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再写的"愚人号"故事，剧本发生的另一种可能性。在这个篇章中，艾丽妮与劳伦缇娜登上了愚人号，乔迪与达里奥在格兰法洛逡巡，卡门与凯尔希驻守伊比利亚之眼，斯卡蒂与歌蕾蒂亚寻求深海教会的秘密，每个人怀着各自的渴望登上命运的舞台，仇恨、杀戮、阴谋，铺垫了通往真相的道路。最后，谁又会是赢家？】  

第六章 呼吸的瘾症

　　1098年9月 7:00 P.M.天气/阴 格兰法洛

　　格兰法洛的钟声撕裂了寂静，犹如万钟齐鸣。

　　临海大街上，本来呆坐着的乞丐腾地站起，他身上肌肉紧绷，单手撕开身上早已破烂不堪的麻衣，露出肋骨和肌肉，另一只手从地上那个不起眼的破烂包袱中抽出灰色的军服，戴上风帽穿好衣服，领徽上的交叉利剑表明了他的身份——惩戒军的斥候或是密探，他已经潜伏待命许久，始终等待着总攻击的时机到来，

　　他飞快地从怀中取出长条状的东西，点燃，一条耀眼的白光蛇一样冲上夜空，爆出耀眼的光芒，四周夜空都被照亮如白昼。

　　这是审判庭特制的信号弹，散发的光芒足以照亮整个格兰法洛。密探以信号告诉同僚全面进攻的开始。

　　他从包袱中取出一柄铁剑，刀面上钢花斑斓，可以想见是一柄利刃，他戴好手表以衣袖擦拭表上的盐渍土，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装备，对表，最后戴上刻有神秘花纹的青铜面具。这是惩戒军密探的标配，他们一向不以真面目示人。

　　这座城市除了他以外无数的军人也将行动起来。

　　格兰法洛教堂，地面剧烈震动，墙壁瑟瑟落灰。

　　“轰！”

　　乔迪一震，什么东西在猛烈撞击礼拜堂墙壁，海嗣终于被激怒了，它以长尾卷起碎石投掷，投石机一样砸向礼拜堂的活人。石块撕裂空气发出尖利的啸声，乔迪眼前黑色的异物急速放大，他来不及闪避，审判官猛按他的头将他拉倒在地，躲避呼啸而过的石块。

　　乔迪大口喘息，他正想说什么，墙壁震动加剧，钢铁的巨兽将墙壁摧枯拉朽地撞倒，狂暴地冲出，把尘埃抛在身后，如同狂雷奔走！

　　乔迪惊住了，那是一架体积惊人的载具，被黑色的金属包裹，如同一具巨大的铁棺，八个厚重的轮胎载着这具铁棺撞入教堂。

　　更多战车撞击礼拜堂，但它们没有进入而是堵死在窗户上，将这个礼拜堂内部的空间完全封死，变作牢笼！

　　铸铁的窗格被粉碎，一张又一张椅子呻吟后化为木渣，尘土与碎石纷飞，沉重庞大的战车压过正厅，随着战车奔腾，热汽在排气管里喷吐，发出轰鸣的啸声，它就像是一头森严的巨兽，一往无前地疾驰，将要出现在战场把所有敌人碾碎。

　　乔迪被惊得够呛，他隐约看到，车身侧方是一个巨大的徽记，利剑交叉的古奥图腾，惩戒军的标志！

　　暴雨般的弹幕从炮管吐出，整座礼拜堂都被枪火的光焰照亮，炮火向着海嗣倾泻，仿佛金属的奔流。

　　海嗣从圣像跃下，借助速度躲避，但是弹幕太过密集，它没能完全躲开，源石弹头击中它外表的鳞片迸溅火花，海嗣身躯如此坚硬，即便是这样的子弹也未能完全穿透，但它只能狂怒地吼叫，节节后退，后肢的利爪在地上抓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子弹滑入枪膛，战车将子弹毫不吝啬地倾泻，将海嗣打得节节后退，可以想见在炮管烧红前都不会停下火力。

　　海嗣吃痛地嘶吼，它的鳞片被枪火刮落，没有鳞片保护的身躯鲜血淋漓，散发出那种诡异的夹杂着芬芳与腥臭的气味，但战车每次射击并不是毫无间隙的，它趁着间隙一面躲避一面飞快地移动，沿着四壁攀爬想要逃走，但四方窗户都被战车堵死，唯一的出路是教堂的大门。

　　海嗣洪亮的双瞳移向了战车，它低吼着压低前肢，纵身一跃，如电般沿着穹顶爬行，要摆脱弹幕的压制冲向大门，但这时被锁死的大门迎来了巨响，火光从锁机上喷发，有人在门外射击，吞吐的枪焰将上锁处完全溶化，接着青铜大门被砸开，飞灰与月光同时透入这里，惩戒军的军人纷纷从背后拔出了长剑，踩踏着倒塌的青铜门进入教堂。

　　为首的审判官收起了手炮取出了近身武器，金属质地的面具覆盖了他的脸，只露出鹰隼一样锐利的双眼。

　　“达里奥阁下，我来晚了。”戴着面具的审判官看了一眼停止扫射的战车，吹了声口哨，“拉特兰那群疯子造的东西还挺酷。”

　　“不必开玩笑。”达里奥直视他眼睛，冷冷说。

　　“颂圣棱堡派遣我来增援您，大审判官阁下。这次对格兰法洛异端的清剿，由您全权指挥，”他弹动手上的短刀，手指飞快带动刀把，流畅地切换成反手握刀，“请下命令吧。”

　　“杀死这只海嗣，搜捕格兰法洛所有异端，”达里奥颔首，他提着剑，踏着碎石迈步，“不必手下留情！如果他们反抗，我们有权处决！”

　　1098年9月 7:00 P.M.天气/阴 伊比利亚之眼

　　一串串钟声沉重地跌落，跌进夜里，就像沉入海底。

　　时针指向七点，凯尔希看表，惩戒军即将开拨，数以百计的表在这一刻指向七点，惩戒军一向雷厉风行，如无意外，他们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管格兰法洛，清理深海教徒。

　　“开始了……”

　　老人站在凯尔希身侧，轻轻地叹息。凯尔希不作声，眼睛追逐着冒着白色泡沫的波浪，目光显得幽暗而若有所思。

　　远方漆黑的大海不安地涌动，掀起的黑色巨浪轰然拍打在岩石上，四散成浑浊苍白的浪花。

　　老人站在灯塔下看海，他的大氅钢铁般坚硬，像在对抗八方风雨。他身材魁梧，面容如刀削轮廓如斧凿，眉眼硬朗，像从拉特兰神殿里借来了雕塑的五官。头发密麻却硬挺，唇上和下颌都是白须，一道皱纹压着一道皱纹。老人眯着眼睛看海，他已经太老了，老到看不清海上的迷雾。

　　这个国家曾以宗教治国，圣职凌驾于其他一切职务，在伊比利亚，半个世纪以来审判庭权势排名前十的人始终不曾变更。他们是高高在上仿若立于山巅的圣者，而伊比利亚圣职人员的巅峰，圣卡门·伊·伊比利亚，当年距离教宗权杖只差一步，作为整个国教会最有威望的圣职者，所有人都认为卡门能在权利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脱下教袍穿上戎装，这位从伊比利亚国教会教皇第一顺位继承人转变为伊比利亚审判庭圣徒的老人活了超过一百年，一百二十三个春秋在他眼下流过，在他面前，财富、权位、力量，似乎都渺小，如尘埃如蝼蚁。

　　即便是她这样的长生者，也对这位圣徒有着发自内心的敬意。

　　“我曾看过书上写，‘海洋沉静，所有声音都仿佛沉入海底，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海岸随之出现异象，显示为剧烈的退潮和不规律的波涛。’[1]”凯尔希说，“声音，没有声音，潮声、钟声都不见了，就如沉入海底化为礁岩的鲸鱼骨骼，整座城市寂寂入眠。”

　　奔腾的浪花水汽中，凯尔希望着夜幕中天边翻涌的黑云，她迎着风站立在寒冷的天海之间，衣袍在风里翻飞。

　　“大静谧。”卡门轻声说，他的声音如此苍老。

　　“一场全新的静谧，伊比利亚……不，这片大地如何能承受这样巨大的灾厄。”渐渐暗淡的天光中，海风吹开凯尔希额前的头发，露出她清亮的眉眼。

　　“你觉得她们会怎么做，凯尔希女士。”

　　“那位年轻有为的审判官自不必说。另外，深海猎人从不在乎牺牲，如果有必要，”凯尔希顿了顿，“请相信她们。”

　　卡门不再说话了，只是沉默眺望远端海平线，身后巨大的灯塔让这里亮如白昼。

　　整片蓝黑色的大海，缓慢地起伏着，像正在苏醒的巨大生物，而在他们脚下小小的黑色岛屿中，伊比利亚之眼的光芒接天亮起，明晃晃的仿佛要叩开云天。

　　1098年9月 7:06 P.M.天气/阴 斯图提斐拉

　　“我讨厌这个方盒，你们叫它——“愚人号”么？”海嗣幽幽说，“这个方盒，本来要承载那些尚不适应海洋的同胞，带领他们回归大群。”海嗣轻飘飘的，不知看向何处，像个半梦半醒的人，“但现在，它让我与海洋隔绝，我已经厌倦。”它用的纯正的伊比利亚语言，语调妥帖，艾丽妮听懂了。

　　“船上的人呢？”艾丽妮语气激切。

　　“你不是已经见到了么，那些尸骸，”海嗣的声音飘忽遥远，“他们已经尽归循环。”

　　劳伦缇娜眼里掠过一丝阴翳，一身不吭地盯着它。

　　“他们进入了……循环？”艾丽妮按住剑柄，口气里有军人一样的慎重。

　　“那位不敬的船长猎杀同胞，用尽手段阻隔蜕变，他不敬神，却恐惧变化。”海嗣投来目光，仿佛要把她们按倒在地，“族群已然发出声响，如果你们不愿意和我一起，也会像他们一样，成为养分。”

　　艾丽妮脑海中浮现出刚刚见到的景象，人与海怪的尸身层叠，扭曲得令人难以想象。她胸口一闷，像是被槌头击中心脏。

　　那些低等海怪动了，它们层层叠叠地围拢过来，空气变得异常黏稠，甚至呼吸都艰难。海怪环绕在四面八方，那种滑腻冰凉的气味闻起来并不舒服，劳伦缇娜扬眉，环视围绕在自己四周的海怪，她们被彻底包围了，看起来海嗣的战术也跟人类没有区别。

　　“你还好吗，小鸟，”她露出一个明艳的笑，“我们可能要并肩作战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慎了？”艾丽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猎人之前从没有说过我们要共同进退这样的话，但现在她说出口了，证明她承认艾丽妮的能力，愿意把她当作可以背靠背的同伴。

　　劳伦缇娜笑笑，“在不清楚状况时，收敛爪牙也是必要的。”

　　“我明白了。”

　　艾丽妮拔剑，剑刃与剑鞘一阵摩擦，一节反射着寒光的利刃被抽出。那是审判庭特制的利剑，剑身细而长，剑鞘口装饰着漂亮的金属件，剑镡呈浪花形状。

　　“审判官从不后退。”她缓缓抬眼，一字一顿，说得亦如凿凿誓言。

　　“我要让它知道，海洋跟伊比利亚之间是什么。”

　　恐鱼乌云一样朝她们压来。艾丽妮腰间的细剑陡然冲出，自下而上画出银色的弧线，斩向扑来的恐鱼，这一刻看出这个乍看青涩的黎博利审判官也曾受过严苛的训练，她凭感觉斩出，利刃刺破空气撕出凄厉的尖啸，切下恐鱼的肢体，断身中迸出浓腥的鲜血。

　　提灯的光芒已无法再震慑这群被海嗣驱使的怪物，艾丽妮提剑挥斩，踏步前进，剑身成圆，斩落四面扑来的恐鱼，血液在她身侧绽开迸射，盛开一圈圈赤色鲜花。

　　她的旋转极快，不露空隙，但即便是审判庭特制的利刃，刺入肌肉时总会迟滞，如果她慢下来时，就会成被源源不断袭来的海怪吞食。

　　铁剑刺击在如同巨石一样的恐鱼身上，迸射火花，微光照出了海怪狰狞的形貌。也照出她脸上的伤痕，或许，一只恐鱼不经意间舔舐她的脸，留下如丝线一样的血痕。艾丽妮不能停下，她就像搏击海浪的渔夫，稍有不慎就会被浪潮吞没。她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困难，一次又一次斩击，不留间隙！

　　劳伦缇娜在她身侧，迎着恐鱼劈砍，重复这个动作，全然不在乎鲜血迸溅到了脸上，两米多长的圆锯在她手上就如一把裁切植物的剪刀，她在黑色的奔流中轻灵舞动，恰到好处地挥剪海怪，动作连贯无犹豫。

　　艾丽妮拔出腰间的手炮与她一起冲锋，狂风般推进，几十秒内两人附近就堆满了海怪的尸体，一步一步靠近了被恐鱼层层拱卫的海嗣。

　　劳伦缇娜的目光落在海嗣身上。她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个族群的佼佼者，它们只需要借助大群，就能飞快与海洋建立联系。这个海嗣身上出现了异乎寻常的变化，尽管还是初生的身体，却有了远超凡人的力量。不能让它继续成长了，要斩杀它只能趁现在！

　　她突入重围，像水墨绘制的人像那样锋利，一只又一只恐鱼在锯下开裂。她快得像团幻影，就像贴地奔行的狮子，但她还要更快！那些海怪无法阻挠她，恐鱼的锋齿挨着她身体划过，连皮肤都没刺破，劳伦缇娜于层叠的恐鱼中猛进，突入了兽群，狂飙，烈风吹起她的额发，她根本不理睬恐鱼那样的小喽啰，在尖刺獠牙中闪避，挥着锯子旋转，踏着海怪高高跃起，劈斩！向着海嗣的头颅斩落！

　　她在空中与海嗣对视。

　　现在，深海猎人与海嗣是平视了。

　　海嗣动了，挥动锋锐的尾巴，回击，无人得见的速度，海嗣的尾椎骨在空中闪现，像捕食的黑曼巴蛇，一瞬间拍击在劳伦缇娜身上，带着足以撕裂钢铁的力量将她从空中打落。

　　猎人落地，惯性作用下倒退，长靴与甲板摩擦，刺耳得震动鼓膜，她刹住身体，砍落三只背后袭来的恐鱼，转身，挥动锯子，一并切开它们的躯体。

　　她身上的长裙渗出暗红色的血，她受伤了，呼吸也变重。劳伦缇娜没有想到对方那么难缠，刚刚那是尾巴？海嗣的动作远快于她的反应，看起来却是极普通的一击。

　　没有时间思考，海嗣抓住了这一刻进攻，它滑翔般靠近，有如鸟类翅膀一样的怪异双翼展开，像高空扑下的鸟，它的触手闪出，同时从数个方向刺向她。

　　“鲨鱼！”艾丽妮大喊，拔出手炮向触手袭来的方向射击。

　　手炮怒吼着喷出光与火，与萨科塔精密的枪械不同，审判官的手炮更加暴力不可控，发射震得艾丽妮手腕发痛，即使她练习了很多次也无法保证这野兽般的武器稳定击发。

　　海嗣厉声尖叫，鼓动着双翼后退，被手炮击中的部位流出红色的鲜血。恐鱼从四周涌出再度会聚，仿佛援护率领军队的国王撤退一样。

　　巨大武器割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声音，劳伦缇娜将数只变异恐鱼斩落脚下，它们的骨骼、肉身被切开，生命迅速地削减至无，鲜血泼出，她就像一位不凡的雕塑家，在用锯子凌空雕刻。

　　艾丽妮微微喘气，海怪数量太多了，仿佛无穷无尽，令人窒息。她们先前还只是来探明真相的冒险者，现在却变成了不容后退的战士。形势变化太快，她们必须做出决定。

　　艾丽妮看向海嗣，细剑垂向地面，灰发有些凌乱。没有多少时间了，海嗣在缓缓收拢包围圈，重重叠叠的海怪就是它的袋子，一旦它扎紧袋口，猎物就无处可逃了。她们没有增援，在围攻下很快就会力竭，然后倒下。

　　阿戈尔人和黎博利背靠着背，天地都被海水环绕，远处茫茫薄雾汇集，此外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天与海连成一体，地上蓝色菌毯无声蔓延，四面八方都是海怪，她们肩对着肩站立，几乎没有空隙。

　　注：

　　[1]这里采用了“愚人号”剧情的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