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
序章 三楼(上)
最近我总是觉得这栋房子有三楼。
我正站在一个没法更熟悉的二层小楼房跟前,现在天气并不怎么样,天空看起来灰蒙蒙的还有些泛着墨绿,这让我原本很熟悉的家看起来更加像它的另一个样子。
有三楼的样子。
我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
每次回家时,当看到这个两层小楼旁邻居来回走动的画面时,我就觉得这种想法很蠢,就好像是给了自己一个愚蠢的暗示,还对此深信不疑。但是今天似乎并没有人愿意站在外面聊天,天气十分阴沉,本来并不冷的季节,风带着马路上的灰尘和沙子打在脚踝上,居然也有了一点寒冷的感觉。
我匆匆忙忙地把自行车锁在棚子下,回头看了眼马路上,风沙吹得路边的植物到处乱摆,天色也越来越暗,看起来暴雨马上就要来了,我赶紧打开了推拉门,进门转头就锁上了,感觉安心了一些。
我瞥了眼左边柜子上的假山,它看起来干巴巴的,上面的苔藓好多已经发黄了。
我把钥匙扔在了桌子上,快步穿过大厅,冲着过道的小房间看了一眼,窗户是开着的,我想了下,开着窗听雨声也挺好,便走向厨房,先把晚饭解决了。
从冰箱上拿泡面的时候我听到后面邻居的前院传来隐约的狗叫声,我一边把泡面罐头之类的东西扔到砧板上,一边自言自语:“这狗的声音怎么变小了。”
自从和父母分开住了之后生活就越来越随便了。虽然倒也不是太远,但总有他们不管的时候,我也就经常偷懒不做饭了,以至于我把吃剩的泡面桶往垃圾桶扔的时候,发现垃圾桶已经满了,里面堆满的物体让人有种十分不想触碰的感觉。
“嘿。”我甩手一扔。
泡面碗飞过桶口,滚到了桶后面。
看起来我应该是在给自己找事,我不太情愿地走到垃圾桶旁,然后伸手去够那个把汤汁溅到墙上的纸碗。
把需要扔掉的东西都整理到了大门前,看了一眼门外,虽然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但还是没有下雨,风倒是变小了,天色也更暗了,看起来今天还是不要冒险出去扔垃圾了,虽然只有几百米,但是谁知道会不会赶巧淋一身雨呢。
我在楼下转了几圈,不知道该干什么,觉得还是上楼看会书比较好,就拖拖踏踏地往楼上走,爬到楼道口,转头看着右手边的墙,然后伸手在墙上摸了一会。
如果真有三楼,那也就这里是楼道了,半米宽的那种,可能还得揩厕所的油。
突然觉得自己神经兮兮的,赶紧随便洗漱了一下跑到房间里,一下摔进半坏的办公椅,椅子一如既往地发出了一声怪叫,然后随手抓了本够得着的书,一直看到犯困,接着失神地看着墙壁架子上的木质猫头鹰。
这玩意肚子里还有多少硬币来着。
过了好一会才把书扔到一边,慢慢地爬到床上去,睡着了。
有时候所谓梦境并不都是日有所思造成的,虽然我后面才知道这一点。
眼前的房间应该不是我的卧室,虽然我也不太确定,毕竟和我的房间看起来很像,但像是蒙了一层薄纱,房间看起来纯白明亮,大书桌上少了很多书,空空的,却放了一个鲜红的小章鱼玩偶,书桌对面的架子上也几乎没什么东西,整个房间都是空空荡荡的,那个玩偶就变得特别显眼。
我凑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鸡蛋大小,红得有些刺眼,但我并没有碰它。
我觉得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这里是三楼。
我很清楚如果我离开这个房间,穿过走廊之后,每次都会看到一个和我父母的房间很相似的房间,但我也能明确地感觉到那个房间并不属于我父母,而是其他什么。。。人,也许我应该过去看看,也许这次会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走出房门经过楼道时,楼梯看起来和二楼的有些不一样,台阶更多,也更高,离楼下似乎有着更远的距离。
我走进了大房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一样的电视,一样的大床,也是那种模糊的纯白,但是这一次,和之前的感觉不一样,三楼不再是空空如也了,我似乎遇到了这个房间的主人,我感觉有人正在阳台上。
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害怕,也感觉不到恶意,而是有一些好奇,想见到他,想知道他是谁。
我慢慢地走向阳台,有点发白的棕色木地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我的气息似乎引起了阳台上的人的注意,透过窗帘的缝隙,我看到她微微地偏过头,似乎正在留意我的动向。
我不知道走到阳台上去是不是合适,便站在床边,等着她的反应。
我们稍微僵持了一会,她看到我没有要走的意思,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实话说,我对她的样子并不是很熟悉,我对这点甚至有些意外,她比我年长一些,穿着和房间十分搭配的白袍,有种和房间融为一体的感觉,而她和我对视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应该是相当友善的。
“你好,你是谁?”我十分客气地问道。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但没说什么。
我有些困惑,不知道该怎么做,她看起来没有敌意,很温和,但是无法沟通却是一件让人比较头疼的事情。
就在我思考着怎么继续话题时,她却突然露出了非常惊恐的表情。
在我的右边的床上莫名多了一条黑色的身影,我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大黑袍的女孩正怒视着那个白衣女人,她就像是穿过了床站在地上,看起来很奇怪。
她的头发微微有点发红,看起来年龄并不大。
她没有管我,而是向着白衣女人走去。
“永生者,你差不多该走了吧。”
她的话听起来相当刺耳,甚至不太像是说的,更像是一种感受,但和动作相比还算温和,她伸出右手,就像有什么划开了空间一般,一把巨大的双刃镰出现在她手中,刀刃一转便对准了那个白衣女人。
就在这时,整个房间如同共鸣一般,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震得我有些头晕,而之前那个看起来很温和的白衣女人正在疯狂地后退,她的脸伴随着她的哀嚎也变成了一种非常怪异夸张的样子,就像是油画《呐喊》里的那种变形的样子,但是嘴张得更大,而她快速地后退,穿过了墙壁跑到房间外面去了。
“你们贪生怕死的嘴脸永远让人那么反胃。”
穿黑袍的女孩骂了一句,然后看向我,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便向后退了一步。
她挑了下眉毛,然后转过头朝白衣女人逃跑的方向飞了过去。
房间的结构逐渐变得不太稳定,墙壁和家具都开始了高频的震荡,伴随着震荡它们的外形也开始变得扭曲,我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立刻跑下楼,但是如果这样做可能就永远搞不清三楼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就在我犹豫的档口,整个房间突然像被人撕开的面包一样,被扯得粉碎,房间之外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在那团黑暗之中有寒光闪烁,身穿黑袍的女孩手上握着巨大的镰刀,而那个逃跑的白衣女人却已经不见踪影了,房间逐渐消散,慢慢地整个世界中就只有我和那个女孩存在,其他的我什么都看不见。
女孩放下举着巨镰的手,镰刀凭空就消失了,她转了转头,最后看向我,然后向着我飞了过来。
我只是对三楼到底是什么,或者说对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而感到好奇罢了,并没有招惹其他事情的打算,不过从四周的环境来看我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回避的。
“你不回去吗?”她问道:“永生者已经解决了。”
我环顾了下四周,皱了皱眉头,倒是有地方给我回去啊。
“你是谁?还有刚才那个,她是谁?”
她用手背蹭了蹭鼻尖,侧着脑袋考虑了一下,然后微微抬起了腿,又放下了。
“你转个身吧?”她说道。
“为什么?”我有点担心她在我背后来上一刀。
她笑了,笑容倒是挺讨人喜欢的:“放心吧,马上就送你回去了。”
我满腹狐疑地侧过身,一边留意着她的举动,但我还没完全转过去,就感觉到她一把推在我背上,我一个踉跄,然后———
就从床上滚了下去。
床挨着书桌,滚下去的时候桌子抽屉的角给我的天灵盖来了一下,倒是让我清醒的很快。
我晕头转向地爬起来,然后看了看桌上,没看到那个章鱼玩偶,然后打开灯走向对面房间,在我父母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又看了看阳台,什么都没有。
梦里的景象倒是很清晰,如果说三楼真的和二楼的结构一样,那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还是说我的大脑企图给与存在三楼的错觉一个合理解释,所以做了个有关三楼主人的梦?
我走到阳台上,窗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街对面仅有的几处灯光也显得很昏暗,我把手肘支在窗沿上,呼吸着微凉的空气,听着雨打在晾衣架上的声音,欣赏着窗外几乎看不到什么的雨夜。
“你说他想出多少钱?”路老板伸手递过来一根红塔山,我摆了摆手表示不抽烟,然后敲了敲旁边的盒子。
“李月自己就不玩这东西,这是给他爸买的,老头最近说什么也要凑齐几个雕塑,好塞满架子,看着好看而已,他一个小年轻又没几个钱,你把价格降一降给他不就好了,都是邻居。”我说道。
他皱着眉头,把盒子拖过去打开了,摸了摸铜像。
“这么说吧,店里其他的东西价格都好商量,但是这个我进价是真的贵,当时叫鬼摸了头,就拿了,我总不能亏本卖吧。”
“进高了的烫手山芋还留手里啊哥,有机会么赶紧出掉。”
我说着走进柜台后面,看着他的电视,然后插上小霸王的卡带,打开开关一屁股坐下准备玩会。
他转过身,点着了烟,眯着眼看着我打开了魂斗罗,然后咂了一口。
“你行不行?”
我笑了。
“比不上你们天天练的。”
这时外面传来喊声:“小路!小路!有没有垃圾?”
“没有!”他伸直脖子朝外喊了一句,然后看向屏幕,屏幕上的猛男正在打比自己高数倍的机器,机器上站的人给了他一枪,然后他向后一翻,嗝屁了。
“我来我来,”他把烟叼嘴上,拿过了手柄。
我看着他打,确实比我打的好,这老油条天天就在自家店里练这些玩意,打坦克应该也很厉害,而我就只会给窝做个铁边瞎打。
他一边打一边说:“你给李月说,就六百,再少就不行了。”
“行,”我觉得这价格李月差不多也就接受了:“他爸拿到这礼物肯定高兴,都像是一套的。”
他暂停了一下,扔掉烟头,转过头问我:“哎,你知不知道歌舞厅那边最近大晚上老有个小姑娘在那晃悠?”
“小姑娘?”
“对啊,十七八的样子,有天晚上我在路上还看到了,”他又继续游戏:“上次阿良说他晚上陪朋友玩来来回回经常看到那个小姑娘在那站着,穿的奇奇怪怪的,还老是朝我们这一带看。”
“穿的奇奇怪怪?我没听说过。”
“对啊,说是个大长袖,穿的长裙子,黑的。”
黑的让我想起了前些日子梦里的那个女孩,一条大黑袍子,但那并不算长裙,拿把大镰刀活像西方传说当中的死神,但是年龄听着挺像。
“头发是不是还有点发红?”我问道。
“大晚上看不清,”他转头看了我一眼:“你认识?”
“不认识,大晚上站外头不怕小流氓骚扰吗?”
“谁知道呢?”路老板耸耸肩:“你也不知道人家一直站那是图什么,你也不看看那一片是啥地方。”
“什么意思?”
他一肘子压我肩上:“咋了,你不懂?”
那话与其我来说不如留给你说。
“不懂。”
他笑的有些猥琐,然后一爪子顶我腰上。
“装的倒是挺像!你小个十岁我就信你。”
十一二岁还能想法这么多就没救了,娘老子非得揍死你。
不过我觉得倒是可以去看看,如果真的和梦里见的那个女孩长得一样那就神奇了,搞不好还可以问问她三楼的事情,只要她不拔刀一切都好说,我也不想像那个白衣女人那样莫名其妙挨一顿镰刀,虽说这应该是我多心了,梦里的东西在现实里见到那真是活见鬼了。
“那行,我去给李月说一声,回头让他自己来拿吧。”我站起身准备走。
路老板朝我挥了挥手:“去吧,告诉他捡个大便宜。”
“好好好,知道了。”
说完我就从柜台绕了出去,走出古玩店,一出店觉得太阳很亮,我伸手挡着太阳,和门外在躺椅上闲坐着的肖大叔打了个招呼,便打算去找李月。
但是走到李月家之后他家人说他不在,好像是厂里有点事情把他叫过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李月上班的厂子虽然不算很远,但我也懒得过去了,就直接跑到台球厅打球去了,打算晚上再和他说。
我也没看时间自己到底在台球室玩了多久,只知道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是黄昏了,太阳红红的,树上有两只黑不拉几的鸟嚎了两嗓子,然后飞走了,我盘算了一下,这阵李月可能已经吃过晚饭了,我先吃完晚饭再去找他比较好。
反正要去歌舞厅旁边看看,那就去那附近弄碗肉丝面吃吧。
这一路走的也慢悠悠的,吃的也慢悠悠的,等我吃完晚饭,把三块钱放在桌子上准备离开时,外面天已经黑了,我懒洋洋地朝着歌舞厅的方向看去,居然立刻就看到了他们说的那个女孩站在路灯旁边,虽然离得很远,但要命的是,除了衣服的穿法以外,看上去真的和梦里见过的那位身形一模一样。
我心里有点犯嘀咕,按理说这种事也未免有点扯了。
我尽量不出声地向她靠近,走到大约二十米左右的时候,我可以很确定地说这就是之前在梦里见过的那个女孩,微微泛着红的短发,个子一般,穿着跟束腰巫师袍一样的黑衣服,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我家的方向。
问题是,我该怎么问她呢,总不能说:你好,咱们是不是在梦里见过,之类的。
就在我考虑的时候,她转过头看着我。
“有什么事?”她的语气很平静。
“额,”我有点尴尬,万一别人对那事一无所知就有点麻烦:“我刚好经过这,从远处看到你有点面熟,好像是以前见过的人,所以过来问问。”
“几天前才见过吧,你的记忆力好像不是很好的样子,从床上滚下去的时候头撞坏了?”
被嘲讽了。
我有点不爽,但是同时心里也有些激动,梦里见过的人居然真的出现了,这种事百年难遇啊。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
“你恢复正常就行了,我是来找碎片的。”她说完又把头转回去了。
“什么碎片?”我问道。
她手上突然冒出来一块半透明的石头,然后她就凭空消失了。
就在我有点发愣的时候,她又出现了,但是看我的眼神和之前有点不太一样。
“蜃。。。”她看着我喃喃地说道。
“肾?什么肾?”
“你叫?”她有些迫切地问道。
我想了想,这个女孩看起来神神叨叨的,身份还很奇怪,最好还是不要告诉她真名比较好。
这时候我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词,海市蜃楼,就像之前我们见面的三楼一样,虚无缥缈。
“你愿意叫我蜃也行。”
她的情绪似乎有些波动,自言自语。
“果然是。。。”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消失了。。。然后又冒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态度不像之前那么冷漠了,转身指着我家那一带的方向:“以恩的碎片遗落在这个现实里了,但这次没有出现领域,好像就在。。。”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像是努力地回想些什么,似乎有些不确定该不该说,最后她还是开口了。
“就在‘离魂’附近。”
听着就不是什么好话。
“离魂又是什么东西?”
“寄生在你身上的永生者,那个女人,你应该还记得。”
简直太记得了,被杀之前嘴张得这么大,还被你用镰刀削了。
“你。。不是把她。。。”有些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就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这是死神的使命,在各个现实中寻找逃窜的永生者然后消灭掉,防止他们终结时代,这里的你可能还不知道。。。”
真就是死神啊。
就在我打算继续问的时候,听到后面有脚步声朝我们走来,我转头看到阿良带着男男女女几个朋友凑了过来。
“哥,聊天呢?”阿良指了指黑衣女孩:“你们俩。。。认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随便糊弄一下。
“啊。。。嗯。”
阿良听完抬了抬眉毛,又鸡贼地看了看女孩,女孩没有做什么表示。
“啊那行,你们聊,我和朋友玩会去。”阿良说完招呼朋友走了,走的时候还转头看了我们几眼。
我等到他们走远了,然后问女孩:“你说你是。。。死神?那你有名字吗?”
她微微地露出了一点笑容。
“我是莉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