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与希望

       我一直都不理解，为什么人生会这么复杂。是的，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物质现实限制下、不断自然演化的结果。但，它实在是太复杂了——即便在一个几乎看不到“卖火柴的小女孩”的现代化的中国，你也需要有足够的毅力和智慧，再加上一点点好运，才能避开人生的陷阱。

       你需要独立地探索，这是大卫·爱登堡教给我的。一直到今天，我都还记得《植物私生活》里宛如佩戴了降落伞一般的种子在黑色中缓缓旋转的模样，还有戈壁里即便只需要一丁点水就可以满血复活的多肉。他的一生都在与大自然打交道，他总是会用一个温和的嗓音将大自然的奥秘向我娓娓道来。他告诉我，不，傻孩子，这个世界不是你想的那样，它庞杂、富有、蓬勃向上。

       你需要时间和空间，这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获得的赐福。你需要有一个自我，这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去面对的真实。你需要不断地思考与学习，去了解这个错综复杂的世界、这个错综复杂的躯体，并踏上一条在这个躯体内部的、更加错综复杂的心灵之旅。

       你起码需要相信过真爱，这是奶奶教给我的，也是《悲惨世界》的主旨，它让你不至于在不了解生活的时候犯下太大的过错。现在我似乎失去了它，它让我遍体鳞伤。我似乎抛弃了它，因为它孱弱不堪。但无论你的命运几何，又如何选择，当代的人生一定是遍体鳞伤、孱弱不堪的。而为了爱而受伤，你才能回过头去看，发现一个胆战心惊的自己，一个希望又破灭、又希望又破灭、再希望再破灭的自己。

       你需要了解自己的恐惧，并成为自己的恐惧。你要明白这现实只不过是面镜子而已，而自己全部的恐惧，都只深埋于自己的心底。你需要停下逃离的步伐，转过身，去面对它，去拥抱它，去追求它。你要去到所有它去过的地方，询问所有见过它的人，了解它做过的每一件事情，并破除内心你所有的束缚，蜕变成为那个自己一直害怕成为的自己——我们最冥顽不灵的恐惧，或许就是害怕成为不了某种自己，或转而成为了另一种自己。

       人们种下一颗颗种子，祝福着它，守护着它，但从种子里长出来的只能是嫩芽。在如此困难重重的现实里，嫩芽是柔弱的，也是不可知的。也许，它能经受得起许许多多生命的考验。也许，它会在第一场初霜来临时结束自己的生长。也许，它会通过寄生贪婪地蔓延开来。也许，它只会像一个普通的种子一样，在阳光雨露时生长，在黑暗迷雾中迷茫。

       但，无论你是否有毅力智慧和运气、是否独立勇敢、是否有时间空间、是否相信真爱、是否了解恐惧、是否种下了种子，无论生活里来了什么，你都要记得多笑一笑——这一切又能有多么糟糕呢，至少你还能笑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