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雪之国
我时常希望在不久后的明天,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后,就能到达雪国。 岛村隔着绿皮火车和结成薄霜的车窗看见的是叶子的脸,叶子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男人。雪夜,人们生活着静谧与敷衍,只有驹子的旅店里有氤氲的光柔,抚慰每个来自东京的灵魂。当岛村和驹子的命运线第二次交织,是他们最幸福的一次相遇。 岛村自始至终都是宠辱不惊的表情,如同绝大多数日本五十年代流浪画家的表情。然而他又带着极度避世的凉薄,内乱、换届、战争,被他雪一般厚重的外表隔绝在外。逃避是对此最无聊的解释。哪怕他最终目送着驹子与叶子在雪国蔽月的大火中互相救赎,他也只是皱皱眉头,在原地抖了抖木屐里的散雪。这是我在影片里最后一次看见他,然而每每有绿皮火车驶过雪国的轨道,都隐隐能在车厢上看见他悲哀而华美的脸色。 驹子的一切都很令人抱歉。她在遇见岛村之前的生活我早已不得而知,而她的存在却赋予了这部黑白电影以色晕,化开了命运的坚冰。她对岛村的感情描述最多得两句话,却是喜欢和讨厌,她时常像雪地里的猫一般依赖,又时常像雪林中的松鼠一般隐匿。她似乎是片中最难以捉摸的角色,我时常理解不了她细腻到悲哀的感情,毕竟岛村只能有一个。而从头到尾她又似乎一成不变,固执地将岛村赶去东京,固执地想摆脱老师一家的束缚,固执地想追随已经结婚的爱人。她与叶子在意识间冰释前嫌,然而却早已葬送了自己寻得救赎的机会。当用普世的价值去评判破碎的人格时,一切结论便已幻灭。 所有人似乎都值得一篇记录,哪怕是旅馆的老板、站长先生,或者是把玩两根手指的小女孩。然而我困乏的文字只会让它们变得长篇累牍。 “日式审美的教科书”,时常有如此评价。破幻如芸的雪国,像是用县道割裂的桃花源。它美得令人心颤,伤得令人心碎,轻浮得令人悲叹,厚重得令人窒息。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变成了雪国的一片雪花,永远安静地躺在屋檐或孩童们驱鸟行过的雪道上。叶子小姐点燃了极寒雪国的第一把火,带走了岛村先生和驹子小姐。人们的命运从此平行,这是他们同雪国分离的一次回归,当他们垂直跳入这种心情,只剩下华美幻灭的泡纹越升越高,悬挂在雪国永不落泪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