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劳动节特辑6号《冥界的工作》
冥界的工作
匿名
应该不能体会自身悲惨境遇的话就度过每一天吧，如果是在那个没有出家风俗的世界的话。
——题记
Chapter1
“啊啦，妖梦，快尝尝我做的浊酒哦。”幽幽子大人轻轻落到我身边，将手里捧着的坛子笑着推了过来。我放下手中正在处理的菜，慌忙接过，立马取来碗倒酒。可没等我第二碗倒完，她已经抢过一碗喝上一大口了。
“呜……”幽幽子大人皱起眉呻吟了一下，“妖梦，不对劲，你看看。”
“这分明只是米和淘米水嘛！”
“欸，奇怪了呀，明明是对着食谱做的呢……”
“冥界这里没有微生物的吧，幽幽子大人。”
“也是呢，之前做腌菜也失败了。”她托着腮，扭头看向窗外——冥界的天空依旧是无尽的苍白，偶尔的飞鸟也只是影子般拂过，什么也没留下——一切都凝固了。一会儿，她又嘟起嘴，喃喃起来：“冥界在这一点上还真是无聊呢，什么也不会变嘛。”但很快，她就开心地说起食物不会腐烂的事了。
我继续切菜，但突然感觉头被轻轻摸了一下，扭头，幽幽子大人又浅笑着站到我身旁了。
“加油哦，妖梦，虽然是第一次尝试，但相信你可以的哦，你爷爷也是。嗯，辛苦咯……我出去散散步。”说罢，她轻轻飘开了。身姿优美，让我想起了池中的锦鲤，心里莫名轻快了起来——她看上去总是很开心。
不知为何，我一直仰慕着她的身姿，但无法做到。是工作太多没时间顾及自己吗？毕竟白玉楼的庭院那么大，现在又要照顾幽幽子大人的伙食——明明是幽灵啊喂，怎么那么能吃啊，想不通。但其实，很多工作还是爷爷在做，或许，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想到爷爷，我不由得心里一紧，手上工作加快了。
Chapter2
眼前是无尽的樱林，樱叶将阳光一丝一缕地拦下，只剩下无尽的昏沉和嶙峋交错的枝干，扭曲着，铺向远方。似乎会有什么从我身旁的阴影里冲出，毕竟，这是亡灵逗留的冥界。虽说只有善良的灵魂才会来……但听说过这里有因为逗留太久而变成恶灵的家伙会将其他人撕成碎块……我想逃，但爷爷一定会生气的。
不知怎的，我想起了幽幽子大人：如果我被撕碎了，她会难过吗？爷爷不让逃，我会因为这个被撕碎，幽幽子大人会伤心……我鼻子突然好酸。
不，我是最勇敢的剑士！我一定会没事的，我不能让幽幽子大人失望！用力甩了甩头，我继续了清理庭院的工作。
手臂的酸痛很快占了上风，因为已经工作很久了吧，无论如何都没力气了——日复一日的如此，如今，工作还不减反增了，以后或许更多，真的坚持不住了。无力地放下手，工具碰撞着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在周围回荡开。
我突然注意到，这里是死一般的安静。
突然，身后不远处传来呜咽声，扭头看，却只是一片幽暗。我攥住刀，一步步走去，四周只有脚踩泥土的声音和隐约的呜咽。
在拨开那声音传出的草丛的刹那，我才注意到我心脏跳得剧痛。
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
眼角忽然窜过一个暗红的影子，向远处跑去了——只是幽灵而已。我感觉全身瘫软般放松了下来。
等等，是红的？不应该是白的吗！
瞬间，我感觉从后背麻到了头皮，大叫一声后狂奔起来，工具撒了一地。交错的樱枝在眼角划过，要将我抓住一般；昏暗的樱林似乎没有尽头，我绝望了。
都怪幽幽子大人！凭什么我要做这么多工作嘛！为什么我要和怨灵打交道！会死掉的啊！呜，为什么她自己可以这么闲！呜，要死啦！
白玉楼在眼前越来越近了，冲过长长的楼梯后，是空旷的庭院，而爷爷正在那教授幽幽子大人剑术。
我一头扎进幽幽子大人怀里。“有幽灵啊！”我大声哭着，“都怪你，呜，我不要再去清理庭院了！”
“啊啦，妖梦，被幽灵吓到了吗？”摸着我的头，她轻轻地说，“可是，明明你自己就是半人半灵啊。”
“呜！不是这样的……”我突然不知道怎么说了，“反正就是怪你！为什么你可以那么闲，我要做这么多工作……”
“胡闹，妖梦，对主人说什么呢！”
“妖忌！她还小呢，别对女孩子这么凶嘛。”低下头，她又笑着对我说，“我也是有工作的哦，我啊，要管理冥界的幽灵呢。每天要把自己的精神力扩散到整个冥界，用来安抚幽灵，很累的哦。只是看着闲而已啦。”
“欸，是这样的吗……”
“是的呦。”
我突然由衷地敬佩起幽幽子大人来了。只是，为什么爷爷在一旁笑得那么奇怪呢？是在笑我吗？
“其实啊，妖梦，我还更厉害哦。”她眯起眼，骄傲地笑了，“我还能够诱导生物的死亡和灵体的转生呢。下次转生仪式让你也看看吧。”
“哇，怎么做到的啊？”
“嗯，就是……让樱花开哦。花开了灵魂就自己转生了，花开到最美灵魂就自己凋谢了呢。”
“听不懂啊，是这样的吗？”
“是的呦。”
chapter3
“妖梦，过来。”是爷爷的声音。我心里一紧，慌忙放下抹布，面对着爷爷跪坐下来。
“我还有工作在做呢。”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吗？”他没有理会。
“不知道。”
“你似乎到了叛逆期了呢。昨天对自己主人说了那种话。”
“可是她……”
“胡闹，”爷爷轻叹一声，“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做幽幽子大人的仆人吗？”
“因为我们魂魄一族世代都是西行寺家雇佣的仆人吗？还是因为幽幽子大人每天管理灵魂很累需要我们照顾？”
“你这丫头还真信了啊，不过也有对的地方吧。”爷爷突然笑了，随即却又叹一声，“也是时候了，跟你讲个故事吧。不过，无论如何，别让幽幽子大人知道。”
“请您绝对放心！”
“咳，这就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爷爷闭上眼，“西行寺家的前任家主既是歌圣又是僧人。那句‘此时遂吾愿，死于樱花下’我永远忘不了。樱花的美，美在繁盛亦美在零落……他那对美的追求，那种忘却苦痛的洒脱，那种清净不染。我所向往的……”
“我又在说些什么啊。”他自嘲般笑了，“给你的故事，要从一个少女说起。她也曾和你一样柔弱，但她有着奇怪的能力——引诱死亡。在她家中有一棵樱树，曾有一位僧人在那里圆寂。那位僧人深爱着樱花，认为樱花就是人，春心与春花都将寂灭，一切青春美好与一切悲苦无助都是表象，终将落尽，归于死寂。若能如樱一般死去，优雅绝美……或许灵魂都是向往着美的吧。”他用力闭上了眼。
“少女在僧人出殡的那天脆弱的像一片花瓣——僧人是她的父亲。她悄悄告诉了她最亲密的朋友和护卫：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朵樱花，很美，无数的灵魂绕着花一圈圈转着，忽明忽暗，而她醒来后，就真的发现每个人身上有朵花了。那花随着她的心意而开，就当她感到神奇时，那个人就那么死去了。少女被吓坏了，将自己锁在屋内，茶饭不思。
或是因为那个僧人太受尊敬了，在那棵樱下死去的做法被人们纷纷效仿，而那棵樱树恰巧在少女家的庭院内。少女很担心是自己无意引诱了死亡，人群中也有了骂少女是妖怪说少女有阴谋的。对此，少女只是终日沉默着，无论她的朋友怎么劝。
终于有一天，少女看见庭院里的樱花开了，让她的护卫牵着她去赏花。护卫很高兴少女能够振作起来。但他太高兴了，以至于忽略了少女在看到那棵樱花后的表情。第二天，少女又找到了护卫。她的身上充满了清晨的芬芳，她说：‘我深爱着这个世界，那些美好，我向往着，眷恋着，流连着。正因为所爱，所以坚定，所以不舍，所以痛苦，不得解脱。或许大家都这样，所有的生命都追随着美好。只是，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再遭受痛苦，忘却轮回。但我仍然爱着这些。’”爷爷眼眶红了，他慢慢抚摸着手中的剑——白楼。
“少女说自己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护卫不知为何答应了。可始终不见少女回来，他焦急地去找，却只见朋友在那樱花树下呜咽，而那树上一片花瓣也没有。询问后，护卫才知道是那棵樱树化妖了，而少女用自己的灵魂封印了树，而灵魂只能永远徘徊于白玉楼……
至于留存她魂魄的白玉楼被阎魔送至冥界就是后话了。”爷爷长叹一声，叹尽了所有的气。
“吾追随幽幽子大人这么久，并非仅求能力提升和忠诚，还有其他理由。以后，或许你也会有，或许有一天你也会失去那个理由。”
“所以，那个少女是谁呢？”我不解地问。
但很快我注意到，爷爷脸色变得铁青……
Chapter4
“很美对吧，妖梦？”转生仪式上，幽幽子大人笑着对我说。她高举的手上正向外发散着梦幻般的蝴蝶。蝴蝶飞向天空，无数幽灵围绕着蝴蝶旋转，莹莹地将夜空笼罩，像是绽开的烟花。
“是的呢，幽幽子大人。”我死死盯住天空，不愿错过一点。那“烟花”开始收拢，渐渐汇聚向那些蝴蝶——他们即将转生。
不对劲，我突然注意到有一个灵魂在往反方向走——之前怎么没发现他——等等，因为他是暗红色的！
我慌忙告诉幽幽子大人有只怨灵逃了。可等她抬起头，那家伙早就消失了。
Chapter5
或是因为太忙，我彻底忘了怨灵的事。
直到我再一次在那片樱林里看见他。
出于本能，我又是大喊一声就往家里跑，但那家伙横到前面拦住了我。
“喂，小丫头，怎么一看见我就跑啊。”
“怨灵啊！”
“等等，你说谁是怨灵？”
“能在仪式上逃开的灵除了可以成佛的灵就只有怨灵了啊！还有你的颜色……”
“可笑！我只是不愿意去转生而已。”
“但，为什么啊？”
“知道那位大人是怎么引诱幽灵转生的吗？是通过她的幻之蝶催开一朵花。那花很美，简直就是生命中美好事物的浓缩，引得幽灵向往。但我不一样！我很清楚在世间存活的痛苦。不会被那梦幻的美好吸引。”
“噗，有什么好怕的嘛！”
“像你这样才出生没几年的家伙是不明白人间苦痛的！”
“喂，看不起谁呢！我在这里每天做的工作可是很重的哦，我都没有什么痛苦的。”
“蠢！去到那个世界，除去最普通的生老病死皮肉之苦外。还有那些求而不得、误解纷争、生离死别的精神折磨。你爱的都会离去，你就这么赤条条地来，什么也带不走！”
我有些不明白。但有很强的空虚感袭来，搅得我腹部生疼。我想到幽幽子大人，她总是那么开心。我想到爷爷，如果这样，他毕生追求的东西不都是会空的吗？我又想到自己，有点想哭……
“但是……不也有开心的时候吗？”
“我不想吓你，知道有关那位大人的事吗？我可是比她还年长的幽灵哦。知道她在封印那樱妖前说了什么吗？她说希望再也不会遭受痛苦，永久忘记轮回。呵，不还是被村子里那群人吓怕了吗？不过她现在倒愉快，停留在这不变的冥界，只用去追求美好度过每日。而你，作为半人半灵，寿命有限的吧，真的要在此劳苦一生吗？”
“哎呀，烦死啦！不知道！不要再说了啊！”
“啊，抱歉，我……对了，跟你说说白玉楼的来历怎……”
我没有理那家伙，只是狂奔回白玉楼。眼泪止不住地涌出。
不知道为何，那天只要看见幽幽子大人就觉得很不自在。看她吃饭的样子，自己却莫名什么也吃不下。心里一团乱，只有那句“真的要劳苦一生吗？”反复浮现。
“呀，妖梦，今天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呢，怎么了？”她却很快发现了我的异样。
但我只是摇了摇头。
她轻轻把我搂到怀里：“喂，别让你爷爷看见你这副样子啦。悄悄告诉我，我一定能解决哦。”
我忍不住又哭了，她就一直这样搂着我，嘴角的浅笑阳光般温暖，令人恍惚。
“嗯，有只幽灵。”我断断续续地说，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说外面的生活很恐怖，还说……”我只是隐约记得我说了“胆小鬼”“我该怎么做”之类的话。我一边说一边哭，她就在我身边为我轻轻擦去眼泪。
等到我哭得差不多了，她将爷爷叫了过来，脸色凝重地吩咐了几句。爷爷便也脸色凝重地跑出去了。
“好啦，妖梦。不管怎样，先吃点东西吧。吃饱了就开心了哦。”幽幽子大人低下头对我说。她的语气永远是那么优雅温柔。
Chapter6
“幽幽子大人，怎么了吗？”我有些惊慌，毕竟从来没见过她这么一大早就坐到我床边。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好像梦一样，不安与温情都消失在黑夜中，我好像什么也不记得了。
“啊啦，妖梦，你醒啦？”幽幽子大人微笑着，但随即面露难色，“嗯，有件事呢。该怎么说呢……就是妖忌他要出门修行了，可能很久才能回来哦。”
“欸，和昨天那只幽灵有关吗？”不知怎的，我突然想到这个。
“不知道哦，只是突然说已经差不多了，也交代好了，自己悟到了更高层次的东西，就打算走了。”她抬眼望向天花板，轻叹一声，又低下头笑了，“妖梦，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了。我们，可要开开心心地继续度过每一天哦。”
“所以那只幽灵怎样了吗？”
“关于昨天你问我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了哦。”她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妖梦正是年少呢，冥界的永恒对你来说很无聊吧。唔，虽然你也说自己不敢去人世……以后怎么办对吗？看来你很彷徨呢。明明有自己追求的东西吧，却又在害怕，想做又不敢做。”
“嗯……”我又想到了幽幽子大人，还有我要传承的剑术和冥界的樱花海。
“既然有所追求，有所喜爱，那就这么去做吧，无论这世间如何痛苦。就算知道那些都是虚妄，至少可以一用，聊以度过这有些漫长的一生。因为，这样才能坚定而快乐地走下去，毕竟，妖梦你是有寿命的呀。但不管怎样，我会在此陪着你哟。”
“嗯，谢谢。”
“当然——”她轻轻笑了，“工作是实现追求的途径之一哦。妖忌出门了，工作就都是你的啦！”
“欸！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让我工作吗！”
“嘿嘿。”
我知道她不是这么想的，也笑了，但突然又担心起那家伙了：是被灭了，被送去成佛了，还是被控制成帮手了呢。只是我没再见过他，便祈愿万物皆安好吧。
她还真是孩子气啊，但她又可以对我关心入微……我无法理解她，但我眷恋着她的优雅无邪，敬重着她的过往。真的很感谢，在未来一天天的日子里，我能将其守护，愿，她能永远忘却苦痛，永远优雅。
Extra
他不愿成佛，老夫也终究没有下手。
既恐惧归虚又厌恶世间……吗？彷徨困苦至此，大抵佛教说的地狱为心造便是此意了。
不过他的有些话是在理的。
在这半人半灵的漫长一生里始终放不下那时的愧疚。说是古旧的衷心也好，对那位大人的敬重也好，对幽幽子的爱护也罢……
早就明白一切都没意义——年少时悟到的理和年老时是一样的——便认为不会如世人般迷醉。只是无意义便难以继续，我便自己赋予了一个，只是幽微的恐惧和生存的惰性不知何时将我赋予的意义转化成了执念。
世事悲苦，贪嗔痴怨使然。
她忘记了，便洒脱罢了。吾还记得，亦可得洒脱。
白楼剑，取典“帝成白玉楼”。大抵指天意无情，若得潇洒便要抛却人情。
断念，归虚。是吾追求的剑术最高造诣，身体力行之。
便是出家罢了，且歌且啸，净而不染。
所求各异，吾该走了。
（玉米附评：从妖梦和妖忌的特殊角度来讨论工作与人生的问题，这个我还真没想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