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振涛的上半天”
一、
振涛走起路来右脸稍往上板,后脑勺一翘一翘的,因为身高与往上板脸的缘故,眼珠翻到与下眼皮平行,从眼镜框底看路看人,时常能看见糊着眼屎的眼毛。高抬腿大跨步,手永远揣在布袋里,好像布袋里掖着他的高傲不屑。他从不看两旁,目不斜视紧盯前方,紧皱眉头且加上右脸微抬,给人一种繁忙思索的印象——其实他什么也没想,他只是刻意流露出来,这可是他的范!
振涛闯进教室(高一三班),带过一股酸酸的洗发水味,大声说:“都别说话了!”其实教室很安静,学生们在安静学习,倒被他打扰到了。振涛点了点头,似乎此时的安静是因他的管理。
“这道题是这么回事,我给你说……”有俩同桌刻意以极低的声音交谈,嘴贴耳,生怕影响他人,一男一女。振涛刚好从旁边掠过,心生妒忌,他妒忌那男的和“骚娘们”说悄悄话,在他眼里只要有长的窈窕白净,穿着新颖时装的女孩,就是“骚娘们”,他嘴上不说,肚里暗骂。心眼如针尖的他可容不下这件事,想打小报告——这可是他的“权”!
振涛大度了,没当面揭穿在他眼里腥咸腌臜的苟且之事。神色极沉稳,在他俩旁边愣了一下,叹口气,显出无可奈何的神色,揣着布袋,“哐嗤!”坐回位,正了正桌子,金属桌腿与地面磨擦发出呲啦声,噪音挠心,又因桌子不稳,铁皮杯子叮嘡着地,水洒落浸湿了同桌的书包。同学们恨不得踢他一脚,都皱着眉回头鄙夷的瞥他。振涛很荣耀,同学们都在看他呀!一定是被他的气势吸引了,他认为。
他把杯子拾起,盖子飞移到前桌脚边,他蹲下去拿,顺便把地上一支无主之笔暂时保管到自家笔袋,笔上刻着人名,看来笔主人十分喜爱,他高尚,拾金不昧,会去上交的。同桌看到自己书包洗了个澡,愤愤不平,说:“你他妈道个歉也就算了!”同桌声音低沉,眯着眼盯着振涛的小麻子脸看,越看越像一个星星点点的梨。
振涛没理睬他,就像一阵微风吹过脸颊,可毫不在意,他也无需在意,同桌没他学习好,没他高,自己是上流社会的人,何必费口舌于廉价劳动力?
朱文看他奈我何的态度,看他优雅的用新拾来的笔转花圈,再看看自己湿了大块的书包,心里如鼻管呛入苍蝇似的既恶心又难受,所幸包里没书,瘪瘪的,看着像条死黑狗。
教室渐没清静,哗啦哗啦是笔接触纸张的速写声。朱文刚入这高中没几天,学业繁重,换位频繁,他几乎没时间与同学熟悉,继而发展几个死党。调位就调位吧,还挨着一个难伺候的主,晦气!朱文心想。
片刻,楼道传来咔哒咔哒高跟鞋的提醒,振涛伸长脖子像大鹅似的,憋突眼珠,眼珠紧贴镜片,冰凉凉的,死盯住门缝,仿佛门缝稍露点光,眼珠就会弹射出去。
“起立!”振涛铿锵带痰腔有力喝出,其气势不亚军训教官发号施令,字正腔圆,很好证明他是个中国人!无比骄傲,脸上带似笑非笑表情,再同学生们起喊:“老——师——好!”拉极长的音,每说一个字,微微抬抬头,及至“好”说完,眼睛已看到天花板上剥落的墙皮,以喉结下巴对向老师,不以表现不出自己表现好。
老师把教科书试卷搁在讲台上,说:“哎呀同学们请坐请坐,何此大礼?受不起,以后不用了。”其实不必这样,只是振涛班长说起立,学生们也只好随着,反正丢不到自己的脸,随他矫揉造作去吧!
同学们都坐下了,振涛还在亮着他长白脖,跟丢了魂儿似的,站着。朱文都替他尴尬,直抠手心,低声嘟囔着说:“坐下吧!”振涛颇像个军人,两条胳膊自然垂立,手指搭在裤缝上,站的笔直,非让老师看见,他不坐下!
老师忙的找课件,摆弄ppt,没看到振涛。大班长振涛觉得十分优越,站着,自己的小头颅小眼儿在教室的制高点,透过眼屎,并用鼻孔藐视每一个人。“吆!那个家伙挺有胆识的嘛!”李倩对同桌说。“什么胆识,就是不要脸自己不觉,当好!”赵敏把厌恶堆到脸上,极难看,不知道的以为她得了什么病。
振涛透过眼镜框底斜楞着眼瞥了赵敏一眼,她在前排,也是个“骚娘们”!赵敏和李倩在看他!班儿里两个漂亮的女生——李倩穿衣新颖时尚,涂着香水扑香粉儿,资态气质妖艳,御姐范;赵敏长相清纯,学习很好,苗条俊高,是个乖乖女。
她俩其中一个,不!她俩都喜欢我!一定是,要不然怎么会看我?振涛想哩想哩,雪白的脖子变红了,腿酸,不觉坐下,还挺着脖子,依旧是红。
“以后在老师来之前,帮我打开ppt好吗?要不然上课再开,费事,看,卡住了,谁会鼓捣这玩意儿?上来。”老师转头,看台下,瞭到振涛,朝他的视线看向天花板,什么都没有。
朱文实在尬的不行了,挺起身说:“老师,我会!”说着快步走向台上。片刻离开那家伙,也能让我缓一缓,朱文想。三下两下,屏幕卡住的困境就解决了,他本来想拖一拖再下去,奈何自己对电脑太了解了。
老师喜从眉来,笑嘻嘻的说:“以后就靠你了。”朱文心里感到暖暖的,被信任的感觉。“你叫什么名字呀?同学。”老师说,“朱文!”他声音洪亮,不想让老师问他第二遍。“好,我记住你了,下一步就看你的成绩,看你怎么个文法。”老师说,随着打开课件。
振涛听到老师表扬朱文,低下高傲的头,针线似的小心眼拧成结,怪憋闷的慌——自己站了那么久,都快把天花板看出个窟窿来,都没表扬我!你朱文不是能吗?你再能也没捕获女生们的芳心,李倩赵敏在看我哇!精神胜利法使他得意洋洋。
上课十分钟了,同学们都抬头听讲,认真,虽是认真,却没大班长的独特!嘿!要不然他是班长?您瞧——
——他上课听讲总摆出一副教徒的虔诚样,小眼微微泛着泪光,直挺上身,稍前倾,屁股坐三分之一凳子边,一种难以置信表情时而跃然脸上。有时则紧皱眉头,左手平放桌上,右手攥拳支杵下巴,些许板歪着脸,深情凝望老师的眼,搞得老师都不好意思了——前提是漂亮的女老师。
年轻的语文老师看到振涛,颇受鼓舞,自己教学有人欣赏啊!看他深思陶醉的样子吧,他一定被课本上的英雄们折服了,思国优国,将来一定是个好苗子!因此老师也微笑着向他抛认可的媚眼。
其实振涛幻想是和李倩结婚好,还是赵敏,直到语文老师向他微笑——“行!老师也是个‘骚娘们’,不济再和她结婚!”但又一皱眉,他不能接受心里认定是自己的女人,和其他野男人处对象——“要是还保留一夫多妻制,多好!”他咧开有明显胡茬的嘴,露出引以为傲小白牙(因为他刷牙啊!亲们,怎么不骄傲?!),在小心点里狞笑。
就这么幻想着轻松度过四十分钟……
老师边堆叠试卷教案边说:“所以,女权的争取打破一夫多妻制,女权背后是为人民的太阳……凡是怀揣一夫多妻想法的,都是社会腥痂!终会被历史唾弃!”老师走到教室门口,潇飒的来一句:“下课!”
全班都在为之鼓掌,老师讲的太好了。只有振涛听得心里挺不是味,也没鼓掌,因为没有老师在看,当冤大头充积极,让手掌火辣辣,吃亏!
一下课,朱文就趴在桌上休憩,他昨晚没睡好,作业多加看网文有瘾,鸡报晓时分才睡。他一趴下就半梦半醒,耳边是昏沉渐息的嘈杂人声。
“一,二,三——四!”操场喇叭尖锐沙哑,全国统一的跑步进行曲,扭曲钻入朱文即将显现的梦乡,一脚把他踢到现实,他一哆嗦,颓唐抬起头,睡眼朦胧看看四周,同学们都到操场集合了。
要是他不下去,逮住,会被值日人员减分的。
红色跑道上聚集了花花绿绿的人,各年级校服不同。人头的地平线上,一眼望去,马上会看到一颗显眼的小点,不,不是小点,是颗头,离近再看,两块龅牙向外突的梨脸!他“海拔”最高,多么骄傲!斜反戴着鸭嘴帽,带着黑色口罩,不时撸起袖子高举臂腕,举到头顶,看新买的表,因为手举的太高,后脑勺顶着后背,露出雪白的脖子,喉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颈椎有什么毛病呢。
班级很多,朱文一时竟没找到,亏了梨脸的高坐标,灯塔,不能找到,其实振涛还是有点正经作用的,朱文想。毕竟苍蝇会泛蛆虫,而蠕动粘腻的蛆,是要去分解尸体粪便的,各有各的用处。
一声尖锐细长的笛鸣冲破天际,慵懒的白云离开,归居山头,不想随着学生一起跑,天蓝蓝。人群开始骚动,先是慢慢走动,人多,落片叶的功夫,跑操开始——人多,跑两三步,前排突停顿,后排大高个刹不住脚,推搡挤撞,脚尖贴着脚后跟,接踵,一不留神就把别人鞋子给踩下来,嚷骂,大胖子抬不动脚的,换口气功夫,别班挤上来,淹没其中,混在高年级队伍里跑下来的,也有。
“前排控制好距离!(吹哨)!跑的什么玩意(破音)!”此阵容,气的班主任体育老师预备骂人。“没法儿,没法儿!”校长在禁止吸烟的牌牌下吸烟,做反面教材,来警示别人,这牌牌被枯枝烂叶掩盖的差不多了,安在操场最偏僻北头,草坷垃里都是烟蒂把。
天本来白白,然后蓝蓝,因为学生们的好体质,还没跑两步,喘的跟夏天村口懒洋洋大黄狗一样,数千张小嘴呼出二氧化碳和水蒸气,聚成一团,升上天,化作云,天又白白。
朱文冲着灯塔跑过去,因为经常跑步运动的缘故,他跑步姿势很潇洒,但一眼就可看出不是故意摆弄的,人家有实力,跑外道,超车似的撵过一个个班级。风阻勒裤子,凸显出腿上的肌肉,长发飘飘然,又是高个子,长相清秀,模样端正,不由得很多女生偷眼看。
振涛注意到了朱文。“你朱文是真行,不按规定集体跑,独个跑外道装孙子!”振涛心想,“不能让他出尽了风头,我得让女生都看我,才行!”他闪出队伍,逆行跑向朱文。
朱文纳闷:“咦?这小子待干嘛,朝我这跑。”他没多想,跟振涛一闪而过,钻进了队伍。
振涛得了意,他是怕我啊!我来,他走,不得罪我,不占我风头,嘿!别说,朱文还挺会人情世故,哼!最讨厌这种老油条了。
朱文更纳闷:“嘶!这小子待干嘛?”他拿出解几何题的脑筋,也想不出来振涛想干嘛。
赵敏也在看这奇景,对朱文说:“朱文,怎么来晚了?”朱文说:“熬夜,睡着了……振涛在外圈跑,什么意思?”
还没等赵敏张口,李倩抢过话语权,喘着气说:“什么意思?争夺配偶权呗!哈,男人真有趣。”赵敏微蹙额眉,对李倩说的话不满:“有趣?尬的我起鸡皮疙瘩!呕。”朱文只是笑笑。
校长美滋滋吸着烟,抖抖烟灰,长吸一口,又长吐一口,整的大脑缺氧了,摇摇晃晃,喝醉似的,一个没站稳,趔趄栽到了满是烟蒂把的草坷垃里,狼狈半坐住,两条肥腿屈伸向前,手搭在膝盖上,叹口气,醉汉样的颓唐,自己嘟囔:“没法儿,没法儿!”
振涛在外圈,正好目睹了这历史性的一刻,他拿出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头,把几年来攒积的笑全堆出来,眼眯成了函数弧线,嘴角咧到了后脑勺,挽起袖子,正正帽子,提提裤子,像是小孩死了娘,急不可耐奔向了校长。那个亲啊!
校长本来可以自己起来,奈何指间的香烟还没有吸到尾巴,不起来倒也省事,省的再缺了氧,栽倒,摔坏肥肉是小事,把烟盒压瘪,可是大事!
振涛早已闪到校长面前,像是个起重机,那个拉吧。“哎,哎呀……”校长没有要起的意思,又没拒绝,只不断的说:“哎呀,没法儿,没法儿。”但他竟被振涛死狗似的硬拽了起来。
某些老教员围了上来,双手掌开,胳膊低垂微向前倾,皱着眉头,稍张开点嘴,好像噎着说不出话,表情十分恳切,展示出要随时帮忙的样子。
烟抽到尾巴,校长如释重负,放了心,他身上很脏,有好几个教员身体晃了晃,像是风吹过灌木的婆娑,想给校长拂拂尘,但这个机会让振涛夺过了。“这么小,就是个马屁精,长大还了得!”其中一个教员想。
过了一会,校长舒口气,正正裤腰带,腰带边上还夹着烟蒂把和枯草根,都被振涛小心翼翼穿针引线似的摘了去。
校长又捏出一支烟,掏掏布袋,右布袋,左布袋,没有!振涛这个会看事呀,同教员的视线一齐瞭到地上,一个紫色的打火机!
这四五个人连上振涛,饿狼扑食,头顶着头,钻到充满烟蒂的草坷垃里,脸撞上脸,鼻子碰上鼻子,振涛鼻子就碰破了,老奸巨猾!用下巴顶我,好哇!振涛想。都像蛆一样,拧鼓拧鼓的,有一个老师薅住了打火机,连同地皮枯草也薅了下来,抢啊,夺啊。
还是英雄出少年!振涛有本事,给了那个教员一巴掌,那教员一开始难以置信表情,睁圆了眼瞪他,然后又吃了振涛几个巴掌,老实了,乖乖交出打火机,夹着尾巴同那几个玩意儿退到一边,仰视胜利者的喜悦。
校长意犹未尽观赏完这场表演,叹口气,说:“没……”法还没脱出口,一条橙澄澄的火影跃然眼前,“请吸烟,先生!”振涛说,他紧紧攥住火机,生怕它长了腿跑掉。“好极了!”校长这才来得及打量两眼振涛,校长向左撇嘴,示意振涛跟上他。
高一四班的语文老师鄙夷的瞅着那一群老玩意,心想:“这么大年纪了,天!……天!振涛也真是个好模!”
二、
淡蓝色天蒙一层薄云雾,阳光柔和,跑道旁柳树头发轻颤,婆娑偶尔掉两片蛀叶,叶子随着微风走,莎啦啦,提醒世界自己的旅行。没有鸟,有扬尘,没有鲜花,有枯草,没有遗憾,只有青春……
“哎呦!娘人介,累死我了!下节上什么?敏哥儿(赵敏)。”李倩双手叉腰,上气不接下气,一劲喘。
赵敏揣着布袋,敞怀,好几粒汉顺着发红的鬓角极快流下来,积赘到下巴尖,她一捋头发,积赘的汉滴被甩了出去,落到满尘的太阳地里,尘土包裹住汉滴,没让其炸溅成小水花渍,不知道的还以为谁的一口痰呢。
李倩皱着小眉头,娇媚尴尬的左顾右盼,说:“你怎么不答腔啊?想哩什么?”
赵敏醒了似的唐突看她一眼,又赶紧回避她眼神,感觉不对,最终还是大方盯着李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敷衍口气来了一句:“下节上体育……吧?”说完,好像是不经意间左右看看。
李倩噗呲笑了,左手拢住嘴,右手直指赵敏,手腕下弯,食指上翘。一会,倒背着手,神秘兮兮的微笑,走近她,附耳酥语:“吆~敏哥儿,你喜欢朱文!”
赵敏的耳朵叫李倩吹了口暖风,勾的心里又酥又痒,直哆嗦,退开几步,皱眉似笑非哭表情,小嘴唇抖了两下,像是在嘟囔,却没说出声。
李倩看她不言语,乘胜追击,说:“哑口无言,含情脉脉,你跟你朱文好哥哥,不羞不羞!”
赵敏彻底醒过来了,赶紧说:“好姐妹,咱千万别声张!可不是闹着玩,人家……”
李倩说:“我懂!不说不说,原来我只是瞎说,没想到歪打正着了,这个巧儿。”
“行,你不说就好,走,和我洗把手去,以后别再提这话题!”赵敏拽住李倩袖子就走。
可是两天后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学校,甚至五中六中的人都有知道的了,这些都是后话了……
“娘唉,看振涛喜的那个样,看来是受了爵。”赵敏嘀咕,指了指操场上的振涛。李倩有些近视,眯细眼,瞧——呵!人家是真神气,红褂穿着,臂套带着,小头昂着,烨然若神人,振涛可有本事了!为抢打火机碰的鼻子血柱直流,可算是把校长巴结上了,神气,真神气!振涛觉得自己很伟大,可以跟迅鲁比一比,迅鲁写的文章晦涩难懂,哼!他周树人二十多才弃医从文,我,振涛!十六岁巴结上了校长,他迅鲁能比吗?。(振涛聪明,觉得鲁迅俩字读的不顺口,就改成了迅鲁,这样就既顺口又有点幽默,他觉得。)
振涛自从出来,到现在,眼睛一直很忙,校长委任他为检查总长,所有检查人员都要听他的。振涛在操场里徘徊,面不漏色低着头,手揣在布袋里,步子很慢,脚要在空中停一段时间才放下,显得高冷,忧郁,像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眼睛一直很忙,忙着偷看漂亮女同学,女老师,那个忙啊!从操场南看到北,一百八十度范围寻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工作认真,在积极寻找不良行为呢。
振涛心在狂跳,他心想:我,现在位高权重,小小年纪巴结上校长,哈!将来前途无量,有胆识,都敢打老师,谁能惹我!——耶~?(语气词,同咦?)李倩在看我,骚娘们,要是我跟她处对象……孩子名我都想好了!(他差点没笑出声。)
越是位高,越要沉稳,(他所理解的沉稳是默不作声独自徘徊)。气质要拿捏到位,摈弃从前仅剩的开朗,童真,把傲慢偏见的激素从他小心眼里释放,通过血细胞的凹槽,运往全身。
大雁在天上飞啊,情趣的男女教师憧憬自由翱翔,大的梧桐叶“库查”落地,微风尽力推它,在推它,却移动缓慢,叶边儿磨蹭地面发出”喝啦喝啦”,这是秋的脚步声。
一片梧桐叶在微风帮助下,艰难爬到了男厕台阶边,绕了大半个操场,在人多的地方总有被带去远方的可能……但一只命运的大脚重重的砸在叶脉上,“咔嚓”,干枯叶子支离破碎,成为碎沫沫,微风瞧准时机,在大脚抬起一瞬间,把破碎了的叶子丝丝缕缕,展开,抛洒,带到远方。
这只大脚的主人是振涛,他喜欢听响动,看见枯叶子,脚心就痒痒……
粱高尿完了,颠了一颠,系好裤带,朝洗手池走去,水清凉舒适,他捧起水抹了一把脸,并喝口,袖子擦干脸上水痕,眯细眼摸池台上眼镜,没摸着,眼镜框是黑色的,池台也是,他苦笑一下,再摸,捏住了镜片,才戴上。
眼前是糊的手指印。他又苦笑一下,叹了口气,哼唱着从胸腔里挤出哀叹:“我是~不瞎~!也~差不多了。”说唱着掀开布门,迎面闯入了振涛怀里,振涛敞着怀,一股温暖的劣质洗发水味熏着粱高的脸,眼镜都起了雾,振涛比粱高高一头,他阴冷瞥他一下,立刻整了整衣领,推推眼镜,眼珠睁直,什么也没说,走进去,走路时后脑勺一翘一翘的。
“厕所苍蝇真多!”说完,粱高拨开布门,扬长而去。
“哎!没法,厕所不是才有苍蝇吗?”振涛想,尿完,没颠颠,还淋拉着尿丝,就提上裤,朝门口走去,也没想洗手。
正他要拨开布门之时,一股骚咸尿味夹杂着烟味,卷卷钻入振涛的鼻腔,充满肺叶,人家有品味,他细细的品闻,味儿也不差嘛!
他很兴奋,像苍蝇找到屎似的盘旋——有人在吸烟!让我遇到了,第一天就接到活,上报,立大功!……不愧是我,振涛,真有你的。
烟味是从厕所包间飘来的,没的说!尽然还有人吸烟,吸烟有害健康,让别人吸二手烟更是该死!吸烟的人都没出息!振涛想。
他就在那等,要让没出息的家伙自己出来,等了会,一扇门展翼般打开,走出了朱文。
朱文看到振涛这身行头,瞧着他眼神与咧起的嘴角,直觉告诉朱文指定没好事,朱文也不知道要不要打招呼,振涛这个老倒霉蛋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招呢。
朱文想:既然在看我了,那就打个招呼?也显着我礼貌,不至于两边儿难堪——“吆,振涛,检查员小褂儿挺好看的。”朱文搭讪着去洗手池。
“甭跟我套近乎,你在吸烟!”振涛用没洗的骚气手揪住朱文的衣领,脸上是狞笑。朱文皱紧眉头,紧接着脱口而出:”妗子的!放开我!你孙子才吸烟呢!”——“你就是吸了!还,还,还你狡辩呢!”——“我没吸,你有确凿证据?血口喷人!”——“我告儿(儿化音,不指儿子)你,烟味就是证据!”——“你这是无理栽赃,诽谤我!”——“反正你就是吸了!”——“没有!”——“我说你吸了,你就是吸了!”振涛已经双手抓住朱文领子,想把他拖走。
“娘的!把老子惹急了!”朱文胳膊勒住振涛脖子,猛的用腿法一叉,振涛身子高底盘不稳,栽倒了,他感觉后脑勺与手掌边湿津津的,裤子随着湿透,振涛倒在了尿泊里。
虽然在尿泊里,他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振涛想:可以讹他!老师来肯定先帮弱者,打又打不过,吃亏!
“哎……哎呀!没法,没法!”校长在隔间里半敞着门,蹲坑,吸着烟,瞧向他俩,不时蹦出一个屁,还挺响,这屁声好像是在劝架。
振涛听闻是校长,兴奋如可爱的狗遇见消化的不怎么样的粪便一样,立刻爬起来,其迅猛回转甚至飞带过几滴冰凉尿水抨击在朱文脸上,站稳,迈步,又滑倒了,索性就双膝跪地爬了过去,真就狗一样,朱文看在眼里,不能理解。
振涛爬到跟前,校长又放个屁,烟灰抖动飘落,振涛算是站起来吧——半弓着腰,搓着手,恳切的说:“先生,我来给您帮忙(擦屁股)“校长也不难为情,说:“好极了!”
三、
朱文在操场上,仰头盯着飘动的云,云走的缓慢,渐渐云的阴影遮住了朱文,也遮住了太阳。
“朱文,你看什么哩?”赵敏走到他旁边,一屁股坐在草坪上。朱文没有回答,闭上眼深吸,赵敏就这么看着他,好一会,朱文憋不住了,吐出闷热二氧化碳,呼哧呼哧,落片叶功夫,呼吸变悠长,可以清晰听到喘息声,他鼻炎。
“答腔啊。”赵敏一根修长的腿抻着,一根屈着,两手撑住地面,抓住地皮,歪着脸。
“当缺氧时,空气倍显甘美。”朱文看向赵敏,把四根手指揣进裤布袋,大拇指在袋口边勾着。
赵敏粲然一笑,由酒窝里的一点红,烧满脸,天鹅颈都红了。她把伸出的腿屈回来,两条胳膊揽住膝盖,下巴放在俩膝盖对接的缝上,叹口气,没说什么。
“敏,怎么了?”朱文盘腿坐下,盯着地上隆起的蚁穴,不时用手指拨弄墨绿色的草。
赵敏站起来,背对朱文,说:“当你快憋死时,你是要甜美空气,还是我?”朱文一激灵,赶忙站起来,说:“空气。”
赵敏动了动,慢悠悠的向前走,此时她心里空荡荡的,她与朱文从小学就是同学,她对他的情感是日久弥新难以割舍,就算是她哥吧,九年,九年了,就是和一块石头,也会谈出感情,何况是个开朗活泼的男孩呢!
“没有空气,怎么活着见你呢?你别走啊。”朱文心扑通扑通跳,生怕说错话,赵敏会突然消失。
赵敏转过身,脸上的肌肉不停的抽搐,泪一股股涌出。朱文吓了一跳,走上前,用袖子给她擦干,就在那愣着,也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云彩移开,他俩沐浴在阳光下,恬静,一种奇妙的幸福感由两人眼神溢出,交汇缠绵在一起,像浓稠咖啡和牛奶,丝滑畅快,不用肉体的黏贴,这短短时光,小草,微风,都无比美妙,只要和她他一起待着,时钟就会故意走快,空气是甜蜜的,心在洋溢着。
“好你个朱文!把赵敏闹哭了!”振涛满身骚气,不经意,好似从地里钻出来站在朱文面前,张开双臂挡住赵敏,摆出保护的姿势,振涛快乐疯了,今天好事成堆,瞧!现在是英雄救美,敌手还是仇家!朱文,敢打我是吧?我给校长帮忙(擦屁股),还英雄救美,哼!赵敏上课看我,就是喜欢我,她是我的,你朱文行,敢欺负我的女人,赵敏学习那么好,长的天真烂漫,小酒窝可可爱爱,朱文你这个泥腿子配和她说话吗?。
“cnm!振涛,滚开!”平日里最斯文儒雅的赵敏破口大骂,其声音尖锐不亚于体育老师的破哨。
振涛被镇住,转了两圈眼珠,收回臂膀,高傲的走开了——你赵敏行!骚娘们,不知好歹,爷不跟女斗,哼!婊子,变心变的这么快,朱文一定给她好处了,下贱!都她妈该死!哎,没法,没法!
突然振涛转身恶狠狠咬牙切齿的说:“我要告老师你俩谈恋爱,在操场上亲嘴!”说完就跑走了,又去了厕所。
“我去找他。”朱文轻声说,转身,胳膊被拉住了,“别去。”赵敏扯着朱文手指,不停轻掐。
李倩从他俩背后出现:“咳咳,嗯!”赵敏松开朱文手,扑俯在李倩胸膛上,两手握住其肩膀,李倩笑笑说:“吆,俺来的还不巧了。”赵敏羞涩难当,脸往下出溜,用头顶着李倩,还挺用力,李倩直倒退。
“姑奶奶,行了,走,不理朱文,咱俩去集合上体育。”李倩拉着赵敏就走,赵敏回头看朱文,朱文趴在地上做俯卧撑,兴奋的。
上课铃响,操场零散人群聚成小方块,绕跑道跑了两圈,停下,散开,散成稀疏的大方块,做热身。
肥胖多病的体育老师喊:“体育委员,整队,领做热身!”说完,呼哧呼哧喘,上气不接下气,喊个话把他累的够呛,油汉一层层渗,渗透了白衬衫,隐约露出粉红的大肉。
粱高:“立……”——“立正!”振涛从厕所冲出来,夺喊,站在队伍前面,正正红小褂,拉拉红臂袖,神气!
粱高没再说什么,任凭那个满身尿骚气的玩意作威作福,振涛看体育委员粱高置之不理,得了意,想:粱高这小子看我升了官,怕我啊!倒挺识时务,把整队这耀武扬威出风头的特权让给了我,行!
“立——正(破音)!”振涛又喊一遍,因为“立”字开头用力过猛,还拖极长的音,及至肺腔气息将尽,“正”字才吐出来,引众人哄笑,振涛也不脸红,反而骄傲,怎么不骄傲?大家让我逗笑了,我是多么的幽默!
体育课在劳累中,在宣化中,在沸腾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