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林走上狭窄又不平的楼梯。楼梯里弥漫着麝香的空气,石头上的湿气。一百年前的软底双脚在上下跋涉,踩着台阶,然后鞠躬。在其诞生后存在的每一日里,都在磨损着岩石,磨损令它光滑而冷漠。
三层楼上,林用拳头砰地一声砸在一扇蓝色的钢门上。她后退一步,把头向上倾斜,让上面的纳米摄像头——以及后面的人——检查她的脸。同时,门上的传感器接收到来自她的人工耳蜗植入物的通行码。人力和技术安全系统的部件都已损坏,门嘎吱一声地打开。
她走进一个充满烟雾、笑声和男人的酸味的房间。也许鲍的一半人都在里面——大约30人——坐在膝盖高的塑料椅子上喝酒、吃饭、打牌和掷骰子。“祝你好运!”他们用越南语喊道。
当他们喝下米酒和新鲜啤酒时,他们满脸通红,夸夸其谈,吵吵闹闹。抽廉价香烟。或日复一日地用黑市烟草卷上几个小时。尼古丁在白色百叶窗上涂了一层薄薄的黄色薄膜,弄脏了屋顶。混凝土地板每天晚上都在被一个弯腰驼背的女人打扫,。她不想换食物,现在地板上满是花生壳和洒出来的啤酒。
在离门最近的桌子旁,一个瘦削的削尖者“蛇头”陈和一个脖子粗壮的南方人“牛颈”布尔坐在那里,低头看一盘越南象棋。牛颈抬头一看,猛击蛇头的肩膀,用下巴示意着林。
布尔是西贡的第三代出租车司机,现在是该暴力团伙的首席执行官。虽然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和他站在一起。
她在帮派等级制度中高于他,但他和其他人对此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她叹了一口气,把竹竿和果篮放在地上。
陈笑了,布尔也大笑起来,“噗哈哈!”用酒杯指着她的衣服。“[嘿!那个不说话的妹子!给我上点什么!]”
旁边桌子旁的一个男人也加入进来:“[小妹妹!在农场工作的?]”另一个:“[小妹,要不来一些他妈的甜甜圈!]”林瞥了一眼视网膜评论的译文喊了句“涩涩!”
男人们愣了一会便大笑起来。即使在使用她经常使用的单词时,比如“混蛋”,林也永远不会完全正确地说出她的口音与单词。男人们总是觉得这很滑稽。
红眼睛,皮肤上汗水的光泽,牙齿缺失。丑陋的男人,暴力的男人,粗鲁的,没受过教育的,忠诚的,强硬的。不过比大多数人都好。
在这个城市,一切都很好。林走过烟雾和侮辱,推开一个廉价的木头房间另一端的门。门关上了,她靠在门上。独自一人在她狭小黑暗的办公室里,闭上了眼睛。她叹了口气,扯下帽子,扔到角落里,用肘推着桌子。她站在那里,打开最上面的抽屉,拿出一瓶贴有绿色标签的清酒和一个白色陶瓷杯子。把它装满,拍一拍,再装满,把发光的滴管拿出来,给它一个。林转向窗户,手里拿着杯子。现在全城灯火通明,远处某处响起炮声,身后传来了隆隆的枪声。杜松子酒酒吧的紫罗兰色霓虹灯在下面闪闪发光。喝了一口清酒。
但当她办公室的另一扇门突然打开时,一道亮光射出。
一个平静却不柔和的声音用越南语说:“(你怎么样,小妹妹?)”
“还不错,叔叔。”她用英语说。
“还不错”他用英语重复了一遍,然后等待。林又叹了口气。“那些工作,不会再有了。”
“[为什么?]”声音中充满好奇。她转过身来。鲍阮站在门口。满头白发,黑胡子,警惕的眼睛,时刻注视着,从未错过一件事。她想说些什么,但改变了主意。
“把瓶子拿来,”他说,然后消失了。
林关上了门,这时太阳穴里的悸动疼痛让人知道了什么。
它一直都在那里,在毒品的嗡嗡声和沉闷的罪恶感之下。当她触摸它时,她吓了一跳,把手抽离,指尖上有血迹。她走到自己的冷藏室——一个靠墙放在地板上的黑色小盒子——取出了冰盘,把一些冰块放在了地板上。她在货架上仔细搜寻,直到找到一件背心,把它裹在冰上,然后把它压在太阳穴上。她另一只手拿着清酒,走到隔壁房间。
鲍坐在桌子后面,浮木表面伤痕累累,一面是柔性屏幕,面前放着半瓶白兰地和一盘葵花籽。鲍穿着朴素。破旧的布夹克,领口下垂的衬衫。但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能阻止他成为河内最有影响力的黑帮分子。
她坐在他对面,在他看着的时候给自己倒了一杯饮料。鲍有一个习惯,在轮到他说话之前,他会盯着某人看太久。林不知道自己是在想自己想说什么,还是在试图从他交谈的人身上看到什么。林有时会想另一件事,这与他周围的谣言有关。不管他是否真的对所说的话不感兴趣,他的大脑的眼睛,在丛林中的其他地方。林放下冰袋片刻,以便点燃一支香烟。林啪的一声关上了她的打火机,然后把它扔到面前的桌子上。一只手拿着冰袋,一只手放着清酒和香烟。鲍苦笑了笑,举起了红色的小玻璃杯。
他说:“[健康,]”
她回答:“祝你好运。 ”
他们喝下了饮料。
鲍总是显得平静、矜持,偶尔也会露出一丝干涩的幽默。她认识他五年来只见过他用过一次暴力。
“(你完成了任务,)”他说。这不是问题。
“是的。”
“(这才是最重要的。)”
林没有说什么,而是吸了一口烟。
“[你现在多大了,林?]”他问。林向他扬起眉毛。“有关系吗?”
“是的,”他回答,然后等待。
“二十四。”
“[嗯,你的精神比那更古老。不过你仍然有年轻人的天真。]”
“操,叔叔。我从19岁起就一直是黑帮。和你在一起。”
“是的。但是当你年轻的时候,你仍然可以相信一些东西。]“
林喝下了她的饮料。当她倒另一杯时,她说:“这就是你的全部吗,叔叔?别天真?你还年轻?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嗯。是的。它们对其他人都有效。]”他笑了。“(他们会恭敬地点头,然后给我倒白兰地。)”
“哈,倒你自己的白兰地。”冰毒的光芒正在蔓延。一滴,就足以放松她的身体,集中她的注意力,让她的良知转向中立。除了家人之外,鲍是唯一一个令她说英语感到很舒服的人。将近九年过去了,她几乎能听懂用越南语跟她说的一切。但她发现,仔细检查视网膜上不熟悉的单词是有用的,确保她得到的意思是正确的。
每当她听到新单词时,她都会厌恶这种笑声,感到很难为情,于是又陷入了沉默。他是个完美主义者,她有着强烈的自我意识与骄傲,学习语言时的邪恶三位一体。所以她从不多说话。在英语和越南语之间切换,对自己身份的不洁让人感到尴尬。
她不愿意说话,因此被称为“沉默一号”。一开始,他们称她为老鼠,但当她摔断了他的膝盖,把他的脸推到装满油炸豆腐的锅里后,他们觉得老鼠不太适合。笑男称她为外国狗。可能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连贯的话。嘴唇融化了,鼻子半垂在脸上,这是一场没有人愿意看的模糊恐怖表演。鲍宽恕了这场斗殴;她完全按照他教她的那样战斗。笑男出院后,他不想再呆在那里了。收拾好行李就走了。作为一名歹徒,你不需要太多的时间:你只需要比房间里的其他人更聪明、更强硬、更卑鄙。
鲍在他的指甲之间打碎了葵花籽,把它们塞进嘴里,丢弃了壳。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这是战争,)”他最后说。
“是的,”她回答,坐回椅子上。
鲍有舒适的椅子。手工缝制的布垫扶手。她向后仰着头,直到头靠在背上,脸指向天花板。水分在上面的表面呈直线状流动,翘曲,使米白色的油漆起泡。鲍的房间里很凉爽。如果没有空调,当老板就没有意义了。林抽着烟,冰包仍然压在太阳穴上,看着水从天花板渗出。当鲍掰开向日葵籽时;从后面房间传来的骰子和啤酒杯在桌子上的叮当声让她昏昏欲睡,把她拉回了第一次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