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列车

“各位旅客请注意，下一站东海站，预计到站时间……”

发觉自己坐错车时，已经过去很久了。

听着电子提示音，我在脑海中搜索了许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站名。我望向窗外，窗外是一片荒田，杂草蔫黄蔫黄的，稀稀疏疏夹着些绿色，显得田块间的边隙不太明朗，也不知废弃了多久。再远些，是一片卧龙似的山，并不高耸，但连延不断。

我盯着看了许久，始终是近乎一样的风景，仿佛整座列车都凝固在了某一时刻。车厢中很静，静得可以听见车轨的摩擦声。或许是因为乘客不多，彼此也不相识，便都安静地坐着小憩。

对我来说，这样的时机弥足珍贵，可以安静地思索接下来的安排——如今可见的，我已坐上了方向完全相反的车。我有两个选择，其一：理所当然地，我大可在下一站下车，换一张票，回到原定的方向。虽说误了行程，但也仅此而已。其二：也许——我是说也许，天命如此？连老天也想让我回到她身边。

我一时竟生不出反抗的心，犹豫之下，便将过去积累下的决意尽数消磨去了。

“嘿，你！”前方忽然传来女孩的声音，“你好像不太高兴？”

“我吗？”我疑惑她忽然来搭话。

“对对。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你呢？”

啊，是那种热心肠的人呢，见到别人面露难色就想要凑上来的家伙。说实话，我不太喜欢这种多管闲事的家伙，但现在却并不抗拒有一个陌生人能够吐露心声——这就是人呢。

“我坐错车了。可是我在犹豫要不要下车。”

“喔，为什么要犹豫呢？”

“为了一件不得不完成的事，离开了一个人——我明明花了很长时间才下定决心的。可现在却好想放弃，回去见她。”

“看来这个人对你很重要啊。”

“当然。最重要的……朋友？”

“喔——”她拉了个令人不适的长音，“那这两者，谁对你来说更重要呢？”

“我要是能自己判断，哪还会犹豫？”

“也是……可那件事情，如果错过了，未来就没机会了吧？等你完成这件事，再回去见她不就行了吗？”

“可我总觉得这一去后，我会后悔。”

“这么优柔寡断，可成不了事啊。”

“说的倒轻松！轮到你，你能多果决？”我没好气地说。

“哈哈哈。”

听她的笑声，我的心情莫名轻松了一些。忽然，我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才想起来，我前座原来没人的，你什么时候来的？”

“啊，被发现了！”她却毫不在意地坏笑一声，“当然是因为我逃票啦。从这方面来讲，我们很有缘呢。”

“那不一样，等乘务员来了，我会补票的。”

“哼哼，随你咯。别把我供出去就行了。”

轰隆隆——

列车驶进一条隧道，所有光线都在一瞬间被吞噬殆尽，连声音也被压抑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中。我望向窗外，看见隧道两旁嵌着一盏盏淡黄色的指示灯，提供着微量的照明，在列车高速的行使下，连成一条黯淡的线。

“有没有觉得，这一幕很像星空？”她忽然感慨。

“哪像了？”

“诶，那些小灯就是星星，连在一起就是银河啊。”

“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啊。”

“嘿嘿，多谢夸奖！”

虽然仍未解决问题，但我倒觉得心里的压抑减少了一些。果然，与人聊天是最快的减压方式。

“总是说我，你怎么样？逃票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我啊，我是离家出走的哟。连行李都没整理，自然也就没钱买车票啦。”她满不在乎地说着，我心里却已经脑补出了一个叛逆少女的形象，甚至连故事都已经杜撰好了。

“是和家人吵架了？”

“嗯……算是吧？”

“说来听听？”

“你这是反客为主了啊！”她反应过来，“嘛，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她一声不吭就走掉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就想去找她。”

“诶，你知道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呢。”

“那你该往哪儿找？这不是无头苍蝇吗。”

“啊呀，你不用担心的啦。其实我有一点眉目了。”

“什么眉目？”

“你想知道？可是告诉你也没用啊，难不成，你想陪着我一起去找？”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轰隆隆——

一声敞亮的轰鸣，列车终于离开了隧道，但昏暗的视野却仍不见变化。我往窗外看去，发现天空已完全暗了下来——竟然已经到夜晚了。窗外仍然是那一片荒田以及连延的群山，只是比起白天多了几分朦朦胧胧的味道。我心中有些惊奇，也不知这地方到底有多大，列车开了这么久都不见变化。

“是真的星星诶。”她的声音忽然拉高。

我朝外看去，见无数繁星安静地镶嵌在天幕之上，整片夜空连一片云都见不着，非常干净。

“你喜欢星星？”

“对，超喜欢的。”她伸出一只手，在窗户上指着，“你看，那一颗是天狼，那一颗是启明，那一颗是……”

我听她如数家珍似的报名字，有些糊涂，好像天上每一颗星星都已经被起了名字。

“啊！”她忽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

她指着玻璃上的一块地方：“那一颗，梅莉星。”

梅莉星？好巧，和我的名字一样呢。我有了兴趣，便顺着她指去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得到一大片亮闪闪的白点，紧紧地簇在一起——这还是第一次，我居然在抱怨天上的星星太多。

她指挥着，告诉我“中间一点点”、“偏右的地方”、“近了近了”、“就在那一片”，也不知她究竟是怎么判断，我在注视哪一颗星星的。可即便有她这样不留余力地协助，我仍然只能在那一大块星海里徘徊，不免有些泄气。

“算了，找不着。”

“再找找，好吗？”她请求我。

“再找找，可以吗？”她语气中有些焦急。

“最后再找一会儿……”她开始恳求我。

“你这么执着做什么？那颗星星有什么特别吗？”

我开始有些厌烦，不想再找一颗毫无特点的星星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比如，决定到底该不该下车。

她沉默下来，收回了手。她说：“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有一种特殊能力。只要看到夜空，我就能立刻知道时间，也能知道我现在身处什么地方。最近，我发现它还能帮我想起一些人。”

“是吗？”

我觉得有些荒谬，但心中却奇怪地偏向相信她。

轰隆隆——

列车再度驶入隧道。

“啊，乘务员该来了。我该躲起来啦！”她惊呼起来，声音又恢复了一开始欢快的样子。“抱歉，让你不高兴了。”

“没关系……”我自然不会去计较，如果刨去最后那一部分，我们之间的交谈还是非常令人愉快的。

我看见她猫下腰，从座位间的缝隙钻了出去，离开了这节车厢，那顶宽大的黑色帽子显得有些引人注目。

没了她，车厢再度陷入了寂静。我盯着窗外凝成一条线的灯光，心里想，似乎还真有一点点像银河。

忽然，

我感到车速骤然一减。猝不及防下，我的身体猛地前倾，脑袋撞到了前面座位的靠背上，一阵晕眩。

列车缓缓停了下来，电子音开始播报：“非常抱歉，前方卯酉站内发生掉落事故，请各位乘客稍后。重复……”

啊，真麻烦……不会迟到吧。

我望向窗外，在阳光的刺激下眯着眼睛，瞧见了一大片荒田以及卧龙似的、连延的群山，心里一突。

好像坐错车了。

 

加分项：2，4，6，9

不可名状（5），天降之物（1），并非命运（2），暴风雪山庄（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