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鸣】你是我的文艺复兴 18
农历冬月廿八,宜祈福,纳财,开业。
一大早,陈一鸣就和花园店的众人一起来到钟爷爷的别墅,为下午的开幕式做起了最后的准备。
他们之所以会把场地选在这儿,一来是因为手头上的经费实在有限,每笔钱都必须用在刀刃上,二来也是听从了陈一鸣的建议,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没有什么会比亲眼见到井然这别具匠心的设计来得更有说服力了。
午后,随着各界贵宾和陈一鸣提前邀请来的媒体朋友们陆续抵达现场,他霎时就变得忙碌起来,手中拿着对讲机满场来回地跑,不一会儿,额头上就隐隐沁出了一层薄汗。
“一鸣哥,井先生的车到门口了。”
这时,一阵嘈杂的声音蓦地从掌心传来,陈一鸣一听,心里不知为何竟忽然生出了一丝紧张,微微愣了几秒后才对着机器说道:“好,我马上过来。”
当他急匆匆地穿过人群,从内场赶到门外的签到处时,井然早已经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等候在那里了,略显单薄的背影在阳光下站得笔直,颇有些遗世独立的意味,一双如水的眼眸从面前装饰一新的公寓四周缓缓掠过,疲惫的神情中尽是藏不住的欣慰与赞许。
短短几周没见,他怎么一下子瘦了这么多!
打从看到井然的第一眼起,陈一鸣的脑子里立马就被这个念头夺走了全部的意志,胸口处不停地传来一波又一波钝痛,仿佛有人在狠狠拧着他的心脏似的,让他顿时感觉呼吸一滞。直到耳边响起了井然关切的询问声,陈一鸣这才慢慢回过神来:“一鸣,你没事吧?”
“没……”
他尴尬地将视线转向一旁,努力将这些不合时宜的私人情感暂时放在一边,紧接着换上一副标准的职业笑容,熟练地上前引导井然往背景板的方向走去:“井先生,麻烦先来这里拍照。”
像这样的商业活动,井然其实一点儿也不陌生。走红毯,签名,拍照,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禁引得周围的女记者们一个个都娇羞地捂起脸,发出一连串“啊啊啊啊”的惊叹。
“我看一下照片。”
而专注于工作中的陈一鸣显然没有心思注意到这些,在仔细检查过摄影师手中的相机之后,他顺势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抛下一句“行,可以了”,就带着井然径直走向内场,一边走,一边对他说道:“井先生,我们的开业仪式将会在两点准时开始。首先将由邵总代表爱与家集团发表致辞,然后轮到您上台介绍大爱城青年公寓一期的设计理念,并带领大家一起参观我们的样板间。接下来的媒体采访环节总共分为群访和专访两个部分,问题的大纲我刚才拿到手后已经大致筛选过一遍了,您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需要我去提前沟通的地方?”
说话间,二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井然接过陈一鸣递来的文件夹随手翻了两页,就看到上面已经被他用荧光笔清晰地做好了各种标注,不由地抿嘴一笑,道:“不用了,你做得够好了。”
望着井然那瘦削的侧脸,陈一鸣只觉得自己喉头一紧,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一瞬间又塌得稀碎,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不料手中的对讲机偏偏在这个时候发出了咔咔咔的异响,下一秒,郝美丽杀猪般的求救声就源源不断地从机器里传来,陈一鸣只好赶紧低下头,手忙脚乱地将对讲机的音量调到最低。
见状,井然转头向周围看了看,然后柔声说道:“一鸣,你去忙吧,我自己会进去的。”
正所谓事有轻重缓急,哪怕陈一鸣心中再不乐意,也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好,等我处理完这些之后再过来找你。”
说完这句之后,他便急忙举起对讲机,快步走进人群,开始镇定自若地指挥一切:“美丽姐你先别急,听我说,你现在马上去找……”
而在他的背后,井然默默地在原地站了许久,看着不远处那个闪闪发光的人,嘴角不自觉地浮现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他知道,陈一鸣从来都不是弱者,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怜悯。所以,在他偶尔失意的时候,井然唯一能做的就是信任他,给他足够的空间一步步找回丢失的自信,等他忙完了这一阵,之前的种种不快自然而然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烟消云散了。
正当井然还在为自己的那点小心机而感到沾沾自喜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堪堪打乱了他的思绪:“别看了,再看就看出花儿来了!”
井然一回头,就看见打扮得人模人样的邵芃橙正意气风发地朝自己走来,没几步就来到了他的跟前,眯着本就不大的眼睛一连啧了好几声,笑嘻嘻地调侃道:“怎么样,做空中飞人的感觉是不是特别酸爽啊?”
这般没正经的样子,自然得不到什么好脸色看,但好在邵芃橙脸皮够厚,对于井然的爱搭不理也已经习以为常了,于是伸手朝后方一指,自顾自地招呼道:“走吧,我让真真在楼上给你安排了一个房间,先上去休息一下吧。”
听他这么说,井然的眼底明显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婉言拒绝道:“不必那么麻烦。”
“不必?”
邵大公子冷笑一声:“我说你要不要找个镜子好好照照你自己,整张脸白得就跟纸一样,我可不想看到你这位‘国际知名设计师’待会儿直接晕倒在台上!”
虽说井然性格冷淡,但他并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一听邵芃橙这话里话外的其实都是在关心自己,语气当即就软了下来:“我找个地方坐一下就行。”
“你呀,要是不想某些人为你担心的话,就乖乖跟我走吧。”
说着,邵芃橙有意无意地往自己左前方的位置扬了扬下巴。
井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发现一直忙于和礼仪公司协调灯光的陈一鸣时不时地就会回过头朝自己这边看来,甚至还一度因为他的心不在焉,错手碰翻了桌上喜善辛辛苦苦堆好的宣传资料,只好连连向小姑娘道歉。
此情此景,叫井然心头莫名地一暖,整个人仿佛被一股温柔的力量紧紧包围着,轻飘飘地有些忘乎所以,张着嘴嗫嚅了半天才挤出一个微不可闻的字来:“好。”
下午两点,大爱城的开业仪式正式拉开了帷幕。
一切都跟陈一鸣事先预想的一样,进行地相当顺利,不论是网络上的实时直播还是发给各个平台的宣传通稿,观看量和讨论度都居高不下,大有要一举冲上热搜的架势。
而现场唯一的小插曲可能就是,由于媒体朋友们对于井然这位大名鼎鼎的设计师实在太过关注了,因此在群访环节中迟迟不肯放人,严重影响了时长,以至于后来陈一鸣不得不亲自出面,这才让流程能够继续进行下去。
进入整场活动的尾声,嘉宾们在觥筹交错间纷纷开启了社交模式,谈工作的谈工作,聊八卦的聊八卦,各种恭维声不绝于耳,彼此皮笑肉不笑地在暗中相互较着劲。
此刻,忙了一整天的陈一鸣也终于有了一点喘息的时间。只见他从吧台里拿起一杯香槟,仰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干到有些冒烟的嗓子这才舒服了不少。接着,他将酒杯随手一放,开始在人群中四处搜索起井然的身影来。
然而,他在大厅里足足绕了两圈都没有看到他。
就在陈一鸣准备去外面的小花园里继续找人的时候,迎面碰上了从别处走来的邵芃橙,摇头晃脑地对着他说道:“不用找了,他已经走了。”
闻言,陈一鸣脚步一顿,不解地望向邵芃橙,显然并不确定对方口中的那个“他”是否和自己心里想的是同一个人。
邵芃橙倒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疑虑,于是眉头一挑,接着说道:“后天就是圣天使桥最后一轮竞标的日子,井然他必须赶上今晚的最后一班飞机,才能按时返回罗马。时间紧迫,所以没等活动结束我就让他提前撤了,算算时间,估计现在人已经到机场了。”
可是,这番解释非但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反而让陈一鸣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起来。
准确地来说,当他听到“圣天使桥”这四个字后,大脑立即就一片空白,传到耳边的话语也自发地变成了嗡嗡嗡的响声,吵得他脑瓜子生疼。
他太清楚圣天使桥之于井然究竟意味着什么了,这就好比是运动员对于奥运会的渴望,航天员对于浩瀚宇宙的向往,都是他们穷极一生想要实现的梦想。所以,陈一鸣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不过区区一个大爱城而已,为何能让井然甘愿放下自己苦求多年的理想,千里迢迢地来这里走上一遭?
井然,我好像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想到这儿,陈一鸣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而站在他身旁的邵芃橙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异样,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手里的红酒,道:“说实话,有时候我还真的挺佩服井然这个人的,做人做事都这么得‘狠’,完全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听到别人如此评价井然,陈一鸣心里自然很不是滋味,便忍不住替他辩解道:“他只是凡事都喜欢追求完美罢了。”
“哦,是吗?”
邵芃橙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膀,然后用指尖一下一下轻轻敲打着酒杯:“你可能不知道,一开始我们家老爷子确实费了很多心思想要挖井然过来担任爱与家集团的设计总监,全力进军房地产市场的。但那时候的他并没有回国发展的打算,加上我们俩之间又因为一点误会闹得有些不愉快,因此谁都没想到后面还有继续合作的可能,要不是后来真真在街上碰巧遇到了心脏病发的白阿姨,咱们大爱城这个项目啊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
“可这世上人情世故总归都是有价格的。井然他‘欠’下的债其实早就已经还清了,根本不需要再配合着做这些无谓的表面功夫,更别说是为了我们这帮无关痛痒的人而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的了。所以……”
所以什么?
陈一鸣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下文,但其实他的心里隐约已经猜到了答案,只是一直不愿意去相信而已。
因为后面还有数不尽的宾客等着邵芃橙去应酬,所以他并未在陈一鸣的身边停留多久,就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凑到陈一鸣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如此暧昧不明的话语顿时让陈一鸣心跳如鼓,人来人往的大厅里也不知怎么地,突然闷得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连忙逃也似的冲到室外,找了一处无人的角落,试图让自己冷静冷静。
掏出许久未看的手机,屏幕上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消息和垃圾短信,可最先印入陈一鸣眼帘的却依旧还是那个人的名字。
井然:抱歉,因为临时有事,不得不先走一步。今天的活动策划得很棒,这段时间辛苦了,记得早点回去休息,路上注意安全。
看着手机上一字一句的关心,一股说不出缘由的委屈悄然爬上了陈一鸣的心头,于是他脑袋一热,再也顾不上其他,立即用微微颤抖的手拨通了井然的电话。
嘟——嘟——
毫无起伏的铃声才刚刚响了两遍,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嗓音,如同轻柔的晚风直入人心:“喂,一鸣,活动结束了吗?”
一听到他的声音,陈一鸣就十分不争气地感到自己鼻子一酸,隔了好久才勉强“嗯”了一声,而他低落的情绪显然没能逃过井然的耳朵:“对不起啊,手头上有些要紧的事情需要我回意大利处理,刚刚看你一直在忙,所以就没来得及通知你。”
“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陈一鸣的语气闷闷的,说不清到底是在生别人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如果早知道你在忙圣天使桥的事情,那么我根本就不会......”
可是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井然沉声打断道:“没有如果,一鸣,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值得吗?”
“值得。”
一时间,巨大的沉默笼罩在电话两端,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无不透露着各自的小心翼翼,只剩下由远及近的女声在反复提醒着电话里的人们尽快关闭电子设备,随时等待飞机的起飞。
就在这时,昏暗的天空中忽然有一道微弱的光线一闪而过,就好像是流星一样,绚烂且迷幻,看得陈一鸣情不自禁地伸手抠了抠有些湿润的眼角,开口喊了一声:“井然……”
“嗯?”
“你一定要成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