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晨宇水仙文】浮生记·第十五卷

浴室里还有湿气,隐隐有着浴液的香味。飒先生已经帮他把衣服和新毛巾都整齐地放在浴室的台子上,华先生倒是省事。华先生洗澡快,一脱二抹三冲了事。他把手枪从自己的衣服里抽出来,把衣服丢在洗衣篓里,穿上飒先生的衣服。飒先生的衣服很好闻,是淡淡的肥皂香。
华先生看着自己的手枪,只希望今天不要用上它。
飒先生在厨房里热牛奶。水烧开得缓慢,飒先生微微躬着身,舀了半勺牛奶试温度。
华先生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飒先生在厨房里倒牛奶的背影。烧水的雾气在厨房里朦胧着那个单薄的人影,他微微愣着神。不知为何,他像是找到了家的感觉。飒先生家里摆设虽简单,华先生却总觉得温馨。
飒先生端着两杯牛奶出来的时候,看到华先生盯着他出神。他把牛奶给华先生:“先生,喝了牛奶就早点休息。我明天早上有演出,先去休息了。”
飒先生已在沙发上铺好了毯子,半靠着喝温牛奶。
倒是倔,说睡沙发就睡沙发。华先生想着,手里的牛奶温热,驱散刚洗完澡的寒意。他捧着那杯牛奶上了楼。
“飒先生,您的房间是哪一间?”楼上传来华先生的声音。
您不是知道麽。
飒先生不知在想什么心事,端着牛奶的手顿了顿,还是决定配合他:“中间的那间,门帮您开好了。”
未久,楼上熄了灯。
夜已深,月被一片云遮着,漆黑一片。
华先生下了楼,走到沙发边上。飒先生好似睡着了,呼吸很均匀。
“飒先生。”华先生轻轻叫了几声,见飒先生睡熟了,帮他拉了拉有些落下的毯子,神色已不再似白日里轻狂少年的模样,眼神深沉着。
他回到楼上,轻声去飒先生的书房。
华先生没有看到,他离开后,飒先生缓缓睁了眼。那双以温和为底色的眼,染上了几分似是落寞,似是苦涩的颜色。
华先生小心地翻着飒先生的书房,几乎是一点声响也没有。飒先生的书房都是旧纸与笔墨味道,不似舞厅的休息室里总有淡淡的酒香。闻起来倒是舒服。
桌上摆放着书,一本书放在正中间未合上,像是飒先生还在看。华先生小心翻了翻,是泰戈尔的《飞鸟集》,翻开的那一页只有寥寥数字:The dry river-bed finds no thanks for its past.
书中夹着一张宣纸,上面画着当初华先生在休息室里也看到过的童谣与火车。
华先生检查了一下,看书没什么异样,仔细地放好书,继续翻着飒先生的柜子。
这一翻,却翻出了几封信件。那几封信件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一个等待被看破的、等待着嘲笑真情之人的虚伪真相。
信的封面写着地址,信是从腾先生家附近的邮局寄出的。华的手有些颤抖,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可拆开信的那一刻,他希望自己从来没遇到过飒先生,没有同他说过话,没有对他动过心。
信件的落款,是腾先生。
的的确确,是属于腾先生的字迹。
“先生?”
华先生回头,飒先生点着一盏桔灯,站在书房门口,身形单薄,静静地看着他。
“您在做什么。”
华先生拿着信沉默了良久,似乎并不打算解释为什么自己在飒先生书房里翻东西。飒先生也就点着桔灯等他。桔灯的烛火蒸得空气中都是一股苦涩的味道。
桔灯禁不住长时间的等待,短短一节蜡烛很快就熄了,只是那苦涩的味道,不知道何时才能散去。
桔灯灭了后,本有些光的房间又陷入了一片沉重粘稠的黑暗中。
飒先生走到华先生身边,《飞鸟集》还静静的放在那里,有些东西却已改变了。飒先生刚把桔灯放到桌上,就被华先生一把抓住手腕。没有平常虽偶尔无礼,却始终温柔的力道,这一次,华先生用了力气,几乎要把人的手腕捏碎。
飒先生疼得皱眉,终是压下痛感,什么也没说。
“看着我。”华有些粗暴地拉着人正对着自己,一双眼里隐隐已有杀气。
飒先生并不畏惧,对上华先生的眼睛。还是那双温柔干净的眼眸,这次却带上了难以掩饰的苦涩。
“飒先生,您可真是一位好戏子。”
人前温柔,人后疏离。
长得那样好看的人虽不多,到底也是有。莫不是这手段,才惹得那么多权贵趋之若鹜。
所谓的善意,不过是伪装的面具,堪堪把自己也骗了进去。
“您若不是身份特殊,如何对戏院的地形这么了解?”
“巧了,腾先生生前,最常去的接头地点,就是戏院。”
“您不想解释解释这些信件吗?”
飒先生仍是沉默着,未有半点屈让之意。
华先生甩开他的手,飒先生被这力道甩得趔趄几步才勉强站住,却见华先生已掏出手枪,直直地对着他的胸口。
枪口如深不见底的黑洞,窜出的焰火瞬间就能夺去人的性命。
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总是怕的。飒先生却是毫不畏惧地对上华的眼睛。那一刻,华先生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痛苦,以及极力用温和掩饰着的矛盾。
“先生。”飒先生终是开了口,仍是那温和的样子。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起,您就已经为我定好了罪。”
华先生也知道,几封信件只能说明飒先生与腾先生认识,若就此得出飒先生就是老鬼的结论还太早,这些信件还需要带回去进一步调查。
飒先生这两句话,倒也算不得解释,却不知为何压住了华先生的愤怒。
华先生放下了手枪,两个人却是良久沉默着。
客厅的钟敲了四回,似是告知两个人时间的流逝。
飒先生见华先生没有要绑人回去审问的意思,便轻声说:“先生,我还有演出,先走了。”
现在外面天还黑着,只有远方隐隐有些晨曦之色。演出自是还早,只是飒先生待不住了。
一转头,便是红了眼睛。
华先生看着夹在书中的那张宣纸良久,将宣纸与信件收好,离开了飒先生家。
飒先生去舞厅的时候,正门只有看门的几个童工在门口瞌睡,还没有其他人来上班。飒先生不忍心叫醒他们,便从后门绕了进去。
后门的角落却传来女人的哭声。
飒先生听出声音,好像是舞娘小娟的。
他寻着声源,看到小娟蹲在角落里哭的伤心。
小娟年纪小,才十五六岁的样子,家里条件不好,把她卖到这里,可怜年纪轻轻,便要承担许多。
“怎么了?”飒先生走过去。
小娟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人来,泪眼朦胧地抬头,见是飒先生,赶忙抹了抹眼泪,不想如此丢人。
“没什么事,先生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无处可去,便来了。小姐呢?也是无处可去吗?”
这句无处可去全然戳中人心事。
小娟又是忍不住眼泪哭着。
终是男女有别,飒先生不想轻薄了人,也不能靠近人安慰,只能陪着她坐在角落里。
“飒先生,我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我是不是罪该万死?”
小娟知道飒先生为人,对他信任。有些心事,终是她这个年纪憋不住的。宾客来只为调情,却不想戏子动了心。
一开始她也不知道那人已有家室,抵不住人甜言蜜语,一脚踏进蜜糖罐里,梦醒后,客已散,她却还沉溺得挣脱不开。如今更是发现自己怀了那人的孩子,客却并不承认,认为她属不干净之人,孩子不一定是他的。打孩子危险大,搞不好丢了性命,生下来也会毁了名声,她这样年轻,养活自己都不容易,如何再带一个孩子。
“终是我作茧自缚。”
这样的故事很多,多少没什么新意,却往往最为平常。
飒先生安安静静地听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心里难过地紧。又是沉默着。
良久,飒先生才轻声说:“小姐,作茧不是为了自缚。”
小娟疑惑着看他。
只见飒先生温和地笑了笑:“作茧是为了成蝶。”
小娟像是理解了这话的意思,抹了抹脸,口红与胭脂脏了那少女的脸,这一抹倒摸出几分原来的清纯模样。
飒先生把手帕递给她,小娟有些犹豫,怕脸上的胭脂弄脏飒先生的手帕,飒先生朝她点点头,表示不介意,小娟才敢接过来。
擦干眼泪,她想了想,说:“您说的对,无论怎样我还是要活下去,总有办法的。”
“那飒先生呢,为什么说自己无处可去呢?”
飒先生沉默了会。
“可能是蝴蝶找不回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