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启示之卷·羽乱》(4)
[云杉之变]
由于羽皇新丧,姬武神又被弑杀,宁州的羽族本身就发生了很大的骚乱。太子的死已经使得羽青岚用尽一生筑下的大坝有了一丝松动,这下,堤垮了,暴乱如洪水泛滥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细究起来,羽流觞虽然算得上是羽氏宗族,但是血缘关系其实已经比较远了,本人也没什么出众的能力,闹到要靠杉右城主的庇佑和支柱活下去的地步。如果说他还有什么特长的话,“因为没本事所以没威胁”大概可以算作一个。
这样一个人物,固然便于大司祭控制,却引起了羽氏家族内部的不满。然而大司祭已经抢到了先手,观礼的宾客全部被迫做了新羽皇上任的见证人,这时候再声明羽流觞不是羽氏内部中意的人选,不但直接站到大司祭的对立面,还要担上让这些见证人感觉受到侮辱的风险。
何况这个时候羽氏内部的意见也不统一,相当一部分的长老直接投靠了大司祭。剩余的长老们依然决定趁着大司祭立足未稳,夺回自己对家族事务的发言权,而在失却先手的情况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暴力政变。
五千人的齐格林精锐幽笛甲戈被秘密调动起来,羽氏的长老们一面试图稳住大司祭,一面仔细地研究政变的计划,并试图消灭内部的反对意见。羽青岚当政期间,羽族已经享受了太久的和平,以至于战斗似乎是太过遥远的事情。养尊处优的羽氏长老们毫无指挥战斗的经验,并不知道政变的要诀便在于一个快字。在犹疑之间,他们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政变的消息已经走漏了出去。
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里,旧羽皇的剩余势力被大司祭联合羽族正规军野羽、以及风氏的锦大风一共三万精锐压制,在齐格林城下激战三天两夜,随着鹤雪团的加入战场,旧羽皇势力尽没,五千人的齐格林精锐幽笛甲戈在此战中几乎全灭,城邦上层贵族六百余人全部枭首,下层平民百姓死伤无算,羽氏剩余的长老为了活命,无不争先恐后地向羽流觞上表以示恭敬和承认。
而这,才是羽青岚死后齐格林流的第一场血。
这个时候鹤雪团已经不能再继续对翼天瞻的追杀,仅仅要应付青都内部的变乱,就让他们忙到不可开交。这还没算完,长期被羽青岚压制在东陆澜州的擎梁半岛不能动弹的云氏家族,顺势和晋北的新君主雷千叶达成了和平。
在羽青岚还在的时候,齐格林和天启的关系是和睦的。为了扩展生存的资源,也为了表示自己能够和齐格林分庭抗礼,澜州的云氏家族不断地派出海盗在澜州的沿海进行骚扰。随着羽青岚的死,晋北的新君主雷千叶背弃了前国君秋氏和齐格林的和平盟约,转而和时常骚扰他们边岸的云氏家族结盟,作为交换,云氏家族放弃了对晋北海岸线的骚扰。而此时陷于内乱的齐格林根本无法对背弃盟约的人类诸侯进行制裁。
得知这个消息的大司祭很快意识到云氏家族已经抑制不住他们的不臣之心,可能很快便将越过天拓海峡对宁州侵攻。到那时,刚刚登上羽皇宝座的羽流觞恐怕不足以压服素有野心的各个城邦。搞不好他们还会反戈一击,跟着云氏一起打来齐格林也说不定。
这个时候,羽流觞终究发挥了一些作用。他决定效法前一任羽皇,也就是他的叔祖的做法,用和亲的方式获得外姓的支持。遗憾的是,当他点数自己的后代时,悲哀地发现,不但他们的数量无法和羽青岚的子嗣们相比,而且大多数在羽流觞还在杉右的时候,已经被他嫁了出去。唯一的女儿,还是一个长着红头发、显然掺杂了下等血统的孩子。但是再小的筹码也是筹码,羽流觞此时像一个溺水的人,看见再小的稻草都要抓住。他将尚在杉右的小女儿羽若熙接回了青都齐格林。
而和亲的人选也很成问题。本来有几个小家族已经有些意动,无论如何,这都是现任羽皇的女儿,可是当听说这是一个红头发的女孩的时候,即使身份不那么高贵的小城主也展现出了羽人注重血统的一面。作为羽族名义上的君主,羽流觞发现他唯一待嫁的女儿居然面临着没人要的结果。
这时候一个合适的婚配人选出现在大司祭的眼中,他就是以前云氏送到青都齐格林的质子——云起。这个对谁都很冷漠的男子已经在青都齐格林待了十几年的时间,甚至成了羽皇亲卫军中出色的将领。大司祭派人私下里打探到的消息说,当年他是因为和现在的云氏公子、也就是他的亲弟弟云息不合,才主动来到齐格林做质子的。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当年他自己的选择,现在成为云氏嫡子、并且将来很有可能当上云氏城邦家主的人,便是这个云起。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对待所有的人都很冷漠,只是尽力做好交到自己手上的任务。
这样一个在云氏家族内部拥有一定影响力,却又对家族有着怨恨的人,或许能成为抵御云氏家族侵攻的一道屏障。
捞到了救命稻草的羽皇毫不犹疑地下令,将他的女儿羽若熙许配给云起。就在这个时候,烽烟已经烧到了宁州的海岸边。
大胤明帝八年,云氏军队买通了霍苓海峡对岸的羽哨,由云氏公子云息带领三千步兵趁夜偷渡过海峡,第二天凌晨抵达了杉右主城,沿途的游哨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支突然冒出来的队伍是敌是友,就被羽箭射穿了咽喉。
很快,杉右的贵族大规模地叛变,前往平叛的赤岚尽数投敌。杉右军队和云氏家族组成云杉联军继续北上,并在三寐河边以少胜多击溃了经氏率领的青都联军,直逼齐格林城下。
大司祭不得已采用诱敌之计,用鹤雪设伏,才将云杉联军击退。
云杉联军数个月打下的土地,在十天之内尽数丧失。从齐格林出发的羽氏军队一路没遇到什么抵抗,就将残存的云杉联军赶至杉右海边。在抢渡出海的夜袭中,杉右的海上亮起一片的火光,传说那是云氏燃起的追魂香,以此悼念战士的亡魂,希望他们能够找到归乡的道路。
[预兆现实]
在迅速镇压了云氏和杉右的叛乱之后,诸位城邦的城主明白了,甘心在羽青岚的光芒之下居于幕后的大司祭绝非他们可以小视的简单角色。现在唯一能够压制他的羽青岚已经故去,而要和大司祭正面对敌,以他们的实力还远远不够。
羽流觞的统治因此得以绵延十年之久,直到一个来自东陆的智者带着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到达斯达克城邦的那一天。
经过连番的内乱之后,羽族的各个城邦实力被急剧地消耗着。羽氏、云氏、风氏家族的实力都已经大不如前。翼氏斯达克城邦却因为出了翼天瞻这样一个叛徒,从义理上毫无染指羽皇宝座的希望,倒因祸得福地完整保存了全部的实力。
他们失去的,只是一个城主,得到的,却是整个城市的安宁。然而斯达克城邦的居民并不因这种情况而又丝毫的高兴,斯达克城邦被视作叛国者的故乡,其中的居民被视作翼天瞻的同盟。斯达克城邦中的羽人,在和外人的交往中,始终有一种低人一种的感觉,甚至连新一任的城主翼霖也不例外。翼霖是翼天瞻的亲孙子,对这种耻辱的感觉就比旁人更深一层。他的祖父做了一辈子的英雄,最后留给他的,却是满身的污迹和耻辱。
他无时无刻不想洗刷这种耻辱,这个时候,一个睿智的老人给他指出明确的方向——唯有强者,才有评价别人的权力。这个老人来自东陆,他对神的理解,和羽人完全不同。老人的名字,叫做华碧海,他的老师,就是曾经威震北陆的风炎军团的灵魂人物——公山虚。
大胤成帝四年,辰月教长华碧海来到斯达克城邦,他注定要在这里掀起一场风暴。在华碧海的诱导之下,翼霖逐渐相信,他肩负着独特的使命。旧日的耻辱,需要靠强大的权力还洗刷。
但是横亘在他的权力之路上的,还有傀儡一般的羽皇羽流觞,以及他背后的操线人大司祭雪鹰源。更重要的是,对于他自己来说,如果要摆脱过去那个软弱的自我,就需要彻底消除羽族的宗教在他身上的烙印,也唯有如此,才能拥有与大司祭相抗衡的实力。
翼霖不得不走上一条挑战自我的道路,这条路艰难、崎岖,但是却通向权力的顶端。唯一能够给予他指导的华碧海,却因为自己的理由,不得不迫使翼霖在这条路上近乎激进地前行。因为华碧海已经感觉到,一个巨大的威胁即将到来,他必须尽快完成老师所需要的布置,才足以应付未来的挑战。
翼霖在改造自我之路上面对的第一个敌人,是曾经的好友风晰·勒古·柏木尔。这位用鹤雪的身份换取他性命的羽人,是翼霖心目中的兄弟。在风晰的心目中,翼霖永远是一个带着忧郁又有点害羞的小孩,但是这一次,他带来的,是翼氏凶神恶煞的射手和步兵。
斯达克城邦的鹰眼射手是宁州闻名的精锐兵种,他们将带着火的箭枝抛射到柏木尔城邦的树屋之上。在云杉之变中受创甚巨的锦大风,根本不足以抵挡翼氏步兵的推进。
柏木尔城邦的城主风晰·勒古·柏木尔是一名曾经的鹤雪,本有独自逃走的机会,却固执地留在城邦之中,被鹰眼射手的箭雨钉在青梓木之上。
翼霖斩断了兄弟之谊的羁绊,以此证明了自己的意志不可动摇。
现在在他前方的,就是青都齐格林的树木了。
柏木尔城邦的余烬还未熄灭,翼霖便将他的意志传递给所有的羽族城邦,让他们只能在顺从和毁灭之中选择一个。宁州终于出现了一个能够和大司祭分庭抗礼的人物,城邦之主们再一次面临选择。
这一次,他们选择倒向翼霖。斯达克城邦的军队在行进的途中不断地壮大,当翼霖来到青都城外的时候,他已经掌握了一支数量超过七万人的大军。这股力量足以叩开宁州任何一个城市的大门,齐格林也不例外。
大司祭用羽皇的名义向宁州各地散发的求援的命令,为了将翼霖的大军拖延在齐格林之外,他主动提出了和谈的请求。
为了展示诚意,大司祭甚至没有带出鹤雪作为护卫。然而这一次,他失算了。站在他面前的,是踏上斩断人性之道的翼霖。当戴着面具的大司祭出现在房间的第一刻,一支羽箭洞穿了他的心脏。握箭的人,正是翼霖。
这一次,齐格林的羽氏没有等到任何的援军到来。在丧失了主心骨大司祭六个月以后,苦守的齐格林皇宫里冲进了第一批斯达克城邦的士兵。踏着鲜血和碎裂的白玉,他走向羽皇的宝座。
此时的人们,才想起大司祭多年以前得到的卜辞,如果守护了皇室数十年的翼天瞻算作香草的话,那么翼霖就该是翼氏家族中的臭草了。此时距离翼天瞻当初逃离青都,正好是十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