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猫(五十)
“画画嘛,若是没有下笔,便有无限可能。”我看着面前的白纸,把笔往颜料里来回刮,“只要画下一笔,便决定了这幅画是什么样的画了。可能纸上并不能看出任何东西,但我的脑子里,已经画成了。”
她经常看我画画,不过说实话,画画这个本身需要安静环境的事情,我并不想让她来看,因为她总是在我画画的时候说个不停。有时还会抽支烟,搞得我的小屋里充满烟气,还好我虽然不会抽烟但总不觉得这烟味有多么难闻。可能女生抽的烟,会变得稍微香那么一点吧。总之十分微妙的感觉。
“有这么神吗?不过确实现在看不出来你画的什么。”
“颜色的混合是试出来的,经过无数次的调色,总能调出自己满意的那个颜色。颜色的混合与搭配,是最能提现一个画家风格的标准,然后接下来再是笔法。至于中国水墨画,可能笔法大于色调。”
笔触之处,便染上一团颜色。我会把这幅画的这种颜色要用到的地方全部涂满,然后再着手下一种颜色。这已经成了习惯。
“你也不画草稿……或者说是……轮廓吗?”
“不知道,我一直这样。因为在这里,”我用手指了指我的头,“已经画完了。”
“所有的画家都是这样的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这样的,至于别人,我不知道。”
我开始调下一种颜色,但试了七次,都没有打到我想要的那种颜色。到了第八次,我尝试这混进去更多的白色,总算是变得更加明亮了。
“你这涂一片,那里抹一片,到底在搞什么?”
“待一会儿吧,过一会儿你就看得出来了。”
我这种画画的方法,一开始,确实很难让别人看出来我在画什么。但我涂抹蓝色时,便会猜得出来,我是在画天空和湖水,绿色便是草地和树木。颜色不会欺骗别人,但至于那种把花画成绿色把叶画成红色的人,大概可以瞒过所有人。
“不错啊,这画的我能看明白,确实不错。”
我只剩了剩下的几笔,画却很清楚明了了。但是,至于为什么有些人的画不会被称为名画,就是因为缺了最后的修饰与点缀。一气呵成的画家也有,只是把这最后的几步融入到了整个画画的过程中。一般人不会对这样的细节有什么感觉,但是就这一些很细小的东西,对比起来,确实天差地别。有的人学一辈子的画,都不会有什么长进,画也只是被周围的人评价说不错,但是却始终不能被所有人称赞——尤其是那些角度古怪刁钻的艺术评论家。并不是努力不够,只是没有学到精髓,或者说——天赋差那么一点点。两三根线条,三四块色块,就可以提现出一个人对画的理解,但那种理解是抽象的,想要完完全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展现、表达给别人,必须要会点手法,与众不同的手法。她说不错,可能只是在敷衍,也可能只是心理上觉得确实比一些人厉害,但若去研究,就知道她说的确实不错,我的画确实震撼。
“并不需要很大的画布,细节也可以完全画出来。在一定的范围内,表达出自己要表达的东西,这就是成功。如果要把这个画面拓展开,就要用一些很专业的技巧,这就是绝妙。”
“听不懂,总之就是很厉害。”
“其实随便叫上一个学过画的人画上一副画来,你都会觉得不错,但是要变得更加出众,就要有自己的风格。”
“就像梵高。”
“梵高和莫奈的画,不太懂画的人看来是差不多的。但梵高的画,颜料从来不会那么均匀的涂抹开,总会有很分明的界限一样,就像……就像梦境一样。莫奈,莫奈的画便是自然,或者说是人与自然高度融合的一种产物。”
“不知道,莫奈是谁?”
“你不必知道莫奈是谁,只要知道他是个画家就好了。”
“那你呢?你是画家吗?”
我突然停下来笔,忽然发觉我不过是个无业游民,画家这个高雅的词汇,似乎很难和我这个刚刚毕业的毛头小子相匹配。我回过头,却不知道说什么,看着她认真看我画的眼睛,我羞愧地又转会头来。我在水桶漂了漂笔才开始说:“画家怎么能称得上呢?不过是喜欢,然后认真去做了。画家都是疯狂的,我怎么说还算得上是个正常的人。”
我鸡蛋里挑骨头,总算是用“疯狂”这个词把我和画家划清界限了,这样看来,我现在的状况还不算是一个画家。疯子与天才大多都是同时存在的,具体来讲,梵高和莫奈差不多就是疯子与天才的叠加体,梵高是一个疯子为显性的画家,而莫奈是天才为显性的画家。至于我,两者都不沾一丁点。
“听说,懂艺术的人都挺浪漫的,你怎么感觉这么死气沉沉的。就像……就像……就像这画上的树桩一样。”她指了指我的画左下角的那个被砍伐的柳树的树桩。
我接着用笔沾了沾绿色的颜料,在那个树桩处点了几笔。由于我的笔被水洗过了,绿色变得不是那么纯净的绿色,淡淡的一抹,看起来并不像绿芽,反倒是像不知何处风吹来的叶子。
“这有绿色了。”其实,树桩的下面还有密密麻麻的树根,那些树根还在流淌着翠绿的鲜血。
她哈哈大笑,不顾形象,也不再仔细看我的画了。
“你这笔加上,真的是把这画给毁了,好丑的一笔呀!”
确实,这绿色显得格外刺眼,就像薰衣草地里突然长了一株油菜花,让人忍不住想把它拔出来。
“等画干了,就送你了。”
“送我了?值钱吗?”
“现在当然不会值钱,可能过很多年就会值钱了。”
“很多年?是几千年吗?”
我想,确实,几千年之后,这画如果还存在,那或许就成了文物,成了历史的档案。我脑子里忽然构建出这样一个场景——我的画被摆在了玻璃灯箱中,下面有个小小的牌子,上面写着,“21世纪初期私人画作、作者不详”。
“你再这样损我,我就不给你了。”
“不敢了,不敢了。我可喜欢你的画了。”
这是我唯独的一次有人说喜欢我的画,之后我就很少画画了,这幅画差不多算是我最后一幅认真画的画了。到现在我还没有找到想画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