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曲作品试阅】后现代组曲：灵乌路空从地里钻了出来——电台
作者的话：写这篇文章前，我做了一个梦：好多美丽的东西都在天上飘，我和好多朋友们都泡在乳液里，眼睛睁睁地往上层看。有时候我真想伸出手去抓那些满天飞的东西，它们好漂亮，却又怎么也够不到，奶水是香甜的。后来我醒了，发现一切都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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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现代组曲，《灵乌路空从地里钻了出来》！
前奏曲：O sole mio
在下个世纪的最初一年，魂魄妖857-9972从他经历过的最后的一次麻醉手术中苏醒。
床上堆满着待洗的脏裙子，空气中净是消毒水、酒精和电子零件油腻的味道，魂魄妖857-9972捏着自己刚换上的钢铁外置脊椎，难得露出了比较满意的表情。
魂魄妖857-9972，这是一个对坐在床上的那家伙，一个比较正确的称呼。“魂魄”是姓，“妖857”是名，在857后边用减号连着的数字“9972”是动态人格编号。新乡县使用大数据分析技术的人格管理系统，会基于魂魄妖857截止目前的所有经历总结出她被建构出的人格，根据若隐若现地悬浮在灰发魂魄妖857黑色发卡上的数字“9972”可以判断她目前的人格类型属于9972（内向、实际、感性、麻醉中、抑郁、无产的生理性顺性女）。
对于这位魂魄妖857-9972，大家一般愿意称呼她为“梦”，她经常在醉酒吹牛的时候和朋友们谈论她的那个若有若无的伟大梦想，不过没什么人会在饭桌上仔细听他讲话就是了。顺带一提，她本人更愿意使用“他”来称呼自己。
医生八亿永074-2101已经走了，说实话，简称为“琳”的这位医生很不愿意和编号后两位超过70的人打交道，一旦超过70，或者75，编号主人的性格就多少沾一些极端而且危险的成分。但是梦为了他的新脊椎，那条他自己拼装的，自带蓝牙功能，可以打电话、控制家电开关和子弹发射的怪东西，愿意花四十万请住在市中心里的自己来新乡县工业区帮他把这条五十斤重的铁家伙缝进老身体里。
安装那种非法义肢的手术当然是非法手术，但梦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四十万是妖857这三年来省吃俭用攒下的全部积蓄，也是琳五天左右的工资。吃腻了合成肉的医生临走前顺走了梦的原生脊椎，现在的屋子里还剩一个憔悴的病人，一地包装过度的垃圾和一个与新脊椎绑在一起的梦想。
“启动！”
黑色皮肤的梦周身泛起了微弱的荧光，熟悉纹身电子线路TAD工艺的朋友都能看出来，那些密密麻麻像原始人的图腾一样替代了梦原本白皙细腻皮肤的纹身电路，它们版本已经落后小半个世纪了，但是勉强还能使用。
“关掉。”
光芒熄灭了，梦必须把私处附近都刻上纹身，才能让这些过时的老设备发挥出下世纪义体应有的水平。纹身电路像寄生虫一样，依靠着梦摄取的营养发电。关了机的他躺在堆满待洗衣服的床上，他的那具被纹身汲取着营养的，时时刻刻如同万蚁噬心的身体和窗外的夜一样漆黑。
是啊，这里是惜电如命的工业区，梦住在工业区里最便宜的廉租房，只有城里才亮着啊。
在床上安静地看了一会窗外那没有星星的夜空，赶着回家吃饭的琳留下的缝合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在廉租房里享受了一下久违的宁静，梦觉得他与自己酒后时常谈论的那些空话大话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该上路了。
“模你傻精灵？”
“哎！主人？”
那条为了勉强达到义体卫生标准，被放在浴缸中用工业酒精消毒了半个月的脊椎里，除了一些梦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破烂模块外，还有他母亲交给她的智能语音助手“模你傻精灵”。这东西只能做出一点简单的互动，所以得到了“模你傻”这个雅称。
“帮我定一个三十分钟后的闹铃，如果我没有醒过来，你就自由了。”
“好的主人，需要我提醒什么内容，请告诉我？”
熟悉的声音从后背响起，第一次靠吸取生物电工作的模你傻还是像往常一样重复着固定的对话，老语音助手和时下流行的人工智能不沾边，你对它说“设置闹钟”，它只会回复“好的主人，需要我提醒什么内容，请告诉我”。
而同样的对话，城里的那种能使用AI预测人类行为的新一代智能音箱则会用娇滴滴的声音说：“好的捏！祝您高尔夫/气动高尔夫/磁悬浮高尔夫/夜生活愉快！”，有了这样亲切的回复和从音箱屁股后释放的“让人精神振奋的气体”，买得起豪华语音助手的主人定个闹铃也会美滋滋的。
“傻逼。”
“好的，你去忙吧，我会在三十分钟后准时提醒您‘傻逼’。”
“傻逼……”
间奏曲：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在下个世纪，火葬场成了一个很特殊的存在。自然死亡的有钱人身上必然有一堆价格不菲的义肢，这不必谈，现在就连那些自杀的、他杀的、被自杀的、被他杀的底层人士，他们的身上也可以薅下来不少金属元素。得益于此，火葬场有机会能离开那些死气沉沉、锣鼓喧天的工业区，和豪华富贵，利用大家的爱城之心和战后高昂的赋税建立起的现代奇观——主城区接轨。
火焰猫T-4923是火葬场的锅炉师傅，熟悉魂魄妖857-9972[x1] 的朋友都知道，她姓火焰，名猫T，今天上班时候她的人格属于4923型（外向、理性、谨慎、贪婪、摸鱼、中产的正常女性）。
锅炉师傅在火葬场的地位很低，但这个职位也很轻松。能经过尸检传送带一路送到锅炉房的尸体，他们的可食用部分已经被前面的流水线剔了下来变成了合成食品的原料，死者生前的义体、装束、个人财物也会被搜刮得干干净净，最后留给火焰师傅的基本上是骨架、废铁，有时候是骨架包含着废铁。
火焰猫T师傅有两只眼，一只厂子里送的能简单扫描金属的外置义眼和她真实的左眼，她原生的右眼被一具含冤而死的尸体用动力尚存的油驱火箭飞拳打成了残废，从那以后她[x2] 就对这些长得像终结者一样的尸体和火葬场流水线上检查尸体动力系统的师傅没什么好感。
通红的锅炉似乎永远不会熄灭，为了增加产能，火焰师傅居住的新乡县另设了其他三座火葬场，但那些仰慕着大城市的外乡人尸体和死无全尸的本地人还是烧不干净。
毕竟新乡县是座人口超过一亿的城市。
铁水从锅炉的侧面流进了火葬场脚底下的钢铁厂，猫师傅扳开锅炉的门栓，大块大块的骨灰从锅炉的嘴里吐了出来。
啊，是具死掉的穷鬼，连铁水都没榨出来几滴。无名指背后像棉线一样细的先进生物电纹身烫了一下火焰师傅的末端指节，这意味着该尸体的主人是位买不起骨灰盒的流浪汉，火焰师傅释怀地拉下了悬挂在骨灰块上的液压锤。
新乡县最高的建筑就是陵园，不同于其他的摩天大楼，数千层的陵园不需要考虑住人的需求，只要让无人机把骨灰运上天去就好，所以可以盖得很高，非常非常高……像现在正在被液压锤蚕食着的，住不起陵园大楼，甚至买不起骨灰的死者，他们的骨灰会像这样被碾成粉，然后拿去喂鸡或者搅拌在混凝土里继续参与我们伟大的城市建设。
液压锤有条不紊的工作着。火焰师傅喜欢穷鬼，不用检查死者的关系网是否连接着哪位住在高楼里的大人物，也不用把烧成渣的骨灰摆成臃肿的骷髅形状，骗死者的家属买像棺材一样大的骨灰盒，现在是火焰师傅难得的轻松时刻。办公桌子上有盆价值六十万的松树盆景，砸这种穷酸的尸体的时候，火焰猫师傅会用小剪刀和他的宝贵松树一起参悟生命的奥妙。
液压机砸，火师傅剪，锅炉的火焰冒泡泡，“咕噜咕噜”，液压机砸，火师傅剪，锅炉的火焰冒泡泡，“咕噜咕噜”，液压机砸，火师傅剪，“呲——”，锅炉的火焰冒泡泡，“咕噜咕噜”。
等下，是不是有什么声音混进来了？
眼睛被赛博精神病的亡语砸成稀烂的火师傅真的是对这个动静再熟悉不过了，是烧油的机械手抬动的声音，对于这种半个世纪前的，裹满油污的垃圾义肢，火葬场不会有回收这玩意的想法，顶多会把手和中枢神经连接起来的电线剪断。
不会有人比生活在如今这个大电气时代的下世纪居民更厌恶石油的了，想象一下，石油不就是世世代代累计起来的，我们并不所了解的，尝起来很恶心的尸体吗？更不要用石油和上世纪中期的那次世界大战的关系，这些黑色的粘稠液体难道不是战争、饥饿、灾难和恐怖的化身吗？
火焰猫T-4923师傅前面的检查点由火焰猫MA-6324负责，阅读他的动态人格编码可以知道他是一位极端的、石油厌恶的生理型跨性男，上次那拳把自己眼睛不小心打瞎的尸体就是经过了猫MA师傅的仔细检查后送下来的，猫T师傅立马躲进了桌子底下，害怕又有来自石油时代的义肢送来的恐怖礼物。
“呲呲——呲——”
现在确实有一具脑花被刮干净的骨架躺在流水线的入口，一具左手漏油的死者正在艰难地活动手指，手掌的背后用石油黏着藏了一节保留着死者生前意识的记忆芯片，看来之前的猫MA师傅又是看都没看石油义肢就拉动操纵杆把这东西推下来了。
“有人吗——有人——呲——”
躲在桌子下的火焰猫T师傅用石油、母亲，还有买不起骨灰盒的穷鬼为主题，在心中组织了一系列用于侮辱猫MA的纯真话语。拉动传送带前进送尸体进火炉的红色操纵杆离自己有五步之遥，猫师傅珍爱的盆栽正好能护住脸，举着花盆的他闭着眼睛朝毁灭的红色连杆前进。
“金子——金——”
猫师傅的眼睛被打烂后，耳朵也听不见了。前面提到过，进火葬场的时候，单位就会帮员工免费装一只红色的扫描金属用的体外义眼，在城市里这也是火葬场员工身份的象征。所以火师傅把耳朵换成了特别灵敏的最新型号，这种耳朵还会在她对着小树参禅的时候自动念叨大悲咒。
油腻的一声“咣”，然后是“叮不灵”，第一声来自包裹着金子的油污铅皮，第二声来自铅皮里躲过扫描的，弹到地上的金块。
这人看起来是还有话没交代完就被鉴定为死亡，然后被扒了皮、取了筋，一路从火葬场门口停着的灵车推到这里的。火焰猫T师傅的4923型人格有一点和大多数大电气时代的人不太一样，他们不太讨厌石油但是非常愿意贪小便宜。这也是T师傅会被安排在火葬场出口当锅炉师傅的原因：如果有4923在流水钱的前几个工作点进行检查和回收工作的话，那么我们可以直接把工业区的废品站开在火葬场后门了。
一节食指左右长的金块没有在冰冷的地板上受到太多的委屈，猫师傅高级西装里侧温暖的口袋欢迎了它。其实这个人，嗯，他的那只石油驱动的义手，又细又软，完全不像可以飞出去打人眼睛的那种。被这条小手打草惊蛇了的猫师傅反思了自己的错误，现在她愿意对这只爆了金币的手客气一点了。
“求你，办个，事儿……”
猫师傅仔细地辨认着粘在手心上的发声模块在说什么，突然她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你只是在复读吗，还是你有意识？”
“……”
“1+1=？”
“……π”
答案确实是π，新乡县为了激发大家的创新意识，会定期更新“1+1=？”的答案，最近几个月的答案正好是π。
猫老师又问了被自己用双手捧在手心的手几个类似的问题，那些只有时髦的新乡城区冲浪儿才能回答出来的问题。这是在做图……图图测试？手的回答大差不差，但有些问题回答的很僵硬，猫老师可以确定这玩意是主人生前为防不测留的后手，不过他储存意识的方法确实有点廉价和蹩脚。
哈哈，留了一手，猫师傅噗嗤一笑，4923型人格有一条描述是“擅长制造冷笑话的”，不过她没有开心太久，谨慎的她礼貌地摇晃了尸体的后手一下。
“那么你是住城区的吗？你的姓是什么？是博丽、八云、摩多罗，或者……”
“我姓魂魄——我快消失了——”
“哦。”
“魂魄”是新乡本地人的姓，他们一般都是些“园丁”和街头的混混、无赖，是一群用刀剑、义肢帮自己或大人物处理黑白两道事物的小人物。
还好不是那些姓八云和博丽的大人物，但如果种姓是魂魄的话，留条带金块的后手也不是不合理，猫师傅又被自己的冷笑话逗乐了，但包裹后手的石油越来越干，这东西是用体温燃烧体表的油性物质供能的。
“把这个，送给367街区，12栋403房的魂魄妖857-9972——”
后手中指的铁皮肤像莲花一样绽放，一杆中指长，像口红一样的东西掉了下来。
“工业区？唔，地址记下来了，其实……我该怎么称呼你？”
“忌0352……”
“他还是？”
“她。”
“哦，魂魄女士，这点小忙我还是愿意帮的。” 快下班了，猫师傅捡起来地下的小装置，“但是……魂魄忌0352女士，你有三十万吗？如果有的话，我可以把你从死者名单上抹去，然后给你找具没死透的尸体上传意识，哦……”猫师傅红色的义眼稍微调查了下死者的数据，一条大杀特杀的新闻进入了猫师傅的意识，“你好像借赛博精神病的身份在3街区惹了点大麻烦，有点困难……四十万？”
“我没有——钱……”
包裹着魂魄忌0352的黏糊糊的石油下降到了一个临界值，手不说话了，它的剩下三个指头依次爆开，火焰猫灵敏的耳朵又听见了三声叮铃铃的脆响。
“唉。”
猫师傅叹了口气，四根黄金加起来也不过二十来万，死者确实是没有那么多钱。
“规矩我懂，不过这个你得让我留下吧，收了这个我也好办事。”
新掉落的，原来被偷偷储存在魂魄忌0352的拇指、无名指、小指里的铅皮金块，被猫师傅踢到了火葬场的角落，她把那根食指爆出来的金棍从兜里摸出来，对着锅炉房东南角的摄像头晃了晃。
今天偷偷黑进火葬场监控线路的是新闻记者射命玩[x3] 0809-1233，在下个世纪，没有一条监控线路是令人放心的。看到监控摄像头满意地点了点头后，猫师傅才放心地把食指金条和中指长的装置再次塞进了西服口袋里，猫师傅知道，明天的《今日新乡》新闻栏目上不会有自己。
下班铃响了，推开门，火焰师傅挺身没入了越来越浑浊的黄昏之下。
是不是太不朋克了？
即兴演奏： Anarchy in the U.K.
在新乡县5街区共计345217名姓“八亿”的医生中，八亿永074-2101是排名第18的，事实上，有不少八亿对此表示怀疑，因为这位被称为“琳”的八亿永074-2101黑白两道通吃，给她刷的好评明显有来自工业区的水分。
四十万，这是琳今天的收入。她住在核心区千层大厦的第992层，现在的她正提着一条真正的脊椎，站在家门口的消毒仓用混合了十余种卫生喷剂和香料的暖风吹去身上沾染的工业区风尘。
深夜里，琳的身上已经很芬芳了，香料喷洒器已经停止工作了一分钟三十二秒，医生在心里默数“3、2、1”，如果没猜错的话……
今天的第一声轰隆巨响，组合式的千层大楼用外置机械臂把她六百平米的大房间送到了993层。
有35万元被汇进了某位姓射命[x4] 的记者账户上，几十万条来自工业区已注销用户和一条来自魂魄妖857-9972的真实评论（“他妈的，有点疼”）瞬间把琳送到了新乡好医生排行榜的第17位。
“我回来啦！”
推开消毒仓大门的琳身上的气息已经和屋内的人毫无二致，甚至更美丽，她的女伴和她的六位可爱的女儿同时欢迎了琳。
“欢迎回来！”*7
“都十一点了，今天真的好晚，合成牛排和人鱼子酱已经准备好了，八亿03和八亿07还有三场实体解剖要在网上学习，她们先吃了饭回屋了。”
楼下刚刚还住在楼上的邻居家里传来了女人的咒骂声和暖水壶的炸裂声，琳把脊椎藏在身后，给了她的女伴深情的一吻。
“要先吃饭吗，先洗澡吗，还是……”琳的女伴是专门用来服侍富贵人家的，身材惹火又体贴温柔的，姓“依神”的家伙，琳家的依神今天有点惊讶的发现，琳居然没有选择那个不能当着孩子面说出的第三选项。
“当然是先吃饭啦，刚才觉得房子晃了吗？猜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撕下了包裹脊椎的纳米保鲜膜，跟着梦南征北战二十多年的那条原生脊椎，被明晃晃地举在了琳的女伴，和她的五位娇滴滴的女儿面前。拜三千元左右一张的高级保鲜膜所赐，脊椎的状态和它刚取下来那时候一样，血水滴在了昂贵的六百平米二次加工的人皮地毯上，溅到了琳女儿们柔软可爱又高贵的黑丝上。
“天呐，肉，一条真的肉！”
秘之肉合成的牛排和鱼子酱被扫进了垃圾桶，八亿家今天晚上喝骨头汤，人工智能控制的厨房系统辛勤地工作着，搂着自己的女伴，琳靠在水晶落地窗边，欣赏着只有在千层公寓993层才能欣赏到的美景，那种把大家都踩在脚底的感觉。
“亲爱的。”
依神氏依偎在琳的怀中，她远离琳一端的眼球在娇滴滴闭合着的眼皮里向西北角方向旋转了一下，她在上网。有钱人只要动动眼球就能达到和魂魄妖857-9972全身的纹身皮肤一样的运算效果。
“大楼好像又晃了，楼上的八亿永052终于老死了吗，难道说你现在的排名……”
“还是17。”
好奇怪，排名没变，为什么大楼会晃呢？不需要过多久，当琳和她的女伴、她的女儿们、她的非法美味骨头汤，一起看到那道，好耀眼但是好粗糙，有股工业区铁锈味的光的时候，她就不奇怪了……
变奏：Ride of the Valkyries; from 'The Valkyrie'
梦姓魂魄，工业区的许多人都姓魂魄，城里的一部分人也姓魂魄。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上世纪发生的世界大战结束以后。就像姓八亿的都是医生、姓火焰的都在火葬场里工作一样，在下个世纪的新乡县里，姓魂魄的职业，除了黑帮的打手和街头的无赖外，就是“园丁”。
翻开上世纪的字典可以了解到，园丁是主要指专门从事园艺的劳动者，负责在公园、花园、果园等植物园区内，负责栽培护理园内植物工作。下个世纪的园丁的工作内容也大差不差，只不过工作的地点不是在花园里，而是在互联网上。
互联网，互联网，人工智能？人工智能。
根据官方的某位姓“稗田”的社会学家在电视上提出的论点，“AI定向生成的随机内容促进了我们今日时代的繁荣”，这话不假，甚至连这个论点都是AI从无数条意思相近的观点中筛选出来的，是被AI辅助功能判断与当下的社会现状95%匹配，有点道理，可以鉴定为真的。
支撑这个论点的材料很大一部分源于当今那些新姓氏的由来，“博丽”、“八亿”、“火焰”，以及更多。这些世界大战后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的姓氏，似乎是由于某位博丽001-0001或者八亿001-0001在垄断了AI在政治、医学、火葬场相关方向的所有生成内容后，为他们的后代建立起的种姓。
而“魂魄001-0001”是一位会上网，会打架，而且经常背着两把管制刀具的老爷子，各个种姓的001-0001都很尊重这位性情有些古怪的老爷子，因为他是第一位园丁，替各大家族割除那些AI生成内容中，无意义的、臃肿的，甚至是有害的内容的园丁。
比如，被八亿家族垄断的，名为“永琳”的病诊智能，它在模拟病人看诊的时候偶尔会生成拥有古神样貌的，仿佛刚从恐怖小说里走出来的人体模型。相似的，“灵梦”可能会生成不存在于官方历史记载中的某场煽动性的领袖演讲，“猫燐”可能会生成入侵现实的都市怨灵以及关于鬼魂的不科学怪谈。
消除这些不和谐的存在就是魂魄一族存在的意义，魂魄工会的成员驻扎在各大家族企业的地下室里，互联网社区时不时地会遭受来自AI生成的多余部分冗杂的袭击，但没有AI生成的息肉是魂魄们的利刃和杀毒软件斩不断的。
当然，这些都是官方公布的冠冕堂皇的说法，加入魂魄公会需要十万元手续费，但是过年会送米、油、面和祝福。梦小时候是单亲家庭中的留守儿童，所以习惯了一个人庆祝新年的他其实是非法园丁。
“启动。”
梦寒酸的廉租房浴室里，莹莹地闪起了蓝光。折叠浴缸里堆满了新准备的冰块，和梦的下肢一样粗的绝缘数据线吊在背景是污垢和虫网的半空。
“咔”的一声，数据线的根锁进了梦铁脊椎的顶部，该工作了，也许是最后一次。没入为了解决老纹身电路散热问题的满缸冰块中，这位非法的大园丁缓缓闭上了双眼。
“呼。”
该怎么形容那个魂魄再次睁开双眼，能够看到的网络世界呢？那个魂魄一族们生存着，战斗着，宕机着的夹层。或者说，你去过重庆吗？有过隔着一层厚厚的承重玻璃，仰望着一群西装革履的青年才俊一边拨打重要的电话，一边踩着你的头顶路过的经历吗？
下水道，是官方对魂魄一族工作场所的称呼，也泛指互联网虚拟社区地下，零到三十米之间的区域。梦的ip非法地登录在了下水道最隐秘的角落里，隔着一层半透明的防火墙地面，梦的头顶上就是被下个世纪的人类建构起来的，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互联网社区：
各色霓虹灯照射下的灯红酒绿；不需要考虑承重，建筑风格万紫千红的大厦；现实中是高种姓，元宇宙中也混的不错的虚拟孪生来来往往；只在人类最深远的梦中出现过的，娱乐化的最终体验遍地开花。
在下个世纪，据说是使用了极端显卡30060Ti进行演算的AI是古神级别的生产力，所有人类文化中最合适、最顶尖的精华部分都穿过半透明的防火墙来到了地表，地表的VR社区应该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完美的虚拟世界。
谁会拒绝真实得和维纳斯身材一样黄金的女性邂逅，和她聊天、约会、繁衍后代，又或是沉浸式地指挥一场特洛伊战争，把长得和自己上司一模一样的敌人钉在电椅上呢?
即使是卑微到姓如“幽谷”的清洁员，在大电气时代的VR社区里，只要她买得起博丽株式会社正在好评推销中的，能够连接虚拟社区和现实的VR舱，她就可以如此真实地成为在牛郎成山的夜店中千呼万唤的后宫之王，成为在西山脚下吊着老歪脖子树转圈的末代皇帝，成为在WWE八角笼里看弗洛伊德和拉康打拳摔跤的齐泽克，成为公园里赏花遛鸟，皮带上别着一百八十串钥匙的跨栏背心老头。
能幻想到什么就能在网上享受到什么，能在网络上享受到什么就能在VR舱那么大的现实中舒服到什么，所有原始的冲动，卑劣的想法，极端的体验，都能在虚拟社区中如此真实地实现，上网多开心啊，现实中凄惨一点又如何呢？
同样的，只要想象一下自己变成甲虫行走的样子，梦就能在虚拟的网络上变成一只骨碌骨碌地溜达着的，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甲虫，他在浴缸里的身体也在数据线的指挥下有规律但是抽象地咯吱咯吱行走。在拐角处的他遇见了一只老鼠、一把断剑和一滩难以言说的史莱姆形状的毛茸茸生物，前两者是同来下水道拾荒的非法园丁，而最后那坨东西是……应该不会有人喜欢的，路过的园丁们理应随手给予修正的互联网息肉。
下水道实在是太大了，即使现在的这个世界上有15%的人姓魂魄，他们也只能保证优先处理那些带有攻击性的，而且总是妄图毁灭世界的AI垃圾，对于遍地开花的像刚才的那只福瑞史莱姆一样莫名其妙但是尚处在和平模式下的家伙，在面积和人类幻想的边界持平的下水道里，魂魄一族也鞭长莫及。
不过在此之前，让我们先来了解一下为什么这只史莱姆会出现在这里。
在新乡县政府可以公开查阅的资料《人工智能方志》中，关于“AI是如何工作的”这一章节，它援引了一个很有趣的例子。举例的内容可以大概转述如下：
幻想一下，你是上世纪世界大战后新生的一代，是一位在这样的大电气时代背景下的普通人，你的名字是“纳兹021-9921”，在劳累了一天（多半是帮养了调皮宠物的奶奶寻找她的电子猫猫）后，躺在赫鲁晓夫楼某间宿舍的VR舱里登录了自己的私人账号。
进入了虚拟社区的你走进了一家普通的餐厅，对随机生成的，今天是涩谷地雷系一米九身高的女服务员打招呼。
“我想吃肉。”
你太累了，也太饿了，然后你的桌子上就出现了一盘看起来像肉，吃起来也像肉的东西。辣妹服务员扳倒了你的豪华沙发，配合着现实中VR舱葡萄糖水注入的速度一勺一勺地喂你吃这盘味道惊为天人的“肉”。你的味蕾被VR舱的口部按摩仪刺激着，虚拟食物系统遥控着你的肠胃义肢有节奏的收缩，你仿佛真的吃到了一块非合成的肉！你仿佛躺在云端。
看起来很简单，对吧？在虚拟世界里品尝到了形状和漫画里的带骨肉一样夸张的美食，工作了一天的疲惫也被一扫而光，甚至酒足饭饱思淫欲的你还想和今天的地雷系服务员干个爽（VR舱里有各种便宜的情趣玩具，这当然可以）。
那么，这一切背后呢？
以下是一段《人工智能方志》公布的关于“肉”的代码，《方志》的最后几个TB内容基本都是这些冗长的，由战后幸存的糟糕程序员们编写的便宜代码。
{
肉；
尸体的可食用部分，蛋白质含量理应不低于临界值，基础数据上传成功，合成中；
被施用者人格类型？9921，迷信、下贱、友善的普通人，根据其信仰和经验分析，此次施用无法使用鸡和已经灭绝的动物，自动放弃341种材料；
口味？读取米斯蒂娅数据库；动态9921型人类模拟检索开始；
动态模拟9921型人类食用“米斯蒂娅0001号口味”，结果：死亡。死因：过量的食用盐导致的脱水；
动态模拟9921型人类食用“米斯蒂娅0002号口味”，结果：食物中毒，昏迷，抽搐；
……
动态模拟9921型人类食用“米斯蒂娅3121号口味”，结果：“：-）”；
……
动态模拟9921型人类食用“米斯蒂娅9999+2147483647号口味”，结果：客人轻度的不满。理由：新鲜的肉不应该有牛粪的味道；
检索完毕，确定“米斯蒂娅3121号口味”为最优解；形状？读取客人记忆库；读取埴安数据库-食物；
动态模拟9921型人类食用“肉-埴安0001”，结果：死亡；死因：过度的惊吓；
……
检索完毕，确定“肉-埴安0008”为最优解；输出：3121-0008型“肉”；
……
}
可以看到，一块肉存在几个维度（色、香、味，以及更多），食物AI“蒂娅”就需要在对应的数据库里遍历多少次，同时，客人的人格类型、今天的经历和心情也会影响到“肉”的输出结果。就结论而言，在一盘“肉”经过防火墙的筛选端到顾客餐桌上的同时，可能有亿万数量级别，同等大小的“肉”迷失在了下水道内或者下水道的下水道里，这些失败的“肉”可能超过一半都是有毒有害的，虚拟世界里会致病致命，检测到你吃了那种“肉”后，VR舱在现实中也会杀死你。
刚才假设中的你，太累了，进餐馆后只是说“我想吃肉”，短短一句话便生成了体积足以填满整个太平洋的电子垃圾，和在程序测试里中毒的，体积可以填满一半太平洋的你的尸体。那么，如果你登录账号后想吃的是一盘有菜有肉的“京酱肉丝”，又或者，你没有去你最熟悉的家常菜餐厅，去的是是发廊、赌场、中世纪的柬埔寨，又或者是月球背后的外星人基地呢？
还好《人工智能方志》里提到，下世纪的Ai算力够强大，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有沉积在下水道之下，由那些肉和尸体，那些无光的月球、高棉的废墟、缺一角的筹码和托尼老师们组成的，电子垃圾之海。
下世纪的书籍尚存有一丝人文关怀，《人工智能方志》在代码页的末端向各位尚有能力读书的读者提出一个警告：请各位非工作人员的互联网居民务必不要靠近下水道的深处以及下水道之下的电子之海。不过知道防火墙的下面有脏东西的互联网居民们一般也不会与电子海接轨，社区里还有数不尽的欢乐等着他们呢。
骨碌骨碌，一只甲虫阴暗地爬行了将近半个小时，来到了下水道的负十五层。下水道里两米为一层，最初的一层里几位非法园丁在联合调查一丛即将钻到地表的彩虹色蘑菇，倒数第二层中，几位过年可以领到米面粮油的魂魄员工正在和一条想要去男厕偷拍的AI虚拟白龙交战。
“henshin!”
闪烁着道道蓝光的甲虫蠕动着膨胀，自小而大地变形成了梦平时的形状。这期间播放的血腥的、恶心的、像一团发霉的气泡肉沫巨人观变化的3D动画，是梦从一位崩溃的艺术家那里半价花3000元买回来，存入他的记忆中的。
“呲——啦——”
像钢板被酸液腐蚀的声音，化为人形的梦把从黑客那里花高价买的密钥凝胶撒在了被称为“奈何”的下水道负十五层地板上，奈何厚实的表面上被烧出了一个直径半米多的青色小洞。表面闪烁着刺眼的图片和无法辨认文字的咸腥液体立马从小洞中涌出。
这就是，存在于都市传说中和被官方文件警告过的，电子垃圾之海吗？梦静静地看着海洋的本体，电子之海也在用高速变换的rgb颜色给予回应。
好的、美的、刺激的东西总是被AI端到防火墙之上，而作为非法园丁在下水道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妖梦，防火墙之下的存在都是些坏的、丑的、无聊的悲伤、恐惧、尸体和灾难。
防火墙，那道虚拟社区和下水道之间的半透明隔阂，它在筛选着什么。梦曾经把自己非法地变成了一颗虚拟导弹，飞到了互联网社区的天空中、太空中，即使在黑漆漆的宇宙尽头，那里也没有和下水道里的存在一样无意义的东西，软绵绵的黑洞里也是希望和美好。
那么，防火墙筛选的方向一定是自下而上，也就是说，能够生成互联网一切的那位了不起的人工智能，它的本体一定在这下面，在这无意义、罪恶、扭曲、烟雾缭绕的电子之海底。
这个道理是梦在母亲的葬礼上想明白的，妈妈走了，但社区葬礼上的所有人都在超度亡魂的DJ音乐里劲歌热舞，像猪猡一样扎进白事宴席里的餮客被食物AI“蒂娅”伺候得很开心。
妈妈是个纯粹的人，她走之前都没有上过网，当然也和任何义体不沾边。她用童话和传说抚平过单亲家庭的梦凹凸不平破碎的童年……一定有什么东西在这里，在这奈何的下面，在海洋的深处，也许是广告中说的30060Ti显卡，也许是一台垄断世界的机器，也许是各大家族高贵的秘密。
试探性地捧起一揽电子之海的液体，梦的手理所应当地被烧断了，但在脊椎内置独立服务器的作用下，那只消失在互联网锋利垃圾中的断手又迅速长了回来，这一尝试的举动只给梦现实中的那个身体发送了一只手程度的痛苦。
结果在梦的预料之中，唯一能理解自己想法的母亲走后，大家都劝梦离那个逼电子海远一些，但他还是一直在互联网的里表收集着能缝进脊椎里的各种电子原件。多年的策划就是为了这一刻，再次的深呼吸后，非法园丁魂魄妖857捏紧了鼻子，纵身一跃潜入了傲慢的电子之海。
一定有什么东西在下边，一定有什么东西在下边，一定有什么东西在下边……
没入海洋后，梦的皮肤就被超过350种残忍的方法剥去了三分之一，剩下的皮肤没有离开梦的身体仅仅是因为它们是能免疫苦难信息流的厚重金属义体。
彩色的液体一瞬间带给梦的疼痛让他颤抖着悬浮在离奈何一米深的地方，他只剩机械骨架的手调整着脊椎下端的信号强度旋钮，在忍受了将近三分钟生长又剥夺，剥夺又生长的切肤之痛后，梦虚拟孪生的皮肤生长速度终于盖过了垃圾海水腐蚀的速度。
下海！
到处都是图片和视频高速移动形成的故障风光污染和密密麻麻地漂浮着的文字：
“变形金刚16，3月8日全国上映”、“（注1）”、“《泉》”、“但是我原来住的家被贝西姆德鲁克给炸掉了……”、“世界で一番おひめさま”、“我他妈有时光老头的R我怕你？”、“人们往往把存在物的显现规定为世界性本身”……
几条媒介不同而且高速流动的消息不过在梦左眼的义眼眼球前浮动了大约0.1秒，这些膨胀的、互无关系的、过剩的信息，已经被梦加了芯片的大脑事无巨细地全盘接收了，梦重新悬停在了电子废液中，刻在脊椎边缘的深度计告诉梦他现在距离奈何15米，梦的大脑快宕机了。
不能这样。
像救急的飞行员用降落伞把自己安全地弹出舱内，在即将到来的永无止境的黑暗中，梦用掐断信号的方法弹出了无法再次重新生成的两颗眼球，接下来的路他靠摸着自己背后的深度计前进。
似乎是被一辆十五吨重的卡车复碾[x5] 在了高速路的十字路口，开始有被淘汰的三维实体模型出现了，深度：35米。
有人喂了我三株红鹅糕吗？为什么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也能感受到彩虹色的天旋地转……深度：57米。
屁股好痛，黏糊糊的，触手，绝对是有吸盘的触手吧！深度：358米。
心脏被击穿了，是什么东西，方形的，有轮子的……
梦在深度1024米的位置由于致命的痛苦宕机了5分钟，醒来以后并不能看见东西的他抓着一辆鲜红的玩具电车模型。
某种菌丝攀附在了脚踝，十秒钟后梦的所有原生肢体都变成了祂的苗床。深度：1263米。宕机：3分钟。
进入了某种非液体环境的空间，两侧突然飞来了带刺的石墙，梦被榨成带点稀的魂魄妖汁。深度：1614米。宕机：2分钟。
听到了奇妙的经文，万千只手开始由下至上的抚摸着梦的残躯，像人类处理粉刺一样的，梦被手们超度成了一团一点的肉沫和铁屑。深度：2047米。宕机：1分钟。
……
摸到了某种圆润的球体，很像给自己带美瞳时的触感。深度：3333米。未宕机。
这是？
看来电子之海的压缩垃圾也存在着密度，越深邃的地方就有越危险的毒物、绝望、疯人院受虐狂们的深暗幻想，以及其他邪恶的存在。惊讶于自己已经超过一分钟未因为被网络系统判定为死亡而宕机重启的梦现在正踏在一颗触感黏滑圆润的奇妙巨物上，这东西不知道有多大，向八个方向缓缓移步，脚下传来的都是这种感觉，而且无论梦走到哪里，自己都没有因为疼痛、诅咒或者飞来横祸宕机。
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难道说？
颤抖着手的梦拧开了脊柱上调谐眼球部分的信号旋钮，在恢复完整的视觉之前，梦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台终焉的血肉机器，一尊被蛇的皮肤束缚着的油腻显卡，会看到坐着各大家族001-0001们的圆桌，圆桌上甚至有那位素未谋面的双刀老爷爷。
哦，原来是一只眼睛。
魂魄踩在眼睛上。
你看我，我也看你喽？
脚下的只是一颗不知道有多大的眼球，凝视着祂的轮廓的梦突然觉得，只显现了一颗眼球祂同样凝视着自己，祂也在发笑。
哈哈，深渊？
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梦更加惊讶了，自己猜想中的AI本体，就是这颗巨硕无比的眼球吗？或着说3333米只是一个节点，自己还没死够，眼球之下还有自己期待的那台机器，那张显卡？
有黑色的东西攀附上了梦的身体，他要被什么东西吸进去了，原来，又是一个陷阱啊。
再见喽。
梦用胎儿的姿势等待着重生。
幻奏盛宴：神々が恋した幻想郷
再次恢复知觉时，魂魄妖857-9972躺在有严重的奶奶气味的榻榻米上。她原生的左手，她的被先进传感器替代的五官，她身体中的68.4%，她那条被富人拿去炖了的脊椎，都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这是，我？
脊椎，脊椎！模你傻？妄图重启自己身体的梦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没有分析过剩信息的结论从脑额叶插着的的芯片里传来，也没有周身纹身电路运行时的灼烧感。梦的身体状态纯洁得像她16岁生日的前夜一样，那一晚之后，她为了补贴家用拿焊锡在左手手腕处横着刻下了她的第一条电路纹身，并且希望大家以后能用“他”来称呼自己。
“冥界翻天了吗？为什么你会从鸟居上面掉下来啊，魂魄妖梦。”
红色的衣装，漏腋的设计，手里拿着为了接受更多信号而设计得越来越长的御币。梦可以确定自己面前站着的少女一定是一位博丽了。
一位博丽！
在下世纪的新乡县，博丽一词代表着权威、富有、强大和高高在上。她一定是一位手握重权的政治家，一位只活在广告里的成功的商人。她的御币长度那么长，又看不出来任何未来科技对身体的改造，已经完美植入了新一代的无痕义体了吗，博丽！
时代之风吹醒了渴望不媚不亢的梦，还是最好要对新乡县里那些姓博丽和八云的大人物卑躬屈膝，但这些大人物只有新乡县人口的0.001%，魂魄也是第一次见到第一位活生生的，而且确实也姓博丽的少女。但还没容得梦从社会性的惊愕中缓过神来，拿着两米长大御币的少女已经开始用木头杆杆敲打梦棉制的小腿袜了。
“既然醒了就快点走开啊，我这里又不是什么接待中心，要是什么人都能来掺一脚，香客们会被吓跑啦，快走快走。”
石头狗和拿着火把的小妖精巴巴地躲在角落里偷看，小家伙们的上面挂着只漏出半边身子的慈祥年轻女性。灵梦一直敲打着看起来像是妖梦的家伙的小腿，催促着她赶紧从神社的地板上起来，快点从供奉着赛钱箱的厢门里出去，临行前那位慈祥的年轻女人在屋子的远端打开隙间，两把原本靠在墙边的刀精确地被插回了它们原本应该在的位置。
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这……这里是？
妈妈的故事里提到过有妖怪会在山和竹林作威作福，现在久违而且真实的山和竹林就出现在妖857的面前；妖857幻想过像小鹿一样在林间的溪流中嬉戏打闹，AI复制不出来的潺潺流水声此刻就在她的背后炸响[x6] ；在无助的夜里妖857思念过高高在天上的妈妈，有时候也会幻想一位抛弃了自己妻女的爸爸。
隙间打开了，慈祥的年轻女人用擒拿术扭着一颗粉色的卷毛脑袋出现在了站在神社鸟居下伤神的妖857身旁。
“妖梦，没事了就快回来吧，我饿了。”
就像在下个世纪的互联网里渴望与自然接触一样，充满诗性的山川河流、华鸟风月，像一张画毯，和谐地铺在了刚走出神社厢房的梦857面前，但这里的体验又是如此真实，简直像那场石油味的世界战争没有发生过，简直像人类可以自由决定自己生存的位置，不用像社会性的蛆虫那样挤在一座灰色的大城市里生存一样！
哦！就连身旁刚刚被揪出来的那位迷迷糊糊的，带着奇怪帽子的慵懒女性，她的身上也确实有一股妈妈的味道！
“喔wuuuuuuu~”
隙间关闭的声音。
“哦eeer~”
隙间再次打开的声音。那位从一开始就如影随形的慈祥女人终于站在了妖857身旁，张开的扇子半遮半掩了她难以掩藏的笑意。
“好久没有人能来到这里了呢，看起来你应该姓魂魄，对吧？”
“魂魄妖857-9972。”
“哦，857,9972……你的地位好像很低，脾气也应该很差。如果我说我姓‘八云’，你会怎么想呢？”
啊呀！
梦缓缓转过头来，瞳孔缩小嘴型张大膝盖变软，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新乡底层人士见到八云氏时才会露出的表情，这种颜艺和春秋时期的奴隶突然发现没日没夜地陪自己一起干活的同事竟然是周天子一样震惊。
八云紫的肉腿隔着宽厚的袍子顶了梦几欲战战的小腿一下，“不许跪”，紫提醒了一下梦对自己不必多礼。
“您吗，人工AI，这里是，机器在哪里？”
如果这里就是人工智能的核心，那么显卡在哪里？如果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不是核心，那么人工智能在哪里？
被剥夺了芯片的妖857有些语无伦次，大脑被剥夺了芯片的她确实一下子不方便处理这么多信息，梦锋利的指甲掐在脑袋两侧原来应该镶嵌着芯片处理器的位置摇晃着，寻找着宕机重启的感觉。
“这里是幻想乡，幻想，乡哦。”
八云紫先拉开了一个隙间，从里边蛄蛹蛄蛹地拉出了一只红色的肉质眼球。
“魂魄妖857-9972，让我看看你的梦……现在的你，在思考着死亡对吧？”
蛄蛹蛄蛹的隙间里传来了悄悄话，新的隙间里拉出了正在摸鱼的小町，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渴望能组织语言沟通？”
隙间里拉出了掌握着历史与知识的语文老师。
“呃，新乡县……那里是哪里……啊，那里……你曾经想在那个地方赚钱，赚大钱，出人头地？”
唱着MoneyMoney的依神姐妹被提了出来，大把大把的钞票碰到神社的石砖地面后迅速化成了灰。
“或者想要破坏，渴望杀戮，想要颠覆这个不公平的社会？”
“操你妈，找我有事？”
这次遭殃的是鬼人正邪。活生生的死亡、知识、财富和暴力，从八云紫张开的一张又一张隙间里传来……这种感觉，好像自己在下水道内帮不能提名字的大客户处理完魑魅魍魉，顺着扶梯走到地面上，时代之风迎面吹来的气息。看花了眼的她也终于恢复了语言能力。
正邪被丢进了一片数十年前才长出的彼岸花田，压塌了红花一片，在鲜血溅到神社鸟居之前，八云紫合上了最后的隙间。
“所以说你是会说话的显卡？是……AI的，妖怪？”
所有的问题都找到了答案，眼前的这位慈祥的女人甚至能读出自己的想法，连不上网的梦一只手痛苦地捂着脑袋，另一只手指着紫，她现在只能从小时候妈妈给她讲过的故事里寻找答案。
“呵啊哈哈，不对啦，我是八云紫，你可以叫我大贤者，我是境界的妖怪。”八云紫莫名其妙地骄傲了一下，“不过，几十年前彼岸花开的时候，确实有和你一样的人类创了进来，当时她凭依在了灵梦的身上，也是满嘴‘AI、AI’的，就像你一样。”
“也就是说……”
梦听到了模你傻精灵的声音，“现在是夜间23点05分……”那种在电子海3333米处黑影缠身的感觉突然重现，有什么东西在拽着他，牵引着他升天，在远方平静如水的湖面中，他看到了自己装满义体的虚荣巨影。
“……根本不存在什么人工智能？”
妖857变成了一团灵魂，他的根部还在魂魄妖梦的身体里，但是他那充满疑惑的黑色上半身已经被现实的引力抽到天空中来了。
“人工智能？幻想乡当然有过，不过那种小工具实际上，不就是一条钻在人类过往经验上的蛀虫吗？”
八云紫最后一个从隙间里提出来的倒霉蛋是河城荷取，妖857的意识已经被抽到了云端，他快消失了，妖梦快苏醒了，他已经快变成一朵只能挤出泪水的乌云了。
“人工智能始终只是人工智能，互联网也是！别忘了做你自己，朋友，真实的自己！”
“老太婆又在嘟囔些奇怪的东西了。”
快下雨了，灵梦从神社里走出来，嘟嘟囔囔地收被子。
“诶？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终于清醒了的魂魄妖梦被身旁仰望着大黑天的八云紫摸了摸丝滑微乱的发梢。
“快回家吧，幽幽子快饿瘪了。”
“啊，幽幽子sama！”
终曲：Clair de lune (Debussy, Claude)
我为什么要姓火焰呢？
火焰猫T对着自己的小盆栽参禅的时候，经常会这么问自己。可是姓名这东西又不是自己想叫什么就能叫什么的，都怪自己那个姓火焰的爹。
略略略，新乡火葬场曾经的十佳锅炉房员工，火焰老爷子突然打了个喷嚏。
如果不是有这样一个倒霉的姓，只能注定在火葬场工作的猫师傅想当一位商人。开个小卖部多有趣，自己为什么要像这样天天在死人堆里忙来忙去呢？唉……不过做商人最重要的就是讲诚信，带着遗物的猫师傅来到了约定的地点，367街区的12栋附近。
咦，犬走机动警察？他们怎么在这里？没等猫师傅细想，她就已经被100%义体化的犬走机动警察扼住了喉咙。
“现在是夜间23点05分，您有一个提醒，内容是‘傻逼’，呃呜呜呜……”
讲话的是模你傻精灵，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在12栋403房的寒酸浴室中，魂魄妖857-9972的脑袋连着脊柱，从泡在一缸沸水里的身体里被人给抽了出来。
模你傻精灵的讲话自然也被打断了。
“你好像，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哼？”
博丽001-0001是一位身材瘦削，结实强壮，相貌十分英俊的下世纪贵族，贵族中的贵族。他的年岁和新乡县的历史一样悠长，甚至更加古老，身体里没有任何义体加装的他朝浴室的门努了一下嘴，67位隐身待命在12栋403房内的机动警察立马以最快的速度致残了自己所有的眼睛和耳朵。
“你是说……幻想乡吗？”
他为什么在这里？我懂了，我明白了，我全都知道了！梦重新开始工作的大脑芯片加载处理完他于幻想乡的那短暂的一窥后，底层人士再也没有了对所谓婆罗门的敬意，梦吐出了一口血水，可惜她这一口没有溅到博丽001百万级别的真皮皮鞋上，而最高种姓的博丽也同样从这口红痰中读到了他想知道的东西。
“深度计，蓝牙，信号旋钮，这是什么，模你傻精灵？哈哈哈……”犬走警察们传递了一份印有八亿永074-2101头像的文件上来，博丽001十厘米长的镶金指甲沾了沾梦滴滴答答往马赛克地砖上淌落的血水，郑重地在文件上画了一个叉，“你有一套很先进的设备呢，我当初可是一点东西都没装，只用了一台很落后的VR舱去的那里，那有多疼，你懂吗？”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人工智能，对吗？”
“有还是有的，我们至今还在用它画色图，把它宣传成专业领域的神明，你不觉得很方便吗？”
“所谓的种姓也只是一个骗局，你从那个地方盗取了火种，然后用他们来纪念你的痛苦？你原来不姓博丽的，对吧？”
“……”
“而且，你好像没有改造过你的身体呢，那些多余的义体……其实也一个骗局，对吗？”
“啪”，梦的头被捏爆了，博丽001-0001突然觉得自己就不应该和这种小人物废话，虽然没有义体，但他经年锻炼的身体，那些藏在红色露腋西服下的肌肉，并不逊色于满载的军用义体半分。
而梦的声音还在继续，下载了她意识的口腔在地上张合着，引诱博丽001满浴室地去踩，但真正发声的是她被捏碎了一半的鼻子。
“虚拟社区只是被放大清晰的意识空间，只有那道墙和通讯设备是你是手笔，你把所有正面的情感和负面的情感分割开了，让大家共享意识却只能娱乐，对吧？”
“有什么不对吗，我是盘古，盘古！”
终于找到了梦会说话的鼻子，博丽用宽厚的大脚把这堆铁疙瘩像践踏梦的口腔一样踩了个稀碎，梦的眼球又开始说话了，她弥留之际的意识控制着发声装置的语速越来越快。
博丽001终于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了多噶一些韭菜，在“颠覆感官”发布会上推出的，这些高度重复又售价昂贵的，同时支持视听说的五官义体。
“人工智能只是一个噱头，你只是垄断了义体的生产，扩大了大家的快感，我们看到的不是完美的互联网社区，而是自己被阉割的幻想。”
眼球被找到了！接下来说话的是左耳。
“下水道下面的，是我们的意识里原来就有的东西，我们魂魄只是被雇佣来为你修补防火墙的勤杂工……”
左耳的使命交接给了右耳。
“你用义体和互联网让我们沉醉于狄奥尼索斯[x7] 式的快乐，又用防火墙圈养痛苦，降低了我们忍受负面情绪的阈值，试图接近幻想源头的人都会遭受非人的痛苦，因为幻想乡是绝不能被人发现的东西，那里和你统治的互联网一样美丽，一样美好，而且是免费的，对……”
梦最后一个能发声的器官也被跺碎了，在被梦的脊椎偷偷录下来，明日之后即将被互联网社区疯传的一段视频中，梦启蒙性的发言也就到此为止。
“你懂什么？这样不好吗？战争，我们都输了！你知道我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才让大家能像今天这么开心？现实和虚拟，只要有一样是完美的，不，就，够，了，吗？？？”
“呼，呼……”
403室短暂的安静了几分钟，工业区是不应该出现姓火焰的家伙的，这也是博丽001发明的种姓制度有助于维护社会秩序的一个便利之处。猫T师傅已经被处理干净了，那个本该送到魂魄妖857手里的小装置被机动警察们手把手地从一楼到四楼，递到了最初的婆罗门，也就是现在站在浴室里，还是稍微有点惺惺相惜地望着梦尸体的博丽001手里。
“现在是晚上23点10分，您有一个滞后的提醒，内容是‘傻逼’。”
“闭嘴，模你傻，你的主人回不来了。”
上世纪旷日持久的世界大战不可逆地阻碍了科技的发展，博丽001在战后垄断生产的所谓高级义体，也只不过是往身体里塞点简单的发声、通讯模块，或者用军用的外骨骼强化一下自己，仅此而此。
但是，人们的欢愉和痛苦都被自己发明的心灵敏化芯片放大了十倍不止，只是给自己的脊椎缝了点脏东西的魂魄妖，他真的比当年畏缩在VR舱里的自己更轻松吗？
博丽001用绸缎编织的白丝手帕擦拭着溅满自己双手的新鲜血迹，他这样思考着，但是下一刻，“啪。”
别在博丽西服口袋里的按钮被按了下去，昨天有赛博疯子在第三街区闹事，因此排查地下线路的工作人员都提前下班上网去了，新埋在新乡县下水道不久的核武器被启动了。
博丽001-0001的脸皮，在没做干湿分离的浴室中，被原子弹的风吹成灰之前，脸皮的主人看到了梦刚刚还如同死物一样躺在一侧的的脊椎自己站了起来，模你傻精灵用蓝牙遥控着梦的机械手，摸进了自己的机械口袋。
“我自由了。”
这种型号的语音助手，居然还会说编程之外的话，他连这个都改造过了吗？我大意了。脸皮尚存的博丽001-001有些吃惊。
“主人说，当我自由的时候，一定要帮他按下某个重要的按钮，是这个吗？”
当然是这个。
“那我自由啦，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我要享受海边的生活，我要去看椰子树，可是会生锈，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辐射的光照亮了浴室，博丽001-0001盯着浴缸里那具少了脑袋、脊椎，和一只铁手的尸体，说出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
“傻逼。”
职员表的主题曲：红楼 ～ Eastern Dream...
“最近人好多啊，太多啦！你的结界呢，就这样放着他们不管，真的好吗？”
“幻想乡本来就是这样的，嘛，只要有幻想，谁都可以来参拜，不然为什么要叫它幻想之乡呢？”
“随你便吧，但是我还是有点不习惯呢。”
灵梦拉开了厢门，赛钱箱里的各国钞票堆得爆满，人山人海的参拜客都在期待着巫女小姐露面。网络社区，或者应该被叫做意识世界里的那层苦与悲的电子之海，失去了博丽001-0001的防火墙阻拦后，已经彻底淹没了欢与愉的高层建筑。还能连接到互联网社区的人们不再极端的娱乐，也失去了被人催眠的痛楚。
“灵梦！灵梦！Dayisuki~”
“灵梦！灵梦！Dayisuki~”
只要有幻想，有希望，现在外界的每位居民，只要闭上眼睛，都可以顺着幻想的踪迹，来那片名为幻想乡的乐土观光做客。
博丽株式会社的基站被爆破以后，再也没有那些掺了阻断芯片的义体了，姓博丽的和姓琪的都挤在神社门前热情相拥。灵梦合上了厢门，继续向八云紫抱怨。
“但果然还是太多了吧！虽然赛钱是很多啦，这是什么参拜客异变吗？”
“倒不如说之前太过冷清的幻想乡才是异变吧~”
挂在墙上的八云紫，把自己留在迷途之家被炉里的下半身从隙间里拖了出来，整理了整理袍子的轮廓，张开扇子，摆了一个梦幻泡影社团——《人心沉淀物2》封面的同款造型，然后推开了被灵梦拉紧的厢门。
“嘘吁——”
只对灵梦感兴趣的狂热角色厨都被隙间拖走了，尤其是嘘声特别大和偷偷默念“紫老太婆ashdgklfjhad”的那几位。神社们口只剩下了几位对谁都无所谓，甚至会对八云紫喊“好耶”的参观客。
门口的人少了一多半，博丽灵梦盘腿坐在地上，安心地掰开了砂糖橘，就是八云紫好像有点不太高兴，她还站在厢门门口摆pose。
（完）
注1：原文中为二维码图片，作为图片移至b站专栏（b站专栏罪该万死）会影响原文观感，便将其放在文章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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