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拉格纳 黑鬃(Ragnar Blackmane)》(第二章)

II
在大漩涡的边缘,自亚空间里逸散而出的狂暴能量无时不刻地侵蚀着物质世界。原本静静停泊于此的维尔盖尔特号忽然复苏了。伴随嘎吱嘎吱的响声,船身外壳装甲缓慢打开,沿船脊部分排排重炮探出头来,漆黑炮口直指虚空。如同藤壶般覆满舰身的炮塔随之旋转起来,在机仆的操纵下进入射击位置。她对准了她的猎物,外表装饰同样朴素,但体积更大的打击巡洋舰,卡利班之剑号,与维尔盖尔特号不同的是,它的涂装乃是绿色而非雾灰。
狼群的小队队长们全聚集在维尔盖尔特号的主控室里,除去懒洋洋地倚靠在指挥宝座上的拉格纳外,其余战士都环绕他们的战斗领袖而立,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欢乐的神情——只有两人除外。
第一个是乌尔里克,对于狼群来说倒不算意外。狼牧师的态度总是严肃又生硬。他身着黑衣,将克罗齐乌斯之锤扛在肩上,举止间自有种如冰山般冷漠的氛围。在他的脸上戴着据说曾经是属于鲁斯族的黎曼本人的骨盔。只需要一句话,他就能传达出他对于这位年轻领袖行为的不满与厌烦,但这不是他的作风,当下通过他的发问传达出来的情绪唯有纯粹的好奇。
“这明智吗,黑鬃?”
拉格纳没有答案,他的兄弟们其实也不需要答案。此刻大家都聚集在他的身边,为他的胜利献上祝贺。
瓦尔金(Valkien)——其为亲族好友所称为碎敌(Foebreaker)——一巴掌拍在了年轻战士的背上。“只用一刀就把他的头削飞。这足以成为一段传奇了,即便是其余大连也会在节日庆典上为此鼓掌欢呼的。”
“你确定这是件能笑得出来的事情吗?”奈尔夫·刺舌(Nalfir Razortongue)冷冷问道。
“把一个暗黑天使的头从他的肩膀上切下来总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刺舌。”
奈尔夫是这群战士们中另一个没有表现出喜悦的人。拉格纳本以为这位吟游诗人会表露不满或是出言嘲讽,甚至是长篇大论对他进行训斥。他抬起头,看见奈尔夫将挂在脖子上的金属饰环拽了下来,狠狠扔在他那血迹斑斑的靴子上。
“请听我说,战斗领袖。”
拉格纳点点头。“我在听。”
“鉴于今天发生了如此可悲的事情,你最好还是去赴约。”话语声响起,其余人不约而同地随之从奈尔夫身边退开,当一位身经百战的挑战者对领袖亮出獠牙时,狼群便会为他们让出空间,“如果你欠下了血债,那么暗黑天使自然有资格前来收取,”他说道,露出修长的犬齿,“你必须迎战。”
赫罗夫——其为亲族好友所称为所称为长矛(Longspear),这个名号来源于他曾以手中武器掷中了海蛇眼睛的事迹——迟疑地哼了一声。“杀死他们的冠军确实是值得夸耀的故事,但杀死一名尊严受损的军士就不是那么高贵的行为了。我们已经赢得了决斗仪式的胜利——就让那群蠢货缩到角落里去舔舐他们那受伤的脆弱心灵吧。”
“以及,如果那位军士倒下的话,又会发生什么?”瓦尔金问道,“是不是到时候拉格纳还得砍死下一个排在后面的暗黑天使,然后又一个,又一个,无穷无尽?他们的死板固执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奈尔夫低骂一声。“这次的问题比你们这群蠢货想得要严重的多。长期以来,我的兄弟们,我们成百上千次地嘲笑其余战团的繁文缛节。但这个仪式绝不包括在其中。”
乌尔里克,作为这群战士中最年长的人,他静静地做了个手势,示意年轻的诗人往下说去。
“黑鬃违背了野狼和暗黑天使之间的规则。”奈尔夫说,“以命偿命,以血还血,以荣誉对荣誉。他必须要去决斗,而看到你们还在关心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感到很悲哀。”
拉格纳摇摇头,“这无关勇气,刺舌。这是理智。我没法冷血地杀死一个暗黑天使,我们是狼,不该如此狭隘卑劣。”
奈尔夫转向拉格纳,面带冷笑。“黑鬃,你已经是个谋杀犯了,也别把你干的那些破事全推到你的热血上。他不过划了你一刀,而你却为此取走了他的生命。他的血还粘在你的靴子上,你没有资格在这里谈论理智与勇气的区别。当然啦,你也可以直接投降,向他们低头,让他们决定如何处置你。我很确定暗黑天使会让你死得痛快,骑士之剑挥落,你也一命呜呼。但你应该不会自我牺牲到这个程度……对吧?”
拉格纳的嘴唇扭曲了,“你是在指责我吗,歌手?”
“这不就是我的权力么。如你所知所见,我乃是狼主雷拳所属,大连第一小队的狼卫,不仅如此,我的职责与义务就是评判你。首先是你脑子发热砍死了个暗黑天使,现在你又想逃之夭夭。暗黑天使完全有权利在我们转身溜走的时候把剑锋捅进维尔盖尔特号。”
“逃跑?”赫罗夫眯起眼睛,“我们已经获胜了,这可不能叫逃跑。狼主还在召唤我们去处理撕肉者那条战舰呢。与其在这里磨磨唧唧地陪暗黑天使们玩荣誉游戏,还不如响应雷拳的呼唤,返回大连的舰队中。我们已经浪费够多时间了。”
“我希望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长矛。这可不是在那些毫无历史底蕴的浅薄战团里举行的无聊仪式。这些人都是莱昂的子嗣。你以为神圣决斗是什么?它发源自我们与他们的荣誉感里——这是种帮助我们两支战团远离纷争的古老传统。你可以说它是一种纾解。用来缓和我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每隔几年,它都能帮我们刺破长出来的脓疮,释放其中蕴含的毒素。”
“然后黑鬃赢了。”赫罗夫强调道,“也就是说还死了个暗黑天使?英雄难免阵上亡。全父之血啊,他甚至还道歉了。”
拉格纳听见身后传来不满的低语声,他紧紧抿住嘴唇;在芬里斯文化里,道歉是种格外稀有的行为,毫无必要或是有失礼数的致歉还会影响到一名部落成员在他的部落中的风评,因为大家都觉得以言辞来回避本该用斧刃劈砍、血溅雪地的战斗来解决的问题正是软弱的体现。尽管所有阿斯塔特的战士努力在战争的舞台上克服这简单粗暴的思考方式,但芬里斯的寒冷早已渗进太空野狼的血液里。这是种深深烙印在所有男人、女人与小孩身体深处的文化传统,甚至那些早已远离家园世界千里之遥的后人类也深受其害。
“别在那像个懦夫似的交头接耳了。”奈尔夫叫道:“你看看船外,你看看这熊熊燃烧的大漩涡!暗黑天使和狼群并肩作战,血洒疆场,才算是净化了这风暴边缘的亚空间污染,我们打了五个月的仗!而现在你却想因畏避暗黑天使的怒火而毁掉这段传奇。”
“刺舌。”拉格纳警告道。
“怎么了呀,亲人?是我这臭脾气惹得你不开心了吗?”
“我建议你深呼吸,兄弟。你有点上头了,注意你的言辞。”
“我上头了?容我提醒,把某位骑士的头削飞了的人可不是我,毕竟咱可是有信心在荣誉决斗中控制住自己的。”
一缕烦躁自拉格纳的脸上掠过,这位年轻的指挥官陡然面色紧绷,见此情形,其余战士们纷纷将手按在了刀剑握柄上,吟游诗人反而大笑起来。
“它确实有点难听,是不是?嘛,反正事实总会刺伤某些人的脆弱心灵哦。”
“说、话、注、意、点。”
“狼主看中的正是我的诚实,而他将我派来也是出于同一原因。无论真相会不会让你不爽,反正这又不关我的事情,大连的前辈们多次谈论到你是多么暴躁易怒,现在我们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又冲其他人打了个厌恶的手势。“看看你们这帮货,居然还在为我们这位大人砍倒那个蠢骑士而欢呼。就好像黑鬃在失去理智下,做出这等违反战团最古老的荣誉守则的行为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一样!难道我们现在都开始崇敬这种谋杀行为了?你输了,黑鬃,我们都看到了,先见血的那个人是你。所以你为什么要杀了那个暗黑天使?”
拉格纳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想要真相?我不知道。我没有能让你收起你那副阴阳怪气的表情的答案,他先是打了我一拳,疼痛……然后是红色。暴怒涌了上来,除此之外一片空白。当迷雾散去,冠军就已经死在了我的脚边。”他把唾沫啐在甲板上,以芬里斯的习俗来讲这是种驱散厄运的做法,“这满足你了吗,杠精?”
“很遗憾,有一说一确实。以及你还承认你和一只不受控制的血爪没啥区别,啊,除了你的地位比他高很多之外。”
奈尔夫如此直白的话语令在场所有人都哑口无言。瓦尔金的视线在狼群之间移动,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因极度的惊愕紧紧抿住嘴唇。他想要说些什么,字句在他的舌尖上翻过,他却抓不到哪怕半丝头绪。
而奈尔夫显然还没说完,“有因必有果。我们都看见了你曾像个谋杀犯一样杀戮。所以现在拔出你那把漂亮精致的剑,像个战士去战斗罢。如果狼主在此,他想必也会如此判决。”
语毕,吟游诗人突然反手给了拉格纳一拳,动作之快几乎肉眼无法捕捉。年轻指挥官的头随之歪向另一边,与此同时其余小队首领也动了起来——一半按住了胆敢做出如此僭越之举的奈尔夫,另外一半则移到拉格纳身旁,防止他们的战斗领袖往狼卫的脸上回敬一拳。
拉格纳却没有还击,他只是站在原地,也没有理会正抓着他的肩膀和手臂的兄弟们,就像他同样忽视了剩下那些正强迫奈尔夫跪在他的面前等候发落的野狼。他平视前方,发出冷漠而平静的目光,而每次眨动都更像是某种源自内心的放纵,而非生理的需求。
奈尔夫,他的脸上依然挂着骄傲的神色,视线看向了拉格纳的双眼深处。
“你只有25个小时了,时间不站在你这边。”
拉格纳紧咬牙关,气流艰难地从齿缝间挤了出去。慎重行事与追求荣誉之间的抉择永远是场残酷丑陋的战争,其中根本不存在正确答案。虽说原因不同,在场其他人的脸上同样浮现出紧张焦躁的神色。野蛮的光芒从眼底上浮,仔细倾听还能够听见他们的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搏动。刺舌的话语成功地煽动起在场群狼的渴求,他们想要看到这场决斗。作为彻头彻尾的芬里斯人,他们想要看到自己的兄弟残忍地杀死另一个不讨人喜欢的盟友,以胜利为大连带来更多声誉。
正确之举却出自错误之因。
拉格纳又何尝不想如此,芬里斯的冰霜淌过狼群的血管,也溶入了他的血液里。
我们不该是这样的,他想,我们本该表现得比这更好。崇高的理想压过低俗的欲望。
现在他陷入了两难。只有毫无意义的流血才能带来荣誉,而理性被视为了懦夫的托词。
他的手下站在旁边,等待着他的裁决。他将下达真正意义上属于他的第一道命令,而他此刻正站在随时可能导致错误滑向无可挽回的深渊边缘。战场上的发号施令是一回事,他甚至可以说是天赋卓越——话语不假思索便可脱口而出,几乎不需要考虑的时间。但说到这个?野狼和暗黑天使——无坚不摧之力撞上了不动如山之盾,背后都由彼此不可妥协的传统作为支撑。
即便帝国永远不会知晓这宗决斗,甚至是双方军团都会带有自豪感地接受他们各自扮演的角色,但这依然无法改变已经存在的事实:拉格纳将残忍冷血地砍死他的一位堂亲。
他清楚他的狼主,贝雷克,如果处在他的位置上将会做出什么选择。他会欣然接受挑战——“不过是另一个愚蠢的战士。”贝雷克会狂笑——然后将暗黑天使的头盔挂在腰带上,骄傲地返回狼牙堡,很快一支苦涩的、关于荣誉的故事将会在宴会大厅里传唱开来。
但至高王格里姆纳尔呢?他究竟是会怀着沉重的心情前去迎战,还是选择打道回府,比起追求空虚的荣誉,更宁愿慎重行事?
事实上,拉格纳毫无头绪。他在军中的职位上升速度过快,因此在某些寂然无声的时刻,他望向自己,总会发现其实一直以来他都缺乏一个能够指引他的长者榜样。贝雷克不在此地,他充分信任拉格纳能够独自打好这场战争。乌尔里克更侧重于在精神上引导他们,而不是个可以追随的指挥官形象。至于伟大之狼,尽管战团向他献上无与伦比的崇敬与爱戴,但这位王显得又有些疏离遥远,他曾走过的道路鲜少与他的小崽子们有重合之处。
最后的选择只剩下遵从本能。本能是很好用的工具,但这是种兽性的天赋,其所发挥的效果往往随血液的热量起伏不定,大部分时候它表现出的是一种祝福,有时候也会化为诅咒。
如果狼群离去,从此他们将荣誉全失,战团间脆弱的和平也毁于一旦。但如果他们留下,拉格纳难免会再度失控,犯下第二次谋杀罪行,然后招来更多的憎恨。
“黑鬃。”灰猎瓦尔金开口了,“或许刺舌是对的。这只不过是另一个战士,只不过是一个军士。”
“而你已经杀了他们的冠军。”赫罗夫补充道,“再砍一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事情就是如此:被遴选出来的保卫者互相噬咬彼此,人类踏上了消亡的道路。
乌尔里克站在旁边,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这场闹剧,很难说出他究竟是反对还是支持。陡然,拉格纳转过身,几乎是冲着他咆哮起来。
“该死的,说吧。”
“那么你需要我说什么,小家伙?”
“你是大连的灵魂,说吧,老爹,用你的话语引导我们。”
“没有什么好说的。你清楚利害关系,你也清楚需要支付的代价。现在你是在寻求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完美答案,黑鬃。你才是那个带领我们的人,做出抉择,指引前路吧。”
沉默笼罩了主控室,而战斗领袖就站在寂静的中心,他垂下疲惫的双眼,不愿去望向他最亲近的人们那期待的眼神。最后,他张开手,紧紧攥住霜牙的剑柄。
然后松开。伴随一声长叹。
拉格纳低下头,伸出手将刺舌拉了起来。
“我会赴约。”
-tbc-
>说起来这个开头我怎么既视感这么强,这一万年你们两家到底活动复刻了多少次,吵完架就军舰对峙真是熟练得不得了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