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上的住人

一

冬日的上午，太阳以他漠然的神态遥遥地笼罩着大地，让人想起曾经蔓烧过一夏的日子，我正坐在上班的公交车上

车里照例挤满了人，座位上的人穿着绒衣，详装睡觉，站着的人一边握着扶手，一边拿着手机，谁也不说话，表情木纳。

我习惯了这种往复的冷漠，随即挤入到人群中。

每日照例是这样的，九点上班，五点下班，敲打着不必知道来源的代码，积堆成山的任务从来也没有少过，中午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吃着普通的盒饭，下班之后习惯于在售卖机里买一瓶咖啡，下了车后左脚走695步，左转右脚走794步照例就会到家。

我有时候会想，我是否在经历一场无休止的循环

我多么想要一场痛彻的改变！可每当我有一点不耐烦的情绪，都会生活的重担压回，生活掌控了我的灵魂，这由不得我做选择。我会想起古希腊神话中背着石头的西西弗，每当把石头推到山顶，石头又会下落，跌入谷底。我感觉有一座无形的牢笼把我关了起来，囚禁了我的自由。

就这样在往复中，我的情绪一次又一次地波动再恢复，但我能感觉到，有一种东西在暗中勃发

12月14日的晚上我还带着一种煎熬的情绪进入梦乡

12月15日那天的下午，那是一切源头的开始。

二

有一封急电发了过来

”12月15日母死，速归“

我没有哭，只是心口有种东西在颤动

我向老板打报告要回家吊孝，看起来他不太高兴

母亲的老家在几百多公里外的县城，坐列车要一整天才能到达

车站上的售票员问我要买几等座

我说这不要紧，这由他来决定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上了车，一整节车厢里就我一个人，天知道售票员让我买了多贵的票，我不关心，车厢的窗户很小，不知道为什么用铁栏杆分开，车厢外面有两个看守的警察，似乎他们时不时就要往车厢里投来一瞥，我甚至有了一种荒谬的感觉，他们是派来囚禁我的警员。

列车稳定地摇晃着，给我以安全的感觉，我不愿意躺在床上，就找来一张椅子，双手俯在椅头，骑在椅子上。我顺手点了一只烟，烟雾在阳光下弥漫，煞白色的壁纸刺痛着我的眼镜，闪光的利刃影影灼灼，一切都在晃动。

我用手把住窗外，看着视野里不知将如何变化的风景，我看见茫茫的白雪，看见万里无云的蓝天，却看不见投来阳光的太阳。窗外的景色在移动却没有变化，列车以它的意图摇晃着，左转抑或右转。我试图拉动列车，用手紧紧拉住车窗的铁栏，将身体向后倾，可列车执意要向右转，我向前撞去，头晕脑胀，它以它坚定而确信的意图行驶着，丝毫不顾我的想法。

警员看向我，以一种冷漠而严酷的情感。

我无力地坐回到椅子上，逐渐适应列车行驶的状态。

可笑的是，我很快习惯了列车上这种囚禁的状态，我甚至感到了一种情同手足的亲密，就像我不是列车的来客，而从来就是列车上的住人。

可谁愿意是监牢里的久居者呢

三

夕日欲颓，长夜将至

阳光开始流动了，一轮夕日那么清晰，却失去活力，渐渐西沉，慢慢染红天边，日光最后的温度让东边的雪云融化，逐渐被暮色包围。

我没有什么事可做，便早早闭了灯，斜卧在床上，床板很硬，硌的我难以入眠.

于是我便坐起身来，可窗外的夜空让我再也难以冷静

就好像深蓝色的天空不忍受夜的欺辱，迸发出最后一丝力量，漆黑的夜空被炸裂成另一幅摸样，深红色的，月白色的，淡紫色的，光芒将天地笼罩，穿过铁杆，搏击着我的内心，星辰在荧光下闪闪发亮，我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召唤，一种生命的力量，这种力量控制着我，击破了我的沉默与无力，让我不再被动，让我不顾一切地冲出这个孤独的牢笼。

与其说夜空让我重获新生，不如说它帮我找回了灵魂最初的模样。

警卫们醒了，他们拦住我。

可我早已不受控制，我撞向他们，抢过枪，他们惊愕地直视着我，我的周身绷紧，旋转的夜空射来一缕光芒，我颤动了一下，不觉扳机扣动了，在震耳欲聋的一声中，一切都开始了。我抖掉星辉，抖掉冷漠，抖掉了前生的无力。

我把警卫扔下车，我纵身一跃，柔软的雪地接住了我。

我向远方奔去，列车向着相反的方向行驶。

我没有回头

一丝风也没有，也没有一点声响，只是偶尔传来细微的跑过的雪地的沙沙声，在这样一个天地里，只有永恒的星辰把他们照亮，我深切的感受到在尽头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我，灵魂在这里变得一丝不挂，无所畏惧地探索着这个新奇的世界。

就像命运把我丢到了某个生存环境中，可我对我心中的家有着割舍不掉的乡愁，曾经循环往复的生活不能让我萌生出任何情感，对我来说也不过是中途的驿站，我始终孑然一身，可我却对现在这个空间产生了难以言说的归宿感。

或许，是自由吧。

可是过了片刻，我头顶的天空开始变化，受力滞重地旋转起来，干燥而寒冷的夜深不可测，不断地生成千万颗星星。寒光零乱，随即脱离星体，开始无声无息划向天边，光芒开始消失，星辰开始坠落，就像是夜空在甩掉它的负荷。

我惊慌了，开始加速跑去，说是世界在召唤我，不如说是我在渴望这片世界的召唤，星辰无声无息划向天边，这流光星火溅入我的眼眸，就好像我与星斗同玄共转，沿着同样亘古不变的路程，逐渐进入自身最幽深的领域。星星一颗接着一颗，就在我面前陨落，终于，光影消散，黑夜回归寂静的幽暗。

我瘫倒在地上，夜阑时分，露水开始浸没我的身体，寒冷沁人。

终于，我还是失败了，我想。

干涩了很久的眼睛，流下了一滴眼泪。

泪水淌过脸颊，静静地滴落在草坪上。

四

我被捕了，以杀人的名义

有人找到了我，找到了我身上的枪，找到了死去的警卫的尸体。

但他们没找到那辆列车。

我被关进了牢中，即将被判处死刑。

我从未如此清晰地听到过心脏的搏动，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可逆转地改变了

夜晚好似忧伤的间歇，潮湿的空气夹杂在夏风中吹入牢房，吹入那个被铁栏隔开的小窗。

我笑了，想起列车上的小窗。就算我不出逃，又有什么区别，用一种囚禁生活去换来另一种囚禁生活，我又失去了什么，我又得到了什么

我在昏昏沉沉中睡去。

末

突然一声炸响，天火杳然而至，将牢房炸的粉碎，世界陷入火海

我再一次地出逃，火海外是那片草地，我顺着黑暗向前走。

鸣笛声传来，我向后看，灯光闪烁着，那辆列车从远方驶来，只有一节车厢

我纵身一跃，跳上列车

我来到了车头，驾驶室里没有人，我的手握住了方向盘

世界突然开始震颤，好像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我看了下手表，现在是12月18日0：00分

有没有可能，刚刚真的是一场梦

无论是或不是梦

我都已准备好要驶往另一个世界

我把过去的自己落在那个世界里了

我紧紧把握住方向盘，就像把握住自己的生命，我将方向盘向右拧，车子便快速向右。

终于，我找到了自己。

我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那是星辰坠落的痕迹

我合理地猜测，改变世界的，一定是一个像我一样对生活不耐烦的人。

完

                                                                       ——借以此篇，献给像”我“的长门

                                                                                       献给像”我“一样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