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滤镜】海水
乔莹在这个冬天瘦了一圈——原本一百六十一斤身高163的她总是腿型臃肿，身材圆滚，在人群中就像万花丛中最煞风景的臭虫，吃饭的时候遇到男生被撞到了也不会得到一声道歉。
肥脸缩水了之后连带着五官都看起来顺眼了很多，细看之下让人不禁觉得这个女生眼神中带着一种自然的漂亮，不是那种刻意的廉价的。
乔莹对此没有什么感想。
对于胖子而言，外表没有重要，也不需要去在意，要是真的在意，早就被那些莫名其妙的眼光给杀死了，阳光下的他们好像本来不应该存在。
衣服裤子好看不是最重要的，能穿上就不错了。
冬天过去，脱掉了厚重的羽绒服，她也像脱掉了一层厚厚的壳子，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她穿上了自己新买的A字裙，脚上踩着小皮鞋，走到办公室。开门的女老师疑惑了一下，好像是在从她那熟悉的轮廓仔细辨认，但终究是无果，“同学，你来有什么事？”
乔莹有些尴尬， “老师，我是乔莹，之前来帮忙的那个……”
女老师小惊了一下，张开红唇，装作不经意间，“啊，是你，我记得你之前挺胖的啊，瘦了这么多？”
“嗯。”
“对不起啊同学，是这样的，”笑容看上去有些虚伪了，“我们重新招了一个同学，所以这边人够了，下学期你早点来吧。”
乔莹好脾气地笑了笑，“没事，老师。”
话还没嚼烂，回应她的是毫不留情的关门声。
无人的走廊里，乔莹的影子拉得有点长，她叹了一口气，折身要走，却又听到了其他人的声音。准确地说，这声音并不是其他人，就是刚刚的那个老师的声音，紧闭的门缝里传出来。
“刚谁？”
“上学期来帮忙的一个女生，做事不利索不说，还总是毛手毛脚的，我怀疑她偷东西。”
“啊！那是田老师之前掉了一个口红……是……”
“人长得挺老实的……”
后面的声音小了，贴着门也听不清了。
乔莹心里难受，走到楼梯口，一阶一阶数楼梯的时候想起了去年在办公室发生的一件事。
那时候她帮忙整理柜子里的杂物，同期的一个女孩子帮老师做材料，她喘着粗气满头大汗，那个女生画着精致的妆，坐在老师的座位上按照手里的纸质文档慢慢地录入资料。
女老师临了要去开会，交代了几句话就走了，留下她们两个。
偶然间抬头擦汗的时候，她刚好看见那个女生伸进抽屉里的手。她吓得心惊肉跳，女生的动作就像在她眼前放了一个慢动作，镶了金边的小黑管就收到袖子里。
乔莹准备低下头的时候，女生刚好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她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她没有打算揭发那个女生，而老师却觉得那个小偷是她……难道是那个女生跟老师说，那个口红是她偷的吗？
也许那个女生是担心自己会告发她吧。
印象中的女孩子穿着时尚，头发烫着小卷，腼腆又精致，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也是为数不多在办公室会跟她说话的人，当她不会做文件的时候，只有这个女孩愿意帮助她。一来二去关系挺好的，乔莹经常带糖给她，她也经常带吃的分一些给乔莹尝尝。
乔莹在心中把对方当做好一点的朋友，即使发现了也没有告诉老师，却原来她在别人的严重仅仅只是可以利用被丢弃的杂草吗？
难过的时候，眼睛沾到空气里的一点点尘埃，就会流眼泪。
细想之下，她觉得好像这才是正常的。
因为肥胖，这样的事情她经历过好多，同样的事情，别人做错了道个歉就好，她做错了，即使是很小很小的错误，也会被人拿着放大镜毫不顾忌地指责。
就好像，她所有事情都不配做，而别人才值得期待一样。
她瘦了一圈，还是有一百三十斤，人群中是个不太明显的胖子。
夏天的时候她又瘦了二十多斤，下巴变得尖，肚子上都是萎缩的肉，原本太过肥胖而撑出来肥胖纹就像小虫子，看起来更丑了。
从那天离开办公室，她好像就患了一种拒绝食物的病。
再可口香甜的实物，嘴里含住了都索然无味。于是吃不下东西导致了病态的暴瘦，整个人瘦了，但看起来非常不健康。
走路晃荡，像只瘦骨嶙峋的猫。
每天晚上做梦，总是会梦到从前发生的很多事。
比如，她跟同学一起吃饭，打了很大份的好吃的菜放在桌子上，只是去拿个筷子，回头就看见那些女孩笑着在她餐盘里夹肉，就连一旁的男生都加入了进来。
“你们男生别乱动，女孩子才能吃。”有个女生用筷子打了一下那个男生的筷子，但是换来的不是男生的退却，是男生脸上的调笑，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她不算女生。”
回到座位上，盘子里的好菜只剩了一两片。她也不敢说话，低头吃饭。
再比如，她提前找了个好座位坐下，左边空了一个位置，再往左刚好是两个男生，充满了距离和安全感，贴着时间来的女生让她往内坐，把位置让出来。
乔莹出声拒绝了好几次，女生大声地说让她进去，周围的人都看着她。
然后她就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上课的时候女生在本子上写了两句话——
“对不起，”乔莹心里没有那么难受，可是后面还有一句，“你旁边的那个男生之前摸过我。”
噩梦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每天都总是在循环。
她特别想哭，她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她不是女生，为什么女生怕男生而她就“不能”怕？
乔莹感觉自己渐渐地被海水淹没。
这些海水都是墨蓝色的，那种墨蓝的墨水的颜色，看起来浑浊，肮脏，就像相机里滤镜的代码，而她被包裹其中，挣脱不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