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影】诘·番外集#2
好一川烟草。负满天风月，花落星灵遍山野。清溪蜿蜒，激水泠泠。寻霜以往，峰丘无间，洛华漫夜。
我在焉。清息微拂，我是画中唯一栖止的山石。无人之佳境，可以终老……对吧？
那么，你何以在此？镜璃？虚妄之神，梦魇之祖，你何得在此？
“那么，你何得在此？看看你自己。”我低下头去。罪与恶，于澄澈的溪水中一一浮现。“镜璃！”不应。“镜璃！！”她右手双指一挺，溪水之中浮现一把青色长剑。“剑名青阿。现在，请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格长居于此地？”剑锋直指我的脖颈。“于大庭广众之下，意欲展现自我，大逆也。依荒芜神律，第六条，谨守清明，毋缀昏沉，”镜璃顿了一顿，“何罪？何坐？”
死罪。洛神证道，而立神律。我看向溪水中自己的倒影。你，有何资格，静享这一帘风月烟草？
原罪无数，所持者三。一曰骄纵，一曰幻梦。一曰欢愉，一曰淡漠。镜璃没有审判我的人生，她只是平静地命令，“离开，这里。”数息以往，我不动。镜璃化刃为掌，一把将我拉入水中。
现在，请回答。溪水成渊，幽蓝满谷，渊谷深邃。我在水中沉浮，听着镜璃旷远，肃穆的诘问。
掷石击数，毁其枝叶，何坐？我不愿作何辩解，论以天道，“等价交换。”青阿剑光一闪，斩去了右手拇指与食指，中指指骨被斩断，仅余一些皮肉相连——三根断指在水中游荡，血色隐于晦暗。
逐杀飞虫，灭其尸骸，何坐？等价交换。镜璃合掌，水压骤然增大——它以不可抗拒之伟力，将我的胸骨块块碾碎。口中是水，喉中是水，只余一份浑噩的意识随溪漂游。
“继续，等价交换。”镜璃却不再诘问了。”你还有什么，可以交换？”
罪章无书，我于溪渊之中沉沦。
回归故事的起点。虚无的幻梦再难维系。醒来吧，“镜璃！下一场会议要开始了。”镜璃早早地择好了座位，于是她的身旁空无一人。记忆增添了新的碎片，随浪花闪烁着新的光芒。“没关系，我在这里。我会陪着你。”洛风浅浅地笑着，他给了我一个拥抱。“星白，并没有如此必要。”我的视野掠过星白柔和的脸颊，落到深灰的地面。长风起处，阴云朵朵，掩映天风的霜岭。一股黑色的碎片，穿过窗格的骨架，不知所栖。
“你无罪。”洛星白主动开口。我看着她的眼睛，纯净，澄明，青蓝的眸子中还隐隐闪烁一丝泪光。
“我有罪。”我紧咬下唇。“罪名何为？”
所见，所闻，所谓失心童话，所谓无道荒芜。
星灵的大钟敲响了第十二下，少女用屹于圣洁的空城，劝返每一位迷途的旅者。“星灵早已不复从前的模样。恶魔长眠于地底，四野里荒芜一片。”
亿万斯年以往，英雄终于到来，，打败了恶魔，救出了少女，两人在主陆长久地幸福生活下去……对吧？
你分明清楚，你比谁都更加清楚。一场延续的战争，一次终将到来的毁灭。至于之后的命运，“唯有……“云裂”。”
洛神影，归无命，夕霞满流零。镜璃需要一面镜子，映得一座城市。于此，“崩解吧。”徜徉在真实的幻梦。镜璃一跃而至城市之巅，微一挥手，万家灯火，骤然消逝。刹那间，流零归于沉寂。霞光懒懒地，将温明的橙黄洒向天台。镜璃向下望去，昏暗的街巷里，车辆的空壳，奔驰在迷蒙的虚空。
沧浪的海风悠悠吹来。镜璃极目远洋，万里无波。她从第一个楼顶，跃往下一个楼顶。于昏沉之中，掠过平凡者的生活。无需计算下一个落点镜璃沉醉于独往的世界，奔伏于流零的骨架。
“流琼羽兮麓天漓，汨沧漪兮伺云霁。”她挥了挥手，阴云不散，星月不现。沧浪将息，水面归于一面无瑕的镜子。镜子的那端，是另一个世界。踩在自己的脚底，可以向前奔跑，天色湖蓝，海色天蓝，溅落的水花荡破云层，终于有星斗漫天，照亮彼端的自己。
洛风。“你何得在此？”
“那么，你何得在此？”镜中所映，不过是你自我的投影。
镜璃止步。蹲坐在海面上，任凭身体向前滑行。她伸出手，与镜中的洛风丝丝相扣。你说过，你说过，探求镜中的彼端，可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最好用一块司南。看啊，看啊，磁石高悬空中。洛风，此端云顶，是否也如你的世界一般，满缀繁星？
洛风轻轻挥手。啊，下雪了。沧浪洋上，落着纷纷扬扬的雪。接下一片未落的雪花，欣赏它的形态。六角的光棱不断增生，直到近乎完美。意识所及之处，每片雪花的形貌一一展现，纷繁精巧。
“拾捡真实的碎片，去编制无形的世界，令其自然生发万物，用你的感官去感知，而非勉个人之能强为构筑。”……玩够了吗？洛风哥。镜璃妹。昏暗的水面没有一丝尘杂，雪夜之中。唯洛神之影为伴。我再次伸手，想要触摸洛风的脸颊，却永远在镜面与其相触。而终不可相遇。
“……崩解吧。”
镜的内外俱是幻觉。于深邃虚空之中漂游，世界碎作无数流光溢彩的碎片，环绕于镜璃身旁——它们都是现实的点滴，逃离一层又一层梦境，可问存在实为何物？
既为掌握“幻梦”之力的神明，镜璃也曾无数次地寻找，那名为现实的原点。碎片的每一次重组，皆将抹平为无可逃离的空间。
Forgotten shore。回归现实的原点。
黑白方格，灰蒙涟漪。朴素的矩形空间里，立着一个小小的人儿，她叫镜璃。原初的空间没有一丝颜色，灰黑的海浪卷过细碎的素沙滩涂，在镜璃的脚边泛起乳白的浪花。沙滩之上，没有一颗椰树，甚至没有礁石，平整无瑕。
下一道海风拂来，镜璃的双脚早已没入沙滩，她俯下身去，掬一捧海潮。水在掌心泛起圈圈波纹，波纹上竟渐渐现出天蓝色的光影。她知道，她记得，一片名叫荒芜的大地。所在意的一切，所深爱的一切，皆在彼地。
但，你身为神明，众人可曾回馈分毫？回答我，镜璃。
“上代幻梦之神，频频警醒，不得沉湎于所谓“现实“，必须顺应世间的一切。”
神明者，乃是顺应天道，而后可以立身。未得善意分毫，何言顺应世间？
记忆不断涌现。镜璃空自立于海岸，万千诘问，她无法回答其中任一。唯永恒的生命，将她定格在永恒的海岸。
洛神无影，归余无命。夕霞远去流零。天道衍化，大象纷繁。寄形体于如梦似幻的世界，镜璃“活着”，像神明一样“活着”。
“人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并非荒芜之中，逐命地阴的狼王，荒芜神律从未教导我什么。如平凡人一般，融入社会，过错无可避免——洛风——什么？道歉啊，道歉有什么用？我是他们所敬仰的，所信赖的“神明”啊。”
这是你教导我，应当追寻的生活。依荒芜神律，是为死罪，进不得，退不得，如何是好？
洛风轻笑。我紧紧抓着他的手，这给我带来一丝安慰。他拉着我，在山道旁坐下。远远地可以望见，一座繁华的城市，华灯初上，光火灿然。“你不喜欢那里。”“对，那里人太多，太吵闹，太浮华，”我顿了一顿，“冠以一个名字，再赋予一段历史——不，历史都非必要。任其发展于时间，得到如今的样貌……对吧？”洛风微笑着点头：“事实如此。”
而身后是无尽的，苍茫的群山，我们俩便坐在这荒芜与尘杂的交界，“便如你当年一般，在灵隐的原野上，遥望凌牙前辈，所抵御的人间，对吗？”
身后不知何时，行来一只孤狼，原来洛风早已将他安抚好了。孤狼便蹲坐在我的身旁，也无丝毫戒备，静静地眺望着远方。三个所谓神明，三位道的阐释者，三个……相依为命的苦人儿。
所谓神明，你守护了什么？你有何功德，长存世间？依旧是无尽的诘问。
身为幻梦之神，力所能及之事，太多太多了。徒然奔走于镜于幻梦之内，连真实的世界都无暇顾及，你何得身为神明？
“不……荒芜世界，只为我提供了宝贵的场所，去寻求一个答案，那便是“道”，万事万物轮转之道。”
一把钢钉，一篓渣土，一捧废水，还有没过小腿的食物残渣，一人高的废纸堆……所有物象均可拈作细碎的粉尘。挥手唤来一阵风，粉尘聚为一个小小的黑三棱锥。镜璃也不知这黑三棱锥有何用途，便只是令它们悬浮于山巅，如此长久以往。
巨大的黑三棱锥。镜璃宁可相信，这便是道的实体。人间悲欢离合，皆在其中。
黑三棱锥在山巅倒立旋转。山是天风的山，待到天空蓄满沧浪的乌云，雪便纷纷扬扬地落下。白雪覆盖了山川黑色的躯体，三棱锥无声旋转，在镜璃的世界中，一切正有条不紊地运行。
“……只是无尽可能的一种罢了。”踽踽独行于莽莽丛山，不知春秋，然后见山巅雪岩之交刺入了一把青色的长剑。
剑名青阿。它从未属于这里。有客曾经在此，屈居寂寞清寒，时而划然长啸，山鸣谷应。
再近些，剑柄系一飘素绸，素绸正迎风而舞。“不要拔起这柄剑。”在这古老的传说里，荒芜远外，洛风曾至。“不要拔起这柄剑，一旦离地，浊清对冲，荒芜重归混沌。”
客来也。“您是……时无伤。”荒芜大地的神民一向尊崇您，您是时间的律者，天道的化身。
于轮回之中，您见惯了多少世界的终局？“只是无尽可能的一种罢了。”我有一个小小的想法，“请您协助我。”
好啊。一左一右，洛风与洛星白牵起了我的手。
回归虚无的原点，给予混沌以道，然后任其发展于时间，得到如今的模样。
拾拣世界的碎片，用你的感官去感知，而非勉个人之能强为构筑。于被遗忘的滩涂，从此造物。
直到暮落荒城，黑色的碎片寂然飞跃雪夜。
2023.6.
如果说，每一篇都会告知我，现实中未来命运的走向。
那么，诘，昭示着什么？
我不知道。
结构，语言均有承袭《Cross》，又在想象力上有所突破。
致，镜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