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守望篇片段第一名《“大的要来了”》

“大的要来了”

    近来人里村民们总爱说“大的要来了”。

    这本来是句俏皮话，有趣，好玩。却不知何时流行了起来，成了新鲜话。不管碰上什么事，首先说上一句“大的要来了”，以显示自己没有落伍，总没有错。譬如吧，一个村民刚刚给地里施上肥，正要准备浇水，刚好看到天上阴云滚滚，于是手搭凉棚，抬头说上一句“大的要来了”，便可以撒了水壶，高兴地回家去。又譬如说，办个宴会，主菜就快上来的时候，也可以来上一句“大的要来了”，同一桌的众人便肃然起敬，伸长了脖子看这“大的”是道什么菜。

    总之，赶时髦是极要紧的，落伍了就要给人嘲笑，不管用的对不对，大家都争先恐后说“大的”“大的”“大的”。这“大的”可方便极了，只要有点事都可以叫做“大的”，下雨可以是，上菜也可以是，龌蹉一点，拉屎也可以是。不用花心思描述这个东西，用两字“大的”就可以全部代替，可谓便利到了极点。古人有云时间就是生命，可见便利也是件极要紧的事。

    偶有些留心者也会猜测这句话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们一致认为铃奈庵的可能性最大，因为铃奈庵是人里字最多的地方。而且本居小铃最近不断的进新书。这些新书杂得很，有好有坏有小说有戏剧有名人逸事也有野史，杂乱，但终归是大家爱看的，令人头疼的哲学散文摆下了书架，所以进出铃奈庵的人也多了很多。据本居小铃自己说，是因为房东不知道从哪学来“效仿西学”，要开始“原始的资本积累”了，提高房租。为了糊口饭，只好进些大家都喜欢看的书涨涨业绩，多赚几个钱。

    然而并不是。而且现在铃奈庵中有人开始对“大的”开始愤愤不平了。

    “你想想看，什么都用‘大的’代替，这不乱了套。久而久之下去，大家连话都不会讲了，只会‘大的’‘大的’，岂不是变成了鸭子嘎嘎乱叫。”

    稗田阿求真的非常生气。她愤懑地发着议论，连小铃泡的茶水都顾不上喝。她砰砰地拍着桌子，碧绿的茶水也跟着上下晃动。

    坐在对面的小铃默然无言，她本也想说两句话，但突然想到背后的书柜刚刚摆上几本难登大雅之堂的书——新进的这些书为了租给别人看的，还没做宣传。万一给稗田阿求发现了，恐怕也要被骂上两句“通俗”之类的话，成了消去阿求余怒的牺牲品。这样，花大价钱的书很可能被没收不说，面子上也挂不住。于是她现在只是光心疼着面前的茶水。房租涨了之后，她也买不起这样好的茶叶，泡一点就少一点。

    “你要是不喝还不如给我……”本居小铃默默地想着。

    稗田阿求还在喋喋不休，意思没变，但是换了新的词，诸如“文化沙漠”，“抽象符号”之类的话也开始蹦出来了，仿佛天下兴亡就系在她这一张嘴上。

    “……你答应我吗？”

    “好。”小铃随口应答，她还在想着心事。

    “那我明天就写出来，你帮我贴在铃奈庵门口。”

    “什么？”小铃突然惊醒。

    “哈哈，你这个人也学会耍滑头！”阿求指着小铃的鼻子笑说，看不出是恼怒还是开玩笑。

    原来阿求是要写篇文章痛斥这种风气，她想写完后拜托小铃贴在铃奈庵门口，那样看到的人可以多些。小铃答应了。稗田家是人里中唯一的读书人家，拯救濒临凋亡的文化自然是当仁不让的责任。

    两日后，文章写好了，也贴出来了。大家都说这是好文章，稗田家是书香世家，出来的自然都是好文章，这不必说。但是大家看了两行字就走了，因为没人看得懂。这多么可笑呵，幻想乡根本没有沙漠，这些庄稼人又怎么能体会到“文化沙漠”那种无边无际的荒漠的感觉呢。

    稗田家世代握的都是毛笔杆子，锄头之类是丝毫不沾的。

    又过了几日，下了场大雨，文章不知怎么就没了，大概是被雨水给冲刷走了。取而代之是贴了一张油印的大海报，上面画了成摞的书，底下就四个大字：“大的来了”，后头加两个巨大的感叹号。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写。

    大家又都说这恐怕是世界上最好的广告词了，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明摆着告诉人家铃奈庵又进了好看的新书，而且省下了印字的墨水钱。

    群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出入铃奈庵的人又比以往多了几个百分点——小铃也开始“效仿西学”了。她现在每个铜板都数得清清楚楚。

    又过了些长日子，大家又都不说“大的要来了”，没人知道这句话从何兴起又从何消失。就像一场风，刮过来又刮走了，幸运的是大家总算没有变为鸭子。铃奈庵门口的海报又换了一张，仍是画上成摞的书，底下四个字换成了“很有精神”，后面加了三个感叹号。

    不明不白，但大家仍又看得懂。

                                                                   2020/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