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部电影看完就散场】02.兔子暴力

——写在最前——

  是去年夏天上映的，我因为换工作和搬家的原因并没有去影院看。这部拍摄于夏天燥热川渝的文艺犯罪片，等到暖气昏昏欲睡的冬天，懒癌的我才拖拉地充了一个网站会员，借由影片回到去年夏天。在复制观后感前，我想先说明两个耳熟能详的心理概念。一个是俄狄浦斯情节，还有一个则是从家庭独立的必要条件。

  俄狄浦斯情节，原义指男孩亲母反父的复合情绪。后统指幼儿对异性父母的依恋、亲近，而对同性父母的嫉妒和仇恨等复合情绪。弗洛伊德借此论证儿童性心理的特征。认为儿童出现恋母妒父的情绪，潜意识中想取代父亲独占母亲的爱，但因父亲比自己更强大有力，故心理上常以父亲自居，极力模仿父亲的行为和态度。虽然概念上是指男孩儿对于母爱的独占欲，但从我自身的例子来看，我认为恋母并不仅仅存在于男性，女性也会有。

  另一个是从武志红老师的原生家庭视频里获得的信息，亲情是一种很特别的感情。所有的亲密关系指向团聚，但唯有亲情指向分离。一个人真正的脱离父母，做到独立，需要完成精神上的“弑父”。而我的心理学妹妹也这么说过我，你为什么和你父母处不好？因为你一直渴望获得他们的肯定和爱，直到现在也是。你的这种精神状态其实只有孩童阶段才会出现，我想你看上去比你的岁数年轻这也是一个原因。你从小到大明明知道你和他们说不顺心，他们不会说我家宝贝已经很辛苦了。但你还是会坚持这么做，直到有人满足你小时候被无视的情感需求，你才能离开你的父母，完成真正的独立。

  我想读到这里，你会对《兔子暴力》的故事有了大概印象。鉴于版权原因，本篇不会出现台词截图，通篇都是文字。此篇观后感涉及讨论原生家庭，如有阅读不适请关闭退出。

我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

  李庚希饰演的水青马上就要高考，正处在17岁的年纪，她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父母外出做生意不回家的金熙，一个是父亲无能又暴怒的马悦悦。而水青，她的妈妈曲婷，在她一岁时抛弃了家庭。父亲带着她娶了后妈，但她和后妈一家人处不来。父亲对她关心颇少，更爱和后妈生的弟弟。

  剧情一开始，三个少女在江边大桥放了一个孔明灯，它先是不断下落看上去就要沉在湖底，但又缓缓上升。镜头给到水青的侧脸，她提议到，要不我们许愿吧。金熙说它都要沉下去了，还许什么愿。但三个女孩儿还是对着孔明灯许下自己的愿望。这里的对话能看出三个人的性格。水青大胆是小团体里主动提议的那个，金熙比起二人更为现实，马悦悦是跟从的那个，话少但最为隐忍。大桥是不允许游玩的，交警一边用四川话说，“你们在做啥子！”，三个少女一前一后沿着大桥奔跑。

    这部电影色彩和光影运用的特别好，在桥上是明亮的，浅白色为主。跟随者水青黄色的书包，殷红的门板和砖头，切入小巷的镜头慢慢由和朋友在一起的快乐，带上一层压抑和深沉。水青敲了敲家门，后妈打开门，和她说父母来了，想要和气吃一顿饭，他们不想看到外人。水青就是那个外人，她转而碰到了爸爸。问她是不是妈妈联系了，爸爸不耐烦地说不是她的电话，是厂子里的兄弟。水青倔强地和爸爸说，转告她我很好！还有你丈母娘来喽！

  在初中之前我对南方的印象停留在江浙，江南水乡小桥流水。后来，我对南方的印象是珠海和广州，那里有金山银山。我们山西人总是被人说是不是挖煤致富，所以我爸爸在那边赚钱养家，只有过年才能回来。直到，我的同学里有一个四川人。当然不是大学那个老爱骂我你是不是跛子的火爆脾气小矮子，而是从那场地震来的同学。

  初中我们学校是市重点中学，接收了一部分因为灾难转而在兄弟友好省份上学的孩子们。重点班要起示范作用，无论老师还是本地同学，都对他很好。可能因为他的到来，同学们急着表现自己的友好亲善，和我处不来的一部分同学对我的孤立态度也有所缓和。我一直以为南方是个不愁钱的地方。所以他和我们说，爸爸要外出打工我很震惊。他口中的厂子倒闭下岗转业的四川，和山西别无二致。虽然我的父亲是主动辞职去广东，而不是国企改制下岗转业。所以我对川渝的印象，除了火锅和熊猫，还有重工业。于是起先我记忆中的川渝，带着一层灰蒙蒙的煤渣。我不知道四川的重工业产什么，但我知道山西的工业废料是什么。

  即便影片没有交代，但我能理解曲婷离开家庭的原因。曲婷的母亲原来是舞蹈团的名演员，产业红火的时候，工人待遇不差。一个舞蹈演员，嫁给收入稳定的工人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在水青对家庭美好的回忆里，爸爸穿着蓝领工人的衣服，妈妈美丽又温柔，自己就是那个被爸妈环绕着的小小婴儿。可曲婷对水青折射的家庭向往，只是说，要是真的那么美好，我咋可能走嘛。

  世上多的是不称职的父母，但没有不称职的小孩儿。

  其实曲婷这十七年根本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她没有照顾过自己的小孩。只是凭着小孩天生对母亲的依恋，和时不时与前夫的通话，让水青有了一个美好的印象和向往。只要我的妈妈回来，就能从现实的困顿里救我出来。母亲的意向是水青生活中的一道光。

  小孩对父母有美化的倾向。以我举例子，我的出生不是很凑巧，我在错误的时间选择降临在世界上。我的妈妈是看重事业的女强人，我爸爸是个不会表达的中国传统式父亲，虽然他的爱好看起来很新潮。家庭条件的不对等，导致我爸妈在刚结婚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争吵不断。我就是在这样一个不凑巧的时间点，降生在这个家庭。我妈是不甘心放弃很好的升职机会的，我很小就去了托儿所，之后上的是供电局的幼儿园，周五下午没有班车，我只能等我爸妈接我回家。但他们工作很忙，总是幼儿园阿姨都明显不耐烦，想要和男友约会。天都黑了好几轮了，我爸妈都不会来。有时是大院的好心叔叔阿姨，有时是幼儿园阿姨送我回家。我一开始很难过，但后来我已经学会一边玩白天抢不上玩的玩偶，一边在心里默默和自己说，他们会来的。

  但我现在记得更清楚的是，亲子比赛的那一天，我和爸爸夹黄豆拿了全幼儿园第一名。爸爸很开心，抱着我去买了大院门口的大鸡腿。你看，我天生就学会美化我的爸妈。

  当我大一点，成绩变差，和学校的同学处不来，逃课去网吧，有一堆狐朋狗友。我和父母吵架，我妈总会跟我说，我当初就不该留下你。我的妈妈放弃了升职机会生下我，她和我说，如果不是你姥姥说这是一条生命，我不会被生下来。我明白她着急的不是我的人际关系，孩子有没有学坏，而是我的“事业”。我废墟一样的学业。换句话说，我妈只看重她看重的，我出去胡混怎么样都好，但是学业不能落下。所以我开始变得亲近姥姥，我爸妈越来越忙，我初中下晚自习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姥姥就从老家来负责我的饮食起居。

  姥姥对我的印象还停留在小学暑假回老家，窝在被子里想爸妈偷偷哭的小孩儿。她不知道我每天那么晚回家并不是认真学习提高我的成绩，而是在烟雾缭绕的黑网吧玩魔兽或者DOTA，有时候都没得玩了，我宁可玩flash小游戏看动画，陪着什么大哥的女朋友看我根本不爱看的电视剧，自己一个人在角落玩掌机，我也不想回家。

  我找不到我在家存在的意义。我似乎总是在给爸妈添麻烦，但是却没有办法好好说出口。请看看我！请多关心我一下！请抱抱我！我现在这样只是想让你们说一句，你怎么了？

  但他们没有。后来吵架也没有了，只要他们感觉我要情绪发泄了，就会自动离席。我又默默把眼泪憋回去，告诉自己哭了也没用。丢给我窒息的沉默，让我不由自主地反思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哪里不对。

  所以这么搞了一年，我很快就腻了。我不想跑到小超市或者便利店，和老板娘说我18了，我要买烟和酒。我讨厌抽烟喝酒，这些都是给所谓朋友的跑腿。有时他们也不给我钱，我缺失父母的陪伴，取而代之的就是小零花。久而久之我认为钱是和朋友相处的方式。直到现在我也这样...根本不好，我明白这是一种心理代偿，大多数时候都会伤害和我最亲近的人。后来新学期，我删除了他们所有的联系方式。剪掉我妈妈最喜欢的长发，不再穿她会夸我真漂亮的裙子，乖乖去读书，从高中上到大学。这几年因为我离家，和父母处的还不错。即便这样，他们也没有和我说过，孩子你已经很好了。我庆幸自己对这些想要引起父母注意的无用功很快失去兴趣，要不我现在和他们中的大多数一样，游手好闲，对社会无用。

  如果我过年回家，家里有小孩正值叛逆期，都会让我现身说法，教育小朋友要悬崖勒马。我对着家庭幸福的小朋友根本说不出什么教诲，我只能说一句，趁年轻玩儿吧。倒是长辈会说我爸妈教导有方。然后我又会美化我的父母，告诉我自己，你看你不好的时候，妈妈也是很伤心的，她下班都早了，就是为了等你回家吃饭。

  我完全能明白那个什么都不由自主的年龄，从没有体会过家庭关爱的水青会对母亲有这样美好的想象。

  随着剧情推进，曲婷送给水青一个手机壳，她很宝贝。金熙其实是羡慕的，即便她伤害自己或者告诉父母自己被绑架了，获得的也只有钱，而不是父母的关心。她一直以为水青和她一样，但现在水青有妈妈了。曲婷光鲜亮丽，对水青又温柔，还给她买礼物，虽然礼物是她根本看不上的廉价手机壳。

  她害怕失去这个“战友”，于是和水青说，“这么一个破手机壳就把你收买啦？”

  金熙的做法实在太像我少不更事的时候了。中二期我特别嫉妒和爸妈关系好的同学，朋友。关系越好，我越嫉妒。即便物质条件不如我，我还是会嫉妒。我到底比她差到哪里了？为什么她的爸妈就可以称赞她？考不好也没关系。为什么他们的爱是无条件的，我就得经营好我自己的学业，留长头发，穿裙子，像个我妈认为的女孩儿那样。我妈才会说爱我。

  这种嫉妒无法发泄到旁人身上，更不会是我爸妈，只能从我自己下手。我讨厌我妈爱我的部分，我讨厌我的长头发，眼睛，我的漂亮裙子。我不要这些她喜欢的，她喜欢的我一定不喜欢。所以我剪短发，怎么也不学化妆，和男生在一起玩，我不玩女生玩的，我要玩男生玩的。我要大大咧咧的，穿她不喜欢的oversize衣服。

  反正你的爱是有条件的，如果我没有达成条件就不会得到，那我不要了。

  而这种做法惩罚的是我自己，渐渐形成了一套扭曲的防御机制。如果当我意识到对方给我的好感是有条件的，我就去破坏这些条件，告诉对方我就是这么一个烂人，和你期望值差很远。我疏于沟通，只要有一点点苗头了，我会立马跑路，关系再好也逃避。但其实很多时候，人和人的相处就是有条件的。更多时候，是我的误解破坏了一个人在我心中的形象。

  金熙也是如此，学着那些卑微的自我伤害方式，想要获得一点点关爱。她其实早就意识到，无法从父母这里获得关爱。于是喜欢自己的同班同学，一个跳舞很好的帅哥。当曲婷来学校排练大家的舞蹈，成熟性感的大姐姐撩到了青涩的少年，金熙怒不可遏。让水青用广播室的麦克，广播自己“悲惨”的身世。以此作为报复。你破坏了我人生的光，我就要破坏你的。

  然而曲婷是当不起女儿人生中的光的。她嗜赌，是当地黑帮老大的情妇。为了钱和老大死对头的人勾结在一起，一次无心的借钱导致黑老大损失惨重。他的手下追她几百公里只为二百万的债务。而她只会从男人身上获得金钱。所以她能毫无愧疚地收下学校小帅哥的礼物，教唆水青去偷家里的户口本抵押借钱，和中介谈旧厂区的老破小能卖多少钱。

  我相信曲婷做这些是无意识的，黑帮的压迫与金钱的压力，喝酒吃药的副作用都让她离清醒两个字很远。但她在无意识中利用了水青对自己母亲的爱意与依赖。俄狄浦斯情节发挥到最后，水青豁出去背负了一条人命。而这条人命，不过是父亲控制欲极强，无法喘息不懂反抗无条件相信朋友的马悦悦。

  比起女性意识，这部电影更多的是原生家庭的启示。虽然为了审核剪辑破碎，结束仓促，三个女孩不同的原生家庭伤害也没交代好，但没关系。

  我觉得当孩童慢慢步入少年，走向青年。无论母亲还是孩子，都有必要明白个体的独立性。让父母改变很难，你小时候从父母那里得不到的，长大也不会得到。同样，父母不能将自己青年时代难以实现的愿望寄托在孩子身上，不由自主控制孩子的一部分或是一切。无论是父母，还是孩子，都要慢慢走出互相依恋的状态。一句因为亲情的我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不是父母控制孩子的理由，也不是孩子期待父母的方式。

  从而很多少年期过不去的坎儿，长大也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