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因扎尔：寂静风暴】第五章 第二节 个人翻译
曼西斯最讨厌的部分要来了。
飞船挣扎着不想靠近大门，反映了曼西斯自己心中的不情愿。过渡点看起来像一个黑色的方尖碑，悬挂在环绕着飞船的巨大金色球体的中心。白亮的闪电爬过它的表面，时不时向远处的网道墙壁抛出枝杈般的电弧。
它看起来坏了，但曼西斯知道它的外表可能会骗人，甚至会完全改变。她强忍着恐惧，慢慢地把飞船移向传送门的尖端，仿佛在朝悬崖边缘小步前行。当他们飞近时，门上的火花再次加剧了，好像它在回应她们的存在。
曼西斯停下了前进的势头，刚好停在过度点的范围之外。她知道她没有选择。前一任德拉肯曾尝试过她的其他选择，但任何一个选择都比她面前这条道路更加危险。逻辑上，进入传送门当然是最优选择，但她却很难反抗自己不想离开的欲望。
带着几乎是生理上的厌恶，曼西斯强迫她的手指回到了控制台上。她深深地吸了三口气，闭上眼睛，感知着试图进入飞船系统的能量在船体中冲刷。
她几乎难以控制地想要回头，就像一匹在障碍前畏缩的骏马，但就在这时，以太叶轮被激活了，她们的小船落入了传送门的怀抱。
白色的闪电拍打着船体，沿着导航系统爬升，如火焰般灼烧着她的大脑皮质。网道门打开的感觉并不令人愉快，一种潜在能量的释放使她的心脏似乎都漏跳了一拍。
然后，网道中那令人安心的温暖消失了，曼西斯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从母亲怀抱中被拽出的婴儿。寒冷。虚空中那种噬肉蚀骨、永不满足的寒意在撕裂着她的灵魂。
然而，与那虎视眈眈要把她的灵魂从躯壳里揪出来的浩瀚痛苦相比，寒冷简直什么都算不上。邪恶之神的思想如雷鸣般敲打着她的灵魂，邪恶之神的利爪渴望着撬开她的心灵，无时无刻不觊觎着要掐灭她生命中可怜的烛光，贪求着她的灵魂，就像野兽从裂开的骨头里吸吮骨髓一样。
虚无和寒冷合二为一，化作她胸中冰冷的深渊，使她的一切行动和思想都如同冻结。
渴望的祂。永恒大敌。灵族的末日。
她孤身一人，如赤身裸体般在黑暗中漂流着，被抛弃在网道的庇护之外。网道减弱了灵族克星的咆哮，把它变成了某种悸动的骚痒。但在网道的防护边界之外，曼西斯被赤裸裸地安置于无尽饥渴之神的凝视前。
这种感觉不会结束。这里没有庇护，“渴望的祂”之凝视避无可避。每一刻，她的心中都充满了对降临于整个灵族之上的厄运的强烈自觉。一次心跳，一次心跳，一次心跳，再一次心跳，曼西斯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这些转瞬即逝的霎那。
这压倒性的力量永远不会减弱，但她自己的防御却在逐渐增强。她小心翼翼地把思想从可怕的命运上移开，用她的每一次呼吸，她肉体上的刺痛感，以及控制装置的闪光把自己锚定于“现在”。
意识把曼西斯的灵魂拉回了船上，拉进船舱，拉进驾驶篮，最后拉进她自己的躯体。她回头看了一眼，看见贾因扎尔又一次站在了门口，尽管曼西斯一再强调她的出现会成为一种障碍，而不是帮助。
“我们已经离开了网道。”
“是的。” 曼西斯绞尽脑汁地想要说出词语，想要记住身体的动作，这能使她从灵魂中回荡的雷鸣般的脉搏中分散注意力，能让她感觉稍微好一点。也许让贾因扎尔在场会更好。凤凰领主周围似乎有一种反抗的气场，这种气息蔓延到曼西斯的思想中，缓解了仍然在她神经上歌唱的恐惧爆响。“是的，我们在现实空间了。”
“你具体把我们带到了什么位置？”
“一个维克特的手不容易够到的地方。天平点。”
曼西斯想观察这个名字对凤凰领主是否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从贾因扎尔的沉默来看，显然没有。
“正是此意。” 她的思想逐渐活跃起来，语速也加快了，仿佛恢复了某种表面上的正常。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在确认她自己还存在，仍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渴望的祂”所带来的剧痛折磨着她，但她又渐渐可以忍受了。“天平点位于网道之外，所以那里的大多数人员都是方舟世界的放逐者，而不是阴谋团成员。我们……我们不喜欢在网道之外停留太久。”
“你认为你能把这些放逐者吸引到我们的事业中来吗？”
“方舟世界居民和阴谋团成员一样，都不情愿与凤凰领主并行，但是放逐者……他们只为冒险而活。当你要率领一支探险队前往九头蛇之湾的消息传开后，最困难的工作会是选出最值得信赖的舰船。方舟世界居民重视荣誉、责任和尊重。科摩罗人只需我们持续提起他们的兴趣就可以信赖。而放逐者则更加善变，完全无法判断。”
“我会让他们记住我任务的重要性，” 贾因扎尔说，“以及我善意的价值。”
“我还会强调这段旅途将会是多么危险，生存的机会微乎其微，以及我们需要克服的各种危险。这应该会吸引大批寻求刺激的合适人员加入这项事业。”
“他们不是最不可靠的吗？”
“有可能，但我们只需要他们的短期服务，所以一定程度的独立性是件好事。” 曼西斯笑了笑，转身继续操控着飞船。“没有人会喜欢把注意力吸引到放饵者手上的诱饵。”
贾因扎尔看着曼西斯戴上防护面罩。曼西斯从头到脚都包裹在全密闭的防护服内，她的脊椎上装备着天线一样的推进器叶片，再加上全覆式头盔的复合目镜，让她看起来就像灵族人和某种昆虫的杂糅。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曼西斯说。
“可以，很清楚。”
二人走到飞船的舱口处。随着一股风压从封闭的通道里吹出，舱门嘶嘶地打开了，凤凰领主的鬃冠也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曼西斯系在她上臂和手腕上的红丝带随风飘动。很显然，这些丝带在放逐者的世界里是某种信号。
走出飞船，她们离开了人工重力场的范围，漂进了一个洞穴，天平点是一枚被挖至中空的小行星，而这个洞穴就是天平点的星港。这里没有船坞，没有塔楼和宫殿。高帆宽翼的飞船漂浮在真空中，环绕着悬浮于虚无的球状星团，而平衡点则在它们周围缓慢转动。它们中的一部分由密封的廊道连接起来，新生的定居点像真菌一样四处蔓延。小行星表面上有三条巨大的裂缝，星辰密布的虚空透过缝隙隐约可见，一批舰船正从那里进出。
天平点大概是一颗常规卫星大小，在一个无名星系的外围漂流，悠闲地绕着一颗垂死的恒星运行。贾因扎尔能看到长长的太阳旗从星球表面延伸至以太中，从太阳风中捕捉着少量粒子。这种微薄的收入伴随着灵能能量嗡嗡声，在静谧的虚空中若有若无。这些收集来的能量会穿过一种粗糙的改装式永恒回路——由方舟世界的灵魂石技术和科摩罗人的工程相结合的产物。这足以维持一道薄弱的防护场来抵御恶魔入侵。当二人进入防护场的怀抱时，贾因扎尔感到曼西斯明显放松了一些，因为她们距离“渴望的祂”全神贯注的凝视又远了一步。
曼西斯服装上的风叶轻轻地振动着，把她带向最近的多层建筑物。贾因扎尔深奥的盔甲也能发挥同样的作用，即使在天平点微弱的重力下也能产生牵引力。
她们花了一些时间才飞到这些结构上，在此期间，贾因扎尔细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偶尔有几艘驳船飞过虚空，但这里的大多数灵族人都和她们一样，要么乘坐着单人的穿梭艇，要么穿着重力服滑行。
当她们接近建筑群时，一队人的身影出现在桥道上。他们穿着全密闭的虚空装甲，明亮的箔带装饰着头盔上的纹章，护甲上镶嵌着制作成动物形状的珠宝、星辰般的钻石和如同太阳爆发模样的贵金属饰品。贾因扎尔注意到他们都携带着武装——既有方舟世界的星镖武器，也有科摩罗人的毒晶武器和爆能枪。但他们看起来却并不好战。
他们的脸被头盔遮住了，不可能从表情上确定他们的态度，但贾因扎尔没有感觉到任何敌意，只有兴奋和好奇的情绪。这些放逐者们的队伍主动分开，为两人留出空间，让她们能在一道气闸门附近着陆。其中一人身穿一件无袖的墨绿色套衫，外面装备着白色的盔甲，她用手指敲了敲头盔侧面凸起的部分，大概指的是头盔内部的通讯器。曼西斯点了点头，贾因扎尔也用思维命令她的盔甲打开通讯频道。
“……能听到吗？我的名字叫安斯维亚·德莱尼斯·泰侯，‘雨燕河’号的船长。”
“我能听到，” 贾因扎尔回答。“我是——”
“你不需要介绍你自己，寂静风暴。” 安斯维亚笑着回答。她转向凤凰领主的同伴，用一种更为柔和的语气问道：“你能为你的阴谋团朋友做担保吗？”
“这是曼西斯，我的飞行员和领航者，” 贾因扎尔说。“我们正在寻找船只来协助我们前往乌斯维，完成一项至关重要的任务。”
她正准备提供更多关于她要求的细节，但曼西斯走上前来，暗示自己也想加入交流。贾因扎尔让这位曾经的德拉肯来引导这次交谈，因为凤凰领主相信她知道如何更好地与人交涉。
“贾因扎尔需要你召集一次船长大会，” 曼西斯说。“这次的旅途会需要好几艘船。越快越好，时不我待。”
“我会去通知其他船员，” 安斯维亚把手枪放进枪套，微微转过身去。在她周围，其他的海盗纷纷放松了武器。船长歪着头指了指她身后那扇紧闭的门。“我们会在这里举办集会，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的话。”
贾因扎尔抬头看着巡洋舰、护卫舰和其他漂浮在平衡点外围的舰船。最小的那艘也与这座建筑群一样大了。
“你的船上空间更大。” 凤凰领主说。“哪一艘是雨燕河号？”
“那艘，” 安斯维亚指着其中一艘最大的舰船告诉他们，它的船体就像鲨鱼和蝠鲼的巨型结合体，它停泊在小行星船坞里，巨大太阳帆的桅杆沿着船脊向后弯曲。舰船的外壳是蓝绿色的，上面涂着深灰色的条纹，由几十个星港散发而出的光线照射在舰船上，反射着璀璨的银光。“并且，不行。我们应该在这里召开船长大会。”
“中立地带。” 当众人朝门口走去时，曼西斯对凤凰领主解释道。
这个建筑内部就像一群相互连接的球体，空间并不算大，只是容纳二十二名行商船长就没了多余的位置，他们的随从都被要求在相邻的舱室或空桥上等候。船员们穿着各式各样的奇特服装，互相看不顺眼，所有人都穿着装饰奇异的防护服，他们似乎在彼此炫耀攀比着。
在穹顶的双层保护下，海盗们摘下了面罩和头盔，露出了他们同样各不相同的面部纹身、战痕、穿孔和饰品。贾因扎尔也曾与放逐者们相处过，但大部分都是那些选择成为游侠和寻道者的人，而平衡点的海盗们与那些人完全不同。他们为自己的独立性而自豪，绝不向任何方舟世界或阴谋团提供自己的忠诚。
始终会有一些人被夹在方舟世界道途的严苛要求与黑暗灵族肆意挥霍且放纵无度的生活方式之间，他们无法认同并融入其中任何一种，只能依靠一块引导石来保护他们的灵魂免受“渴望的祂”之侵害。大多数人都选择离开一段时间，驱走那些迫使他们寻求避世隐居的躁动和欲望，直到他们准备好回应他们家乡世界的援助召唤。平衡点的海盗们似乎与别的放逐者有着不同的想法——他们的风格设计、他们的语言、他们的名字都已经切断了与他们来源的全部联系。贾恩扎尔能从他们的情绪和表现中判断出每个船长都背离了道途太久太久，以至于他们很难再回到方舟世界那种受控制的、平静的生活方式中去了。
房间里没有重力，船长们在这个球体的空间里四处飘荡，有的用一根绳子把自己拴在墙上，有的盘腿坐着，有的斜靠在半空中。曼西斯挤到房间中央，贾因扎尔则站在一边，尽管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凤凰领主。
“九头蛇之湾。” 曼西斯宣布道。
光是这个名字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惊呼和私语。两名船长二话没说就离开了，他们摇着头，用居高临下的目光打量着其他人。
“懦夫，” 一名选择留下的船长嘟囔着，他穿着雪白的服装，上面装饰着紫红色的图案，就像一只灵猫的皮毛。
“九头蛇之湾，” 曼西斯又强调了一次。“一座由最危险的网道路径组成的蜿蜒迷宫，其中大部分都没有防护，很容易受到入侵和攻击。三道星门必须同时打开。另一侧就是方舟世界乌斯维，我们的目的地。”
“如果这是寂静风暴的要求，‘凤凰崛起’的信众们就会应下。” 一名船长回答，他轻轻地在贾因扎尔上空倒转着。“我们也为阿苏焉的意志而服务！”
贾因扎尔不知道该怎么理解他的话。各种各样的奇怪教派在方舟世界和其它地方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但很少有人会这样积极地去崇拜死去已久的旧神。曼西斯在凤凰城领主回答之前就开口了。
“不用谢。安戴尔西斯船长，是吗？” 船长点头表示认同。“‘凤凰崛起号’将会作为我们的旗舰。”
这引起了一场排山倒海般的抗议，几名船长大声宣称凤凰崛起号无法完成这样的任务，不配作为传说中的贾因扎尔的旗舰。自荐声接踵而来，每一次都伴随着对舰船速度和实力的不断吹嘘。
“雨燕河号将成为旗舰。” 安斯维亚突然开口，她的声音打断了其他人的争论。“但前提是你的开价合适。别想利用我们的生命换取凤凰领主对你的好意，科摩罗的流亡者。”
她从曼西斯和贾因扎尔一旁转过身去，面对着房间内的海盗船长们。
“我曾航过九头蛇之颈。我们各自都有来到这里的理由，有着各自追寻的回报，可能是刺激、目标、名声或物质享受，但今天绝不是轻率决策的时候。那些随凤凰领主离开的人并不是都能回来。这是我们都必须面对的事实。当我航去九头蛇之湾的时候，有七艘船与我随行。只有三艘逃了出来，而我们自己也损失了三分之一的船员。”
“你还会带谁与你一起？” 其中一名船长问道。他的脸上涂满了黑色和红色的颜料，精细地混合在一起，突出的轮廓形成了一扇恶魔般的面具。“丑角？白先知？还是阴谋团？”
“都不会，詹尼，” 曼西斯说。“我们已经没有时间招募一支完整的远征队了。速度和胆量将是通过九头蛇之湾的关键。对于那些来的人，我们的开价很简单——即是贾因扎尔，寂静风暴的恩惠和智慧。”
安斯维亚显得有些怀疑。
“不要质疑一个凤凰领主的价值。” 安戴尔西斯大声说道。
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争论和询问，船长们要求曼西斯详细说明这次旅行将会带来什么收益，以及她们所能提供的酬劳范围。曼西斯开始尽她所能地回答这些问题。在议价过程中，又有几名船长离开了，显然他们对她所提出的报酬不感兴趣。
作为科摩罗人，曼西斯在与这些海盗们的沟通中表现得很糟糕。除了她先前说过的那些不合时宜的话，她的偏见也影响了她与海盗们交流的方式。她像个小摊贩一样讨价还价，但海盗们想要的不仅仅是简单而直接的报酬。贾因扎尔知道，她永远无法在细节上与海盗们达成一致了。虽然他们表面上在询问宝藏和费用的事情，但这些流放者们只是为了一个唯一的目的离开的方舟世界：冒险。无论别人怎样定义，他们追求的其实都是新奇、刺激和危险。
“我，沉默风暴，如今来到你们面前。” 凤凰领主开口了，她飘入球体房间的中心，毁灭之刃像一面旗帜一样举起。凤凰领主长长的鬃冠像彗星的尾巴一样在她身后飘动，海盗们纷纷让开供她通过，曼西斯则退到一边，把这个象征意义上的舞台让给了她的雇主。
“我急需帮助。如果我失败了，灾难就会接踵而至。但如果我成功了……那些加入我们即将进行之远航的人将世世代代被人铭记。他们船只的名字将被写进凤凰领主的传说中，他们船长的头衔在老幼的传颂中闪耀着光芒。所有人都会谈论你们，必像谈论艾尔达尼什和乌尔萨纳什（灵族传说中的远古英雄），或是迪亚列斯与哈凡利亚登（未能找到任何关于这两人的资料）一样悄声低语你们的名字。
她在记忆中搜寻着海盗们集合时她听到过的名字，然后依次指着房间内的船长们。“清波行者号的萨玛内船长：九头蛇杀手。晦影寓言号的卡索格雷斯船长：宝库破坏者，秘密持有者……他们会高呼你们为法奥德妮，黄金的公主，因为你们曾在贾因扎尔的身侧航行。无论是生是死，你们都将被永恒传唱，你们不朽的传奇故事将会编织于我们同胞的历史之中，这是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机会。寻宝者会低语你们的名字来祈求财富，战士会从你们的英勇中获得灵悟。命运在召唤！”
她转过身来，在一阵阵表示认可的喧闹声中悄无声息地向门口走去，让曼西斯去安排余下的细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