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王传（三）
在那次袭击事件一年之后，安纳尔家族战战兢兢的日子差不多也持续了一年之久，艾洛兰和艾斯利尔都担心随时会有从塔尔·安列克派出的军队来袭，尤其是在艾拉纳德利斯还没有建造起足够的防御工事的时候，艾洛兰向自己封地的各个贵族都派去了使者，要求他们集结自己的军队，准备即将到来的战争，不久之后，艾特利亚斯家族、塞内伯恩家族都相应了艾洛兰，他们都是安纳尔家族的铁杆盟军。
但对于安纳尔家的恐惧，那一夜的威胁并没有立即转化为正式的军事行动，经过了夏天、秋天和来年的春天之后，忠诚于安纳尔家族的军队都陆续集结到了艾拉纳德利斯，并且在安纳尔家族的大宅周围布下了营寨，其兵力约有一万人，在他们的营地中间飞舞着各自家族的旗号，而在这些旗帜的正中间，安纳尔家族的白底金翼大旗在大宅的房顶飘扬着。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展现出了合作的态度，令阿里斯失望的是，很多王子都拒绝了艾洛兰的要求，他们不愿意和安列克进行敌对，这也令艾斯利尔十分苦恼，因为当使者告诉他们这些坏消息时，阿里斯可以看见他父亲脸上的紧张和无奈的表情。
阿里斯和艾斯利尔都认为这些人不敢反抗安列克的原因是收受了莫拉丝的贿赂或者受到了威胁，没人知道这些人仅仅是胆小怕事还是早就成了莫拉丝阴谋的一部分，就连艾洛兰自己的铁杆盟友，也无法确定是否会在任何时候突然变脸，这些不确定因素令安纳尔家族在备战的时候事倍功半，他们不知道哪里的威胁更大——是塔尔·安列克还是也许就在自己周围的敌军内应。
这一天，艾拉纳德利斯的议会厅里挤满了贵族和王子们，他们争先恐后地想要先说话，阿里斯坐在房间的一角，看着面前这些人争来吵去，这时他听见自己的祖父要求众人安静。
“我今天把你们都喊来，不是为了听你们吵架。”艾洛兰道，他坐在大厅正中，两侧分别是艾斯利尔和阿里斯的老丈人卡瑟拉斯，其身后还站着几个安纳尔家的王子：“纳加瑞斯现在已经够糟糕的了，不需要更多的混乱。”
“我们要求你们采取行动。”一个叫做伊特利安的小贵族嚷道：“莫拉丝夺走了我们的土地，还把我们从自己家里赶了出去。”
“你说清楚点，谁跟你是‘我们’？”卡瑟拉斯怒道：“你们这些人既不去抵抗自己地盘里越来越猖狂的邪教势力，还眼睁睁的看着莫拉丝的手下侵蚀自己的权力，一年前当莫拉丝宣布安纳尔家是安列克的敌人的时候，你们不是觉得自己有本事对付她的吗？”
“光凭我们的力量怎么可能？”一个叫做卡里昂的小领主道：“我们只能依附于你们这样的名门望族才能生存，我们向安纳尔家上贡钱粮和兵士已经好几百年了，现在请你们回报我们的支持吧。”
“钱粮和士兵？”艾洛兰笑道：“那你是想让我举兵和安列克开战，推翻莫拉丝？”
一小撮人开始起哄，但艾洛兰示意他们安静。
“我们的军队不是安列克军的对手。”艾洛兰道：“我也没有那个力量去对抗一个已经充斥着邪教势力的王国，我已经无偿地为你们提供了藏身之地，但继续这样下去地话我也无法保证还能庇护你们多久，一年以来，莫拉丝一直按兵不动，就是为了让安纳尔家承受越来越多的来自附庸势力的压力，她很清楚只要安列克自身一直维持强大的势头，用不了多久我们自己就会不战而败。”
这时艾斯利尔站了起来，扫视着屋子里的落难贵族们。
“如果莫拉斯出兵攻打这里，那我们也会拼死一战。”艾斯利尔道：“但我们绝不会主动向安列克开战，艾拉纳德利斯目前依然是所有逃离莫拉丝暴政的人的避难所，我们也会尽己所能保护各位，但我们不应该抛弃希望，我们得相信马雷基斯殿下，只要等到他回来，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好，被夺走的头衔和土地都会归还，你们将继续在他的统治下安居乐业。”
“我们得等到啥时候去？”伊特利安问道：“我们都失去马雷基斯的消息多少年了？就算他知道自己的老娘对我们做了什么，我看他也不会在乎。”
这句话让所有人又开始了乱哄哄的抱怨和争吵，阿里斯叹了口气走出了大厅，这种争吵已经持续了一年，自从那次袭击事件之后安纳尔家就一直等待着安列克的进攻，但敌军一直没有出现，他们仅仅是在不停地对那些被安列克吞并土地的贵族进行收容，而莫拉丝似乎很满足于让她的敌人们都躲进山里，虽然这些人只会整天吵吵令阿里斯十分恼火，但他也明白万一莫拉丝动起真格的，安纳尔家确实无力正面抵抗。
为了散心，就像他以前所做的一样，阿里斯又拿起了他的弓箭向山里走去。阿里斯漫无目的地沿着古老的猎人小径一直向东走着，很快就来到了山间的中心。
另一点令他很烦的事情，就是过去的一年内他没怎么见过自己的未婚妻，为了安全考虑，卡瑟拉斯一直禁止阿诗尼尔出门，而作为安纳尔家的继承人，忙于备战的阿里斯自己也没多少机会去找她。在阿里斯的床头柜里已经塞满了姑娘写给他的信，但这些信里温文尔雅的情话并没给心急火燎的阿里斯带来太多的抚慰。
内心又是沮丧又是恼火的阿里斯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看着天，仅仅一年时间，他的生活就完全改变了，而且他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什么时候才会有转机，因为就目前来看，没有什么办法对安纳尔家来说是有好处的。
这时阿里斯的眼睛被一道白光闪了一下，他转头望去，发现是那头在库诺斯的神殿外见过的白色牡鹿，它正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小溪下游，便立即拿起弓箭，沿着小溪慢慢走了过去，同时不断地从石头边闪进灌木丛隐藏自己，离那头巨大的动物越来越近，那头鹿正在溪水边仰着头盯着上游，往阿里斯所在的地方看了看，它似乎没有发现躲在石头后面的阿里斯，开始慢悠悠地往山间的林子里走去。
阿里斯不敢靠的太近，生怕惊走了鹿，但一直死盯着它跟在后面，他跟着牡鹿一直往东走，穿过了松林，慢慢来到了一片他以前从未到过的空地，阿里斯一路上其实都有留心是否有什么可以当做是路标的东西，但结果令他失望。当他走到这块空地上时顿时松了口气，在这里他可以清楚地判断出太阳的位置，返回的时候只要往西走就没问题。
牡鹿悠闲地在空地上晒起了太阳，阿里斯又靠近了一点点，他才第一次清楚地看见那头鹿胸前的黑色花纹，发现那其实是代表库诺斯的符文形状，这代表这头鹿其实是猎神派来的使者或者是某种神迹。
突然就像以前发生过很多次的那样，牡鹿突然毫无预兆地蹦了起来，往北边跑走了，阿里斯立即赶了上去，但眨眼之间鹿就不见了。
阿里斯恼火地环顾着四周，他发现了一个躲在西侧树荫下的人影，立即拈弓搭箭射了过去，那个人影晃动了一下就不见了，阿里斯的箭也消失在树叶的影子里，但没过多久那个人影就又重新出现在那里。阿里斯立即又放了一箭，这次还是没有命中，当箭射过去时，那个人影就好像和四周的影子融合了一般。
“等等。”那个人影用一口纳加瑞斯北部的口音道：“你的箭不错，别在浪费它了。”
人影慢慢地走出了树丛，是一个皮肤苍白，披头散发的黑发男人，他举着手表示自己没有敌意，但阿里斯依然将箭对着他，虽然他看见这个陌生人腰间的剑鞘是空的，也没有放松警惕。
“阿里斯王子，艾斯利尔的儿子，安纳尔家的继承者。”陌生人用低沉而平静的声音道：“我叫艾萨利奥，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我为什么要信你这样一个整天鬼鬼祟祟地跟踪我，好像我是你的猎物一样的家伙的话？”阿里斯道。
“很抱歉，我请求你可以谅解我。”艾萨利奥把胳膊放了下来：“我没有什么恶意，我监视你只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
“我的安全？有谁要谋害我？”阿里斯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已经说过了，我叫艾萨利奥，一个渡鸦使者。来这找你是因为我的女主人的命令。”艾萨利奥道。
“女主人？你是莫拉丝的走狗吗？”阿里斯道：“那就放马过来，刺客。”
“我的效忠对象是莫莱-海格，不是那个篡夺了安列克王座的女巫。”艾萨利奥道：“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渡鸦女王就已经给我托梦了，要求我有朝一日来这里的山间寻找你，月与狼之子，你是库诺斯的继承人，未来将成为阴影中的国王并且掌控纳加瑞斯。”
阿里斯感到莫名其妙，他思考着这些像是疯话一样的句子，据他所知在精灵的神话和传说中并没有什么月亮和狼生孩子的故事，因为莉莉丝和库诺斯分道扬镳的时候他们之间并无子嗣，而说到国王，他也没想过自己会成为贝尔夏纳那样的人。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觉得我就是你要找的人。”阿里斯道：“那个老妇人还说了什么？她看到我的命运了吗？”
艾萨利奥没有回答他，只是向阿里斯走近了一些。
“但我今天带来的消息不是来自莫莱-海格，是来自马雷基斯。”
山顶上的天空暗淡下来，遮住了阳光，越来越大的风也将气温越拉越低，阿里斯瞪着艾萨利奥的眼睛，后者也同样瞪着他，只不过毫无敌意，仅仅是在等待阿里斯的回复，两个人就这么站了一会儿，阿里斯放下了弓箭，但依旧带有很高的警惕。
“你是从马雷基斯殿下那里来的？”阿里斯问道。
“昨晚，在泰伦诺克的边境，纳加纳斯河那里来的。”艾萨利奥点点头道。
“那我们怎么没有接到任何他回来的消息？”阿里斯皱着眉。
“王子的回归是机密，起码他自己这么认为。”艾萨利奥道：“他此行回来是为了夺回塔尔·安列克。”
“是吗？”阿里斯兴奋起来：“那安纳尔家就应该响应他，一起举兵！”
“这可未必。”艾萨利奥摇摇头：“莫莱-海格给了我一些神谕，这一次马雷基斯无法到达安列克，他还没有足够的准备和莫拉丝为敌。”
“但只要我们都出兵的话...”阿里斯道。
“不行，现在时机尚未成熟。”艾萨利奥道：“目前所有希望马雷基斯重新掌权的人都在你们家的领地里，但要是现在他们就暴露自己，那只会白白送死。”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阿里斯问道：“这么大的事情我做不了主。”
艾萨利奥没有说话，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盯着阿里斯。
“我做的事情都是很必要的，虽然我有时候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他的语调一下子柔和了起来：“你也一样，我说你在这些事情和未来都扮演着一个重要的角色，并没有在骗你，只是现在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罢了。”
说到这里他思考了一下。
“我不会要求你现在就相信我，因为我也不会去相信一个陌生人，我只能给你一个忠告——别对马雷基斯太过忠诚，也别跟别人说这些我告诉你的事情。”渡鸦使者道。
“你跟我讲这些事，却要求我瞒着周围的人？”阿里斯问道：“特别是我父亲和祖父，他们应该知道这些。”
“你祖父对我和我的家族一点好感也没有。”艾萨利奥苦笑道：“他不可能听信我的这些话的，而且你祖母的死，他到现在也认为是我的过失导致的。”
“我的祖母？”阿里斯有些吃惊。
“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艾萨利奥道：“你得明白，我这个人在你们家的地盘不是什么受欢迎的客人，我的话对你的父辈也没什么价值，虽然现在还不是安纳尔家有动作的时候，但你的机遇很快就会来的。”
阿里斯低头不语，这时渡鸦使者又走近了些。
“你能保证所有安纳尔家旗下的人都是可信任的吗？”艾萨利奥问道。
阿里斯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他无法确定现在来到安纳尔家的外来户里面有没有莫拉丝的眼线，这些鱼龙混杂的精灵贵族拖家带口地来到这里，就算是他父亲和祖父，也未必能完全清楚所有这些人的成分。
“所以你要暂时保守这个秘密。”艾萨利奥看出了阿里斯脸上的疑惑神情：“这是马雷基斯的意思，很快就会有别的使者去你家里宣布他的归来，但其他的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我跟你说这么多是为了让你对安纳尔家接下来的行动进行暗中的引导。”
“那他什么时候...”阿里斯抬头问道。
但渡鸦使者已经消失了，阿里斯周围只剩下了风声和一声天空中的鸦叫。
马雷基斯即将回归的消息还是很令阿里斯感到兴奋的，他也迫不及待地想跟自己的家人透露这件事，但渡鸦使者诚恳的态度令他憋住了传消息的念头，但就如艾萨利奥所说，没过两天就有一个信使带着马雷基斯回归的消息来到了安纳尔家。
这个消息立即就在艾拉纳德利斯引起了轰动，大宅里的所有人都开始忙碌了起来，一天之后，艾洛兰找来了所有安纳尔派的贵族和王子讨论下一步的计划，阿里斯和他的父亲祖父一起坐在会议桌旁边，虽然他对于自己要说什么毫无头绪，但渡鸦使者明确地告诉了他不要让安纳尔家轻举妄动，虽然几乎其他所有人都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去迎接马雷基斯之后跟着他去塔尔·安列克大战一场了。
“这真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卡瑟拉斯笑道：“我们期待的时机终于来了，莫拉丝的暴政即将被推翻，虽然各位都曾因为顾忌自己家人的安全而对她唯命是从，但现在就是我们跟她算总账的时候！”
屋子里爆发出一阵掌声，那些流亡的小贵族连呼带叫地表示赞同。
“就是因为惧怕莫拉丝的邪教势力强大，我们才一直被她欺压。”艾斯利尔站起来道：“我们曾经被那种恐惧感奴役，但从现在开始不再是了！根据情报来看，马雷基斯殿下即将从伊利斯城堡进军安列克，在这一战中帮助他不仅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荣幸，我们不光是为了我们自己，也是为了整个纳加瑞斯！”
又是一阵掌声和欢呼，但阿里斯依旧沉默，整个会议厅里都是打算战斗的气氛，这些纳加瑞斯人受了莫拉丝很多年的气，阿里斯也不知道怎么才能令他们冷静下来，因为就连他自己也非常想立即去和邪教徒厮杀，但艾萨利奥的警告却一直在他脑海里回荡。
这时阿里斯突然回过神来，发现该他发表意见了，所有人包括他祖父艾洛兰都盯着他，他脑子一片空白地站了起来，望着所有人那满怀期待的表情。如果他不顺着自己父亲往下说的话，他极有可能会被嘲笑甚至是鄙视，他们也不可能相信自己的顾虑而只会认为自己是个胆小鬼，他们需要的是安纳尔家继承人的态度——对安列克十分强硬的反抗态度。
阿里斯的心里开始发闷，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口水，满脸都是掩盖不住的紧张。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相信渡鸦使者。
“我也非常想和安列克决一死战。”阿里斯道，人们刚想叫好，他就举起一只手来示意他还有话。
“但我们现在还需要慎重考虑一下，不能光逞血气之勇。”阿里斯道：“我的祖父教授了许多的智慧给我，耐心就是十分重要的一项。”
大厅里的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的人开始低声抱怨。
“我们还没有收到来自马雷基斯王子本人的邀请。”阿里斯道：“如果他亲自，明确地告诉我们应该起兵，那安纳尔家将十分自豪地加入他的战争，但现在我们还没有收到来自纳加瑞斯真正的主人的消息，如果我们自己贸然起兵，那我们就是师出无名的乱党，跟那些欺压我们的暴徒没有区别了。”
大厅里的精灵纷纷开始嘲笑阿里斯，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发出了嘘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