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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CY水仙文·十飒/壳卷】入阵(下)

2022-04-03 13:19 作者:疯花雪悦yu  | 我要投稿

坠下悬崖的那一刻十辰于脑袋一片空白,拔出腰间的佩刀狠狠扎入沿壁想稳住身形,呼啸而过的山风冲击着他的每一寸感官,刺耳的划裂声震的他耳朵嗡嗡作响。猛烈的失重感和迅速蔓延的药效令他眩晕到几乎呕吐。


整个人瘫倒在崖底,不知昏迷了几个昼夜,十辰于感觉好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等到被族人找到带回草原,擦去满身的血污和沙土,再次恢复意识,他感觉手臂和双腿都毫无知觉,仿佛不再是自己的。


可以说这是十平生第一次感觉到恐惧,莫大的恐惧席卷着他的脑海,这比毫无意识的死去要痛苦煎熬千百倍。


巫医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面前的十将军强撑着坐起要他牵来一匹马。怒瞪着虎目,吼声沙哑凄冽,此时此刻气势丝毫不输曾经那个在疆场上驰骋如飞星凌气盖山河的自己。他的眼中仍有广袤的草原,他甚至想即刻御马跑到天涯海角,在烈日的余晖下燃尽一名草原儿郎身上最后一丝气血与骄傲。


围在一旁的族人甚至都不敢再看哪怕一眼,直到十逐渐接受事实,垂下头去。万念俱灰,大抵就是如此。


正如卷猜测的那样,十辰于亲手策划了这场突厥内乱。曾经那个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的草原战神,早已死在了冰冷的崖底,现在的十只剩下一个失了魂魄的躯壳。


回到距离断桥处最近的一座荒城,周围草长莺飞,岩石的夹缝中悄然爬满了生机的青苔,十辰于坐在轮椅上,周身静默死寂的磁场在绿意中生生割出一片灰色地带。望着前方连绵的火海,兵刃相接声不绝于耳,十的目光奕奕,只等着冰冷的茅枪将他整个人钉穿,洒下赤烈的英雄血,献给脚下这片自己最敬爱的土地。


突然一声烈马的长嘶响彻青空,拨动了他脑海中紧绷的弦。十辰于眼睁睁看着,那位自己曾壮志凌云时,在晚风中为他唱过山歌的,在残烛下为他写过婚书的,最后却换来他亲手递给自己一杯毒酒的飒攥紧了手中的缰绳,抱着赴死也要翻越的信念直奔断桥纵身一跃。


凌风拨乱了他的刘海,飒整个身影扎进无穷的火海中。下面的万丈深渊是他曾经受过的,而他的挚爱要在眼前再上演一遍。十辰于只感觉心脏猛的一沉,差点按着把手直接从轮椅上站起来,又因脚下的无力感而跌坐回去。


好在最后飒还是成功翻上了对岸,还没等十松口气,又见他被一只飞矢射进了石壁。巫医刚好从城内走出来想最后帮他换一回药,忽然被一把薅住了衣领。十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人往前重重一甩,手腕缠绕的纱布下又渗出很多血。


“将军你是不是疯了?!手是真的不想要了是不是?!”


“你现在就去,把飒给我薅过来包扎!!他再硬拔下去肩膀就彻底废了!!!”


巫医被吼的愣在原地,十推完他的手腕还在止不住的发抖,声音闷在嗓中沙哑嘶喊像是要冲破牢笼却撞的鲜血淋漓的野兽,“我深知废了有多痛苦,我不想让他也经历一遍!!!你懂吗?!!”


常年征战练就的好耳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飒那几乎要融散在风中的低喃,完完整整传进了十辰于的耳帘。


“不行……飒你不能被困在这儿,你还要去找十辰于,还要……”


我……?


飒已经疼的出了一身冷汗,但还是毅然举起长枪,“这条手臂……我不要也罢!”


预料之中鲜血喷洒的场景并未发生,枪柄被埋伏在周围的突厥副将牢牢握住,从他手中扯下来扔到一边。


就见那副将单手放在胸前转身朝城门的方向微微鞠躬,在得到十的点头默许后猛的握上箭身狠狠一拔,尖端突然被一股大力连带着血肉抽出,痛的飒几乎要失去意识。整个人脱力的往前倾,又被副将横过胳膊疏离的抵住。


几乎每一个十手下的兵都想将飒碎尸万段,但看在十将军还这么在意他的份上,副将还是忍着恶寒将人推给了小跑着往这边赶来的物医。


飒曾设想过无数再见到十的场景。


或许是被掐着脖子,厉声质问自己为什么那样对他,或者是直接一个手起刀落,根本不给自己辩解的机会。


怎么也没想到,再睁开眼,十却是紧紧揽着自己,仿佛一撒手自己就会从他眼前消失。飒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双手几乎使不上力。曾经御马在草原肆意奔腾的战神,如今双腿被禁锢在这方寸大的轮椅之上,这是飒第一次如此清晰的从十辰于身上感受到脆弱。


失了他的骄傲,丢弃了身上最耀眼的东西,就连都肩膀都透露着落魄。那颗炽热滚烫的心早已被自己伤的千疮百孔,从他身上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一丝原本该有的张扬和桀骜。


“傻不傻啊?”


十像是在问他,也像是在问自己。飒忽然好害怕,害怕十再也站不起来了,自己毁了他半辈子,无尽的悔恨压的飒抬不起身。


几乎是跪在十辰于面前,两手颤抖的扶着他的腿,眼泪如决堤般喷涌而出。壳塞进去的那封信顺着他凌乱的衣襟中滑落在地,十皱了皱眉,弯腰将信捡起来摊开看,发现竟然是一封写给自己的血书。


前半阙洋洋洒洒挥下数横墨,写到下阙竟是连墨也用尽便割了血。壳带着兵马一路兵援雁门,补给已是山穷水尽,即便有七分战机,余下三分是否会发生意外也尚未可知。他唯恐与十再无相见之日,借着信纸尽情倾诉衷肠,字字泣泪,痛心疾首。还承诺战后只要他华壳还在世,就一定再赴草原亲自向他赔罪。


预料中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此战大捷,随着最后一波突厥军退散,壳很快带着虎贲军攻进了来。百姓互相搀扶着排列在两侧,见最前方一名威风凛凛的将领高坐于马上,身后尸横遍野,不但没有感觉到害怕,反而整齐的向他跪拜,感激涕零。


几日前县令投降献城,城中的百姓受尽了蛮夷的剥削掠夺,终于见到中原的援兵,为首的还是声名远扬的壳将军,都希望得到他的救赎。


卷儿跟在壳身侧,见他急忙翻下马,搀扶起身旁一位离自己最近的老妪。想不到总是料事如神的壳大将军竟也有这般无措的时候,卷儿眼里带着笑,看着夕阳光为他的铠甲渡上了一层暖橙色的温度,温馨的画面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安抚好这里的百姓,一直忙到将士们都安顿完,壳的眉头才终于舒展了几分。得了空,壳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卷身上。


方才卷在战场上的表现很令他意外,卷儿的身份壳不是没怀疑过。一直将人留在身边,他也并未察觉出卷身上带有草原的习性,但那一口流利的突厥语未免也太可疑了些。


不过这件事壳并不想追究。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要不是为了帮自己他也用不着暴露的,他愿意相信卷。


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已经到了嘴边,却没想到壳压根问都没问。忽然被壳一把揽入怀中,卷儿有一瞬间的愣怔,猝不及防贴上壳的胸口,他那一身盔甲还没来得及脱,是冷的,刚好和自己脸颊的温度相反。


“下次不要再冒险了,当时场合那么混乱,伤到你怎么办。”


壳的语气很真挚,卷心下一暖。可还没等他贪恋片刻劫后余生的温存,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气氛就被壳接下来的话给打破了。


“也不怨飒,确实是我对不起他。”


“?难道那毒当真是你下的?!”


卷儿顿时瞪大了眼睛,壳听完也是一愣,没想到卷还知道酒的事。还没等解释,又见卷儿自己先反驳了自己,“不,不可能,你的秉性不至于如此……”


“我不知道酒里面有毒,那酒本来是御赐给我的,我以为是上好的才让飒拿给十,却没想到让十帮我扛了刀。被毒侵入五脏六腑的本应该是我,却害得他掉下了悬崖……”


终于将闷在心里的真相说出口,壳也没有轻松半分,反而神情更加凝重了,“我暂时没办法给飒交代,所以才瞒着他。大战迫在眉睫,主将和军师都不能分心,他若是知道,很难再一心一意为朝廷效力。


雁门的百姓是无辜的,更何况雁门乃关塞要害之地,如果沦陷,就等于被人扼住了咽喉。蛮夷若顺着一路南下,中原会有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


卷儿背后出了一身冷汗,虽然他从史书上早就了解过朝廷之上尔虞我诈,但跟亲身经历感觉是不一样的,听完汗毛已不自觉的耸立起来。


“我会回朝廷查清楚这件事的,不过在此之前我还得去见一见十,不能独留飒一个人在他那儿。事因我而起,也应由我来解决。”


“不行!”


卷儿闻言差点跳脚,刚脱离龙潭又要往下一个虎穴里蹦,他第一个不答应!但看壳又摆出那副我心已决的样子,又无奈叹了口气,“那我陪你一起。”


“不行!”


这次换壳斩钉截铁的否决了。


“我可是老天爷派到你身边的小福星!飒那么大的事都是我跟你一起解决的,所以这一次也让我陪你好不好?我不想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到任何伤害。”


一想到没穿越之前,如此忧国忧民而且重情重义的壳最后落得的下场,卷儿心里就一阵刺痛。壳见自己也拗不过他,只好像安抚小孩一样拍了拍他的后背,“有你在的话,我就更不敢折在草原了。如果真到了最坏的地步,十麾下的所有突厥骑兵都想要我们的命,即便是单刀杀出一条血路,我也定会护你周全。”


壳沉稳的声音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抚平了卷儿惶恐不安的心。面前的人就是他最大的底气,既然他还能毫发无损的站在这里,也就不差再多几件疯狂是事。


十辰于大抵是没料到,自己出事的消息会惊动可汗,更没料到华壳真如信所说立刻快马加鞭过来寻他,结果与草原的可汗撞到了一起。


周围的气氛剑拔弩张,了解完事情的原委可汗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已然是杀气冲天。草原可汗的气场可不是一般人能匹敌的,彪悍的臂膀动一动便可撼动乾坤,若不是被壳攥着手护在身后,卷儿几乎都要站不住了。


“你们中原朝廷的纷争,与朕的草原又有何干?!既然误伤了草原最勇猛的儿郎,那朕也要挑了你的手脚筋,叫你这中原将军有来无回!”


被这样的人物用刀抵住喉咙,吼着最狠厉的话,壳身形竟仍分毫未动,脸上也能没有任何惧色。


“此事是我有愧于十,自当一人做事一人担。可汗可以选择现在就割下我的头颅,也可以选择放我回中原。若真是帝王怕我功高盖主,我回去自然也是一死。倘若元凶另有其人,我便要取了他的首级献给可汗!就看可汗是要忠良的心头血,还是要为你们草原儿郎报仇雪恨!”


卷儿见可汗眼中有几分动摇,急忙在脑海中回顾整个桦国史,看看还有哪个临近事件能提前拉出来救一救急。回忆起到此后桦国新帝与东厥可汗会盟一事,忽然计上心头。


“可汗折了一员猛将,而今突厥内部分裂严重,西面猖獗,再与中原交锋腹背受敌,形势属实不宜再战。倒不如东厥与中原议和,五年之内不再发动战争,修生养息。卷儿知草原春日苦短,因风霜死伤的儿郎众多,如若议和中原可以为东厥提供足够的物资,保护东厥的草原儿郎安稳的度过寒冬。”


连一旁的壳脸上都满脸惊讶,没想到他将目光放的如此长远。可汗听完皱紧了眉头,像是在认真考虑目前东厥的形式,又见卷儿进一步游说道:


“卷儿自幼在中原与突厥边界流浪,曾得贵人相助,对突厥的习俗礼数略有见闻。倘若可汗不放心让你们草原儿郎涉险,可将代表使臣的信物交付于我。若对议和结果不满大可说是原使臣信物在沿途驿馆被奸人所窃,让桦国新帝治我个欺君之罪。反正卷儿并无突厥血脉,也不怕遭人猜忌。”


“好一个伶牙俐齿。”


可汗虽语气带着不满,但还是将刀收了回去。遣人拿来了草原特有的服饰和信物,已然默许了卷儿代为出使。


华壳紧紧抓住卷儿将要接过信物的手,即便他心里也赞同议和之事,但一想到如此就要将卷儿置身于险境,他还是动摇了。


“卷儿,朝廷的水很深,不要犯险。”


想起雁门城那一幕,卷儿笑容发自肺腑,“我也希望百姓们能少经历些战事。况且,我这不是还有你呢嘛。”


“……好。你尽管放手去做,就算天塌下来还有我替你扛着。”


……


派兵驰援雁门整整十日,桦国新帝终于等到了壳传回的书信,得知此战大捷,紧蹙的浓眉这才消去了几分锋利。


只是信中提及东厥议和一事,断眉华还是蛮意外的。他才即位没几年,朝中各势力仍不稳固,内忧尚未解决应对外乱实在力不从心。这东厥的可汗倒是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卷儿记得史书记载中,桦国正朔为火德,帝王本身也崇尚红色。在即位后,新帝对于龙袍的改动上重新选用了赤红作为主基调。


终于有机会亲自进王朝看一眼,相较于忐忑他更多的则是激动。与壳一齐踏入大殿,卷远远望着端坐在那最高位上的年轻帝王——身姿高大挺拔,整个人白到发光,繁琐威仪的冕服穿在他身上俊美异常。尤其那绛红的衣摆,给人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卷儿倒也不怕冲撞了龙颜,跟着壳抬头挺胸的往前走。近看那冕旒下的背头更加张扬了,长长的玄袍披与身后,雍贵的烫金龙纹衬得整个人气度不凡。卷如今总算是信服了帝王气这一说法,是不是真龙天子当真一看便知。


而且这桦国的审美简直太绝了,但凡出现一个关键性人物,就必定是美男。


断眉华俯视着四周,满朝的文武百官齐齐跪拜在脚下高呼万岁,他不禁在心中冷笑。


自己才刚即位不久,这一众大臣心里有几个是真正服他的。正所谓高处不胜寒,朝中各势力盘根错节,只要出一点纰漏就会被合力推下这高椅,仿佛自己在一刻山河就永远动荡不安。


而底下,群臣们的内心也各有思量。壳将军凯旋归来,还携着突厥使臣,帝王穿着最隆重的冕服来迎接,足以可见对这次接风的重视,纷纷正直了身不敢有丝毫怠慢。


一旁的丞相眉头紧锁,没想到壳竟真有这么大本领,连雁门这么大的阻碍都让他摆平了!前一刻,脸色他的还阴云密布,等到两人走上殿前又立即换了副和蔼的笑颜,真可谓变脸达人。


断眉眼见着,壳先一步过来单膝跪地向自己复命。语气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颇有一番大将之风,倒是越来越像他那辅佐先帝坐稳江山的生父——镇国将军了。


“末将幸不辱命,带领一众虎贲军成功守住雁门!为防止敌军再度侵袭,我已在城内加驻我朝守兵,陛下大可放心。”


断眉略思量片刻,忽然振奋的一拍椅把,特地拔高了音调道:“好!!!辛苦壳将军!有将军在,桦国的大好河山又岂会有恙啊?”


此番豪情万丈,大张旗鼓的夸赞,不仅向满朝群臣彰显壳的地位,也是在说给卷听的。言下之意,桦国不惧怕他们的兵马。这次议和,突厥也要拿出应有的诚意来。


可即便如此,卷儿的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单手放在胸前朝断眉行了一个标准的突厥礼。首次踏入如此隆重的场合,卷儿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胆怯,即便是知晓真相的壳都看不出端倪。


丞相向殿上一个大臣悄悄使了眼色。眼看那大臣就要举起手中的象笏,忽然断眉华视线睥睨而过,看着他微蹙了一下眉,卷儿余光瞥见那大臣动作颤了颤,又不动声色的将笏放下去,不禁在心中感叹。


兵不血刃的封住了对方想进言的喉咙,这帝王果然不一般。


“贵使此行车马劳顿,还请先行在朕在皇城为你准备的寝宫内安置休息。等到晚宴,朕再为你接风洗尘。”


没给任何人多嘴的机会,宦官直接一甩手中的拂尘喊了退朝。卷儿特意在殿外多等一会,发现走来一名模样英俊的带刀侍卫,卷曲的蓬发醺染了几分江湖气。而那年轻帝王迎上他,竟也展露出笑意来,看着倒比朝堂上要真挚温和许多。


从卷儿身后慢慢悠悠踱步过来,壳倒显得一点都不着急,“我们才刚回来,人多纷杂。重头戏在晚宴上。”


卷儿表示十分认同。正想要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又见壳神秘兮兮的凑到自己耳边道:“本将军要回一趟将军府,不知贵使是否赏光一同拜访?”


也不想探究壳心中有数还是太过游手好闲,反正他的思绪又被牵着跑到另一头去了。


将军府建的离皇宫并不远,御马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院前种着劲道的松竹,在奢华的门前倒也别有一番韵味。院内的布局简约大方,厅的正中央还挂着书法作品,竟看不出这是一个代代从军的习武世家。


还没等卷儿反应过来,华壳直接带着他翻上了屋檐。坐在高处,隐约能听见前方集市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随处可见大人拉着小孩传过比肩继踵的人群,越过围墙看着人间烟火,卷儿感觉胸中的沉闷逐渐被扶平,整个视野都开阔了起来。


“我小时候特别贪玩,学堂里的策论古板又无聊,家中的兵书早早被我翻了个遍,早就倒比如流,比那无意义的文章不知要强多少背。我的父亲是朝上的镇国大将军,一向对我看管很严,要是我偷偷翻过学堂的矮墙去集市上逛被他捉到了,都少不了一顿好打。”


回忆起以前的事,壳的眼中泛着柔光,“我额娘虽是家中的庶女,但礼仪教养丝毫不输当时宫里的那些贵人。该纵着我的时候纵着我,该教导我的时候就谆谆教导。


不瞒你说,我小时候啊,才不想当什么循规蹈矩的大将军呢,我的梦想是当一名劫富济贫行走江湖的侠客,过逍遥自在的日子。有一次父亲把我塞进军营,跟着程叔叔支援边邑,想历练历练我。


虽然地方僻壤了点,但集市新奇的小物件倒是不少。我在集市上逛的时候,顺手收拾了几个恶霸,得到了一堆孩子的拥护。我带着他们一直玩到太阳落山,直到连绵的战火烧到城外。


那次进攻的是突厥的骠骑,个个兵强马壮,我到现在还记得,程叔叔不慎战死沙场,失了主心骨,我军死伤无数,军心涣散。副将实在没办法,双手捧着染血的虎符跪到我面前,请求镇国大将军之子也就是我带领他们迎战。”


壳永远也忘不了,那日震耳欲聋的扬蹄声溅的火星狂飞,副将残破的战袍映进在自己幼小的眼眸。下意识的倒退两步,衣摆忽然被一个几岁大的奶娃娃抓住,动作怯生生的,但又对这骇人的场景习以为常,“哥哥……城是不是又要沦陷了?这样我是不是就能再见到我的额娘了……”


卷记得这是哪场战役,年仅十四岁的小壳将军临危受命,带着几万惨兵打伏击战,成功击退突厥十万大军,由此一战成名。此后壳跟着镇国大将军经历无数大大小小战役,直到父亲以身殉国,母亲于家自刎,年幼的新帝在血腥风雨中继位,山雨欲来,他必须独当一面。


小时候见多了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悲惨场景,潜移默化影响了心态,到长大肩上的重担就越扛越久。


“我的家虽已破,可放眼整个桦国还有千千万万个家,作为将领,我要守护好这片土地,不让更多的人流离失所。”


“不,你还有家。”


卷下意识打断了壳,甚至还开玩笑的说,“你还有我。如果你哪天也战死了,我就于将军府自刎陪你去……”


话说到一半,就被壳用手指抵住了唇,“不会有那一天。”


然后卷儿一个猝不及防,被壳揽着人从屋檐上跳下去,“你在外面流浪了那么久,还没逛过洛阳的集市吧?我带你去走走。”


——


步惊花发现了,从自己留在断眉华身边当御前带刀侍卫起,断眉华微服私访的次数是越来越多,还不坐马车,非要众目睽睽之下牵着自己的手在街上走。


断眉华的脚步很轻快,惊花跟在他身后有些拘谨。张望着四周,现在的洛阳确实比记忆当中还要繁华许多。自己从小就生活在动乱中,长大些行走江湖,看尽了世态炎凉。


也是在这条街上,第一次遇见面前这位少年帝王。当时他眉峰秀挺,胜过自己跨越的千万重山。眼璨如星,胜过他游历中遇见的一切似锦繁花。


而面对他的招安,漂流了数栽的步惊花竟有一留恋,于是便有了当时的口出狂言,“十年,允你十年。十年我要边邑再无战乱,百姓再无饥饿受冻,桦国上下一片国泰平安。若能做到,我便一直留在你身边。倘若不能,期限截止之日便是分别之时。”


没想到断眉会一直记得当时的约定,经常借着体察民情带他到各处看百姓安居乐业之景。


闻到一股清甜的蜜香飘散在空气中,惊花方才回神,发现自己前方摆放着一排做工精巧的糖人,在骄阳的映照下泛着金黄色的柔光,好看的紧。


“老板,给我来一个糖人。”


骨节分明的手越过他的视线,从中挑选了一支举到他面前晃了晃。木签裹着一对晶莹剔透的蝴蝶,镂空的花纹后倒映出断眉温柔而宠溺的笑颜,同时唇角还带着几分狡黠。


“送给你的,比翼双飞。”


“陛……公子开什么玩笑。”


惊花将差点脱口而出的陛下咽了回去。待走到角落,才咬着糖人一脸认真的继续道,“陛下一日不立后,朝中那些大臣就一日不得安生。陛下还是早些……”


说着说着,就见断眉华突然凑近,脸上显露出几分愠色。


“可除了你,谁还有资格上朕的龙榻?”


步惊花闻言脊骨一僵,没想到断在街上也敢这么放肆,竟直接摸上了自己的背。那薄凉的唇忽然嘬上来,惊花顿时脑袋嗡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卷觉得自己和壳也现在也很上头,正好目击了那带刀侍卫被那帝王压在角落弓虽吻。好巧不巧听到动静,断眉华余光朝他的方向瞥过来,蹙了蹙眉,遮住步惊花的双眼朝着他们二人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卷儿心里估算着如果泄露被灭口的几率到底有多大,还是壳眼疾手快的拉着他火速逃离了现场。


两人回去还没多久,壳就被单独秘密召见。


当然也不至于是因为方才街上的事,华壳刚想行礼就被断眉一把扶住。


“爱卿无需多礼,这次我叫你来,是想为虎贲军多添一些军饷。”


说着,断眉遍翻开账目让壳亲自核对,在同一页的还有一些关于社稷的开销,都是救灾相关的。在断的默许下一目壳横的将其看完,即便不懂这些壳也能明显看出很多数据对不上。


“当年镇国大将军帮先帝平定天下,爱卿自然也有这个实力。无奈朕根基不稳,才拖延到现在。这虎符本就是你们华家的,朕正式将它交还于你。”


倘若帝真防他防的紧,不至于酒毒不成后还将重权交付,定是有他人借帝王手加害自己。纵使不成功,也可以离间自己和帝王的关系。


不过那人没料到的是,断眉华在壳凯旋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放权。壳在心下思索其他可疑的人选,断眉只当他是在犹豫,立刻补充道,


“只要朕还在位一天,爱卿就永远是朕的辅国大将军!朕向你保证,定对得起桦国成千上万的子民。刘爱卿身为一国之相,平时贪一些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今竟然将手伸到赈灾款上,真是愧对了先帝的器重!”


断眉华眼中的杀意再明显不过,如果明示到这里壳还不懂他的意思,那未免太不识抬举了。


“末将定会全力协助陛下扳倒丞相,陛下大可放心。”


出了大殿,壳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结果刚一踏入寝宫,便见卷儿便紧张的靠过来绕着自己检查了一圈,不禁又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笑!”


卷儿气鼓鼓的坐回到妆奁,看样子是不打算再搭理壳了。转过身对着铜镜,柔倦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发间的小辫子刚被他辫到一半,整个人温柔又灵俏,情不自禁的走到他身后,壳抬手亲自帮他辫起剩余的辫子来。


“陛下秘密叫我去,是想叫我协助他一起扳倒丞相。”


“扳倒丞相?”


“而且丞相跟我关系也不太好。所以我刚刚路上在想,接触到御赐酒的人一定也是位高权重,投毒的事会不会跟他有关。”


卷儿拄着下巴对镜沉思,想了一会发现壳已经动作极快的帮他辫好了,而壳自己的衣服都还没换,连忙推他去自己的房间更衣。两人拉扯半天,最终卷儿败下阵来,被壳一把拽进寝内帮他更衣。


卸下沉重盔甲的壳戴上发冠,一袭银白色的长袍,外罩了一层镶着金纹的无袖长褂,衬得整个人气度翩翩,温润如玉。卷儿站到壳身前帮他整理玉带,胳膊揽过窄腰的瞬间都感觉像是在犯罪。


察觉到卷的异样,壳还故意握住他虚扶在自己腰上的手让其按实,微抿嘴角笑的很斯文,简直撩人于无形,勾的卷儿戏瘾一上来便一发不可收拾。轻浮的挑过壳的下巴,摆出一副跋扈蛮夷的样子,“看看这是谁家的公子,模样好生俊俏,若是从了我,与这中原议和之事倒真可以考虑考虑。”


“那为了社稷大局,本将军只好委身于贵使了。”


壳捉起他着辫着辫子的发尾一端低头嗅了嗅,卷差点又被蛊住。眼看着壳挽过自己的脖颈就要吻上去,卷急急忙忙躲开,“好一个登徒子。”


“贵使莫非是想始乱终弃?”


还是一口亲在他的唇上,壳故意摆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行了行了,再拖下去晚宴就要开始了。”


要不是还有正事要做,卷儿也想一直挂在壳身上。晚上的接风宴会举办的很隆重,基本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


卷和壳的席位是分开的,但距离也不太远。注意到对面落座的壳两手一前一后搭在微分的双膝上,盯着前方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视线在宴中环视了一圈,又落回到壳身上,刚好看见他直起身,随手整理了长袍下摆的宽襟,心跳落了一拍,又匆忙收回目光。


除了中原传统的管乐演奏,丞相还特意为突厥使臣准备了性感火辣的群舞。穿着暴露的舞姬动作奔放又豪迈,倒也有那么几分草原气息。


卷看得很认真,本来只是像做做样子的,后来无聊就演变成透过裙衫的缝隙偷看某人,毕竟还是风流倜傥的某人要养眼一些。


丞相自然也不知道壳卷二人在眉目传情,只当卷是沉醉于舞蹈,想着蛮夷果然都很粗俗,心下已有了思量。


过程中,位于高位的帝王在与各势力狡逐时保持着贯有的威严,一言一行皆可翻云覆雨。而壳的处事就圆滑多了,即不参与纷争也不顺水推舟,议和进行的很顺利。


为了展现突厥人的那种粗野豪迈,卷硬着头皮饮了不少酒。好不容易混到宴会结束,吹了会夜风倒是提神许多。


摇摇晃晃回到寝宫想小憩一会,没想到一推门又有一个“大惊喜”等着他。


来路不明的香薰将室内的气氛烘托的十分日爱昧,那宴席上领头的舞姬此时正穿着旖。旎的红裙横卧在卷儿的榻上,脸上明晃晃的写着请君入鳖四个大字。


如果按照卷儿以往的作风,应该是立即喊来人将这舞姬抓出去,然而他只是顺手将香炉抛出门外,不动声色的踏了进来。


手搭上那舞姬的细腰,卷儿大马金刀坐在榻边,捏上她下巴的手劲使的很大,“小美人……说说看是谁这么识趣,派你来伺候本使的?”


“自然是壳将军~”


卷儿差点一个没忍住笑喷出来,什么叫锅从天上来,这就是。要是让壳知道有这种诬陷,不把她头乱刀砍下就算客气的了。想着想着卷儿就更想笑了,无奈还得继续演。


“哦?”


舞姬见面前的突厥使臣一挑眉,忽然拔出腰间的佩刀抵上自己的咽喉,徒增的气势吓的她整个人一抖。


“你可知胆欺骗本使的下场?”


“不敢不敢!真的是将军……他看您在宴会上一直盯着我看……就……他没说目的,只是让我过来……”


听完主要的,卷儿一记从壳那里学来的手刀将人砍晕,这才喊人来把她押到牢里去听候发落。


结果没想到,第二天就得知那舞姬在牢中毒发身亡了。


又是毒!手法何其的相似!而且背后的人压根就没打算留活口!卷甚至推测是不是那舞姬体内的毒能够通过床笫之事传播给自己。


和壳紧急商议了一番,这次以东厥特使为导火索直冲着壳来,明显和在酒中下毒的是同一波人。其实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有了一个怀疑人选,打算做一场戏引那位幕后黑手出动。


宴会结束的第二天清晨,就传出突厥特使被一介低贱的舞姬勾弓|至中毒的消息,而那舞姬在临死还还大呼着让壳将军救她,一时间朝中大为惊骇。


壳将军听闻此消息,携着一柄佩剑大步流星闯进特使的住所,见狼狈倒在榻下吐血不止的卷儿,脸色极为难看。


连距离三米之远都能感觉到他那低到谷底的气压。厉剑出鞘,在周围狠狠划了一圈,壳扬言谁要敢靠近半步就让他血溅当场。


闭着眼感觉到有人走近,碰到自己的手腕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卷儿刚要在心中感叹壳的演技真是精湛,忽然整个人被打横抱起,壳竟直接带着他翻身上马,打破规矩在宫中疾驰,只为用最快的速度将他送到太医院。


嘈杂的风声吹乱了两人的衣襟。卷儿只感觉脸颊一凉,好像有两滴湿润的液体落了上来。壳不顾旁观者的反应,悲痛欲绝的将他的头紧贴在自己的胸口,一遍遍颤抖的唤着他的名字。


为了更加逼真,卷儿的确服了药,但只是迷惑性很强,并不会对身体造成实质性伤害。药劲翻上心头,卷儿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壳在耳边近乎祈求的呼声又是那样真切,恍惚间他觉得自己仿佛真的要离开了。


或许从这里离开就可以回家,但他却一点都不想。在原本的那个家里身边没有亲人,没有人关心他,可这里有他的爱人,有把他放在手掌心呵护的人,他一点都不想走……


手腕不自觉的抬了起来,轻轻抓住了壳的一边衣袖,壳一愣,怕自己真给人吓到了。单手拽着缰绳,用另一只环抱着卷儿的手轻柔的抓住微微抬起想要够自己的手,安抚的低头亲吻了一下。


之后的事卷就不知道了,长时间思虑过度,这一次终于能好好睡个安稳觉了。


卷原本以为,是壳先入了阵,入了王权明枪暗箭官情纸薄的迷幻阵,入了战场金鼓连天违命请缨的离心阵,四面楚歌,孤立无援。却没想到是自己率先入了他布下的阵,被他勾走了的心魄。此后的步步为营,刀光火海,都多了一个人陪他闯。


不知过了多久,卷逐渐清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壳满脸疲惫的愁容。


“卷儿,我们不是说好只是做做样子的吗?可吓死我了!”


握紧了他的手,壳直到现在仍心有余辜。卷儿比原计划多昏迷了五天,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火从寝殿一路烧到朝廷,在断眉华的有意协助下,将局面搅的一滩浑,才终于诱导丞相暴露本性。就是没想到丞相的手脚还真不小,竟敢趁着混乱蓄谋逼宫。


“贵使你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你要是再不醒壳将军就快把朕这皇宫拆了。”


没想到帝王也在,断眉华口吻故作夸张,偏偏语调又很平淡,随意的就像是在跟他聊某一句家常。自从丞相搞出逼宫的大动作后,步惊花就一直紧紧跟在自己身边,到现在几乎是寸步不离,断倒是也乐得享受,所以这两天心情还都不错。


卷儿挣扎着就要起身,结果又被壳给按回榻上。


“你好好休养,陛下不会怪罪的。”


“……结果怎么样了?”


“丞相已伏诛,有劳了。”


断眉华替壳回答了这一问题,眸光不夹杂一丝情感。


丞相伏诛前那一晚壳还在跟他下着棋。刚开始两人旗鼓相当,后来壳被吞了几子,逐渐落了下风。壳记得自己当时表情很平静,就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露出劣势引得丞相上钩后一路穷追猛打,将他的棋子杀了个片甲不留。


寝外烧起了火,二人也充耳不闻,丞相看出了这盘棋剧就是对自己的影射,而自己气数已尽,不禁失语摇了摇头。


“毒酒是你搞的鬼。”


落完最后一子,壳说的是肯定句。


“只可惜,没能杀了你。”


丞相眼中闪过遗憾。火光中闪过一道寒芒,壳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手起刀落,一颗苍老的头颅就这样含恨掉到了地上。


经过几日的整顿,存在异心的党羽被断眉华拔除了大半,剩下的残余也不敢再造次。依照约定,壳将罪魁祸首的头封入匣中派人一路送到了草原。


经过几个月的调养,十辰于身体底子好,已经可以短时间的下地走动了。但若是想自如大行走和跑动还需要再养几年。


也不知是心情不佳还是养的懒了,十辰于更愿意呆在轮椅或者榻上。


飒一如往常端着熬好的汤药进入十的毡帐,每次都像例行公事般当着他的面拿银针验过才会喂给他喝。


握住飒想要试针的手腕,飒愣了一下,摇摇头轻柔的挣开十的手,还是将尖端插进药碗里试了一下。呈了一勺吹了吹,再递到十辰于嘴边,果不其然见十拧了拧眉,“我不要,这是实在太难喝了!一股怪味儿,这世上怎么会存在如此古怪的液体……”


几乎每天都会吐槽一次,然后飒就会低下头忍笑,漂亮的眉眼埋在刘海里,肩膀也会憋的微微颤抖,十特别喜欢看,吐槽也就成了习惯。


“草原勇士原来也怕苦啊,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可这是谁害啊……”


原本只是随口提了一句,结果说完连十自己都愣了,果然见飒再也笑不出来了,心里没由来一慌,“对不起……我,我就是瞎说的我没有那个意思啊……”


还没解释完,就见飒默默喝了一口药,含在嘴里直接口勿了上去。亲昵了一会,飒大抵还是有些害羞,垂着眸不敢看他,“还……还苦吗?”


十无言,夺过飒手中的碗将汤药一饮而尽。


“今天外面很热闹,是有什么活动吗?”


“啊……今天是春祭选举的日子,你不提我都要忘了。”


提到春祭,十辰于眼中满是向往和憧憬。在这一天,草原各部落齐聚一堂举办最为盛大的仪式。通过比试蹴鞠,骑射,狩猎等择选出一位最优秀的儿郎代表各族登上祭坛。以最崇高的礼节,将他们的牛羊,哈达,马奶酒,献祭给他们赖以生存的长生天。


“选举三年才进行一次。那神坛,我族人视之为最至高无上的荣耀。若是再早些,或许我也有希望争一争哈哈!”


虽然十说的很豁达,但飒还是能听出他话音里隐隐藏着的失落。


正说着话,忽然一名突厥男子风风火火从外面闯进来。身材均称,掀起帘帐的手臂十分有力,应该也是族中的猛将。


“十辰于!听说你废了?”


飒直接一个眼刀杀过去,不过男子压根就没有理会这个中原人,绕着十辰于坐着的轮椅绕了一圈,似乎才确信似的,“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你怎么就能废了呢?”


“你敢不敢再说一遍,我现在也能废了你!”


看着十闻言攥紧了拳头又松开,飒忍无可忍抓住那人的衣领,目光像是要把他扒皮抽筋。


“飒,别伤了他。”


压制着胸中的怒意,显然把今年春祭看得尤为重要,及时制止住了飒,不想多生事端。


“加图,现在你才是东厥最迅猛的勇士,希望你能得到长生天的庇佑,争取选拔夺魁,为我族争光。”


十辰于语气很真挚,阿史加图看着他瘫坐在轮椅上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好像一拳锤在了棉花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们期待从来都是你,不是我。自从你带领你的铁骑一路南下所向披靡,族人就期盼着春祭这天能早点到来。很多西厥人甚至从未跟你交过手也都忌惮着你,结果呢!忌惮到最后成了一个笑柄!”


十辰于也不反驳,就静静的听着他说,骂到最后加图也骂自己也骂不下去了,气氛就这么僵下来。直到迈出毡帐前,加图最后深深看了十一眼,“不是能走吗……”


“嗯。”


“去看看吧,闷在帐篷里不像你。”


取下腰间那把弯刀,那还是当年大可汉赐给他的,作为草原最勇猛战士的嘉奖。最后留恋的摸了把鞘,十毫不犹豫的将其抛向了一只脚刚踏出去的嘉图。


背着手稳稳的接过,嘉图拿到身前一看显然有些意外,他很清楚这刀在十心中的分量,同时也是自己的可望而不可及。


“给我给早了,等我夺了魁再说吧。”


随意掂了掂,挂到革带上便不再去碰。西厥的人已经到了,其中为首的悍将哥舒那极其不耐烦的坐于马头,看着只身从毡帐中走出来的嘉图,态度居高临下,“怎么是生面孔?你们东厥不有个什么号称草原战神的人物在吗,怎么没看见他?”


“你还不配跟他打。看清楚了,现在我才是你的对手。”


春祭照常举行,还是一如既往的盛况。嘉图在狩猎中极为勇猛,哥特那见情形不妙,携带几名西厥勇士对着他拦路堵截,嘉图处境一片尴尬。


飒虽然看不惯嘉图,可他也不想让十辰于的期望落空,即刻翻身上马前去协助。两人的实力不相上下,相较于西厥人的实力更是翻了好几倍,打起配合来几乎势如破竹。


哥特那在西厥养尊处优,结果到这里碰了一鼻子灰,最后还是嘉图赢下这次带领各族春祭的资格,收获了鲜花与掌声,但他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畅快。


“喏,还给你。这是大可汗给你的奖励,只有战神配拿。”


嘉图经过十辰于身侧,想了想还是把刀抛还回去。那上面染过某人多次沙场上血脉贲张,带着别人的光辉历史,与其鸠占鹊巢,不如以后再得一把新的。


“只要是为草原而战,就都是当之无愧的草原战神。”


见十提及心中引以为傲的信仰,眸中总算闪过一丝原有的神采,嘉图难得笑了。


“只有你是。”


十愣住了,就见嘉图毫不避讳的看着他,眼神流露出忌惮、倾慕、敬畏、惋惜等诸多复杂情绪,最后只是头也不回的在十辰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至少气势别倒。”


“……谢谢。”


嘉图翻身上马,后天由他带领各族让春祭,他要先回去准备相关事宜。哥特那恶狠狠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跟几名族人低语了几句,又分散开来。


十辰于准备让飒带着他透透气,他还不想太早回毡帐。可一路下来十总觉得有些奇怪,好像周围的西厥人越来越少了。


为方便选举节省体力以及照顾陪同的家眷,各族将路线折了个中汇聚于此。西厥人借着西域丝绸之路发展迅猛,来参与春祭的人数要对于东厥,所以这次的场地要偏向他们一些。


虽然择选的天然狩猎场物种繁多,但由于地形过于复杂,很少有族人在周围活动,搭建简易毡帐的空地荒凉贫瘠,就连不远处抵御外敌的防御城墙因长年不修理都有些破损。


更要命的是,这里离西厥人的一处军事要塞非常近,一匹烈马甚至只需不足两天的日程就能跑完,而赶往东厥最近的营地则需要近五天的日程,若是西厥的骑兵想要挥师过来……


长年在外征战的敏锐性几乎将西厥人的布局猜个正着。若是能堂堂正正赢得春祭资格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哥特那便计划将东厥派来参与选举的精英一举歼灭。


十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飒!你快乘马转告那些陪同东厥勇士过来的家眷们,现在都往防御墙那边赶!”


听出十辰于的语气非常急促,飒也来不及追问原因,当即翻上马朝毡帐的放向跑去,没过多久嘉图竟也折返回来,胸口因御马飞驰和滔天的怒意而剧烈的起伏着,“十辰于!有西厥骑兵杀过来了!数量不多,应该是提前埋伏在周围的,真该死!”


十辰于看上去比嘉图还要愤怒,没想到他们竟真敢对长生天大不敬,连春祭的传统也妄想打破!若是他现在还能御马,定要将赶来的西厥人屠个干净。


还好十已经让部分家眷先行撤离,嘉图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冷静,现在他必须带领其余的东厥勇士应战,他们不仅要赢,还要将那几千骑兵斩的一个不留!放了哪怕一个回去报信,西厥人想要鱼死网破,那他们东厥这些前来参加春祭选拔的儿郎全都要折在这里!


金戈交鸣,风鼓伴随着两波人声嘶力竭的厮杀翻涌出急骤的交响曲,裹挟出杀气的铁蹄扬尘惊沙,撼彻寰宇。战火中嘉图的攻势尤为猛烈,震耳的讨伐声响彻在他的耳畔,近乎挥砍到毫无知觉,他的四周血光飞溅,天地间浑然一片惨烈的猩红。


双腿每走一步都在承受阵阵钝痛,十辰于登上高高的防御墙,周围的硝烟愈发浓烈,铺天盖地朝他压来。


飒在安顿好最后一位家眷后,便望见纷扬的火星燎过十的脸侧,见他静静凝望着城下浩荡的局面,用那看似苍凉如古井一般毫无波痕的目光,扫过遍地残骸,在眸底倒映出了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纵使心里暗示自己一万次,又怎能不曾无数次梦回沙场,幻想耳边再度响彻振奋延绵的号角,不曾在无数次烂醉的夜晚,细细摩挲昔日常佩于身的宝刀,不曾想辗转千秋金戈铁马仍气吞万里如虎……


此时东厥的骁勇儿郎已然突破重围,将西厥的骑兵扑杀殆尽。眼看最后一名临阵脱逃的副将已飞驰出近百里,嘉图手中仅剩的三支羽箭已尽数发出,却皆无命中。一旦让那人搬来追兵,那他们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十辰于!!!”


脑海中浮现出十在疆场箭无虚发的身影,嘉图在城下歇斯底里的呼喊。此时风沙已经大到快要盖住他的双眼,他很清楚这对于十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很勉强,但也只有十那仿佛与生俱来箭法造诣,才希望发出那生死攸关的一击。


条件反射般一把夺过身旁某位儿郎手里的弓箭横在身前,十辰于耳旁只剩下秋风不堪萧瑟的呼嚎。只见他眉宇凌冽,两指猛夹住箭尾,勾弦对准越目标拉满了力,将尽数锋芒凝结成一点寒光,嘴角扯出惯有的不可一世的桀骜。


飒愣愣的看着,此时此刻十辰于的视线是那样轻蔑,那样耀眼,仿佛日月星辰都在这一刻敛去自身的光芒,不敢与其争辉。他深知那个叱咤风云的草原战神,正叫嚣着觉醒,即将贯虹而出,势如惊雷。


上一刻,十的手腕还在因无法承受而剧烈的抖动,下一刻便绷直臂膀屏息凝神。松手的一瞬间,离弦震耳,百步穿杨,精准无误的射穿那名溃逃赶去百里外搬救兵的西厥人的心脏。


(画手老师:lofter合危/付费委托)

看着那个本就该永远骄傲张扬的十辰于与他现在的身影渐渐重合,泪水模糊了飒的眼眶。


在射出那一箭之后十的那只手无力垂下,周围充斥着同族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无尽的热血在他的胸中沸腾。喷涌而出的血水几乎流满了绷带,十辰于却若无其事将其背过身后。直到飒飞扑过来为他缠上崭新的纱布,他才后知后觉似的。


战后那精彩绝伦堪称神话般的一箭,甚至一路流传中原,传进现任镇国大将军的耳中。卷就在一旁目睹,见那位世人眼中同样辉煌的壳听完并无太多讶异,只是学着草原人的口吻,推测那神采飞扬的十辰于若此时就站在自己面前,大概会说出怎样的话。


“若长生天庇佑,或许再过十年,二十年,有朝一日,再征沙场,你我还会在阵中相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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