难不成他们全军覆没了?当时为了确保攻下澳宋人的据点,他把几乎所有的人都派了出去,只有不到十个人留守。这十个人怎么可能守住他的商馆?
但此时不是慌乱的时候。他认真想了想,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只好先爬到梯子上看了看外面。万幸来的澳宋人并不多,他的商馆也有个大院子。四面围起来,人数稀稀拉拉的。他心里升起了突围的念头。当下把剩下的人都集合起来,说:“如今澳宋人数众多,且一定对我们怀恨在心,落在他们手里必定没有好下场。为今之计,只有宊围。”
说着他打开一个小盒子,里面都是小锭的银子:“谁要是愿意护我突围出去,一人赏银锭一枚,出去之后,还有厚赏。不愿意走的也不强求,各安天命。”
手下们纷纷拿走银锭:“愿护送大人突围。”
一行人来到后院,打开后门正要猛冲,一阵排枪打过来,当头的一个丢了性命。人群正要退回来,山本一木大喊一声:“他们正在装填,我们赶紧冲啊!”说完就把人往外推。然而紧接着又是一排枪打过来,枫木门板上打的全是眼。
“怎么可能!”他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对方的铁炮装填的这么快。
然而却不愿再听他的,纷纷退回院内。
这时外面有人用日语喊到:“山本一木大人,和大家!我是伊藤诚,昨天随东乡九郎征讨澳宋,我们失败了。东乡九郎被火炮炸死,同去的人们死去近半。我们剩下的人都成了澳宋人的俘虏。
但是他们并没有凌辱我们,反而给我们治伤,给我们米饭吃。山本大人,大家,投降吧,澳宋人的战士训练有素,武器精良,如今人数也比你们多。投降吧,抵抗一定会死的,投降才有出路!”
院内,山本一木面沉似水,其他的人也都各怀心事,一阵沉默。
“大家先回屋里去吧。”过了一会,山本一木开口了,“回屋里去,再做计较。”
院外,一班长等了半天也没有动静。他暴躁的一把抓下帽子,气冲冲的对马骐骥说:“队长,要我说咱们直接攻进去得了,招什么降!就是因为那个山本,才害得祥庆死了!”
马骐骥叹了口气,说:“祥庆死了我也难受。可是那个山本一木在这做了十几年生意,人脉很广,特别是和虾夷人联系密切。咱们的殖民地要想在这里快速发展,山本脑子里的东西很有用。”
“我他妈没那么高的觉悟。”一班长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大喊道,“我就知道我的兄弟死了,我要给他报仇。”
“你他妈朝我吼什么。”马骐骥也上火了,“他是你兄弟,不是我兄弟?你想给他报仇我就不想?妈的。你说,你想让我怎么办?要不这个队长你来当。”
一班长憋了一肚子火,也不知道说啥好。他越想越气,冲着商馆吼道:“山本!我日你先人!给句痛快话,投降不投降?”
又过了一会,就在马骐骥都忍不住下令要进攻的时候,大门打开,几个日本人高举着双手走出来,投降了。
刚刚喊话的伊藤诚迎过去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过来在纸上写道,院里还有三个人护着山本一木不肯出来。
马骐骥打开一张商馆的地图——这是他特地上伊藤诚画的,拿给俘虏们让他们指出山本一木一伙人的位置,立刻安排一班长带人进攻。
山本一木听着门外的枪声越来越近,抽出腰间的肋差准备剖腹。刀尖顶在肚子上,握着刀柄的胳膊颤颤巍巍,却怎么也下不去手。对生的渴望和他武士道的信念交相冲击,内心的挣扎让他满头大汗。
突然障子门被一脚踹倒,他手一哆嗦,肋差掉到了地上。
他看着指着他的黑洞洞的枪口,来了一个干净利索的土下座,嘴里带着哭腔:“红豆泥,私……私密马赛。”
札幌的会议室,气氛十分压抑。
海涛猛嘬了一口烟,把烟屁股在烟灰缸里捻灭:“同志们,这次殖民地受到攻击,造成损失,和我们的指挥管理失误是分不开的。与其这么坐着,不如大家都发发言,讨论讨论该怎么办,我这会议记录本总得写点东西吧。”他拍了拍眼前的本子,开了个很冷的玩笑。
又沉默了一阵,马骐骥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说道:“我认为这次事件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我们兵力不足。”
这其实是个正确的废话,大家都知道是这个原因。但是让马骐骥说出来,表达的确是“别给我背锅”的意思。
张朝阳清了清嗓子,慢慢地说:“殖民地发生这次的事件,我作为团长,有脱不掉的责任,我也绝不推脱。但是陆上的安保出现问题,马队长作为主管干部……”
“呵。”马骐骥冷笑一声,“张团长,在移民还没有招募的时候,首长的方案里就明确了我的任务是对移民进行训练,并以移民为基础,以我的人为骨干,建立护卫队。可是直到现在,护卫队里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移民没有一个人接受过训练。也因此,给我的战士装填的步枪里竟然没有火帽!”
马骐骥越说越来火:“叶祥庆就是肩膀中箭,根本就不是致命伤。他是失血过多死的!但凡当时有人给他包扎一下他都不会死!”
张朝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拿着茶杯假装喝水。
农翔来和稀泥:“团长也是着急建设。其实之前每次殖民地会议,马队长都会提训练的事,可是次次都被咱们会议给否决了。这事我们都有责任。”
又是一阵沉默。
这时程东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试探着说:“其实,首长怎么对这次事件定性,还是看咱们报告怎么写。”
五双眼睛“刷”地一下看着他。
张朝阳目光带着探寻:“你的意思是?”
“咳咳。”程东清了清嗓子,点着一根烟深吸了一口,说,“我们的报告要把住三个要点。第一个,我们这次战斗,其实是赢了的。第二个,我们不止赢了,而且获得了很大的利益。第三个,在这场战斗中,涌现了很多的英雄,比如叶祥庆。只要咱们报告写得好,这坏事变好事也是可行的。”程东的建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肯定,毕竟大家都不想被批评处理。马骐骥也没有意见。能把叶祥庆夸成战斗英雄,也算是给他身后一个交代。最关键的是抚恤金能多给些,对他的家庭也算是补偿。
会后,张朝阳先发了一封电报给首长,简要汇报了情况,并表示表示正式的情况报告会随补给船一起送过来。随后就拉着程东开始写稿子,推稿子。盖房子搞建设的事就推给了刘疙瘩。刘疙瘩那天带头参加追击,就给大家伙留下了一个好印象,都觉得他是个爷们。这次可以说当了一把手,也因此风头更盛,几乎没几个人不认识他了。
这几天刘疙瘩也不再像以前那么吆五喝六的,反而自己也带头干活。劳动队的聪明人都知道,他这是为了选举装样呢。但其他不了解的人,都觉得这个领导还不错,有点澳洲人的风格。
用了一周多的时间,张朝阳的稿子写好了,在干部里面传阅了一下。马骐骥看了看,文字是花团锦簇,字里行间透露着胜利的喜悦。开头就是成功击退一起日本人与虾夷人的联合袭击,确定巨大胜利。
紧接着是四个大点。一是领导干部指挥有力。主要内容就是他马骐骥决断迅速有效,指挥灵活机动,是当仁不让的功臣。边边角角也表达了其他干部也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会战斗的胜利贡献了力量。
二是群众战斗士气高昂。讲的是殖民者在首长政策的英明指引下,在殖民地干部的潜移默化下,牢固树立了“殖民地就是我的家,元老就是我爹妈”的崇高信念,为保卫元老院的领土和自己的家,积极参与战斗。重点表扬了几个表现突出的人,里面有一班长召集的枪手,副手,还有刘疙瘩。
三是清缴获利丰富多样。提到了在日本人的商馆里缴获了大量的砂金、银锭以及皮毛粮食,获得了数十人的俘虏作为劳动力,最重要的是俘虏了商馆的官员,为殖民贸易的开展打开了通路。
最后一点就是存在的问题。里面似贬实褒的讲到了叶祥庆。说的是因为初来乍到,对当地形式还不够了解,干部队伍对人员情况还不够掌握,部分领导事业心过重,只聚焦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能做到统筹兼顾,导致战斗出现了一些牺牲。接着绘声绘色的描画了一幕现实中根本没有发生的事:
“一班战士叶祥庆和他的副手坚守着窗户,击退了一次又一次进攻。每个妄图击破他防线的敌寇,都成了他的枪下亡魂,以至于敌人都绕开他,转而攻击别的地方。事后审讯俘虏得知,他们私下将叶祥庆称为铁炮仙人,并为他的离世而感到遗憾。
在对抗敌人的又一次进攻时,他敏锐的发现了一名匪徒正用和弓瞄准着他的副手。此时他刚刚射击完毕,也来不及提醒。作为饱受元老院教育的战士,他下意识的将副手推走,然而自己却被射中肩膀。
虽然副手严格按照流程对他进行了紧急的抢救,并及时护送到由青云道长开设的野战救护所,但终因医疗条件不足,导致失血过多死亡。”
最后一段是总结,并汇报了下步工作方向,是深刻总结经验,吸取教训,将工程建设与军事战斗准备有机结合起来,确保虾夷岛札幌殖民地和平发展。
“团长的文笔实在是高啊!真是令人仰望。”他把稿子递给下一个人,心里却在想,“这手粉饰的水平我也是学不来。”
远处传来阵阵清脆的响声,那是护卫队正在组织殖民者训练。马骐骥有些出神,叹了口气,心里说:“死了这么多人,换来对军事的重视,也算是亡羊补牢了。”
天气越来越暖和,棉帽已经戴不住了。徐姜氏找出以前旧帽子让徐茂田带上,徐茂田却宁愿光着头。
“不戴帽子,小心脑子里进风!”徐姜氏吓唬他。
徐茂田一溜烟跑了,理都不理她。
徐姜氏气的一跺脚:“我看你就是嫌弃他旧了,真是好日子过多了烧的。”
徐茂田不是嫌弃帽子旧,而是嫌弃这六合一统帽的款式不好看。他更想要那些干部和护卫队员们戴的短鸭舌帽,看着是那么精神漂亮。
他走出宿舍院,看到门口贴的红纸,心里一阵烦躁。
那是干部们公示的公民代表候选人,排名第一个的就是刘疙瘩。想着刘疙瘩要是当选了,那自己肯定不好过。
“唉。原本以为离开了他的劳动队,谁知道还能被他管。”徐茂田叹了口气。
这时孙大架着车过来:“干嘛呢,上车,咱们去拉木头了。”
坐在车上,徐茂田将他的想法和孙大说了,孙大也是一阵沉默。刘疙瘩这老不羞的在船上就对自己妹妹动手动脚,平常也老是色眯眯的看她。这要是让他当了领导……“说不定他选不上呢。”孙大也只能自我安慰。
选举的日子到了。这天整个札幌停工半天,天刚蒙蒙亮,人们就挤在两个宿舍之间的空地上,好奇的看着面前台子上的的黑布围子,嘁嘁喳喳的议论着。
徐茂田昨天看了告示,知道这围子里放着的就是投票箱。
过了一会,干部们都来了。张朝阳站在台子上,拿着铁皮喇叭喊着:“大家安静了。我再宣读一下投票规则……”
说完之后就开始投票了。青云道长和农翔站到围子边上,手里拿着选票。徐茂田排着队上了台,从农翔手里接过一张选票。他前一个人出去之后,农翔示意他进去。
围子里放着四个纸箱,分别是四种颜色。刚刚张朝阳也说过了,四种颜色代表四个候选人。只要把选票投进自己想要的人的箱子里就行。当然这是为了方便不识字的人的。投票箱上也直接写着名字,徐茂田这些识字的可以直接看懂。
他对着四个箱子看了看,上面四个人名他就认识两个人。一个是刘疙瘩,一个是另一个劳动队队长,他对这个人的印象还不错,就投给了他。
整个投票过程足足三个小时才结束。接着干部们把投票箱搬出来,张朝阳让人拿出一块大黑板,拿着粉笔当众开始唱票。
刘疙瘩这段时间他种拉票,各种表现,甚至把他这段时间贪墨的一些零碎东西拿来贿选。虽然心中有很大把握,但在这个时候还是有些紧张。他双手紧紧握着,手心里全是汗。
随着黑板上,他名字后面的正字越来越多,紧张的心情慢慢消失,笑容出现在脸上。最后,他以压倒性的票数胜出了。当这一结果宣布的时候,刘疙瘩激动的双腿颤动,话都不会说了。
张朝阳把刘疙瘩请上台,对着台下喊到:“我们采用全民普选的方式,选出来了我们的第一届公民代表,刘疙瘩,任期一年,最多连任两届。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刘疙瘩将代表大家参与殖民地会议,在议事时与干部们拥有相同的投票权。希望刘疙瘩能充分代表群众利益,发挥自身作用;也希望其他人能够好好配合好刘疙瘩的工作。好了,快中午了,大家回去吃饭吧,下午正常上工。”随着天气越来越暖和,冻土也渐渐融化,农翔的开垦进度也越来越快。
张朝阳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感叹了一句:“这是多么生机勃勃,万物竞发啊!”接着又叹了口气,心想要是没有那次袭击的话,这拓殖工作是多么的完美啊!就是不知道首长那边会怎么看待。
“团长,视察工作呢?”程东远远的看到了,打了个招呼走过来,“看你咋没啥气劲呢。”
张朝阳苦笑着说:“你这话问的,真是。还用我说吗?”
程东点着一根烟:“发愁这报告首长信不信?”
“可不是。”张朝阳摇了摇头,“首长也不是傻子,虽然咱们这报告,说造假也算不上,但要说完全客观真是,那也是胡说。他会看不出来咱们的春秋笔法?”
“看自然是能看出来的,但是首长为什么会点破呢?”
张朝阳默默不语。这些道理他自然也明白。作为他的直接上级,他们干的好,就是首长干的好;他们出错了,首长一定有责任。虽然首长身份好贵,但在元老院一直是个边缘人物。这虾夷岛的殖民,是他一手促成,打算以此为契机出头一把,应该会帮忙掩饰的。但是也不能避免事后找他来算账。
程东看着沉默的张朝阳,拍了拍他的背说:“老张啊,这俗话说,干部要想当的好,跑送要是少不了……”
“哎哎哎!打住打住!”张朝阳赶紧伸出双手,做出往下压的动作,笑着说,“这可不兴说啊!”
“嘿嘿。”程东笑了一声,说,“话是不能这么说,但理是这么个理。”
张朝阳摇了摇头:“首长们可是时时强调,干部要清正廉洁。这送礼实在不合适,授人以柄。”
“谁说要送礼了。”程东转过身,指着远处的森林,“咱们这里物产丰饶,几个月来,已经发现了大量的鱼类和其他海鲜,各色山珍,还开采出了黄金。咱们这些建设成果,都应该给首长展示一下啊。”
“还是你小子聪明啊!”张朝阳一点就通,他两手猛地一拍,眉开眼笑,“像那秋刀鱼,首长们都爱吃。现在他们吃的都是台湾那边出产的,咱们的比那边的好多了。还有螃蟹,海胆,都是高档食材。在咱们这都是一锅蒸了,大家当零嘴吃,实在浪费。要是能卖到临高去,那肯定能挣大钱。”
说到这张朝阳看着程东:“老程,要不这次你亲自跑一趟吧,带上点咱们的特产,也去看看首长,汇报汇报工作。要是能宣传一下咱们的产品就更好了。”
程东拍了拍胸脯,说:“没问题,交给我吧。等月底船队来了我就出发。”
“也别等月底了。”张朝阳一挥手,“天气越来越暖和,趁着现在还有冰没全化冻,抓紧时间出发。我这就给吴青树发电报,让他排个快船过来。”
吴青树的动作很快,刚过了三天,一艘漂亮的飞剪船停靠在札幌码头上。张朝阳立马安排人往船上放了各色毛皮,各类山货,底仓里满满的都是海鲜,用提前窖藏的冰块冷冻着。
程东上船前,张朝阳又递给他一封信,还有一块人头大的狗头金。他拉着程东的手,说:“狗头金拿给首长,就说这是给元老院的献礼。信里是我写的几篇通讯,如果有可能投给几个报社,给咱们多宣传宣传。”
刘疙瘩和几个干部一起挥手送行,船迎着夕阳渐渐远去了。
张朝阳叹了口气:“接下来是表扬还是批评,就看程东的了。大家都回去吧。”说完第一个走了。
刘疙瘩赶紧让开,弓着身子让干部们先走。而后自己落后半个身位,紧紧的跟在后面。眼见瞥见一个身材矮壮,披头散发的土人正看着太阳发呆。
“那不是马队长俘虏的虾夷头子吗?怎么给放出来了?”虽然心里奇怪。但是干部们都若无其事,他自然也不多嘴,跟着走开了。
库相文吊着一只胳膊,默默地站着。夕阳将它的影子拉的老长。不远处,是收工回家的殖民者们。他们朝气蓬勃,有说有笑,库相文与他们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那天他被铅弹击中肩膀,当场昏迷了过去。等他恢复意识的时候,感觉躺在云朵上一样,十分舒适。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被褥厚厚的,布料十分柔软细腻,远远胜过他从和人那里买来的低劣货色。
耳边传来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吸引力他的注意。他扭头一看,一个铁皮炉子放在屋子中央,烧的通红。而炉子旁边,一个澳宋男人正侧对着在烤火。
库相文心中猛的一激灵,下意识的寻找武器,可是却扯动到伤口,疼的他痛呼一声,失了力气。
那个男人听到声音,慢慢地站起来走到他床前,温和的用他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一句话。
库相文看着这个头戴玉冠,身穿长袍,右手捏着奇怪但神圣的手势的男人走了过来,阳光从窗户透入,在逆光站立的男人脑后留下一道光环。望着他淡淡的笑容,库相文心中的惊惧竟慢慢消失,情绪也平和下来。
男人伸手抚摸了一下他的额头,露出满意的表情。接着又和他说几句话,但是他一句没听懂。
男人露出失望的神色,冲门外喊了句什么。没一会一个和人走了进来,冲男人行了一礼。
男人拿着本子写了些什么给和人看,和人看完后一点头,用日语和库相文说:“青云大人嘱咐你,说你的身体正在康复,接下来要好好休息,如果身体感觉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告诉他。”
库相文沉默了一会,问道:“他们为什么救我?”
“澳宋人都是好人。”和人感慨的说,“他们爱好和平,并不喜欢杀戮。所以把我们俘虏之后并没有处死,而是让我们劳动赎罪。谁的罪孽舒清了,谁就可以离开。但是这里吃的好住的暖,就是赎清了,我也不会离开的。”
“我的族人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你是哪个部落的啊。”和人摇摇头,“反正受伤的都被救治了。你是哪里的,我帮你问一下青云大人。”说着就要拿起笔来写。
“不必了。”库相文伸出没受伤的右手,“我也会写字。”
知道库相文会写字,青云也很高兴。两人笔谈了好久,互相试探着了解了一下彼此。
得知青云希望通过他开展与虾夷人的贸易,库相文很有顾虑,没有轻易回答。
青云也没有着急。他在本子上写道:“我能够理解你,你对我们都不了解,而且刚刚还袭击了我们,自然是害怕我们报复,或者有其他的图谋。但是没有关系,这几天你好好养伤,争取早日康复。也可以看看我们是怎么做的,是不是坏人。你刚刚醒过来,应该也累了,我不打扰你了。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可以直接找我。我是这里的大夫。”
又过了几天,在青云的关照下,库相文身体康复的越来越好。天气好的时候,青云也允许他出去转转,透透气。一开始马骐骥还排了护卫队员看着他,但是被青云赶走了。这让库相文对青云的感激更深了一层。但他不知道的是,还有暗哨在偷偷盯着他。
这天他出来的时候,正赶上这群澳宋人的船只出海。他看着那艘漂亮硕大的舰船,看着短短几个月就开垦出来的大片农田,想到青云说的,那场让他冒险参加劫掠的大雪对澳宋人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仅仅是停工了几天,心中一阵犯苦。
“或许他们就是被神灵照拂的人吧。”库相文心中想到,“如此,能够和他们交好,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程东走了以后,房屋建设就由刘疙瘩负责。他自从当上了公民代表就更加气盛了。也慢慢地不再和其他殖民者一起劳动,彻底将自己定位成了老爷。
除了少数人觉得刘疙瘩虚伪,之前纯粹装样子拉选票,大部分人还是觉得,老爷不和我们泥腿子一块干活,是天经地义的。
时间到了五月下旬,在刘疙瘩的领导下,札幌的灯塔、行政大厅、合作社和天地会的铺面、国营畜牧场等等都已经建好了,马骐骥的护卫队也有了自己的营房。
张朝阳美滋滋的验收了一下成果,对身后小心伺候的刘疙瘩说:“老刘啊,你这干的可以啊,管理水平很高嘛。你来这里之前是干啥的?手底下多少管过人吧。”
“哪里哪里。”刘疙瘩点头哈腰,“小的原本在运河上做些南北货的小买卖,有几个伙计跟着。不合路上遭了兵匪,破了家,成了流民,家里人都死的死,散的散。万幸遇上团长老爷,才能来到这洞天福地……”
“马屁就先别拍了。”张朝阳笑着摆摆手,“你说你之前是做生意的?这合作社开张的话,还缺个掌柜,你愿不愿意干啊?”
“团长看得起小的,小的一定兢兢业业,打理好生意。”刘疙瘩惊喜不已,对着张朝阳一躬到底。
“先别着急。”张朝阳说,“这个还得开了殖民地会议讨论一下才行。不过你有这本事,也八九不离十了。”
“是是,小的明白。”刘疙瘩连连点头。
当晚张朝阳就召开会议,鉴于刘疙瘩近期工作确实突出,会议很顺利的通过了任命他为合作社主任的提案。并把山本一木和库相文分给他,分别充当对和人和虾夷人的联络员。
第二天,库相文就被派去联络附近的虾夷村落,采买各色毛皮山货和砂金。当然,库相文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他自己家。
当他穿着崭新的蓝布对襟短衣,脚踩鹿皮靴子出现在村子里时,他的家人们喜极而泣。等到他拿出来精盐、糖果、缝衣针、糙米和布匹的时候,大家都惊呆了。他的老婆摸着漂白的棉布,喃喃地说:“世上还有这么细密洁白的布料吗?怕不是神灵织的吧。”
但是听到要去和澳宋人做生意,大家又纠结起来,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好是坏。
“我们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一个老者苦笑着说,“和人的商馆已经没了,但是我们还是需要粮食,需要盐。如今不和澳宋人交易,又能怎么办呢?更何况,澳宋人还有这么精巧的东西。”说着,他拿起一根针端详起来。
老者说完,大家也都无话可说,算是默认了。
库相文见大家都同意了,接过话头:“如今我要替澳宋人联络其他阿依努村落,或许我们的村落,也可以趁此机会发展壮大。”
“嗯……”老者摸着胡子,“其他村落如果此时还没有和澳宋人联系上的话,我们可以作为中间商,赚一笔差价。”
众人商议定了,第二天库相文就把村子里的年轻人派出去采购了。
月底的补给船,送来了大量的粮食布匹和日用百货,充实了合作社的柜台。此外,还运来了挽马、蒙古马各20匹,耕牛10头,美利奴绵羊若干。农翔的工作也从开荒转为侍候这些牲畜。他从殖民者里挑出有经验的人,天天为它们清理圈舍,喂马放羊,搞得一身臭气。
张朝阳坐在新建成的办公室里,看着眼前的花名册发愁。
如今殖民地是蓬勃发展,但也遇到了首长们刚到临高时碰到的棘手问题,人手不够了。
幸亏如今北方战乱,遍地流民,随时都能再招募一批来。但是财政支出又太高了,如今殖民地处处用钱,能省一分是一分。他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和北洋航运的私人船老板沟通一下,让他们运人过来。一个人给两角钱,价钱应该算公道。
程东回来的时候,距离他离开已经一个月了。6月中旬的札幌已经开发的很好了,农田里种满了苜蓿、豌豆和芝麻,牧场里马儿撒了欢的跑,美利奴绵羊像一个个棉团,在草甸上慢悠悠的吃草。
干部们和刘疙瘩在码头上迎接程东。张朝阳哈哈笑着拉住程东的手,大声说:“老程啊,你可立功了!电报里说的不明白,你快细讲讲。”
程东虽然提前就拍了电报回来,告诉大家事情已经圆过去了,首长还要给表彰。但能吹牛逼的机会肯定不会浪费。一行人边往回走,边听程东满面春风的讲着。
程东这次去临高,第一时间就带着礼物去拜访了首长。首长看了报告,当时也没说什么,就让他回去休息了。
程东心情忐忑的走出首长的办公室,确实把握不住首长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也不能这么老实待着。当下又带着一些鱼虾海鲜拜访了他在芳草地的老师,和临高建筑公司的领导,抽空又把当年的同学、同事聚起来,在紫明楼办了个海鲜宴会。大家都对他带来的食材赞不绝口,有个同学醉醺醺的告诉他,这东西要是宣传出去了,肯定能卖大钱。
程东心里一动,想起张朝阳写的几篇通讯,决定明天就去投稿去。
然而第二天他并没有去报社,而是通过昨天同学的关系找到了临高时报的一个编辑,约了晚上紫明楼的饭。
傍晚,程东提前到了包间点了四瓶国士无双。考虑到那编辑万一不喜欢喝白酒,又各点了葡萄酒,格瓦斯,大黄酒各两瓶。接着又在包间里转了转,觉得客座边上的煤气灯太亮了,照在玻璃餐具上有些刺眼,可能会给客人带来不好的体验,招呼服务员关小了点。
马上到约定的时间了,他吩咐服务员提前将各类果品凉菜摆好,又到后厨去要他们做好准备,确保客人一来就是刚出锅的菜品。
编辑是个戴眼镜的小胖墩。临高五月的温度让走了一路的他出了一身汗。进了包间,感到一阵沁人的凉意,原来是墙角放着的冰块正在散发着寒气。漂亮的女服务员端过来一个铜盆,另一个服务员用浸透了冰水的毛巾给他擦了擦脸——这两个服务员都是程东从紫明楼请来的。接着满饮了一杯冰镇格瓦斯,彻底消除了暑气,编辑笑着对程东说:“有心了。”
程东呵呵一笑,说:“哪里哪里,我还怕招待不周呢。”
说完三个人落了坐,关系介绍了一番,原来编辑姓丁,两人又彼此恭维了一番,程东吩咐上了菜。
开始还是临高烤乳猪,西红柿炒鸡蛋这些临高特色菜,三个人互相吹捧着,聊着些时事政策和花边新闻,三两的酒杯空了三次,气氛也逐渐热烈起来。
程东感觉时候差不多了,吩咐人把这一桌撤了,另上了一桌“虾夷菜”。几盘海胆刺身、生鱼片、清汆虾丸、香烤鱼排、盐烧秋刀鱼,围着中间一只硕大的螃蟹。蟹肉已经蒸熟处理好,又放回到蟹壳里。盖上蟹盖,看起来还像活的一样。尤其是海胆和生鱼片下面垫着的冰块释放的雾气,让餐桌上雾气朦胧,竟有些缥缈的感觉。
关系眼睛都看呆了,筷子忍不住的夹取蟹肉。而丁编辑则更喜欢秋刀鱼。他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细细的品味了一番,说:“秋刀鱼这东西,味道鲜美。然而南海里不产。目前元老院治下,就台湾那边有产出。但天气常年炎热,运输不便,以至于到了临高,竟成了珍品,只有元老院特供。我们这些归化民干部,也只是偶尔陪同首长的时候能吃上一两回。那年我跟随首长去台湾采访的时候,痛快的吃了几顿,却怎么也吃不够。走的时候我都快哭了,想着再也不能这么痛快的吃这一美味了。”说完自己笑了起来。
程东陪着笑了一会,说:“那丁编辑今天敞开吃。吃完了我那还有一些冷藏的,就送给丁编辑了。”
“啊呀啊呀,这怎么使得。”丁编辑推辞了一番,“这种昂贵的食材,我可承受不起啊。”两人再送再让,最终还是收下了。
程东叹口气说:“在虾夷,一网下去,这鱼数都数不清。而且我们那里还有大量窖藏的冰块可以保鲜。可惜运力有限,这么好的产品运不出去。外面的人也不知道我们那有好东西,都白白浪费掉了。”
“这个好办。”丁编辑酒醉的脸通红,他拍着胸脯,“程老弟你简单写一篇报道,我帮你润色润色,看看能不能发到时报上去。就算不行,各类热销的民间报纸我也有门路。保证给你宣传出去。”
“那就谢谢丁大哥了。”程东端着满满一杯酒站起来,一饮而尽。
“好!程老弟真是爽快人!”丁编辑也拿起酒杯,推杯换盏起来。
第二天丁编辑坐在工位上,一边揉着宿醉头疼的脑袋,一边琢磨着怎么把程东的稿子推上去,主编过来找他,让他采访一下最近从虾夷回临高报告工作的拓殖团副团长程东。他说:“元老院有了新动向。刚刚丁丁首长打电话给我,虾夷的殖民地干的不错,首长们决定推一推他们。你去采访一下他,在三版上几篇稿子。”
“这不省事了嘛。”丁编辑心里想着,就去找程东了。
程东配合丁编辑完成了采访,把张朝阳的通讯也给他看了看,丁编辑挑了两篇不错的带走了。这时电话打过来,是首长找他。
首长背对着窗子,坐在办公桌后边,身体的阴影让程东看不清脸。“你们这事,就算干的不错了。”他说,“但是以后,别再给我捅娄子。”
首长的语气很平淡,但是程东的后背冷汗直流。双腿忍不住的筛糠。连连答“是。”
“嗯。”首长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翘起,“你也别太紧张。元老们都很喜欢你们送来的海产,尤其是雪蟹和红毛蟹。今后每月至少送来一船作为元老特供,由办公厅出钱购买,收入算你们的财政。另外再给你们一艘飞剪船。”说完他话题一转“听说你是临高人?”
“报告首长,我本来是广东肇庆人,年幼的时候随父亲逃荒到临高,自小在临高长大。”
首长点点头:“难得回来一趟,回家看看吧,好好玩两天。但是也别耽误工作啊。”说完摆了摆手,“去吧。”程东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着发票找张朝阳,把在临高吃喝花费的钱报销了。
他事办的漂亮,张朝阳也干脆,大笔一挥全给报了。这次回临高,程东把没用完的特产找关系变卖了,小赚了一笔;即稳固了之前的关系,又拓展了人脉;殖民地的事也完成了,得到了首长的肯定。他将这称为双赢。
海涛这几天忙坏了。他将捕捞到的海鲜认真挑选,捡出最鲜甜肥美的装满了飞剪船时风号的船舱。三天后,时风号扬帆向南航去。
这三天,无所事事的水手们天天在服务社吃吃喝喝,走的时候又买走了好多虾夷木雕当纪念品。这群无牵无挂的年轻人消费能力极强,让刘疙瘩狠狠地赚了几个银饼子。
月底补给船来的时候,张朝阳也没忘了让吴青峰给山东和济州岛的首长带一份特供,毕竟那里才是他们的大后方,这些外派元老的态度对他们很重要。
这次的船队里,已经有嗅觉敏锐的商人们搭船过来寻找商机了。刘疙瘩和他们进行了热情友好的交流,把柜里的虾夷货卖了个光。
补给船队刚走,时风号就回来了。他的身后跟着七八艘各式各样的大小船只,海涛的船跟在后面。
灯塔上的瞭望员及时地发现了船队,确认安全后,张朝阳来到码头上迎接。
经过了解,原来近期报纸的宣传和首长们不经意间透露出的话头,“虾夷海鲜”“元老特供”已经打响了名号。临高和广东的豪商巨贾以及高级归化民,都将品尝到虾夷秋刀鱼视为身份的象征。而谁要是能吃到雪蟹海胆之类,更是当做无上荣耀,那海胆壳都要拿回家做成手把件的。因此,不少船老大就不远万里来到札幌打鱼来了。
张朝阳十分欢迎,只要交够了钱,就可以领一面黄色的令旗,合法的捕鱼了。就是海涛的工作量增大了,他要经常在近海巡逻,查扣非法捕鱼的船只。不过这也是他在海岸警卫队的老本行,是轻车熟路了。
林英头戴宽边草帽,提着一个藤编衣物箱,面色苍白的走下时风号的舷梯。长期的晕船折磨的她站都站不稳,双脚都踩着地面了,还感觉天旋地转。
“林英,林英这边……”耳朵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他,抬眼一看,原来是农翔学长,正一遍招手一边走过来。
“一路辛苦了。”农翔接过她手上的箱子,问候了一句。
林英转过头看着他,惨白的小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林英和农翔都是芳草地农技班的学生。农翔比林英高两届,经常带着学弟学妹们搞实操。两人先后毕业,都进了天地会。农翔成了农技员,林英则成了负责农机售卖的业务员。札幌如今的拓荒工作需要大量的农机肥料和种子等等,理所当然的,天地会也在这里布了点,林英被派过来当了负责人。
农翔作为一个系统的同事,又是林英的学长,早早地就将天地会的店面打理好,就等着林英过来交接了。
码头上见到林英,农翔还是很开心的。一个是因为故人见面,还有一个原因是林英和他家都住在天地会职工公寓,他想打听一下家里老婆孩子过得怎么样。可是看林英这凄惨的模样,嘴巴张了又合,也不好意思问了。
“农学长,嫂子和孩子都好着呢。嫂子还做的腊肉和肉酱,说是你最喜欢吃,让我帮你带过来,就放在箱子里呢。”善解人意的林英猜出了他要问什么。又拿下巴指了指箱子,“等到地方了拿给你。嫂子可关心你呢。”
农翔老脸一红:“你要是晕船难受,就先别说话了,先回去歇歇。”
“没啥事了。”林英摆了摆手,“这里气候真舒服。走走路,吹吹风,感觉好多了。”
两人一路闲聊,最后聊到工作上来。
“这里现在是没有人买你的东西的。”农翔说,“目前殖民者可以说就是札幌政府的生产队,完成的都是劳动指标。他们没有自己的土地,农机种子啥的也是政府配给,他们什么都不用买。要说需求肯定有,但也只能开条子找你领。”
林英无所谓的点点头:“这个我知道。我这次来不是为了卖东西,还是想考察一下市场,看看这里都需要啥,做好调货的准备。”
“这我倒是有些了解。”农翔说,“这边的黑土地肥力很强,卖肥料的生意这两年是不用想了。但是现在这里地广人稀,畜力或机械耕种一定会成为主流。所以,除了常用的农具之外,大型的畜力工具需求会很大。机械还是再等等。”
林英点点头。
“此外,这里的渔业资源十分丰富。相信不久之后一定会有很多渔船过来打鱼。那渔网的生意一定会很好做。
最后,虾夷开拓的任务之一,就是在这里建设畜牧场,为元老院提供马匹牛羊。因此,各类畜用药和相关工具也将很有市场。”
“哦哦。”林英随意应付几句,眼睛被周围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所吸引。
农翔无奈的叹口气,说:“你都听进去了?”
“哎呀。”林英有些不好意思,“人家刚下船,脑子还晕乎乎的,不好意思嘛学长。要不待会你再和我说一遍,我做做笔记……”
林英的宿舍,就安排在了天地会店铺的二楼。为了安全,张朝阳把孙二娘安排过去与她同住。
认真算起来,后来修建的这些房子是肯定赶不上标准村住房安全。但招安了山本一木的人以后,目前周围安全形势还不错,加上马骐骥训练出来的民兵每晚都在巡逻,所以两个大姑娘住在那里互相照顾,也是放心的。
孙二娘走过空荡荡的一楼,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又踩着咯吱咯吱的楼梯来到二楼,在楼梯口小心翼翼的探头张望。
“是孙二娘来了吗?”一个房间里传来柔柔的声音。
孙二娘吓了一跳,怯生生的说:“是,是我。”
“进来吧。”
女子劳动队的队长只给她说是去陪干部家的女眷,孙二娘心说这是让我去给人家的小姐当丫鬟吗?不知道主家的脾气咋样,喜不喜欢骂人……
她心里琢磨着进了屋,就看到一个身材高挑,肤色白皙的女子正侧对着她,在镜子前把一顶无檐软帽戴好。
女子穿了一身深蓝色的衣裙,合体的剪裁衬地她腰肢纤细,胸口鼓鼓的。裙子下摆只到小腿中间,露出来的半截小腿被黑色的长袜子紧紧包裹,显得笔直修长。
“哎呀。”看到这孙二娘羞红了脸,捂着眼睛跑了出去,在楼梯口蹲下了。这时她又为自己的莽撞后悔,这才刚见面,就在小姐面前出了丑,要是主家责罚……孙二娘不敢想了。
林英好奇的走出来,问道:“孙二娘,你怎么了?”
孙二娘顺势跪在地上,有些语无伦次:“婢子吓着了小姐,婢子甘愿受罚。不是,婢子请小姐消消气,婢子……”
“行了!”林英皱着眉头把孙二娘扶起来,“我们元老院不兴这一套!你以后也不要自称婢子,就说我。我也不是什么小姐,只不过是元老院和人民的一名公仆。”
“婢子,啊,我……”孙二娘茫然的看着林英,不知道她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