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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赝复师的8年:为3000人修补人生

2023-02-03 11:59 作者:We我们工作室  | 我要投稿


眼睛失去光明,也就失去了空间感,失去了色彩感,同时,或许也意味着失去了社会生活。据统计,我国约有盲人830万,在现实生活中,除了盲人按摩,几乎很少能见到他们的影踪。对单眼人群的关注更是寥寥,因为外表的缘故,他们很难像常人一样工作和生活。


安装义体来恢复外观,成了他们最优的选择。但是传统人工义体因为非定制化的缘故,不仅无法保证舒适性,而且不够逼真。基于这个原因,提供定制服务、最大限度恢复残障人士外貌的赝复师行业应运而生。


史长根是国内第一批赝复师之一。十年前的一场意外事故,他右眼失明,经历了绝望和无助之后,一个偶然的机遇下,他远赴英国,学习赝复体制作技术。回到国内后,凭借着自己的手艺,八年时间里,修补了3000多名顾客的外貌,也在一点一点修补着自己和顾客的人生。


“我是一个义眼佩戴者,也是一名赝复师。”

早上八点,城市刚刚从静谧中苏醒,史长根已经开始制作起了这一天的第一个器官。


工作室内略显沉寂,一尘不染的白大褂在晨光的照耀下,仿佛一片纯洁的栀子花瓣。他屏气凝神,身体微微地、微微地向前探着,一动不动端凝着眼前的顾客,目光径直停留在了对方那只仅存的眼球上。


阳光下,眼球上的虹膜正呈现出霞光一般的纹理和颜色,和指纹一样,每个人的纹理和颜色千变万化且独一无二。史长根不得不细细打量,小心地去捕捉着那些不易察觉的微小变换。少顷,忽然低下头,手腕带动着笔杆转动,笔尖慢悠悠地轻轻落下,落在桌上那只义眼片,旋即,义眼上便多出了一点不一样的色彩。


如此这般不停地抬头低头,一笔一画反反复复,等到那些纹理和颜色终于被他完整地复制到义眼上时,天色渐渐泛青,已经是日落黄昏的时刻。不过史长根并没有太多时间歇息,在喝下一杯水的时间里,助理已经领着下一个顾客端坐在了面前,他不得不立即抖擞精神,重新专注到工作中来。


一直忙碌到晚上十点,工作室的灯光才倏然熄灭。黑黢黢的街道上望不见几个人影,也望不见几点光亮,寒风凉飕飕地迎面吹来,吹打在身上就带来针扎一样的痛觉。


这样的情景看起来多少有一点儿清冷,不过对于史长根而言,他早已习以为常了。作为一名资深赝复师,除了吃饭和睡觉,史长根几乎时时刻刻都窝在上海这间工作室里,或是在接待顾客,或是兀自制作着赝复体。“赝”是“赝品”的意思,“复”是“复原”的意思,结合在一起,恰如其分地解释了“赝复师”的日常工作内容:为顾客量身定制出惟妙惟肖的假体,复原顾客残缺的肢体和器官。

这是一个十分磨时间的精细活。首先要取模,比照残缺部位的轮廓,做出一个假体模型出来,客户试戴后没发现问题,那便进行下一个步骤:向模具里倒入制作赝复体的特殊材料,建膜,耐心等待,然后翻模,继续漫长的等待,直到最后得到一个粗糙的半成品。接下来的抛光是一个让半成品变得精细的过程,史长根持着半成品,在机器下细细的打磨掉毛边,等到材料变得如真实器官般光滑后,他终于要开始做最后一步了,同时也是整个流程里最耗费精力的部分——拿着笔,对比着健康肢体器官,一寸一寸,将器官上的细节原原本本描摹在赝复体上,如果是手指或耳鼻,还要捏着磨刀,小心翼翼地在上面雕刻下深深浅浅的指纹或毛孔。整个过程下来,制作一个最简单的赝复体也要八九个小时。


上午那枚精心制作的义眼属于一个单眼失明的顾客,第二天它将被送到顾客手里,然后马上被安置进那个空落落的眼眶。虽然义眼并非真眼,没法重新带来光明,不过看上去却与真眼并无差别,可以让顾客的外貌看起来与常人别无二致。因此也可以这样讲,史长根的工作是在修补顾客的容颜,称得上是一名“超级美妆达人”。


许多人认识这名“美妆达人”,是通过快手上的系列视频——《我是赝复师》。一身普普通通的黑色夹克,一头普普通通的四六分发型,镜头下的史长根腰杆笔挺,面容消瘦,乍看上去和普通的中年男人没有多少差别。不过一旦开始娓娓道来,自信和优雅的气质却溢出了屏幕——他微微扬着下巴,眼神从始至终平静而淡然地凝望向镜头,声音抑扬顿挫,夹杂着些许北方口音,不疾不徐地讲述起自己成为赝复师的过往时,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更像一个温柔的大学讲师。


仅从外貌来看,大概很难有人会相信,镜头下这个侃侃而谈的中年男人右眼失明。那只看起来栩栩如生的眼球,实际上是一枚赝复体。


史长根很坦然地承认:“我是一个义眼佩戴者。”他也很从容地表示:“我是一个不愿意向命运低头的人。”


至于选择成为“赝复师”的缘故,他说:“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也想为别人撑一把伞。


被意外夺走的人生     


三十一岁之前的生活已经很遥远了,遥远得史长根一去回忆,便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那时候他风华正茂,正在一家医院里做网络推广,生活是玻璃窗外没完没了的日出和日落,他每天倚坐于办公桌前,纹丝不动地凝视着电脑屏幕,朝九晚五,一坐一天。和这个城市里的大多数青年一样,他没有过什么雄心壮志,更不要说远大理想,只希望踏踏实实地做个普通人,买房、结婚,然后再自然而然地慢慢老去,仅此而已就知足了。


命运原本也就应该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如果他没有在2012年回到山东老家过除夕;或者除夕夜上没有去点燃那枚礼花弹;再或者那一枚礼花顺利飞上天空,没有突然直直飞向眼前。


那一天最后的记忆是耳畔的轰鸣和亲人的尖叫,钻心的痛楚从面部传来,犹如一把钝刀在肌理间不停地剐。失去意识的最后瞬间,史长根本能地伸出手来,触碰到伤口的那一刹那,掌心上忽然一片冰凉。


史长根明白,这片冰凉来自自己眼球中的玻璃体。


医院很快就有了诊断结果:右眼球萎缩。这意味着他从此失去了一半光明。虽然这样的结果在意料之中,然而理性上的判断是一回事,感性上能否接受,则是另外一回事。住院的那些天里,他产生过自杀的念头,从十四层楼一跃而下,一了百了;冷静时也会思考未来,可越是思考,就越发痛苦。


困境就如同一道艰难的高数题,没有办法一眼看穿答案,那就只好一步一步面对,一步一步解答。


出了院,拆掉纱布,原本炯炯有神的右眼坍陷成了一个浅浅的坑,眼球灰蒙蒙的,变成了小小的一个,仿佛一枚石英砂,没了颜色也没了光泽。


而失去了一半视觉,同时也意味着失去了双眼对焦的能力,原本一些习以为常的简单动作,忽然之间开始变得意外连连:下台阶时,尽管小心翼翼,还是会经常踏空;倒水时,明明感觉分毫不差,结果莫名其妙将水直直倒在了杯外;走路时他总像个莽撞的西班牙斗牛,走到哪里,就撞到哪里。这样的现状让人垂头丧气,史长根感觉自己仿佛退化到了婴儿时代,没办法,那就只好一切归零,从头开始蹒跚学步。


不过相比于心理上的冲击,生理上的不适还算小事。很长的一段时间,史长根不愿见人,也不愿别人见自己,甚至自己也害怕见自己,一度整日拉着窗帘,收起镜子,蜗牛一样蜷缩在家中不愿出门。


但就算不想,有时候依然需要出门。那就只好低着头,盯紧地面,目不斜视地贴着墙角步履匆匆。然而讶异的目光依旧,像清晨无处不在的雾一样,弥漫在角角落落,冷飕飕的,触碰着皮肤,躲不开也躲不掉。一天一个小女孩站在面前,怯生生地问他为什么眼睛这样,为什么会和别人看起来不一样呢?史长根刚要解释,却一时语塞,空张着嘴巴讲不出来一个字。


自卑开始如影随形,望不见未来和出路的感觉就似乎好像全世界都在和自己作对。一个强烈的渴望很快就冒了出来:他希望能够变回正常人的模样,哪怕仅仅是看上去正常也好。所以半年后,当医生告诉他可以试试佩戴义眼,说不定能够让外貌恢复正常时,史长根当即毫不犹豫地就做出了佩戴的决定。


那时国内的义眼还没有定制服务,只有固定的型号,价格少则几百,多则几千。在熟人的指引下,史长根来到北京。坐在诊断室里,完成了简单的诊断,对方示意着他来到一个柜台旁,一拉开抽屉,几十个义眼便横七竖八地摊在了面前。这些都是玻璃义眼,尺寸不一,颜色不一,挑选的过程一如在菜市场买菜的过程,来来回回比对,最后拣出来几个差不多大小的,接着一一佩戴,再对着镜子前后比对。


那天史长根一连试了几个,结果都不满意。假眼的色彩纹理与真眼千差万别,无论怎么看,假眼就是假眼,远没有达到心中设想的乱真感觉。从满怀期待到失望透顶,选来选去,最后只勉为其难地挑了一个看起来最近似的。看着镜子里略显突兀的右眼,他只能不断地自我催眠:再怎么样这也好过以前什么都没有的日子,聊胜于无了。


但没有想到,才佩戴了不久,他就发现了新的问题。因为玻璃义眼是批量烧制的,就算再怎么仔细配型,都不可能做到和眼球眼眶完全契合,戴久了,坚硬的材质摩擦着柔软的肉体,摩擦出来一阵阵疼痛。有一个晚上,史长根甚至发现眼睛被磨出了血。


配制新义眼迫在眉睫。史长根加入了不少的“单眼群”,孜孜不倦地询问后,在网友的推荐下,又陆陆续续买了五六个义眼。可惜购买这些义眼的经历跟之前没什么差别,那些义眼一样全是批量生产出来的,每一次购买义眼的经历都仿佛是在买彩票一般,能不能在一堆义眼里碰到合适的全凭运气。偏偏史长根运气不佳,找了许久也未找到。


就在他马上心灰意冷时,远在英国攻读博士的姐姐打探到了一家研究室。和国内不同,国外那个时候在个人定制上,无论在原材料、工艺或者流程上都已经相对成熟了,有能力根据每个人的不同情况单独制作不同的义体。这个消息便如同暗室中泄进了一束强光,让史长根看见了希望。


他很快就去了英国。在忐忑和不安里度过了两个礼拜,终于拿到了理想中的义眼片——不光戴上去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而且无论在形状还是色彩上都和真眼几乎一模一样。望着镜中失而复得的右眼,史长根说自己那时的感觉简直如同重生。


新的人生启航了      


回国后,义眼片的照片被史长根分享到了几个单眼群,很多人除了称赞他的义眼活灵活现,也在表达羡慕之情。有人问他哪里配的,他说是英国。对方立马感叹,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去英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也戴上这么逼真的义眼。


这些话让史长根感觉有些难过。去国外定制义体费用高昂,对大多数人来说并不现实,那么,可否在国内做呢?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在头脑中浮现了出来——他准备去国外学习赝复体制作。


在旁人看来,这样的想法带着强烈的冲动情绪,甚至可以说是异想天开——毕竟史长根能否从事普通工作尚未可知,而这一个行业不光冷门,还需要敏锐的观察力和熟练的技巧,对正常人都是不小的挑战,偏偏他还只有一个眼睛。


但在史长根看来,这似乎并不是一个问题。


这一份自信源自于他在英国的见闻:残疾人在英国随处可见,他们或坐着轮椅,或持着盲杖,从容地出现在街头巷尾,一如正常人那般闲逛、购物、工作,除去身体上的残缺,在很多事情上,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既然正常人可以做,他当然也可以。更何况自己也是残障人士,同病相怜,残障人士更理解残障人士。


这个念头就好像一副在浪尖上不停翻飞的双桨,推开了重重阻碍,驱使着史长根联系上了那位给他制作义眼的医生。终于在2013年,对方答应了他的请求,他再一次地踏上了飞往英国的航班。


当学徒的日子就像在制作一个精致的赝复体,寂寞、单调、需要耐心,远离了熟悉的环境,也远离了好友,每天都好似在表演着一场独角戏,除了吃饭睡觉,史长根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和语言的搏斗上。他不擅英文,起初沟通只靠翻译软件,但并非所有词汇软件都能翻译,连肢体语言都解释不清时,就只好默默不言,悄悄记下录音,待到下课后再到处寻人帮助。


因此大多数时间,史长根仿佛一个个沉默寡言的大理石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戳在工作台旁,目光犹如一枚铆钉,始终死死地盯着老师的那双手,看着那双手慢吞吞地制作模具、上色、雕刻纹理,试图去记住每一个细节。一直到下课,回到住所,一手英语,一手中文翻译,独自守着台灯,生记硬背到左眼渐渐酸胀,不得不休息为止。

日日如此,月月如此,这样学习和观摩了十个月,花费了三四十万,史长根顺利学成归来,很快开设起了自己的工作室,不光制作义眼,也包括义耳、义鼻、义指等。


第一个顾客是通过微信群找上门来的。一个男孩的父亲在放牧时被伤到了眼睛,男孩给父亲寻找了很久,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义眼。无意间在群里看到了史长根关于赝复体的介绍,他便问史长根:还有没有办法?史长根回答得很肯定:有,你来找我吧。


几十平的空间里,轻悄悄得如同落满积雪的林海,只剩下了空调微弱的嗡鸣声,一阵一阵的,还在角落里不停发出低吟。娴熟地翻开眼睑,仔细检查起塌陷的眼窝内部,接着是取模、制作模型、翻模,整个过程史长根在英国时候就已经练习得炉火纯青了,但是现在情况又和在英国时不大一样——那时的他孤单一人,上手操作的是自己,被上手操作的也是自己,所以整个过程往往寂静无声,犹如一场旧时期的默剧。但面对真正的顾客时,沟通必不可少,他必须要给这场默剧加上一点对话才行。


史长根看到老人身体紧绷,面露忐忑,就指了指自己的右眼,安慰着他说:“这个跟之前的义眼不一样,戴上后会好很多。”


时针一分一秒,在对话中老人慢慢松弛。他带着浓重的西北口音,缓缓讲述起自己受伤后的际遇——他其实并不喜欢佩戴义眼,因为义眼戴起来不算舒服,但是又不得不佩戴着义眼,至少义眼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瞎子”。史长根问谁说你是瞎子,老人便回答村里人,他们背地里嚼舌根,自己一切都清楚。


史长根想劝老人用不着把别人的闲言碎语当回事,只要不当回事就不会有伤害。但是想一又想,自己也做不到的事情,就没有办法用来劝解别人。多亏了还有赝复体。诚如仙侠小说里的修炼情节,内功练不通透,那就干脆反复修炼外功。他于是不再说话,持着义眼片,全然专注在指尖上,给老人小心翼翼打造起那件独一无二的“铁布衫”。

第一个客户顺顺利利,史长根并没有收费,权当帮忙了。事实上一开始的几个客户都是免费的,直到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他才准备好了开始以此作为事业,一个定制义眼几千块,是国外价格十分之一,保证大多数人都能负担。


2014年开始,史长根陆续接待了超过三千位来访者。形形色色的顾客接触多了,他渐渐发现,来访者的目的并非仅仅是为了修补躯体上的残缺,其实也是在给自己人生方向做一次修正。


比如那个有着先天性小眼球的男青年。那只发育不全的右眼仿佛一粒不丁点儿的蚕豆,看上去黯淡无光,也让两只眼睛一大一小,形若毕加索笔下《坐着的女人》。


那天坐在史长根面前,他坚定地恳求史长根给自己要做一个逼真的义眼片,自己受够了被人瞧不起的日子。


青年口中的这些日子从记事起就开始了。“睁眼瞎”和“独眼龙”的称呼就仿佛寸步不离的影子,伴随着嘲弄的目光和肆无忌惮笑声,他说无论自己走到哪里,都追随到哪里。每一日,每一年,小学如此,中学也如此。成绩一落千丈不可避免,再继续安心读书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不知不觉,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去他的学校吧。


初中一毕业,他便彻底放弃了学业,最后几经周折,成了一个建筑工人,从早到晚在工地上搬砖。


“但我其实并不想搬砖。”青年对史长根坦言,“但别的工作不要我,所以我只能搬砖。”


许多顾客都有过类似的经历,从失去完整身体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失去了命运的选择权。从此犹如一片浮萍,不知道要被外在的力量推向哪一个方向。


青年说他其实更想去做一个流水线工人。第一次的尝试是一家电子厂,他年龄符合,学历符合,身体状况也符合,然而一同报名的同伴都被录用,只有他一直傻傻等待,始终没有等来回音。他不甘心,去追问人力部门,最终只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综合条件不符。


到底哪里不符呢?对方却不愿再多说了。青年不服气,又找其他工厂,兜兜圈圈几次下来,却发现结果如出一辙。这下他终于渐渐明白,真正不符的是自己的外貌,如常的社会需要如常的人,他是众人眼里的异类,没人需要。


既然如此,他说,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也变得如常。


那天情况十分顺利,佩戴上定制好的义眼,青年略显忐忑,独自站在镜前,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终于,嘴角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之后的日子里,他告诉史长根,终于如愿进了工厂,甚至当上了小组长,还交了女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事实上,这几年下来,被修正人生的不光只有这样的顾客。在修补别人残缺的过程里,史长根也在一点一滴地修补着自己。


“这个工作对我来说的意义就是,我遇到乐观开朗积极向上的心态,它能赐予我力量。我也同样能将这种力量传递给悲观一点人身上。”


不知不觉间,他开始学会了无视旁人的异样目光,坦然接受起了自己残缺的现实。在一次聚会上,一个朋友忽然兴致勃勃地向史长根询问:为什么他喝酒之后全身上下都红,为什么唯独这只右眼偏偏不红呢?史长根的回答十分平静:“因为这是一只假眼呗。”


像平常人一样生活     


20221月,史长根在快手上注册了账号“赝复师史长根”。他说自己这样做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尽管帮助了超过三千名顾客,然而相较于几千万的残疾人口而言,这样的数字不过九牛一毛。他开始感觉到自己有一份责任感,自己应该让更多的残疾人知道,有这样一个技术存在,可以帮助改善他们的生活。


他想到了通过互联网进行传播。


于是史长根开始淡然地坐在摄像机前,或十指交叉,或单手托腮,不急不躁的声音仿佛徐徐向前流淌的江水,听起来自有一种淡然和笃定。这些视频大部分是有关赝复体的科普,精心准备,诚意满满,可是因为题材小众的缘故,一般人很难感兴趣,所以播放量并不高。


直到有一天,他发布了一个佩戴“写轮眼”的视频,没想到这样一个无心插柳的举动,却意外地获得了上万的点赞和近五千条留言。这让史长根深受启发,在接连发布了几条异瞳眼片后,干脆录制了一个关于制作“异瞳”的系列——《花八小时做义眼片》。

镜头前的他大大方方地摘下了义眼,泰然自若地平视,让塌陷的右眼眼眶毫无遮蔽的呈现了聚光灯下。接着开始一边解说,一边低下头来,视线追随着手指,谨慎地捏着义眼片,心无旁贷地沉浸于打磨、抛光、上色,流程耗费整整一天,直到义眼大功告成,在灯光下,璀璨得宛若涵盖了整个银河系的星辰。


这一个系列视频让他收获了很多关注,不少网友留言夸赞他的义眼漂亮,也有网友给他发来私信,怯生生地打听起了赝复体和他的工作。


这些私信大部分来自于和史长根境况相似的人。有人眼睛受伤了十几年,始终没有找到美观的义眼;有人小时候失去了一只手,几十年里一直不敢露出手腕;也有人自卑了一辈子,只有对着他,才敢悄悄地说一说自己从来不敢说出口的那部分最灰暗的人生经历。


史长根说:赝复师在我眼里是一份有温度的职业,每一份委托都代表着一份责任与信任,而我能做的只是让更多人通过我了解赝复这个行业,从而帮助更多有需要的人。


一个五十岁的湖北阿姨来到了工作室。她沉默寡言,始终不敢抬头,五六年的癌症治疗夺取了她的右眼,只留下了一个枯井般的深坑。家里已然债台高筑,她亟需一份工作,但是异样的目光和流言蜚语像是漫天飞舞的暗箭,逼得她走不出门,直到在快手上看到史长根的视频,也让她看到了希望。


修补整个眼眶是一个更为复杂的工作,不仅要描绘出整个眼睛的繁枝细节,还要不差分毫地雕刻出眼睑上的毛孔和纹路,最后固定在眼镜框上。顾客佩戴上这副特殊的眼镜,若非仔细观察,几乎发现不了赝复体与皮肤的边缘。

最后只耗费了一个礼拜,史长根便拿出了成品。阿姨试了又试,起初惊喜,慢慢又露出一丝感伤,她叹了口气,很小声地自言自语:“总算不会吓到别人了。


这让史长根也有一点感伤:身体残缺并非自身过错,却要像犯错一般承担后果。其实大家都一样,都是平平常常的人,过着平平常常的日子罢了。


作为一个单眼人士,不在工作室的时候,他很喜欢窝在家里看一看书,偶尔也会走出门,约上三五好友,驱车穿过灯火辉煌的上海街头,寻一家普普通通的餐馆小聚。和这个城市里的所有人一样,史长根会被外滩上那些缤纷多彩的颜色所吸引,也会站在南京路的街头,在指示灯变绿的一刹那,追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快步迈过黑白相间的斑马线。


一样悲,一样喜,也一样平凡。无论身体完整还是残缺,每个人都一样。


残缺的只是外貌,生活理应依旧完整。


一个叫We的工作室出品 未经许可禁止转载

作者:李渔

编辑:裴大哥 | 丑橘

图片:赝复师史长根(快手ID:2148271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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