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兽出击同人文】第四十九章 无极滗著
“哎呀,星星不见了。”
端庄坐在窗前的熊族少女轻声说道。
这是一个有着一身柔润光泽的深蓝色毛发的熊兽人,原先的月光照在她的侧脸上,使她像是从月亮上来的仙女。在她发出轻声的惊讶之后,月光随着璀璨繁星一同隐没,只剩下宝兴城繁华的灯火将她浑身的华贵气息照耀出来,这使她看起来又像是凡尘间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了。
她确实是熊族内负有名望的家族中的一员,但她那处处都体现着优雅与干净利落的行为举止并不来源于她显赫的家室。她身处兑泽神社,穿着便于行动的服饰,她在这里只有一个身份,她的教养、她俯视宝兴城的眼神,皆因她是一名兑泽神社的巫女。
少女在惊讶了一瞬之后,平静地抬起眼眸,可惜她的眼中只能倒映出许久未见的,纯粹的黑夜。
这也无妨,天象的异常是乾天神宫要处理的事情,与她而言,只不过打发时间的事项减少了一部分。
于是少女低下头,俯视着为了熊神而举办的祭典。
今年的熊神祭与她过去所参与举办的熊神祭略有不同。例如四方的异象,从东城区吹起的青色狂风已经凝聚在一起,升腾不止。北城区轰然而下的金雷,南城区熊熊燃烧的火柱都像是在与东边的青风较劲一样,声势浩大。
少女自然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能这么做的只有守卫熊族的戍长们,而这样做的目的则是为了发散并推动宝兴城的元素之力,最后在望月台上利用这些元素之力,凝聚出熊神的虚影。也就是熊神祭中的【降临】祭。
但不同的地方过于显眼了。
少女记得,以往在西城区,进行的都是短暂降雨的仪式,她也经常为维持天气魔法的坎水卫的熊兽人感到心痛。每一次的熊神祭结束后,坎水卫内都有超过一半的熊兽人休假。
少女望着顶天立地,立于西城区,离她并不远的巨大熊兽人泥像怔怔出神。
她想,只要身处于宝兴城,谁都看得见那尊没有脸的熊兽人泥像吧。
“唔……”
看来她身处于此的原因醒过来了。
“小远,是我吵醒您了吗?”
少女回过头,站起身,慢步走到竹床边,她注意到她服侍的这个孩子用一只手挡住眉心的位置,但她从熊孩子的表情看出这个孩子正皱着眉。
像是要逃避世间的一切,这个惹人怜爱的孩子紧紧闭着眼睛。
“——哈——什么……”
在不正常地流出了大量汗水之后,这个一身常见的棕色毛发的熊孩子微微睁开眼睛。
“您身体不舒服吗?”
或许在平常的熊兽人身上,反复的表情变动和汗水排出的异常是一种疾病,但有些常识并不适用于少女眼前的这个孩子。
伊川远。少女轻轻念着他的名字,将伊川远扶起来,半靠在床头,动作轻得像是对待一片羽毛。
不同于其他熊族守卫,艮山卫的职责,是守住艮元山。
最初的熊族族长亲自为艮元山带上了神秘的面纱,从此艮元山与世隔绝。面对已经内定成为下一任艮山卫的戍长的孩子,少女不禁带了些观察的意味。
自从几天前七星袭击宝兴城后,伊川远的样子就越来越不对劲,他有时会表现出心不在焉的样子,比如吃饭的时候勺子或是筷子一下掉在地上,整个人却完全没发觉这件事,反而怔住不动,让少女有一种伊川远中了什么恶毒的咒术一样的错觉。
与之相比,头疼和时哭时笑就变得并不那么严重了,艮山卫的戍长,伊川远的父亲伊川崎表现得却像在意料之中一样,他不止一次对兑泽神社的祭祀长小泽代沅说过太早了。
少女总觉得,大人们担心的并不是伊川远的病情,而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至少,伊川远在和朋友玩的时候,那些症状奇迹般的从没发生过。
“唔……”
看来还没完全醒,还在迷糊状态。少女端起准备好的蜂蜜茶,给伊川远喝了下去。
“咳咳,咳咳,咳……谢谢……姐姐……”
伊川远还需要休息。少女做出了判断后,想把伊川远挡住额头的手放下来,但她轻轻拉了一下,发现伊川远用的力气很大,他的手臂纹丝不动。
“唔……现在是什么时候?”
“距离您和十泉家的孩子分别那时候,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
“十泉家的孩子……?”
“是的,您和十泉浩有约定,说要休息一会儿就和他们一起参加熊神祭最后的烟花大会,您想起来了吗?”
就算有约定,少女根据伊川远迷糊的状态,判断伊川远必须要休息,不能遵守约定了。
“十泉浩……那现在烟花大会开始了吗?”
“熊神的【降临】祭还在举行期间,等之后的【归去】祭结束了,才是熊神祭的烟花大会哦。”
尽管听说伊川远是个很爱看书的孩子,考虑到伊川远第一次来宝兴城,同样也是第一次参加熊神祭,少女详细解释道。
“——熊神祭的最后一天?!”
伊川远蹭的一下就跳下竹床,直挺挺地站立在木质地板上。
少女被吓到,连着后退几步。
伊川远先前那副病怏怏的样子消失了,站在少女面前的,毫无疑问,是个充满精力,活泼的孩子。
“请您不要太兴奋……”
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吧?少女回想着过去几天伊川远和十泉浩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显得精神抖擞,这次大概也是一样的吧。
少女在心中轻叹,有一小部分的常识果然不能用在艮元山的下一任戍长身上。
“那不就没多少时间了嘛?!姐姐知道十泉浩和风间㹳现在在哪里吗?”
听到令她不快的名字,少女在不让伊川远察觉的情况下微微皱眉。
“十泉浩的话,大概在城门口等着您吧,在城门上看到的景色,或许并不会比在山上看到的逊色多少呢。”
“唉……那风间㹳呢?”
伊川远还是察觉到了,有些胆怯地问。
这让少女想起伊川远刚到宝兴城的时候,无论对谁都是一副怕生的表情,真的惹人怜爱的孩子。
“呼——那孩子啊,大概已经和十泉浩汇合了吧。”
外形是长灵族兽人的孩子,却因为基因缺陷没有能保护他的毛发覆盖在身体上的孩子,若不是风间家的家主收留了风间㹳,风间㹳肯定活不到这么大吧。
这不是少女厌恶风间㹳的理由,倒不如说,这本该是少女对风间㹳抱有怜悯之心的理由。
伊川远撅着嘴,沉默不语。
“您可能不知道,那孩子,在这几个月之间的变化,比他过去五年的变化还大。”
过去的风间㹳只会在亲密他的兽人面前体现出感情,更多的时候,风间㹳都保持着空无一物的眼神,被他看着的兽人心中都会一阵发寒。
少女也曾见过风间㹳,当时风间㹳的眼神,让少女感觉他并不是活着的生命,哪怕是上了通缉榜的亡命之徒,也有比风间㹳更加明显的人性存在。
无法染上名为感情的色彩的白纸,会将他人一并浸白的空洞眼神。不止少女一个熊兽人对此感到不安。
那是风间㹳刚到熊族的时候,经过了五年的时光,少女终于在前几天风间㹳上山拜神时,发现了风间㹳淡泊的人性。
一想到这,少女的感情缓和了几分。
她并不相信在熊族中流传的关于那孩子的传言,她那曾被煽动而留下的风间㹳的坏印象也仅仅停留在那是一个不知感情的孩子。
早该出现的怜悯淡淡地浮现在少女心头,再想到风间㹳的养父,收养他的风间拓和他二哥风间璃已经逝世,这股怜悯开始壮大。
少女想到了自己亲戚家的孩子。
“风间家的人一定付出了很多努力吧,要扶养那个孩子肯定很麻烦……那么,您就去玩吧,风间㹳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呢。”
少女叹着气说道。
“好。那姐姐之后打算去哪里呢?”
伊川远一副释然的样子,开心问道。
“去照顾我亲戚家的孩子,他还不会说话呢,我今晚带他来神社祈求神的祝福哦。”
少女走上前,摸了摸伊川远的头,打算离去。
“那个,姐姐,今天不要回家哦?”
“为什么这么说?”
少女停下脚步。
“啊,那个,因为我爸说坎水卫今天会很忙,和泉家里应该没什么人吧,我想明天看看小宝宝……”
“哎呀,我有说过我是和泉家的兽人吗?”
“说过哦。”
没有任何间隙让少女思考,伊川远笑着立刻回答道。
“是吗……那好吧,小宝宝会和我一起在山上看烟花,你记得要早点回家哦,不管是这里,还是十泉家里,还是在你自己家里。”
要注意安全,要小心坏人。少女再三告诫。
“虽然这里是宝兴城,但也不代表没有危险。熊族贵为四大家族之一,即使我们友善待人,明面上也有众多想拉熊族下去的兽人,更何况今年的熊神祭不知为何,竟然允许外族兽人来参加,加强了守卫也不能跟着不认识的兽人跑,知道吗?”
“友善待人呀——那就快去吧姐姐,我要收拾一下。”
伊川远似乎有话想说,少女原以为伊川远会问他熊族是如何救济那些卑贱的兽人的,听到的却是催促她的话。
“这种小事就让我来……”
“——不行,要是床铺都要别人来帮我做,我爸爸会生气的。”
伊川崎的教育是独立自主吗……少女看向要收拾的东西,茶杯和茶壶,还有伊川远下床时蹬开的轻薄毯子。
“好的,那我就先走了,明天我会带小宝宝来见您。”
少女将茶具带走,要收拾的就只剩下床铺了。
“我很期待……哦……”
伊川远挥着手,送别踏上向上的青石板的少女,他那孩童的笑容如同秋叶一片片掉落般逐渐消失,等看不见少女的背影后,留在他脸上的就只剩下枯枝般经历了岁月的叹息。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姐姐,生死早已注定,我这边也迫在眉睫,必须要做出取舍……如果和泉家的坎水之名能留下来就好了……”
伊川远回到房间,坐在竹床上,用双手撑着头。他在思考?或许他只是在整理自己的情绪,他的面孔在这时散发出只有饱经沧桑的兽人才能看出的平静,他的双眼却波涛汹涌,宛如他全部的感情都凝聚在这两处小小的眼眶中,掀起阵阵惊涛骇浪。
他眼中的感情也不纯粹,懊悔、遗憾、欣喜、亢奋、坚定,通过不断肯定自己而从自身获得的自信,劫后余生的放松,对藏在灯光背后那阴影处的担忧……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可能存在于一个九岁的孩童身上。
但伊川远的眼睛散发着坚信能改变一切的光辉,就像他的额头位置,同样不该存在的兽印所散发的光芒。
那是一枚小巧的,状如针表的兽印,其上除了像是烙印在伊川远额头处的圆盘,只有正在一同转动且完全由血气凝聚而成的两根长度相同的指针,两根指针几乎是完全重合在一起,按逆时针的方向缓缓转动着。
在伊川远撑着头思索的这段时间里,两根重叠在一起的指针转动间隔一直处于变化的状态,有时是一秒一秒的转动,有时又如同跨越山谷般的大幅度跳动。
只有从山下爬上窗台,倒映出伊川远影子的祭典灯火见证了记录时间的钟表兽印不容于此世的挣扎——在没有刻度的表盘上,两根指针漫无目的地加快转动,仿佛不久后就能从表盘上脱离下来。
伊川远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他轻声道歉后,使劲儿撕下竹床上为数不多的布料,绑在额头上,将兽印遮挡在黑暗之下。
他站起身,走到床边,他在灯火下的影子却没有随着他的身体一起行动,反而像是错位了一样出现了短暂的停顿,之后才从伊川远的脚下延伸出现。
伊川远眺望着耸立在原地,无法看清全部身躯的熊兽人泥像,三个方向的飓风,火焰和雷霆都在向着望月台靠拢,宝兴城四处出现的元素现象也在吸收外界的熀源,为熊神祭提供无法估计的能量。
“……真是妙啊,现在看来,猫玄爷爷很早之前就开始布局了……还有莲华叔叔也在偷偷行动……”
伊川远细细品味着过去的景象,他看见了许多以熊族孩童的视角注意不到的,蠢蠢欲动的暗流。
“我还有时间,得优先确保㹳——这里就是最后一站了吗……”
伊川远回身,看见了毫无变化的影子,目光暗淡下去。
随后,支撑着他的某种信念在他眼中燃起了火光,让他走出房间。
出了兑泽神社的居住区,伊川远来到下山的青石板面前,一阵冷风吹过,突然的寒冷他这才想起观察自己的情况。
“哎呀,这……毕竟是祭典嘛……”
身体的大部分部位都暴露在外,棕色毛发与空气接触的瞬间所感受到的寒冷也已经过去,从身体内升腾的热气也盖过了赤脚踏上青石板,肉垫与冰冷的石板接触时的冰冷。
“可是,这穿的也太少了,屁股都露出来了……好像我也只穿过这一次,之后就没有机会到宝兴城来了……”
摸来摸去,最后伊川远拉了拉敞开胸襟的法披,丝滑的面料能将毛发上的汗液吸收,这使他在祭典上玩一整天也不会因毛发湿漉漉而困扰。
无法完全挥发的,轻微的汗味仍然存在,只是伊川远已经没有思考的空余了。
即使对自己的装束感到害羞,即使每迈一步都有不同于青石板的凉意在身体中散开,伊川远也没有停下他按着节奏的步伐,尖锐的脚爪在每一次落脚时都冒出小声的碰撞。
“真想和大家再一起逛一次祭典啊。”
这是伊川远今夜唯一一次驻足,山下祭典喧嚣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的影子却没有出现在他身后,只有被人声驱赶到另一边的萤火虫听见了融入风中的惋惜。
三秒秒过后,伊川远离开了青石板铺设的道路,背对着火光走进草地中,靠近歇息的萤火虫群。
在星星萤火里,伊川远的影子再度立于他脚下,随后再次脱离。
生人靠近后本该立刻离去的萤火虫们,被伊川远脚爪踏地时有节奏的脚步声,与他口中呢喃的悦耳声调吸引了,它们成群结队地奔赴到伊川远周围,其中几只由兑泽神社的祭祀长的兽印幻化而成的萤火虫转为纯粹的血气,向远离青石板的山野飞去,围绕在伊川远周围的萤火虫们也仿佛受到征召,为他照亮出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幽幽野径。
“我要去……东城门。”
兑泽神社处于宝兴城的西城区,伊川远此行是要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但宝兴城何其繁荣,靠一个小孩子的脚程,一天也未必能从西城抵达东城门。
熊兽人所依赖的交通工具一般为动物拉动的载具。在不推崇科技的熊族领地内,由燃油或是其他能源催动的机车反倒成为了拉货、有急事时从一端驶向另一端的应急载具。
伊川远的问题则更为严峻,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能让他将手伸向多个地点,干涉走向的载具。
熊族八象卫中藏于舞台之下的兑泽卫的戍长,兑泽神社最高掌权者的小泽代沅用兽印在兑泽神社所留下的后路,是伊川远目前想到的最快的方法。
即便如此,伊川远也无法挽救所有即将发生的不幸。
“唉……哎?!难道父亲发现我了?”
伤感如满溢的水般打湿伊川远的眼眶,随后就被压倒性的惊愕逼了回去。
只要身处宝兴城,就绝不会忽略的,空气内膨胀的能量中,饱含生命的气息消失了。宝兴城的地上不再长出枝繁叶茂的树木,爬上房屋的藤蔓停止生长,有一些绽放出最美时刻的花朵静悄悄地闭合了。
‘沙——’
就像是流沙在下坠时的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整个世界都被容纳进一只沙漏中。从无光的黑夜上空,闪闪发光的银河倾泻而下,将所有的色彩全部夺走。
萤火虫定格在银河出现的刹那,山下的祭典,融入节日的兽人,世界在银河笔直流下时,前行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唯一能行动的,就是与之共鸣,发出的朦胧光华穿透遮挡的伊川远额头上的兽印。
“父亲的兽印技……不管看几次,都能给我新的感悟呢,但现在还不能用我的兽印来中和父亲的时间干涉……”
在伊川远的额头下,兽印较短的指针与前行得缓慢,但确实一直在运动的长指针首次分开,短指针不再进行大小幅度的跳动,而是以秒数进行着记录。
“是个机会……!”
通向目的地的道路已经开启,在时间被放缓的此刻,伊川远在灰色的世界里狂奔起来。
以孩童的身体在山林间急行,速度的劣势被稳定性补足,在艮元山长大的伊川远,即使面对不熟悉的山林,环境也不会成为他的阻力。
问题是,每时每刻都在灰色的世界里加强、增大的中心,气息膨胀的伊川崎,和天空的银河并非无穷尽这两件事。
“还有多少时间……父亲的兽印技现在只能算启动,等天空的银河像沙漏那样流尽之后,连带我在内,这个世界的时间便会往父亲所指定的范围内回溯,比我的兽印好用太多了——还有多少时间呢?”
一天的脚程被缩短到短短的二十分钟,伊川远流着汗,汗水一脱离他的身体就会定格在空中。
他已经看见东城的大门了。
伊川远回头看向天上的银河,璀璨的银河已经没有刚开始那样声势浩大,伊川远如今的眼中只剩下一条就像是坏掉的水龙头无法彻底关闭,流下的水连成线的宽度。
更为可怕的是,伊川崎的气息已经强烈到伊川远能轻易感受到的程度了。
“就在附近……虽然还没到,但是没时间了啊。”
扯下布条,将其紧紧握在手中,伊川远望向天空:
“我好歹也是正在觉醒的世界守护者呢,就算父亲现在的权值比我大的多,你也没办法无视我吧,神啊——”
拼命地将快要浮出水面的那一丝厌恶压在心底,伊川远双手放在胸前,十指交叉,向神祈祷。
“【世界即将分崩离析,灾厄将于死亡的阴影之后降临,此时此刻应是一切崩溃的开端,回归虚无的前兆——”
兽印,所有兽人都梦寐以求的力量,它一般有三种用法,但四大家族知晓未向兽人公开的第四种用法——兽印的完全解放。
启封兽印需要大量的熀晶作为能源,去催动并改变兽人的身体与原本的血气,将之与外界相连,从此以后不仅可以转化自身的血气,也可以从大气中吸取熀源来转化成自己的力量。
兽印是使兽人与世界相连接在一起的大门。到这一步,是狛纳的共识,但那之后,兽印的本质,最强大的用法却并未流传于世。
“——历经诸多分岔的命运,指引坠入深海的灭世之人,我的职责是守护世界,而非将目光聚焦于个人——”
通过兽印,兽人就能与世界相连,而意志的强弱将决定兽印的最终形态将如何运转。
“时间在此止步不前,前路黯淡无光,但我就是为此而来,为此而存在。我是灯塔,我是星辰,我是导致未来再无选择之人,我是拯救未来再无光辉之人,我是祈祷未来终将延续之人。以我的意志,于此停止吧——无还溯针!】”
钟表的轮廓隐去,失去了束缚的真正的兽印——记录伊川远自身的短指针与记录世界时间的长指针露出了真容,它们上升,覆盖住灰色的天空,试图将世界的时间与那长指针的记录同步。
天边的银河这时几乎流尽了,星光闪烁的末端向地面坠落。
“哈——感觉心脏都停跳了几秒,这副身体用兽印果然还是太勉强了。但是,不仅同源,还同是时间系的概念性兽印互相干涉的话……这种发展是肯定的呀。”
一切都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仍无星无月的天空,喧闹的街道,四散的烟火,转瞬之间世界就恢复了原貌。
伊川远回望看不见的兑泽神社,只有这一事实证明了方才所发生的不是幻觉。
伊川远额头的兽印黯淡无光,两根指针再度重叠在一起。他边跑边用握在手里的布遮盖住在钟表轮廓内转动的两根指针,刚一绑好,一口鲜血便从伊川远嘴里吐了出来。
伊川远直直摔倒在地上,整个身体都小了一圈,浑身多处血管断裂。他想抬抬手,身体也没有反应。
“唔——”
又是一口鲜血。
“站起来……站起来……好不容易争取到了时间……不能白费……就是爬,也得……”
兽印的完全解放,需要兽人将全部的血气瞬间注入兽印中,但伊川远现在的血气太少了,根本不足以催动兽印,那么空缺的部分,便只能直接从血液中吸收。若血液也不够,就强行压榨血管,压缩脏器……
“哦哦,这是怎么了?㹳,这里有个小朋友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你认识他吗?不认识我们就赶紧走吧,赶路要紧啊,东城区看来是没有能钻的漏洞了呢。”
“哈……终于来啦……!”
抬头的动作就快要让伊川远昏厥过去,他的视野一片暗红,隐约可见两个人形的轮廓。
“呀,是伊川远!阿远,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到处都是血——”
风间㹳,这个伊川远在宝兴城最先交到的朋友,慌忙地蹲在他身边,刚伸出手却又害怕自己弄疼躺在地上的朋友,手抖着询问伊川远的状态。
“还真是熟人啊?㹳,你看他伤的这么重,就把他丢在一边别管啦。”
从心底里翻腾至脸上的恶心,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绝不相容的敌人已经来到风间㹳的身体,站在伊川远的面前。
“哎呀,这气息,看来还是个维护世界秩序的小捕快呢,不过你现在是不是收收这个眼神比较好啊?你现在的生死可全由我说了算哦?”
“巨门,别,别说了,快救救阿远吧!”
狸猫兽人,比风间㹳高出一个头的巨门笑了出来。
“㹳,你知道直接再说什么吗,这家伙长大之后肯定会对我穷追不舍的。”
“可他是朋友啊……我已经听了你的话,偷偷溜出来和你汇合,你说过要带我去找阿父,那就帮我救救他吧。”
不能随便跟着陌生人走啊小㹳。伊川远在心里苦笑,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巨门用风间拓还活着的说法将风间㹳拐走,他确实找到了宝兴城大阵的漏洞,也带着风间㹳离开了几十公里,随后就被风间琉和风间玥截击,计划以失败告终。
这里非常关键,伊川远必须要在这里和巨门达成合作关系,即使一个是世界的守护者之一,另一个是动摇狛纳根基的异界星辰。
“……要来不及了哦。”
喉咙发痛,双眼仍是一片暗红,但伊川远在巨门的逃窜路线出现了,他带着必定能说服巨门的说辞,跟随着命运倒在这里。
“你如果不管我的话,风间㹳就要被她吃掉了哦。”
说出一句连贯的话让伊川远脑袋嗡嗡作响。
“——她?你小子,知道的还不少啊。我想起来了,破军好像是说过你这么一号人来着。”
“她的人格,她的人性,你已经……见过了吧。”
“和这个㹳比起来,那边确实要完善一些——然后呢?有我在这里,我自然会避免他俩相遇。”
“你……避免不了,你,不行。”
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精神攻击,七星里也只有两人能对此展开防御,巨门并不在那两人之中。
“我不行?真会说大话啊!你还是趁早投胎去吧!”
“巨门,巨门!虽然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但是,我求求你救救他吧!”
想起风间㹳还在旁边,巨门收起凶恶的嘴脸和獠牙,换上一副游刃有余的笑容。
“㹳呀㹳,我能救的话我肯定救了,可我自己都身受重伤呢,也没见你关心我呀。”
巨门伸手,分不清是肥硕还是壮硕的手臂放在风间㹳面前,一道鲜血便飙了出来。
“唉,待在这里感觉身上都臭了,赶紧走吧,㹳,伊川崎还在城里呢,我们得趁那些极兽闹腾的时候抓紧时间溜走啊。”
“那我不走了,要赶紧带阿远去医馆——去找介叔叔才行!他都快没气了!”
风间㹳也看过十泉浩所学的医书,但他看见伊川远身下的血泊,脑袋就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真麻烦,真麻烦,真麻烦!倒哪儿不好,偏偏要倒在这里!算我倒霉,臭小子,张嘴!”
沁人心脾的药香刚一出现,就被巨门粗鲁地塞进伊川远的嘴里,巨门使劲儿地上下搬动伊川远的嘴,确定他是否将药丸咬碎。
将伤势掩盖得很好的巨门会以防万一,身上带着许多的灵丹妙药,其中不乏迅速稳定伤势的特效药,但也仅此而已。
“这样行了吧?㹳,他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了,我们赶紧走。”
计算着力道,巨门发泄般的轻轻踢了一脚伊川远,抓住风间㹳的手,就要离开了。
以巨门的速度,宝兴城里也只有伊川崎能将他留下来,伊川远明白,现在放他走,就全盘皆输了。
“慢着!你,你现在带走风间㹳的话,他会被吞噬掉这几年成长的精神……!”
“嚯——那我就听你说说吧。”
巨门回头,仍带着灿烂的笑容,打开伊川远的嘴,又给他吃下去一颗药丸。
“我的精神?会被吃掉?从刚才开始我就没听懂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是在说暗语哦,就是那个谁先说出那个关键字谁就输的游戏,㹳,你不是说你要去找医馆吗?你看见那边的东城门了没?那里肯定有熊族的治疗师在,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照顾他。”
“好!”
风间㹳刚跑了几步,又担忧地回头:
“巨门真的能照顾好阿远吗?你看起来很讨厌他……”
“怎么会呢!”
巨门将伊川远架起来,头挨着头,带着亲切的笑容打消了风间㹳的疑虑。
“那我就放心了,我很快就回来!用风……”
考虑到来回的路程,风间㹳没有借助风来飞行,几缕微风被他呼唤来伴随在身边,加快了他的速度。
“好了,你也别装了,说说怎么回事?”
我自己的药,我最清楚效果。巨门将伊川远甩在地上,用眼神发问。
“确实感觉不到疼痛了,但你给我吃的药只是止疼的效果吧?”
伊川远从地上站起来,脱下法披,将被血浸湿的法披扔在一边,六尺褌奇迹般地没有染上血的颜色,只有一点泥土的痕迹。
“懒得给你解释那么多,你只需要知道我那两颗药丸能让你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就行了。作为报酬嘛,除了你欠我一命,还有刚才你说的那个情报。”
巨门笑着说道,用爪子随意一挥,距离巨门最近的树便被打断,轰然倒下。
“你亲眼见过另一个㹳的精神状态,只论一个兽人的人格,人性与三观的建立和精神的成长,那边已经完全超过这边了吧?”
“兽人啊——你说的没错,芳湫㹳的信念已经偏向偏执那一方面了,但这是理所当然的哦?如果你知道她的经历的话。”
“正因如此,她如果在这时候对风间㹳发动进攻呢?”
“这边必败无疑吧。”
“所以你才急切地想带风间㹳离开熊族,一个是因为魂锁正在建立风间㹳与十泉浩牢不可破的誓约,另一个则是你知道芳湫㹳也在熊族,甚至很有可能已经在宝兴城了,对吧?”
巨门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真有意思,真有意思,从常规手段你是没办法知道这些情报的呢——难不成,你是预知未来或是时间穿越那类的捕快吗?”
“这个,我就无可奉告了。”
伊川远往后退了几步,手轻微动了动,巨门瞬间就察觉到了伊川远的顾虑,在伊川远只感觉到一阵风向他吹来的时候,巨门的手上已经出现了伊川远额头上绑着的布条。
“唉,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你可要做好准备了哦?接下来呢,我要用尽所有的办法,把你知道的全部挖出来。”
看见伊川远额头上黯淡无光的钟表兽印,巨门的笑容让伊川远不寒而栗。
上当了!伊川远这时才敢长出一口气,方才他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要让巨门相信他的说辞,是极为困难的一件事,即使巨门明白伊川远所得的情报都是亲身经历过的事实,他也会顾虑伊川远是否会为了不影响历史的走向而说谎,但要是巨门自己套出来的情报,那就另当别论了。
“虽然我也想将我知道的告诉你,但很遗憾,在你攻破我的心里防线之前,风间㹳的人性就会被吞噬,那时他是最接近本源的状态呢,而这段空缺未来也无法弥补。”
无数次的改变,无数次的探究,走遍所有的分岔路,伊川远才明白,一切崩坏的源头正是熊神祭之时,风间㹳那被吞掉,再也无法弥补的部分。
“这个简单,如果她的袭击是不可避免的话,那就在这段时间内,给㹳留下足以抵抗那已近成熟的精神的记忆就行了嘛,强烈的记忆会給个体铭刻下强烈的感情哦。”
“这就是所谓的心灵创伤吗?要修补的话可是非常麻烦呀。”
“那也比被吞掉好嘛,至于你,乖乖地等着我回来哦?”
又是一阵伊川远看不清的动作,待他回过神来,自己的半个身子已经被掩埋在地下,只有一个头露出来。
在惊愕之时,伊川远便已经找不到巨门的身影了。
“……可怕的速度,不管是什么时候,我都看不清他的动作。”
本能的厌恶逐渐减轻,伊川远用这种感情预判着巨门离自己的距离,等到厌恶感消失不见时,他轻松地双手撑着,爬了出来。
“好了,接下来是哪边呢……”
现在的位置是靠近东城区城门的山里,现在应该……
“向上赶。”
北城区的广场,就是伊川远的下一个目的地。
伊川远忽然察觉到什么,迅速往下跳,钻进浓密的灌木里。
过了十几秒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伊川远刚刚待的地方,伊川远屏住呼吸,压抑住所有的气息。
“儿子的气息……!”
来着正是伊川远的父亲伊川崎,这个高大的男人,艮山卫戍长捡起血染的法披,只看了一看断裂的树根,便怒气冲天地看向东城门的方向。
下一刻,伊川崎凭空消失。
“在宝兴城里肆意妄为,多少也该让巨门吃点苦头呢。”
伊川远笑了出来,随后辨别了一下方向,便向北城区跑去。
萤火再度出现,伊川远踏在萤火指引的道路上,很快就来到了北城区。
“北城区是藤鸣千刻驻守的地方,蒙混过去应该非常容易,就是这一身的血有些麻烦啊。”
从北城熊族各个家族的住宅区相连的山上跳进其中一所最靠近广场的住宅,伊川远喃喃自语道。
但这也没什么问题,天空的金雷就像是在他耳边直接炸开一样轰鸣不断,再加上宝兴城此刻到处都是的元素异象,在混乱中前行是很容易的事。
伊川远靠着墙,小心翼翼地避开行人,摸索到了北城区的广场,按着记忆中的路线走进门被粗暴打开的他们的店铺里。
一只蓝色的小熊正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低垂着头,蒙住耳朵,紧闭双眼。
“浩浩?”
“噫!不要过来!”
“我是伊川远,你别怕,追着你跑的那些人已经全被我打倒了!”
这样就能解释身上的血腥味了,即使是来自自己的血呢。
伊川远感觉有些对不起十泉浩,但追着他的兽人确实被外面的元素异象歼灭了,他也没有完全说谎。
“远哥哥……远哥哥!呜哇!”
十泉浩立刻扑上来,伊川远没站稳,两个人就摔倒在地上。
“好可怕呀!好可怕呀!那些,那些叔叔伯伯,突然就,抓我!”
“别怕别怕,已经没有危险了,你慢点说,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看着我,看着我说。”
十泉浩在伊川远怀里抬起头,伊川远在他眼中看见一闪而逝的金光。
“我,我和阿硕,还有千歌叔叔,霖叔叔一起从地道里回宝兴城,之后,霖叔叔让我赶紧,去找㹳哥哥,可我找不到他!而且,好多的,大人都突然追着我,咬我,好可怕呀!好可怕呀!”
伊川远摸遍十泉浩的身体,最终在十泉浩的腿上发现一排牙印,他从牙印推测,咬十泉浩的应该是一个熊兽人。
“别怕别怕,他们已经不在了,他们再也不会出现了。”
伊川远摸着十泉浩的头,安慰着他。
“你就躲在这里,小㹳和介叔叔很快就会来这里,你哪里都别去,知道了吗?”
“呜呜,好……远哥哥,你身上,好多血啊。”
“是呀,你可以帮我洗一洗吗?”
“嗯!”
十泉浩抹抹眼泪,爬起来,闭着眼睛,双手对着伊川远,伊川远眯起眼睛,他要在十泉浩的血气里确认一件事。
蓝色的水汽围着伊川远成了一个球,虽然有些冰冷,却无比安心。
伊川远的兽印亮了起来。
“哇,好帅呀!远哥哥,那是什么?”
还未屏住呼吸等水灌溉全身,十泉浩凝聚起来的水就散了一地,伊川远惊愕地摸了摸自己微弱地如同烛火般的兽印,一脸的难以置信。
“浩浩,那些咬你的兽人,眼睛都是金色的吗?”
“好像是……”
“是吗……原来是同一个时间啊……那浩浩,你一个人好好待着这里哦,我要出去了哦。”
“哎!我不要!”
“我去找你介叔叔啦,介叔叔很快就会来这里找你的,你躲在这里,哪都别去。”
“好吧……”
十泉浩一脸的不舍,伊川远又是一通安慰,等十泉浩的情绪平静下来,他才离去。
“这下麻烦了,虽然有预感是在我小时候发生的,没想到这么早啊……神总是喜欢开这种莫名其妙的玩笑啊……”
快速返回山间,借着萤火照亮的道路,伊川远极大幅度缩短了返回了西城区的时间,他靠近西城门后,便看见一排一排穿着盔甲,手持利刃的熊兽人。
“谁!出来!”
领头的人在伊川远靠近警戒线的瞬间就发现了他。
“我是来帮忙的,前面发生了你们无法插手的战斗吧?”
伊川远挡着额头,站在阴影里。
“该玩玩去,这里不是你一个小孩子——”
伊川远走出来,放下手,兽印闪烁出熊兽人无法忽视的光。
“是,是艮元山的?!”
记录伊川远时间的短指针从记录世界时间的长指针中脱离出去,他在瞬间就已经走到了层层包围的后面。
“去通报吧,我是艮山卫戍长的儿子,我自然也要为熊族出一份力。”
大概只能震住在场熊兽人一会儿吧,伊川远想加快速度,但再度使用兽印让他的双脚不听使唤,只能一步一步地前进。
进入遮挡视线的结界,仿佛要将大地劈开的金色雷霆,散发着诡异又具有蓬勃的生命气息的森林,静静飘落带来死亡的雪让伊川远立刻明白,他无法在这三种改变环境,创造天气的环境魔法中存活下来。
一粒不起眼的雪花在伊川远不经意间已经飘落到他的面前,生存的本能让他不管身体的状况,瞬间使用兽印,加快自己的时间退出了环境魔法覆盖的地方。
“我都快忘了,前面可是全盛时期的禄存之星青鸾王和破军之星千鹤的战斗啊,现在的猫玄族长进去了也凶多吉少……”
即使感觉不到疼痛,身体因机能的受损也动弹不得,再进一步便是三种环境魔法交织的死亡之地,但要到西城门,要见到十泉介,就必须要穿过这里。
已经没有可以绕开的地方了,无穷无尽的雷霆,森林和落雪完全覆盖住通向西城门的路。
“呼……怎么办呢?”
十泉介也因环境魔法的隔绝而被困在外面,那么,走地道吗?
“不行,宝兴城的地道我根本不熟悉。要从环境魔法中存活吗……难度太大了,不能走过去的话,是否有其他的路……”
身体稍微能动了,伊川远僵硬地绕着环境魔法的范围向旁边走,在这途中,他发现环境魔法的影响范围还在扩大。
走到尽头,来到城墙边,伊川远发现城墙的边界有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将环境魔法限制到城墙边,使得环境魔法无法将宝兴城的城墙覆盖在其中。
“宝兴城的结界……我没有权限,接入不进去…看来只能赌了呀。”
伊川远笑了起来,他所想的办法全都无法通过环境魔法,他唯一能用的武器,仍然是情报。
他迈步走了进去。
一道从天而降的金色雷霆笔直落到他身上,这个偶然打碎了他的犹豫,他再次加速自己的指针,只保留自己说话的器官,在那瞬间,他避过无数延伸的根须,落下的雪和树叶,以及无序的雷霆,迎来身体的极限,来到中央。
“等一下!”
藤鸣千鹤是一个正直热血,关心比他年龄小的同族孩子的阳光型大哥哥。青鸾王即使被两种完全不相容,互相排斥的力量弄得心力交瘁,他也是负责北境农业生长的青鸾王。
一道雷霆降临至只有嘴巴能动的伊川远身旁。
“唉?你不是最近才到宝兴城的伊川远吗?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呀!我送你出去!”
浑身血洞在愈合的藤鸣千鹤就像感受不到疼痛似的,抱起伊川远就往外跑。
“且慢,破军,你留意他的身体,别再加害于他了。可怜的孩子,悲惨的孩子,即将死亡的孩子。”
挥舞着手臂,其后开屏的尾羽仍在撒下青色的生命光华洞穿藤鸣千鹤的,强壮的孔雀兽人,青鸾王用悲伤的语气说道。
“什么呀——啊?!这伤是怎么回事?仔细看你全身都是血啊!内脏也破的差不多了,你现在还能行动?好奇怪啊!”
“先别管我了!送我去城门口,拜托了千鹤哥哥!”
“说什么呢!熊族的治疗师肯定能救你一命——呜哇?!”
青色的光华打碎藤鸣千鹤的脚,他不得不停下来,在这期间,雪又在他身上留下几个窟窿。
“愚蠢,孩子,他人是不能理解你的言行的,没人走过你走过的道路,没人知晓你眼中的世界,这世间也根本不存在能完全理解他人的兽人啊,我来实现你的愿望,我传达的是仁爱,我希望的,是终有一日,谁都能理解你,体会你的一切。”
青鸾王的尾羽刮起一阵狂风,将伊川远吹向西城门,若他就这么直接飞过去,在抵达之前,就会被落雪收割生命吧。
“好痛!你,我叫你阿远可以吧?要注意身体呀!”
藤鸣千鹤抱着伊川远,与他一同飞向西城门,挡住了从上空而来的所有攻击。
原本洞穿他的落雪也被灼热的血气融化在藤鸣千鹤的身体里。
青鸾王闭上眼睛,一脸慈悲,向宝兴城飞去,青色光华没有再攻击藤鸣千鹤。
“啊啊啊——真的好痛啊!”
飞进西城门的通道,藤鸣千鹤立刻转换方向,自己朝下,抵挡了大部分的冲击。
“……谢谢……”
伊川远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清楚这个保护他的十二岁孩子作为星辰的开端,作为星辰的终结,作为兽人的习惯和性格,以及作为危害世界的根源与自己的死战,但真的发展到这种需要被他保护的场面,他能说出口的也就只有这两个字了。
“啊,介叔叔在外面转悠呢,你知道吧,十泉介,他肯定能治好你,你在这等着啊。”
“那你呢?”
“我要去缠住禄存啊,除了我之外,宝兴城里没人能拦住他。”
“你是要保护宝兴城?”
“那不是废话嘛,这地儿生我养我,城里也还有好多伙伴,你以后也要来玩对吧?”
藤鸣千鹤说完,对着伊川远露出你不用担心的笑容,再度踏入环境魔法中。
失去了施术者的沉寂的雷海再度轰鸣起来。
伊川远躺在地上,他一时间浮想联翩。
“……错了,错了,与异界星辰的敌对处理或许也是错的,我原以为这里作为最初的动荡点,要处理的也就只有㹳,没想到,没想到啊……”
或许一切的努力都会付之东流,将之倾覆的恐慌支配了伊川远,他止不住流泪,哭泣声音吸引了没有和猫玄族长一行人一同进入宝兴城,仍选择在外逗留,寻找侄子的蓝色熊兽人。
“小远?”
巨大的阴影覆盖住伊川远,伊川远看着莫名高大的十泉介,他不知道是因为他现在幼小的身体,还是急需慰籍的心灵。
“你被袭击了吗?有我在这里,你什么都不要怕哦。”
盘坐在地上,将伊川远温柔地抱起来,十泉介身上溢出的水汽开始滋补伊川远残破不堪的身体。
若是在这怀抱里睡过去的话,那该是多少幸福的一件事啊。
就算前面的路可能是错的,现在也不是该逃避的时候。只是,以后都没有机会再投入某人的怀抱了,再多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就好……
伊川远猛地抬头,咬住十泉浩脖子上挂着的泉字金钥。
随后,他哼起歌来。
“怎么,是摇篮曲啊。”
十泉介虽然被吓了一跳,他仍在进行伊川远的治疗。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这是一首熊族的孩子都曾听过的摇篮曲,过去几年,十泉介每晚都会守候在十泉浩的身边,唱着这首歌送他入睡。
金色的泉字挂饰却有了反应,一只蓝色的蝴蝶从中飞了出来,停留在伊川远的鼻尖上。
“——小远,你?!”
“启啊啊啊啊啊——!”
光华让十泉介不由得闭上眼睛,当他再次睁开时,他发现自己站在天空上。
天空成为了陆地,陆地悬在头顶,十泉介的重力就像是与世界完全相反一样。
并不是十泉介反了过了,而是世界逆转了。
“介叔叔,这是我的梦,逆流之梦。”
所有的感觉都随着梦境颠倒,除了站立在一扇鸟居旁边的伊川远,神色复杂地看着十泉介。
“逆流之梦……?小远,你是怎么——”
“因为我打开过,因为你教我打开过,因为你曾经打开过。开启归梦境的媒介,除了必要的归梦钥,还需要进入梦境的诱因。”
伊川远额头的兽印闪闪发光起来,仿佛这里才是它能发挥最大作用的地方。
“说起来,我的这个【溯针】兽印,也是在这里开启的呢。”
“但是,这真的是梦吗?我没看见梦与现实的界限,这和记载上的不符——”
“因为我们已经开始向归梦境下沉了,现在梦与现实的界限,唯一且只有它。”
伊川远摸着鸟居的门框,十泉介的视线无法穿透鸟居,看见另一边。
十泉介皱起眉头,他的装束未变,这说明他并未受到梦境影响,只要有契机,他就能醒过来,但是——
“不用担心我,介叔叔,还记得猫玄爷爷那天回来的时候,给你的那一次机会吗?”
一只蝴蝶从伊川远身侧浮现,融入鸟居中。
“这样的话,代价就支付了。”
“但是,你为什么要打开归梦境呢?”
“因为有必须要传达给你的记忆。这个梦境本身就是由我的记忆为根基而创造的,除了我的意识参杂在其中,也有关于未来所发生的事情。但是介叔叔,你一定要用心看,用心记住那些事情,我的逆流之梦,只会将所有的事物从尾到头再现。”
除了这一点,还有就是拦截芳湫㹳的攻击啊。
过去的芳湫㹳直接与风间㹳接触,进行了物理意义上的吞噬,即使后来风间㹳的伤势养好了,失去的精神也永远都不会回来。
在知道芳湫㹳身边有一只梦境蝴蝶的现在,开启归梦境就能诱导她用梦境进攻,伊川远就能争取到时间,在巨门用任何手段给风间㹳刻下无法磨灭的精神创伤,使他认识到自我前,都不能放过去!
改变过去,未来就会变得模糊不清,平和地相信伊川远说辞的十泉介正用心铭记的梦境中的记忆,恐怕大部分都会变得无用,况且在梦境中所留下的记忆,回到现实之后,究竟还能剩下多少呢?
这也是为了避免十泉介将伊川远在未来的经历当做预言一样深信不疑。许多的危机,都只需要十泉介留下印象就行。
最关键的是,要避免十泉介遭到天罚。
“小远,你的梦,为什么会这么悲伤呢?”
“——什么?”
感觉到梦在向着归梦境深处下沉的伊川远心神动摇了。
“天空也好,地面也好,向上的水流也好,都毫无生气啊,只有一股悲伤弥漫在这个梦里。这是一个噩梦吧?”
“不是,我只是,我只是……对!我只是灯塔,我只是在指引迷途的船只而已!我不需要我的梦里有其他的东西存在,我只需要传递希望……”
“如果做梦都无法让你敞开心扉的话,你究竟是经历了些什么啊,小远……你现在和小㹳还有浩浩,还有小硕他们成为了朋友吧?你的梦里……你不是小远吧?”
伊川远的身体瞬间增高,这次出现在十泉介面前的,是一个强壮,高大,却满脸阴霾的棕色毛发成年熊兽人。
伊川远的梦也随之变化,不再是单调的大地,而是一片漆黑,这个梦里只有成年后的伊川远手扶着的鸟居散发出了光芒。
“……我是伊川远哦,介叔,这是世界的终结哦。”
钝器,利器,有些地方裸露着皮肤,那是一副经历了无数选择的,伤痕累累的躯体。
“我所经历的世界的终结,是狛纳星球的覆灭,被虚无吞噬的结局。”
十泉介被震撼到说不出话,世界的终结就这样在伊川远的逆流之梦里倒放着。
“引发世界终结的,是这两个人。”
虚无仿佛被明媚的阳光驱散,十泉介却明白伊川远梦的特性,他知道这是世界被虚无侵略的前一刻。
什么都没有的黑暗最终翻滚着回到一个阴阳图案中,在那其中,白色的风间㹳被黑暗所包围,黑色的一个十泉介未曾见过的女人被光明所包围。
两人都失去了意识,在阴阳图中流动,演化。
“这是熊族的阴阳钥哦,打开太极境的钥匙,使混沌侵蚀狛纳,最终引发虚无的罪魁祸首。”
“熊族的阴阳钥——”
“但是,他们离不开阴阳钥,风间㹳和芳湫㹳作为生命来说都不是完整的,他们依赖于阴阳钥存活于世间。当阴阳钥合二为一时,就是世界的终焉。”
斟酌能开口说出的话,避免终焉的提前,防止十泉介遭受天罚,伊川远面色阴沉地说道。
“小㹳长大了呀——那我该做什么?”
“无论如何,都绝对不能让着两个人相遇。”
时间再次向前,梦境再次后退,离开在熊族的山脉中旋转的阴阳鱼,凛冽的寒风吹过十泉介的身体。
“我所经历的时间线里,有三个足以影响终焉的事件,这是最后一个。”
头顶的山川变成了一座冰川,一个极大的洞窟暴露在地表,纯白羽毛的北境翼族的兽人前仆后继,向着冰窟飞行。
“从遥远的第一纪元——兽神纪存活至今的兽神的敌人,世界本身的恶意,死亡、瘟疫、疾病、恐惧、虚无的化身,蚕食大地母神纳的魔兽,自深渊回归的黑蛇。”
从冰窟中出现两点红光,冰川内的翼族兽人便突然爆炸,化作血雨,流进更深层的蛇窟。
十泉介却感觉到一种召唤,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点红光。
注意到这点的伊川远什么也没说,梦境在他的意志下再次变化。
“这是第二个。”
冰川消失,脚下的天空却变成了夜空,十泉介无法理解的星辰盘踞毛骨悚然的黑暗中。
“这是那四个极界中,离疯狂最近的一个。”
散发的光辉是灰色的星团,扭动的触须是从天空伸向大地的桥梁,遍布在黑夜中的眼睛是观察地面的监视器,乃至黑夜,也不过是某个存在无意停留的眼眸余光。
“别向上看,会疯掉的。”
十泉介紧张地流下一滴冷汗。
梦境再次变化,十泉介听见天空传来海浪的身影,他向上看,海洋正以他担心会倾倒下来的方式存在于上方。
“这是第一个,极界之主第一次伸出他的手,向兽人展露他那谁也无法承担的欲望。”
一条红色的龙,并非兽人,而是兽体,只存在于故事中的龙撕开海洋,嘴携烛火,从地面向天空坠落。
天空中浮现出一扇半开的门扉,一只没有任何皮毛与鳞片覆盖的光洁大手从其中伸出,与红色的长身无翼之龙相撞在一起。
梦中的回忆就到此结束,枯燥无味的山川重新立于天空。
“这些就是,你必须有所警示的事件。”
“但是啊,小远,为什么一个你认识的兽人都没出现呢?”
“……我说啊,介叔,关注点完全错了!你好好听我说话好吗?!”
“梦境会反映兽人的意识,兽人平日里压抑的,渴望的,执着的事物都会以某种方式在梦境中存在并延续下去。而归梦境的启境人所表现出来的梦境会根据启境人的性格与自身的能力变化。小远,你并不想拯救在未来走错路的我们吗?”
“——不是,我记得我和大家的每一次玩耍,每一次胡闹,但是不行,介叔叔,我的使命是拯救世界,我的职责是灯塔。”
若将那些感情仍然留在心中,我只会进退两难,所以我选择世界前进的道路,而一直走那条我所选择的路的兽人,体会了所有选择的尽头的兽人,目睹了所有终焉的兽人不是我。
心底的决不能说出口的话浮了上来。
“哈哈,介叔啊,如果我成功的话,以后就不会再有来自时间的干涉了——”
“那些事都无关紧要,小远,你的梦境就像天边的云,水面的落叶,太轻了。”
那是因为我把我的梦托付给了别人啊介叔。
“那是因为……介叔你知道我这回溯时间的兽印的副作用吗?正常使用的时候,就只有加速或是减慢我的世界,从而创造与世界脱离的节点来行动,如果想从时间线上跳跃的话,我的兽印就只能往后跳,回溯时间哦。”
伊川远将心思放在愈来愈近的气息上,过不了多久,袭击就要到了。
“时间跳跃的本质,实际上是一种逃避,一种放弃,对残缺的结局不满足而追求完美的结局。无论是哪一种时间跳跃,都是放弃原本世界的行为哦,这样的人,被原来的世界抛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我只能往后面走,而你现在所处的这个时间段的伊川远,也已经没有未来可言了。”
伊川远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确认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流露。
“未来的事,谁还说的清呢?”
“我就是从未来跳跃过来的啊!”
“未来若是一成不变的话,你也没必要跳跃过来吧?”
伊川远领悟到,十泉介并不是那么容易蒙混过去的,很多时候都只是十泉介不想去了解。
真是的,一定要我说那句话吗……
十泉介的意图也很明显,倒不如说十泉介本就没想过掩饰。
“我……”
一旦开口,就相当于承认自己的无力,明明自己也已经战斗到如今了,竟然还在渴望别人的温柔……
“你一个人是做不到的,看了你的梦我就知道了。小远,进入梦境之后,你就一直都是一副‘拦住我吧,别再让我继续下去了’的表情啊。”
十泉介的语气十分悲伤,他在这个长大后的伊川远的身上察觉到一股浓浓的死意。
“但是不行,介叔,我必须要成功,反正这是最后一站了,再往过去回溯的话,我究竟回到哪里,我也不知道。但我必须要成功,只有将现在这个一切都还没发生,还有余地挽回的世界变成㹳所在的唯一的世界,希望的灯火才能将迷途的船只引领回来啊。”
“但是——”
“但是丧气话我必须要说!您是这个意思吧!那就请介叔听好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
十泉介欣慰地笑了笑,脑子里疯狂回转着关于时间穿越者的相关知识,那些知识大部分都是从书本中读到的,也有些是道听途说的传闻,其中也有流传于世的传说。十泉介没有放弃拯救伊川远。
“什么——守护者啊!每天都要待在艮元山上,哪都不能去,看再多的书也排挤不了寂寞啊!朋友们不经常来艮元山看我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臾晷钥放到我手上,来决定我的兽印啊!你要是这么想找一个拯救世界的人,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啊?!还要我放弃我的感情,还要我放弃我的记忆!这什么——破差事,我早就,早就,早就不想当了!我走到现在,才不是什么为了世界!这破破烂烂的世界就让他去灭亡吧!”
对着十泉介,实际上是对着狛纳的神明怒吼着,伊川远流下了泪水。
“但是!但是啊!我要拯救的是大家所在的世界啊!绝对不是你始终不愿意放手的这个注定灭亡的狛纳!”
一口气说出来,伊川远大喘着气,瘫坐下来。
十泉介在头顶的陆地听见了声音,他抬首望去,一盏一盏灯火被点亮,那副地貌,十泉介瞬间就认出来,是以宝兴城为中心的熊族地貌。
‘哔——’
“哦?你这梦里还有喧鸟啊。”
“哈哈,介叔,你再仔细听听。”
伊川远一跃而起,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不是梦里的吗……”
十泉介的身形忽然模糊起来。
“是啊,喧鸟的叫声我是听不见的,因为我连着肉体一起进入了归梦境,与狛纳的联系只有这扇门了,但介叔你的肉体还在狛纳,所以才会听见外界的声音,这也代表……你要醒了。”
“外面已经到晚上了吧?这时候不应该有喧鸟叫才对。”
“有的,介叔,您家里不就养着一只翅膀上有墨痕,习性已经改变了的喧鸟吗?”
“你是说小哔……”
“平常的鸟类的叫声可传不到梦境中来,但是喧鸟,作为唤醒在熊族领地内居住的熊兽人起床的这么一种象征,听见它的叫声,您就知道是起床的时候了。”
“小远,接着。”
十泉介向伊川远抛来一片金光闪闪的树叶。
“这是你在熊神祭的开幕式上获得的熊神赠礼,我希望你明白,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你。”
十泉介的身形越来越模糊,伊川远已经看不清十泉介的脸了。
“那就……”
不,宝兴城的混乱不能将十泉介牵扯进来。
“——快去我们开的店铺里吧,浩浩在那里等着您呢。”
“浩浩!那你——”
十泉介还没说完,他就从梦境中离去,在现实中醒了过来。
于此同时,不速之客几乎是紧跟着消失的十泉介来临了。
“都是些熟人嘛,不过只是梦里的投影,不具备本人的意识啊……也是,让他们看见我这副眼泪鼻涕乱流的样子,肯定早就笑话我了。”
一个棕红色的小熊,一个深蓝色的小熊,降落到大地上,他们开始四处寻找目标。
“看不见我?那是肯定的啊。”
宫本道明和佐佐木宁绪,以及随之而来的雪豹族幼兽峛巩的投影,他们都降落在正常的地面上,但伊川远的梦本质上是逆转过的,他们看不见站立在天空上的伊川远。
倒不如说,只有伊川远在这个世界是颠倒的。
“好了,捕获完成,现在就开始,加速向下坠落吧,直到梦境的深处,直到意识的海洋,直到神明所在之处,直到我的终焉……来临之时。”
(第四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