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初次约会

        却说嗣聪把那首格律诗翻译为英文，当然也有借助翻译工具。嫌宜秋给起的标题过于露骨，又来问他重命一个。宜秋想了想，便说：“那就叫‘惊鸿’吧。”于是便有了下面的英文版本：

Glimpse

    There is a girl over the sea, called ”Ting” with beautiful looking.

    That day I got a glimpse, after that I have kindness.

    Her hair was like willows and ribbons, smile like hibiscus.

    I fly to the moon to look for the immortal, hope our distance no longer as mountain as long.

 

        大家看了纷纷夸好，嗣聪取了一张活页纸，把这首他精心翻译的英文诗并中文诗都工工整整地抄了一遍，交了作业。

        宜秋好奇地问：“你在这里这么大发相思之情，就不怕被妙超知道了？”

        “正是想让妙超知道知道，就看她能不能看出来了。”嗣聪说妙超这人在所有老师里，对风月情事可以算是最开明的了。嗣聪向宜秋承认自己陷入了一场难有结局的单相思中，承认他暗恋婷玉暗恋得死去活来而那女孩却几乎浑然不知。如今正是想尽量通过各种途径，让婷玉知道自己在热烈地爱着她呢。

        确实，妙超是不反对这些的，否则，宜秋和心月如此密切交往那么久了，她岂会不管不顾，甚至偶尔还拿他们开开玩笑？大约妙超自己的学生时代也曾深深沉溺于男女情爱而无法自拔，乃至于她自身的婚姻幸福是否与那段时光有着不可或缺的关系也未可知。她觉得，青年男女间的相互爱慕与情愫，是相当正常的事情，由生理和心理所共同决定，是每个人自然而然都会产生的，何需戒之如虎狼。

        “你也真是的，想让那一位知道，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当然就是去告诉她呀。再怎么通过别人的影响，终归也不是你亲自的意思。不然那人家其实早就知道了，心月之前都和她提起过呢。”宜秋深深白了嗣聪一眼。

        “这不就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去亲自告诉她嘛，总不能就直接跑到她面前，朝她大声说‘婷玉我爱你’吧。”

        “那你就想不到有其它方法？”

        “噢……对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呢？”嗣聪看了看眼前的活页纸，顿时有恍然大悟之感，鱼雁传书简，文字抵亲人——写信！

        经过一整个白天的深思熟虑，嗣聪终于决定自己不能再停留在只看着婷玉、想着婷玉的地步，应该要有所行动了。而行动的第一步，便是从写达情信和正式见面开始。又经过一整个晚上的反复斟酌，他拿起笔，不断琢磨着如何用词和组句，写了又修，修了又改，饱含着深深的爱意和期盼，写下了一封约会婷玉正式见面的信。

        光有了信，还犹怕诚意不够，不能尽表自己的情思爱念，于是嗣聪又打算再买点什么小礼物送给婷玉。恰好前段时间自己逛商场看到过一款挺可爱的小猫摆件，想婷玉该当会喜欢的，如今希望还在那吧。

        到底对自己还是没有十足信心，嗣聪又央宜秋放学后同他一起去选购礼物。所幸还没有卖完，相中了一款，托店家包装了，也就算是见面礼了。

        当晚，就在嗣聪精心整理礼物包装时，却突然发现他要送给婷玉的信，不知怎的竟找不着了。这个发现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把他吓了一跳。信不见了，大不了重写，可万一落在学校，被其他人捡到了乱传，那自己往后岂不是要贻笑全级了？

        嗣聪仔细回忆着今天到底曾把那封承载着他浓浓思念的信带去了哪里，最后终于锁定了一个地方——是了，一定是中午自己和同学出去校外小店吃饭，说话说到开心处，得意忘形，把那张珍贵的纸拿出来分享，然后便落在那里，忘记带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上学路上，嗣聪怀着渺茫的希望来到小食店，然而那里却还没有开门。没办法，只得中午又来，本以为肯定是被当作垃圾清理掉了，不料当他走到昨天坐的那张桌子跟前时，却意外又惊喜地发现，他的那封信，包括装着信的淡蓝色蔚蓝花①信封，竟完好无损地静静躺在椅边的角落里！

        嗣聪喜出望外，轻轻拂拭去上面的灰尘，不禁暗暗叫道：“找得我好辛苦啊，总算把你找到了。”同时又反省自己平日并不丢三落四，可这么重要的信物，这一次居然还差点能弄丢。要不是这几天想婷玉想得魂不守舍，哪会如此！

        找回了信，备好了礼物，嗣聪却又犯了愁，这些东西该由谁去送呢？如果由自己亲自去送，那肯定得等婷玉不在的时候，悄悄地放在她桌子上。但是婷玉不在的时间，只有午休和下午放学后。午休去又嫌人多眼杂，兼且下午她一来，看见了岂不显自己尴尬；下午放学后呢，婷玉又是第一等爱学习的，如今临近期末，她常常放学后还要留在教室里做上二十分钟作业才去吃饭，自己可等不了那么久。

        “瞧你愁的，那就我帮你拿去给她吧，顺带给你做做红娘，前提是人家得想收。”宜秋笑道。

        “真的？”嗣聪眼前一亮。

        “我骗你干啥，但是先说好了，我只负责传情达意，接不接受是人家的事，她要是不喜欢你，可不能怪我啊。”

        “那是那是，不过你说她会和我做朋友，会愿意和我见面吗？”

        “这得问她了，我怎么知道，话说你想在哪儿约她啊？”

        嗣聪凑过宜秋耳边，仿佛交接秘密情报般地悄悄说道：“想去亲雅婷，你觉得合不合适？”

        “什么鬼，朋友还没做成，就想去亲人家了，没做梦吧。”雅婷是婷玉过去的小名，宜秋正要伸手把嗣聪拍醒。

        “不是去亲她啦，是去亲雅婷。”

        “我问你去哪里，你一个劲儿说要去亲雅婷？牛头不对马嘴。”

        “不是亲嘴的亲，是清雅亭，那座亭子，升旗台后面那里。”嗣聪着急道。

        “哦哦哦，原来你是说那里啊，那当然可以了。”两人不禁都“扑哧”一声地笑了，这谐音起来竟如此应景。

        清雅亭，亭如其名，清静幽雅，工艺精美奇巧。四面竹树环合，四季常青；有飞花芳香，小潭似镜，锦鲤悠游，鸟鸣宛转。夏季引水至亭顶潜流，从四檐飞漱而下，悬波如瀑，激气成风②，隔绝暑热，自然清凉，因此又称自雨亭。每当微风吹来，穿枝过叶，伴随水声叮咚，沙沙然如天籁之音，是整个校园中最优美自然的地方。

        “不过你得早点去占位，那可是个好地方，多少人都想去清雅亭呢……”宜秋正笑着，这时，英语科代表过来通知道：“嗣聪，妙超有请。”

        嗣聪心知一定是妙超发现了自己诗中的秘密，却不知她到底要对自己说什么。于是在周围同学的起哄下，只得忐忑不安地来到办公室。

        “聪聪眼光不错嘛。”妙超一见他进来，便打趣道。

        嗣聪不知要说什么好，只得傻笑着。

        “拿回去吧，中文诗写得挺厉害的，英文诗也翻译得不错。婷玉是一个很棒的女孩，你要努力学习，争取成绩能和她一样优秀。”妙超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说着，把那份全班最独特的作业还给了嗣聪。她还不知道这中文诗可是出自宜秋之手的标准格律，当然厉害了。

        “谢谢老师，我会加油的。”嗣聪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多了一行红色的批语：“变成优秀的人，就会与优秀的人更接近。”啊，变成像她一样优秀，还有好远的路要走呢。

        说来也巧，正在两人说话之时，婷玉恰好也捧着练习题，来到办公室请问妙超。嗣聪连忙拿着诗走出办公室，心里庆幸婷玉应当没有听见妙超刚刚那句话。随即又奇怪自己分明没有做错什么见不得婷玉的事情，但不知怎的，自从写了那封信后，尽管还没有送出去，可在自己潜意识里，一切仿佛都早已被婷玉洞悉得一清二楚，并且对方恍惚还狠狠地责骂自己，为何如此放肆……

        于是嗣聪这些天竟不由自主地就是想避着她，一看到她那熟悉的面容和身影就感到尴尬。及至出了办公室，想着平日不能常见的婷玉此时就近在眼前，又不甘就这么走了，因此又站在门外窗边，悄悄望着办公室里。

        只见妙超一见婷玉，也打趣道：“婷玉有福啊，多少男生都在追着你，可要看准了。”

        说得婷玉一脸茫然、不知所云。半晌才反应过来，娇羞地笑着：“没有吧，我不知道……”同时又羞得把刚刚准备得好好的问题瞬时忘得一干二净，只得匆匆挑上一道，随便问完就出来了。

        眼看她即将就要出来，嗣聪才忙忙地转身回了教室，一路犹细细品味着妙超刚刚那些话的深意，为何说是“多少男生”，又刚刚被叫来办公室前，好像听宜秋说到“多少人都想去亲婷玉呢”，难道婷玉……

 

        再回头来说宜秋交的作业，那天他为嗣聪作完了诗，自己又按夸赞心月的意思，把刘禹锡的《赏牡丹》改了，再翻译一遍成英文。中文部分打算等心月十八岁生日时给她，英文部分自然就是这次的作业了：

Appreciation of the Heart

    Feiyan of Weiyang Palace is enchanting but her style is not high.

    Although the fragrance of Yuhuan in Huaqing lake is very good, it also disappeared.

    Only the Heart is the real national beauty and heavenly fragrance.

    When she’s mature, gorgeous can pour the whole city.

 

        翻译虽然一样也是借助互联网科技，但宜秋和嗣聪两人的英文水平，由此依旧可以看出分别。嗣聪懂得修改增删，翻译得流畅自然。而宜秋最痛恨英语，觉得哪怕是写十首标准格律，外加十篇古文，都不如自己创作一首英文诗难，故此也只能机械式地翻译到差强人意的水平。

        心月问宜秋又作了什么诗，宜秋只说：“是写给你的，不过现在时候未到，不给你看，卿卿后年生日就知道了。”

        心月听宜秋不给她看，也赌起气，同样不给宜秋看自己写了什么。

        光一个“Heart”，妙超自然是看不出具体指谁了。又兼不少拼音成词，把妙超绕得一头雾水。不知宜秋到底是翻译现成的中国诗词，还是直接创作的英文诗，亦或者是像嗣聪那样，原创中文诗再翻译出英文诗来的。于是只得打了个问号，疑惑地批道：“什么诗？”

        发下来，宜秋看了不禁哈哈大笑，心想着，你不明白才好哩。又调皮地拿起笔，在下面回写道：“吾从心得来，子安知？”随后便径直收起来藏了。

 

        如今且继续说嗣聪写信邀约之事。宜秋既然主动揽了信使的活，于是便看好时机，下午放学后拿着信和礼物，先托心月收了，然后自己大步走进11班去找婷玉。

        “婷玉，如果你走在路上，有一个人突然摔倒晕过去了，周围的路人都置若罔闻，在保证他不会讹诈你的情况下，你愿不愿意去帮助他？”

        “愿意啊，只要他是好人，没人去关心他岂不是太可怜了。”婷玉奇怪地看着宜秋。

        “那姐姐可知，你的名字，每天都会被一个人叫上几百遍。”

        “谁啊，不知道。”婷玉诧异地问道。

        “姐姐知不知道，我们班有一个人生了大病，快要发疯了。”宜秋接着说道。

        婷玉摇摇头，更不解了，莫名其妙地看着今天眼前这个尽问奇怪问题的人。

        “他得的那种病，必须得一个人才能治好，除了那个人以外，任何名医神药都没有用。”

        婷玉依然摇头：“什么人这么厉害？”

        “那个患病的人叫李嗣聪，而那个能治病的就叫林婷玉。”

        “李嗣聪？他怎么了。”婷玉心中的问号一个接一个地不停往外冒着，“可我不是医生，什么病都不会治啊。”

        “正是他，他得的那种病叫做优秀仰慕病，病因是他仰慕你的成绩优秀、活泼开朗、美丽大方而无法得到满足。病理是他的特异性受体上缺少某种激素的刺激，而你的物理信息和行为信息恰恰能够刺激他这种激素的产生，只有维持人体内激素水平稳定，嗣聪的病才会好。所以，还真就只有你能治好他了。同学情谊，加油吧。”宜秋朝心月使了个眼神，心月便把嗣聪的信和礼物递上。

        “他非常希望你能够和他交个朋友，妙超告诉他要多多向你学习，他有好多问题想请教你呢。”宜秋把信和礼物放在婷玉跟前，“这封信是他想对你说的话，这袋子里则是作为时常能够在走廊上相见的隔壁班同学，兼问卷合作伙伴而送给你的一点心意，也当作是见面礼了。”

        婷玉迟疑了一会，有点突然得不知所措。所幸放学后大多数人都已经走了，并没有人管闲事起哄。她望望宜秋，又看看心月，只见一个向她点点头，仿佛在用眼神示意自己收下；另一个则一如既往地眼角浮现出盈盈笑意，和善可亲。于是只得收下了那个画着蔚蓝花的淡蓝色信封：“谢……谢谢你。”至于礼物，则是再不肯收的了。

        尽管宜秋一再告诉她，不过就是嗣聪的一点心意，并非什么连城无价之宝，婷玉最终还是不愿意收受陌生人的礼物，大约也就是刚正不阿的体现了。

        心月本来一直想借此打趣婷玉马上就将嫁入人家，只是宜秋不许，为了尽量不让她以为要交朋友便是要确定男女关系而产生反感，于是才忍住了。

        两人走后，婷玉紧张激动又惶恐不安地拆开了那封信，展开折了几折的淡黄色信纸，只见上面写道是：

        有这样一段关于你我的故事，在此之前，它只属于我。

        现在，请允许我向你分享这段故事：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③

        你好！婷玉。初次见面，或者说，好久不见。怀着对你深深的仰慕，在经过了许久的思考和犹豫后，决定把礼物和这封信交给你。真的，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也希望你可以耐心地看完这封信。

        啊，忘记自我介绍了，不过我想你应该也已经稍微认得我了吧。我是李嗣聪，一个来自高二（10）班的普通人。不知你是否还记得，这个学期刚开学不久，有一个人跑去你们班发调查问卷？对，那个人就是我。说来倒也惭愧，明明和你说过几次话，平时在楼道上也不少次遇到你，可我却还是常常连招呼都不敢打。所幸今日我终于鼓起勇气，把这封信交与你。倘若我不这么做的话，兴许你都快把我忘了吧，那我也会因此后悔上个几年，十几年，好多年……

        其实，早在上学期刚分完班，第一次无意间看到你时，我对你就有所关注。那时还只是觉得你是一个聪明优秀、气质不凡、美丽大方、端庄优雅、亭亭玉立的女子。而在那之后，我发现自己竟早已被你深深吸引，难以自拔。我开始注意你的举动，你的表情，甚至是你的每一个眼神。那时我们在三楼，也是隔壁教室。路过你们班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看看你是否在里面，又在做些什么；走廊上，每次与你擦肩而过，看到你脸上的微笑，我是多么开心！可无论如何也只是擦肩而过，我后悔，我后悔当时为什么没分到11班，后悔每次遇见你，只有望洋兴叹般的不甘。

        还记得那次去找你之后，我不断地问自己有没有说错什么话，哪里错的下次一定要改过来，其实都是想能给你一个好印象。好在如今，我终于把这封表达我心意的信交与你，盖此后无所悔罢！然而——原谅我的任性吧！我还是想和你真真正正地说一说话，尽管你对我或许从未了解。如果可以的话，这周四下午五点十分，在升旗台后的那座清雅亭里——那是专门为你量身定制的地方，我想和你见个面。希望你能接受我真诚的友谊，让我们共同进步。

        能同一个人交流，总是一件好事，不管是投机，还是不合胃口，总会有所收益。有一种哲理，说是一个痛苦，由两人分担，便只有半个痛苦；一个欢乐，由两人分享，则成了双倍的欢乐。那么思想呢？思想不比苹果，你一个苹果，我一个苹果，咱们相互交换，一人还只是一个苹果。你一个思想，我一个思想，如果咱们相互交换，那么，我们每个人便有了两个思想，这对于万物之灵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笔财富。谁要是拒绝友情，封闭自己，谁就是自我残害。④

        一尺白纸，道不尽相思，说不尽故事。届时我有更多的话想对你说，希望你能来。

        最后，祝你学业进步，常有欢乐、幸福做伴，祝你前程似锦，宛如极天中最闪耀的星！

 

当然这是联系方式：微信LSC992598

一位梦想着，并努力变得像你一样优秀的人

2019年12月9日

 

        却说这信中一开始的《凤求凰》选句，还是宜秋给嗣聪推荐的。司马相如如此生动形象的句子，来描写嗣聪此时的状态，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宜秋才从11班出来，一直在教室里焦急等候的嗣聪就连忙迎了上来，急切地问道：“怎么样，她收了吗？”

        “信是收了，不过礼物死活不肯拿。”

        嗣聪向宜秋问了婷玉刚刚的各种神情和语言，道了谢，便满心欢喜又紧张地去准备明天下午的约会了。

        时值月圆之夜，嗣聪在家不停踱着步。走过来又走过去，一直思考着这几天以来，为了这次约会，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妥当合适，明天见到婷玉时又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想着想着，不由得又想到那“多少男生”的疑惑，于是又去问宜秋。

        宜秋说他平时又不关注婷玉，反正婷玉目前没有，也不曾有过确定的对象，那句“多少人都想去亲雅婷”只不过是自己戏谑随口而出，并无实际根据。事实上，清雅亭因为环境优美，如果不是早早去占位，也确实总会被他人先占据。至于背后还有多少人在追她，自己也不清楚。于是又替嗣聪去问心月，心月一笑，说：“这个嘛，君且听我娓娓道来……”

        一切都发生在晚自习的时候，故此宜秋和嗣聪对此毫不知情。原来，就在上学期刚刚分班后不久，曾有一个学习成绩本也挺优秀的男孩子找到了婷玉。在几天的拉近关系后，那位男孩子便十分直率地提出了请求：“婷玉，做我女朋友吧。”

        也是婷玉此前在情事方面没有任何经验，于是竟同样丝毫不谨慎地提出了条件：“这次期中考试，你要是能考得比我好，我就做你女朋友。”

        天意昭昭不可违，大约那位男生注定就和婷玉做不成一对。众所周知，那次期中考试，婷玉破天荒地得了超出她原本实力水平的年级第一，也是整个高中生涯的唯一一次年级第一。

        男生考了年级第二，很守信用地不再来纠缠婷玉，两人至今仍保持着一赌一笑之交。

        又过了几个星期，举办过了艺术节和英语节，婷玉的美貌窈窕、优秀气质远播整个年级，又有另一名男生慕名前来发起追求。然而大约这第二位太过于轻率得没有经验，既像海生一样表现得那么迫切，又没有海生拈花惹草数年来积累的风流调法。婷玉不仅不喜欢，还感受到了他对自己深深的威胁，可那男生却依旧不肯罢休。故此过不了两个星期，在婷玉明确的表态下，两人也断绝了往来。

        妙超每周轮值晚自习，只要仔细观察，便不难发现这些。至此，婷玉也算是初涉过风月，不能说是全无经验了。

        学生时代的恋爱便是如此，感情纯真无邪，全凭一念美感，懵懂而热烈，来得快去得也快。纵观昔日所有之鸾凤鸳鸯情侣，才有屈指几对能善始善终啊。并且又有多少也只是到高三毕业的善始善终，他年她月，历尽了世事变迁，各自的那一本红簿子结婚证上，都还是对方的名字否？

        嗣聪听罢大吃一惊：“啊，要是再不行动，保不准早晚就要和婷玉失之交臂，到那时就追悔莫及了！”

        独倚窗边，眺望着高悬空中的那一轮明月。嗣聪心里是多么期盼，有朝一日也能和婷玉携手并肩，共同欣赏这轮月，共同细数眨眼的星星，在星月的交辉下，构筑属于他们两人的美丽梦想……

        《红楼梦》中贾雨村思念娇杏的这首月下低吟，正合嗣聪此时此刻的心境：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⑤

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

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⑥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①蔚蓝花——是浪漫主义遥远理想的象征，暗指婷玉，作者曾用这三个字指心月。

②语出《旧唐书·列传第一百四十八·西戎》描写拂菻（lǐn，凛）国（即东罗马帝国）房屋：“至于盛暑之节，人厌嚣热，乃引水潜流，上遍于屋宇，机制巧密，人莫之知。观者惟闻屋上泉鸣，俄见四檐飞溜，悬波如瀑，激气成凉风，其巧妙如此。”自雨亭相传是唐朝时的一种巧妙避暑建筑。

③出处见后文，原文是写司马相如（前179～前118）对卓文君的追求。凤凰是古代传说中的百鸟之王，雄为凤，雌为凰。东墙，即东边住的邻居，出自宋玉《登徒子好色赋》：“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说宋玉东边邻居家的姑娘非常漂亮，这里不在东墙便是说婷玉没能在嗣聪附近的意思（侧重于心理上的附近）。愿言配德，希望说我的德行可以与你相配。

④这段话是爱尔兰剧作家萧伯纳（1856～1950）的名言。后文“LJC992598”的微信号，运用九键拼音输入法，992598分别是“永远爱林婷玉”六个字拼音首字母所对应的数字，LSC即李嗣聪三字的拼音首字母。

⑤出自《红楼梦》第一回，娇杏是贾雨村好友甄士隐家的婢女。未卜，不能预知。全句意为结成姻缘的愿望不知能否实现。“频添”句意即把这段愁绪时刻挂在心上。频，屡屡、时时。敛额，皱眉头。

⑥“自顾”二句——意谓风前自顾身影，有谁能赏识自己，成为我的终身伴侣呢？“自顾风前影”由“顾影自怜”化出。堪，能、配得上。月下俦（chóu，愁），成婚配的意思。俦，伴侣。月下典故见第六章注[11]。下一联蟾光指月光，原意是：“月光如真有情意，希望先照玉人的妆楼。”玉人楼，美人居住的地方。玉人，这里指婷玉。

        第二天，嗣聪如老鼠夜行，下课不敢出班门一步，犹恐遇上了婷玉尴尬。仿佛大家都在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又似乎一见婷玉，对方便会劈头盖脸地指责自己一番。哪怕是因为公务不得不前往办公室，也得借道其它楼层，确定婷玉不在办公室后才敢进去。

        一整天心如乱麻，无心听课，焦急地等待着下午那一刻的到来，在此之前好像什么事也不能做，什么事也做不好。只不停地问宜秋：“我见了她该先说什么好，后说什么好？快点教教我。”

        宜秋却说，这些东西最多也就只能准备个主要框架，先说什么后说什么哪里准备得了，还是得靠现场发挥。就算准备得再好，你到了那里，一紧张还不都忘得一干二净。倘如约会是可以背台词演出来的，那就是舞台剧，不是真正的约会了。

        而婷玉何尝不是如此呢，在看到信的那一刻，她就开始心绪不宁了。一整个晚自习都在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去赴约，第二天也一样不敢走出教室，下课就在座位上坐着写作业，好在期末复习阶段她一直很少出去走动，倒也没人发现异常。

        到底女孩子还是胆小一些，心月鼓励她去，婷玉却非要心月陪着。心月不愿，于是婷玉只得去央她的好朋友——另一位女孩子。好说歹说说了半天，又是劝又是拉的，才把她说服了，愿意去给婷玉壮胆。不过，婷玉作为女方，又是受邀的一方，总是比男方要轻松一些的。女孩子羞涩、矜持的传统观念形象，足以使她们甚至不需要为赴会做出任何思想或言语上的准备。活跃气氛、展开话题似乎永远是男孩子不可推脱的事情，女孩子只需要保持形象，哪怕届时表现得再害羞迟疑或者畏缩，也会自然生娇，更显女子本色。

        好不容易捱过了八节课，16:55，下午放学了。嗣聪当即跑到厕所，对着镜子细细梳理自己的仪容，正衣襟、理头发，争取展现出最佳形象。然后便携着激动的心情，赶赴事先自己已摆放好东西占位的清雅亭。每一步都尤其有分量，好似出征前往战场的将军。

        亭子没被其他人占用，婷玉也还没有到。于是嗣聪便先泡了自己最喜欢喝的咖啡等着她，但接下来他才想起喝咖啡的情调固然好，但恐怕婷玉是喝不惯的。他忘了固然自己喜欢，但一般人可是不喜欢这类洋玩意儿的。

        冲完咖啡，一看时间，刚刚好五点十分，于是嗣聪便坐下来，也无心赏玩清雅亭四周的美景，只四处张望着等待婷玉的到来。心情万分紧张，搓着手，不停揣测着她到底会不会来，万一不来，自己又该怎么办。

        两分钟后，只见一个身材高挑，长发及腰的女孩子，携着另一位扎短马尾，戴银边大圆眼睛的女孩，一步一张望地慢慢朝清雅亭走来。

        嗣聪连忙迎了出来，一见婷玉带了人壮胆，自己却是更没胆了。原本和婷玉说话就已经够没底气了，如今又有了陌生人，不由得更加不自在起来。

        好在那位随行的女孩也通情达理，并没有全程陪约的意思，和婷玉一起来到后就说：“那你们慢慢聊吧，我先回避了。”

        嗣聪看看婷玉，婷玉害羞地低下了头，似乎她也为了这次见面，细心梳理了一番，比平日更为动人漂亮。

        在短暂的沉默后，嗣聪开始了第一句话：“婷玉，好久不见，你好呀。”

        “你好。”婷玉抬起头来，微笑着答道。

        “噢，快坐快坐，你看我一紧张都忘了。”嗣聪一拍大腿，自嘲地憨笑着。

        随后嗣聪便按照计划，给她倒了杯咖啡。婷玉犹豫了一下，摆摆手：“谢谢你，我不喜欢喝咖啡。”

        “那你喜欢喝什么呀，告诉我，我下次好给你准备。”嗣聪自己端起咖啡一饮而尽，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真不喜欢还是只是不随便喝陌生人的东西。

        “嗯……我喝白开水就好了。”婷玉仍然显得很拘谨。

        白开水？那还不简单，嗣聪立即拿起一旁用来冲咖啡的白开水，给婷玉又倒上了一杯。

        婷玉看了看，拿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又放了下去。

        “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嗣聪接着问道，尽量想引她说话。

        “我觉得嘛……”婷玉思考了一下，最终只挤出了“还可以吧”四个字。

        嗣聪突然记起婷玉可是有着刚正不阿的评价，应该是不喜欢说好听话夸人的。于是只能还是从最基本又比较轻松的问题谈起，比如说你是住宿的是吗？夏天晚自习没有空调，刚洗完澡很快就一身汗，会很难受吧？我们都是妙超教的，你觉得她教得好不好？你学习这么厉害，都是怎么做到的等等。

        婷玉也十分认真地回答他提出的每个问题，句子从简短渐渐变长，语气和神情也逐渐变得自然起来。

        大约五六分钟后，婷玉便说她好饿，要去吃饭了，吃完饭还得赶在晚自习前洗完澡和洗好衣服呢，于是就打算先行告辞。

        “很感谢你能来，我们交个朋友吧，能给我你的微信或者QQ吗？”嗣聪递过一支笔和早就准备好的便笺纸，终于说出他的最终目的。

        “不客气，也很高兴能和你交朋友。”婷玉配合地接过了笔，留下了她的微信号：LTY22552⑦，笔迹是和她赴会时的拘束很不相衬的挥洒不羁。

        望着婷玉离去的背影，嗣聪是多么渴望能和她握一握手，只是没敢做出来。他希望他们以后能真的成为朋友，甚至，进而互相走进对方的生活，一切如自己今天得到她的微信号这么顺利，直到成双作对、比翼连理……

        嗣聪长舒一口气，就为了这短暂的六分钟，害自己准备了好几天，整日神魂颠倒，心情那么紧张，连教室门都不敢出！现在总算是过去了，还可以说是没什么遗憾吧。但不管如何，今天他和婷玉在海城市渝淮中学海滨校区升旗台后清雅亭的会晤，都是一个值得永远纪念的时刻。

        当天夜里，如释重负的嗣聪想象着婷玉对自己可能的好感，喜悦非常地进入梦乡。他梦见一片璀璨的强光将他笼罩，在眼花缭乱之际，他看到一位盛装少女，人面桃花一闪即逝。醒来之后他竭力追想梦中的这个刹那，断定那正是在上个学期的英语节上，自己目不转睛注视的那个林婷玉。这个穿着洁白及地连衣百褶留仙裙的形象，在聚光灯的辉煌中既强烈又鲜明，在嗣聪心中始终是一个无比灿烂美丽的艺术品，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连梦见她时都是这样。

        此后，嗣聪终于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找婷玉借书或者问问题，当然其间也总是想着如何借机拉近二人的关系，但似乎并没有丝毫奏效。婷玉虽然每次都耐心细致地为他解答题目，可那更多的只是出于礼貌。他心里为着婷玉狂热，想为她做很多事情，哪怕牺牲自己平日所珍惜的时间或是金钱，可婷玉每一次都很独立地谢绝了他的好意。嗣聪也很期待婷玉有朝一日能够主动来找他，向自己请求帮助，但婷玉一次都没有来找过自己，看样子，婷玉只是把嗣聪当作最普通——大约还是最普通的同学对待。

        嗣聪也加了婷玉的微信，但婷玉一来住宿，二来遵规守矩，是不带手机到学校的，他只能在周末那不到24小时的时间里才能偶尔地和她聊天。

        在妙超和婷玉的鼓舞下，嗣聪曾开始想要励志努力学习，争取能像她一样优秀。然而大约每个人生来的综合素质都是凿刻无更⑧的，会不会学习靠的也就是那个天分，嗣聪哪怕心愿许得无限大，回过头来一看到手机游戏，便立马又将刚刚信誓旦旦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更兼他好说话，就算在学校没办法玩手机，略有时间也是和同学谈天说地、滔滔不绝，更是不会静下心来好好学习的。

 

        积少成多，从微至渐的过程是可怕的，时间正是如此。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流逝，直至你已然发觉时，却早已积聚了不小的数目。2019年的剩余天数在一点一滴地减少，从两位数渐渐变成一位数。期末考一步一步临近，宣告着宜秋他们这一届学生，从2018年9月份入学至今，高中生涯已即将跨过整整二分之一。

        直至轻轻地撕下日历的最后一页，记忆中那遥远的2020已悄然来临。我们笑着说：“你好呀，2020。”

        你也笑着回答：“接下来的路，该到我陪你走了。”

        记忆中那遥远的2020，21世纪的五分之一节点，一个崭新的二十年代，如今真的来了。在这20年里，中国的进步、世界前所未有的发展都超乎我们想象。以电脑、互联网和手机为标志的各种电子信息技术产品层出不穷，以几年翻一倍的速度迅猛前进着。

        从2000年3月AMD的标志性1GHz Athlon 1000单核CPU发布，直到今天64核128线程的AMD锐龙线程撕裂者3990X，其运算能力早已翻了不止三百倍！信息技术的高速发展，尽管背后也不乏诟病，但不可否认，它确实为我们的生产生活带来巨大的便利与精彩，实至名归地被誉为21世纪最有前景的产业。

        犹记2019，我书生意气，挥斥方遒⑨。那天我捧着书，阳光小心翼翼绕开指尖，安静地伏在书页上，书香溢满长廊。你突然凑过来，眼神眷恋，任由马尾凌过脸颊，娇声又期待地说：“我们一起看。”⑩

        犹记那时我教你吟诗作对，填词成赋。你勤奋认真，信念坚强。我无意似有意的挑逗引你满面飞红，娇羞埋头。你有意似无意的怪气嗔问，也引我情愫凝结，兴奋不已。

        犹记那夜梦中的悠悠笛声，曲曲弥新。那一抹灵动的光，逗引你红唇中的芬芳，指尖留下漂亮的残影，令清风屏住了呼吸。

        犹记那日我们身心交融，和乐尽欢。你纤指红尘，温情有度，醉语惊鸿，点到即止。我喜悦意外又激动地收到了那份一生都在等待的礼物，惊叹在这小小的海城里，竟会有如此赏心悦目的世间尤物。

        犹记昔年那节语文课，你携着泪光，在低吟那《水调歌头》。我在聆听，聆听讲台上传来的清脆歌喉，流泻的歌声与你共舞。我恍惚看见你一袭白衣，舒展曼妙，婉转地与歌声交汇，舞动着，诉说来自心中的留恋，我们不说再见。

        看着落了一地的团团叶影，枝头上摇曳着新春的生机，来年又会是怎样的熠熠生辉。斜阳衬托着那一抹鲜艳的红，我们同心前行，传递梦想，憧憬下一个天明。所有美好，带着皎洁温和的光辉，陪伴着2019，共同成为历史的回忆。

        所有美好，化成倜傥风流，自在如风的少年；化成浅笑动人，惊艳四座的少女。在闪烁着温柔红光的大圆灯笼前，我们齐声说：“此间莫负华年！”

        再见，2019。你好，2020！

 

        却说1月，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期末考前一个星期的一天下课，宜秋正在翻着生物书回顾知识点，只见心月突然来到自己跟前，步调明显不似往日那般轻快，脸色也略显暗淡，远不如以往那样光鲜有神。

        “我感觉好冷啊～”她声音发抖地说。

        宜秋心头一念不安闪过，心疼地握握她冰凉颤抖的小手，刚准备把自己身上带着温度的外套给她披上。却发现心月此时除了贴身睡衣外，已经穿了一件自己的冬季卫衣，外面不仅有正常的校服风衣外套，又还套着一件加厚校服棉袄外套，整个人看起来都胖了好一圈。天气虽冷，可也还不下十度，心月又不是易寒体质，按理这样该是够的。

        于是便问道：“你怎么了，穿这么多了，不应该还会冷啊。”

        “可我就是越坐越冷，还不停流鼻涕，应该是感冒了吧。”说着她从口袋里抽出纸巾，擦起鼻涕来。

        宜秋关切地伸出手，摸摸心月的额头。果然如自己先前不安的猜测一样，温度好像比寻常要高，借来体温枪一测，滴一声过后，液晶显示屏的绿色背光瞬间转为红色，映着那刺眼的38.5℃：“哪止是感冒，我的小乖乖，你都发烧了。”

        欲知心月下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⑦LTY是林婷玉三个字的拼音首字母。22552是九键拼音输入法“不爱李嗣聪”五个字拼音首字母所对应的数字，两人的微信号是作者特意做的前后对照。

⑧凿刻无更——像凿刻而成的，不容更改。或者即使凿刻都无法更改。

⑨书生意气，挥斥方遒（qiú，求）——出自《沁园春·长沙》。挥斥方遒：意气奔放，劲头正足。遒，强劲有力。

⑩这五个“犹记”段都是作者对本书过去情节的回忆，借2019之名，前四段却都是2018年发生的事，重点意在提起读者去回顾先前情节。第一段写的是第五章宜秋和心月共读《杨太真外传》之事。第五章心月学诗期间，她体育课回来，宜秋以杨妃比喻，引来她和宜秋的女朋友之争一事。第三段写的是第四章，心月学诗时梦得奇境并于幻境吹笛一事。第四段写的是第六章宜秋生日时，首次和心月接吻一事。第五段写的是第八章高一（3）班分班前最后一节语文课，心月唱《水调歌头》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