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狼
它要求我做个疯子,要求我放弃理性、抛开顾虑、丢弃市民性,全身心地投入奔腾澎湃、没有法规的精神世界和幻想世界当中。
人得要生活得正常,活在现实中,才能对这类事情有所了解。
他们极力营造出一种庄严、悲痛的氛围,但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显得十分矫揉造作、虚情假意,让人未免觉得滑稽。
没人哭泣,似乎所有人都觉得死者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我大为失望,继续向前走着,不知该往哪里去。我漫无目的,毫无所求,没有义务。生活过得极度痛苦。我觉得这日益加剧的厌世感已达到顶峰,感觉生活已将我流放,将我抛弃。
我变得麻木不仁,对自己和所有人充满恨意,所有的感觉都变得迟钝,我时常深感懊恼,深陷心灵空虚和绝望的肮脏地狱里。
如果这种卑鄙的行径是人类普遍的行为,那么我便可以蔑视世界,再度对这种卑鄙行径进行猛烈的抨击;如果这只是我个人的弱点,那么我便有了理由肆意地蔑视自我。
不,不仅如此。世上所有的一切都会结束。我们所有的追求、我们所有的文化、我们所有的信仰、我们所有的生活乐趣和生活兴致,都已病入膏肓,也即将被葬入其中。
大多数人也像我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迫违心地做事、违心地生活、违心地行动。
假如我还企图自欺欺人,佯装自己仍在继续这种机械运动,佯装自己仍是属于这个永久运转、美好天真的世界的一员,那我便做得不对,那我是在撒谎!
他们总问一些我无法坦诚回答的问题,我索性满口谎言,每说一句都要拼命抑制住恶心感。
我独来独往,已不再适合与体面的人家打交道。
假如至少有一些有思考能力的人主张理智行事,热爱和平,而不是盲目、狂热地走上通往一场新的战争的道路,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世界会变得更加美好。
我无法再忍受这种逆来顺受、虚情假意、彬彬有礼的生活。似乎我也无法再忍受寂寞。我自己的社交聚会也变得无比厌恶、令人恶心。在地狱的真空地带里,我因感到窒息而百般挣扎。这哪里还有什么出路?
我觉得,“必须活下去”从未像此刻这般令我痛苦。
在绝望与怯懦的斗争中,即便今天是怯懦大获全胜,但明天以及往后的每一天,绝望又会重新站在我的面前,还会因我的自我蔑视而变得更为强大。
一个人若想上吊自杀,那就去上吊好了,他总有这么做的理由。若想活着,他就得管好自己的生活。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了。
你对生活的看法可真奇特!你总是做些困难、复杂的事,而简单的东西却完全没学过?没有时间?没有兴趣?那好吧,幸亏我不是你的母亲。可你却装出一副已尝遍生活的艰辛,然而什么也没得到的样子,不,这可不行!
人渴望追求精神王国,同时又虔诚地热爱已失去的纯洁的自然王国,两种情感始终处于殊死搏斗中,始终在一无所获和举棋不定中可怕地飘荡,万事都注定是短暂易逝的,永远不可能达到充分有效,永远都处在尝试和一知半解的阶段——总而言之,做人真是前途黯淡,既辛苦又绝望。
我想向你泄露一个秘密,严肃认真缘于对时间的高估。连我也曾过高地估算了时间的价值,正因为如此,我才想活到一百岁。可是你瞧,在永恒之中根本不存在时间,永恒只是一瞬间,刚好够开个玩笑。
我这种不知所措的窘态、这种既渴望又害怕的矛盾心理或许正是他所期待看到的。
迄今为止,技术尚未注意到这古老学问的精髓即时间的非现实性。
这一切,就像如今收音机的兴起所造成的后果,只会使人们远离自己和自己的目标,被一张越来越紧的消闲解闷和碌碌无为之网所包围。
世界又将变得空虚无聊,每天的日子又将变得毫无希望、毫无价值,可怕的宁静围绕在我四周,生命逐渐逝去。
在求生不得和求死不能之间,我始终怀有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矛盾心理。她是我阴暗的恐惧之穴中的一扇小窗,一个小亮孔。她是我的拯救者,带我通往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