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文】如若阮籍行济世 第三十六章
阮籍等人还在家中逍遥,另一边的司马昭却独自坐在马车中气闷不已。前几日出了野王屯田的事之后,司马家上下都惊怒不已难以抑制,就连一贯镇定的父亲都面怀怒色。但就算是面对这样的局面,父亲还是强硬的要求在京的族人们都暂押怒火,不得发作,忍不能忍。
司马昭低着头想着,从胸口呼出一口气来,他这几日胸肺强压着怒火,以至于气息已经达不到腹部,呼吸只能停留在胸腔。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极力想让自己的情绪舒缓一些。
为了此事,昨日休沐,兄长司马师专门骑马奔回河内本族之中与族老们沟通商议,好让族人们都能安分一些,面对近在咫尺的屯田兵要和往常一样对待。不光是族中的事要解决,朝中这两三天以来,大小臣工也都是静若寒蝉,其中的紧张情绪难以掩盖,只是两天时间,就又有几位精干大臣辞官回乡,朝中空缺又加大了,政务处理更加手忙脚乱。而这些都不关司马昭的事,如今司马昭难以忍受的是在宫中行走时,大臣们时不时投来的探究的目光,还有曹爽的爪牙们拱手寒暄时刻意的打探,偏偏自己又不能说出什么愤恨怨言来,只能显示出坦然的一面免得加深了曹爽的怀疑。
何晏真狠!司马昭暗自咬牙的想。
若是让陛下下令将野王的屯田归于何晏麾下,那朝堂激辩必然不能让他得手。但他却是私下占有了!若是将这事报给陛下知道,那必定是会挑起两方矛盾,一个皇亲国戚,占一个地方的屯田,还是洛阳周边基本没有战火困扰的屯田,陛下肯定是挥挥手不会严惩,而自己这一方若是挑起争端就不免会引起曹爽的怀疑,以为司马家还有什么可以依仗的势力,能够反击,这样反而会再无故损失一批朝中实干能臣……,而这一定是父亲不希望看到的。况且现在父亲卧病在家,只能沉静到底,若是不顾局面发作一番,那父亲的一片苦心就白费了, 所以一定不能有所行动。
道理都清楚但是……欺人太甚!
早晨时,司马昭亲自去送了夏侯玄回关中的车驾,那时夏侯玄还安慰说,曹爽只是一时疑心,若是过一阵子知晓了司马家别无他想,一定会让何晏退出野王的云云……
何晏这人,吞进肚子里的东西还有能吐出来的吗?
司马昭满脸讽刺戏谑,只是转眼又伤心丧气起来。众人都是从下玩到大的亲朋。曹爽曹羲几人因为父辈的关系,早就相识,是从小玩到大的。可是事到如今,竟然到了互不信任,相互残杀的地步,分崩离析……,大了之后,凡是做了官的又少在京城,回来一个夏侯玄,却是来述职的,又走了。兄长整日忙碌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下面的兄弟们仰仗他们兄弟俩,找不到司马师就都来找他打听情况,这可真是在外受人目光难以发泄,在内面对亲朋探询难以回应,真逼得他到哪儿都不能安宁,只能将马车停在路边暂时歇息,来换得稍稍的喘气时间。
马车之中不知时日长短,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外传来了另一辆马车的声响,车上的铃铛随着马车缓缓的前行发出了悦耳的叮铃声,末了,停在了自己的马车旁边。
司马昭在马车里听到有人前来打搅,顿时心里厌恶,还没待马车中人报上家门,就已经向车夫说道:“我谁也不见!”
“二爷,是钟士季钟公子。”可是车上人已经下来了,车夫已经见到了来人。
钟会!他来做什么?司马昭有些惊讶。他专门让车夫寻一个偏僻人少的角落里停下,为的就是不让人打搅,而但凡京中偏僻的角落,多都是城墙四角,农户家舍所在地,这样的地方钟会怎么会在这儿?
“二爷也不见吗?”听不见司马昭的回应,车夫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钟会今年二十三岁,弱冠之年,人长得高瘦,却是肩窄臀细,一副衣服都撑不起的样子,不过好在身姿挺拔,有劲松之姿,今日身穿着一件水红色的衣袍,下配着一条淡青色的襦裙,将双手笼在袖子里,自然垂着双手站在司马昭的马车旁边。而那钟家的车夫十分利害,竟是利用周边的树木墙体,加上自家的马车,将司马家的马车连带自家的公子都遮掩的严严实实,旁人都不得窥探一二。
这不大的四方角落突然变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场所。
马车中依旧没有回答传来,钟会微微蹙起了眉头,偏头看了看望不到里面的车厢,眼珠子一转,假意哀叹道:“亏我得了消息不远千里的跑来寻你,只盼你我兄弟二人能一起欢喜欢喜,一扫这几日的晦气,谁知有人却不想知道,真真白费了我的一番好心啊!”
马车中的司马昭转头望向并不能看清的车外钟会站的地方,马车窗罩着的纱布影影约约能印出的钟会的身形。
正是一心苦闷没人排解……,不妨听听钟会带来的是什么消息?
“上来吧!”车中人回复。
钟会展颜一笑,踩上司马家车夫放下的踩椅,脱鞋进入了马车中。
这马车之中能够坐下三个人,钟会进入车厢内,整理了衣裙,坐在了司马昭左手边的位置上。而自钟会进来到坐下,司马昭都沉默的注视着没有说话,等到双方都仪态端正后,司马昭才问:“究竟是什么好消息,说来听听……”
司马昭虽然心里难受,嘴上语气倒是客气,所以钟会听着也受用,知道司马昭近来心情不好,就不拐弯抹角直说出来:“陈泰从并州回来了!我哥哥告诉我的,已经去拜见过陛下了,明日赴尚书任。”
司马昭听后果然眼前一亮,不过又迅速的暗淡下去。
颍川陈氏,在朝中中立,就算是陈泰回了京城,也不能枉顾家族的决定与他交往过密。
……明明只是想要有纯粹的朋友交往,却总是不能如愿。
钟会眼见着司马昭的反应,知道这其中的缘故,不过他这次来本就是为了舒缓司马昭的情绪,有目的而来,当然不会因为司马昭的冷落与情绪有所波动,钟会面带微笑的劝慰道:“子上大哥怎么不高兴呢?儿时的好友回京,这可是天大的好事,陈泰大哥可是有五年没有回京了,并州胡人聚集,难以管制,全靠陈泰大哥操心奔走,如今终于卸任回京,必然要齐聚京中的伙伴一诉经年之情的,到时候共图一醉,也好弥补了朋友间的相思之情。”
“……哪有这么容易,一聚之后呢?便要各分阵营,形同陌路了。”司马昭道。
“子上大哥不用悲伤,陈泰大哥机智过人,自然是看得清曹爽之流的嘴脸,如今这朝中如何,谁不心知肚明?曹爽这些作为哪一个能被世人所融,曹爽败亡已经是时间问题,不足为虑,而司马家开国肱股,又是两朝顾命,此时被曹爽如此待遇,只是一时困顿,等到曹爽伏诛,太傅大人必定会被朝臣们恭请回来,子上大哥回家之后一定要好好劝慰太傅大人保重身体,曹爽之后朝中大事还是要依仗太傅大人的。”
此时的话确实是钟会的心中所想,曹爽糊涂至此,已经不能信任,而哥哥钟毓时任御史中丞,又被曹爽看重,如果再这样下去,未来不知道会不会被波及,父亲一世英名,就不能在这里因为选错边使得钟氏一族退出朝廷中心。所以他心中思虑良久,决定赌在隐忍不发的司马家身上。
钟毓在曹爽身边,他自己在司马兄弟身边,不论最终祸乱的结果如何,都能使他们钟家家门不坠。
所以从今日起,一定要取得司马昭的信任,不对,是要让司马兄弟都知道,他钟会是不论在何时都是会站在他们司马家这边的。
这赌的就是自己的命了,赢了,掌握朝中机要;输了,赔上身家性命。
钟会知道,自己与司马兄弟俩相差二十岁,论起在心中的地位,一定是不如夏侯玄、陈泰这些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高,所以如今在平日就来往的关系上再进一层,就要靠这些困难时的陪伴来突破了。
……人们都是这样,很容易就能相信在困难时伸手拉了自己一把的人,既然如此,不如利用利用,反正自己也是怀着忠贞不二的心前来,也不能算做算计……
司马昭听着钟会的话越发心生怀疑,如今这节骨眼上,怎么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这要让他怎么应对?
曹爽必败无疑?被谁败?怎么败?曹爽败后又将司马家推上风口浪尖?
钟会笑道:“这车上只有你我二人,你我之间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在这朝中,执政重臣有哪些是没有受过太傅大人提拔的?军中诸将,又有哪个不曾被太傅妥帖的布局所恩惠的?我们颍川众人大都在朝中忙于政务,怎么也不及太傅大人朝中地方奔波劳苦得来的文武双全实力高超,而这些话都是实实在在的真话,并不是无端的恭维啊。”
“再说子元与子上两位大哥,更是从小跟随太傅大人在各地奔波,经历战事无数,论起计谋决断更是曹爽这类从小在京中不出的皇亲所不能比的,这样比较起来,论声望,论实力,司马家都是其他家族难望项背的,所以等到曹爽之后,司马家当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门了。”
司马昭眯起了眼睛,看着一脸坦然端坐的钟会,心中纠结难断。
这是……投诚?这个时候?
钟会说的关于司马家的声望和对他们兄弟俩的恭维,他是一句都不信的。司马昭心想,父亲装病在家的目的就是要看着曹爽自败,只是权力更迭,人心冷暖,父亲不在朝中,司马家的权力不如从前,瞬间就能感受到今昔之别,门庭冷落,而现如今何晏逼到家门口正是司马氏被逼迫最狠的时候,钟会却来投诚?
“你还真有胆气!”司马昭打量了钟会一番,敬佩的说道。
“钟士季所交,都是勇猛虎胆之辈。”钟会姿态不变,坐的直直的朗声说。
这事……,家中事务大都由司马师经手,司马昭身为次子经手事务太少,这样的事并不能盲目的做决定……,还是要回家商议后决定。
……虽然他大概知道父亲哥哥是一定同意的。
不过钟会既然来投诚,那今后遇事,可以找他商议一二了……,本来嘛,互利互助。
“那你可真是没有看错人……”司马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