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鲁斯之乱《惧于踏足》-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图穷匕见
地狱之船
碰撞航线
有人可能会说,一个人所能体验的最痛苦的折磨莫过于直视自己最黑暗灵魂之底那颗跃动的、血淋淋的心脏,毫无遮掩,无从逃避;莫过于认清自己能爆发出怎样的愤怒,怎样的仇恨与邪恶。
更有甚者,袭来的狂潮百万倍强大于此:这黑暗情绪的洪流并非出自一人,而是出自难以计数的死者与堕落灵魂——正是为这一刻牺牲。
这就是席卷为血天使庞大舰队服务的男男女女心灵的力量。每一颗心,每个思想,都在历经考验,都被压迫至极限,而其中许多将在重压下崩溃。最强壮者将幸存下来,但疤痕永不褪色,折磨将至此如影随形、跟进墓土。脆弱者则精神失常,视线所及均是恐怖,他们的头脑如易碎玻璃般龟裂了。
开战第一枪已然打响。
拉多隆连长沿着金色画廊冲向天使圣所,神色冷凝。尖叫与惨嚎在华丽的走廊墙壁间回荡,扭曲了他的感知,使得雕像与非凡的艺术品呈现出扭曲而危险的模样。
他喉中挤出一声咆哮,击退这种感觉,将其抹除。拉多隆曾接受过抵御这种潜在威胁攻击的训练,但红泪上普通的船员却不具备这样的防御能力。他看到他熟悉的海军军官沦为嚎啕大哭的孩童,有些在脸上抠出鲜红抓痕,还有些被冲击地哑口无言,困在自身思想的囚牢中、呆呆盯着虚空。拉多隆对此却无能为力,他心如刀绞;但这是战时,这些是伤亡者。他的首要任务是保证舰船与原体的安全;一旦任务完成,他就可以将复仇的怒火倾泻到来袭之敌身上。
快到中庭的时候,枪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拉多隆在画廊的扶手边一个滑停,看到下方的甲板上有一大群船员已化为狂怒的暴徒。尸体散落一地,在隔层的远端,则有数个血天使列成一排,手持武器。一个身着黑甲的身影,牧师权杖前举,正喊出命令。
“退下!”守望者安内鲁斯朝人群吼出命令,“回到岗位上,否则你们会被枪毙!”
“住手!”拉多隆翻过栏杆,在下方的甲板上闷声落地。他怀着冰冷的愤怒转向安内鲁斯,“以巴尔之名,你在干什么?”
“这群暴民袭击了我们,”守望者朝一位战斗兄弟点点头,那位裸露在外的脸上带着几道新鲜的创口,一只眼睛已是破碎不堪的洼槽。“他们背叛了他们的主人!”
“他们不是暴民,”拉多隆咆哮道,“他们是我们的船员!”
军团战士已举起爆弹枪;只需片刻的火力爆发,他们就能让仆役们命丧于此。
拉多隆将安内鲁斯一把推开,走进饱受折磨的船员们中间。如同被他意志的力量推开一般,他们在他周围分开一圈空地。
“看着我,”他喊道,瞪着他们,“看着我!”连长伸手抓住最近的一个人,一个炮兵中尉——他的嘴唇因持久不散的疯狂恐慌不停颤抖。
“血啊,血血血血——”
“你们会压制住恐惧,”拉多隆的话语如精金一般坚定,“你们所有人。若是就此屈服,袭击你的恐怖就大获全胜了!绝不!记住你是谁!记住你对天使的誓言,对帝皇的誓言!”
中尉在他的手掌中颤抖着。他抬起头,乞求的双眸望向拉多隆,“它在我脑子里,大人。我得让他停下来,血……”鲜红液体在他下巴稀疏的胡须上晕染开来,从他双目,双耳,鼻翼间潺潺流下。
“以血之名,我等休戚与共;以血之名,我等戮力同心。”连长引用了尽忠职守的誓言,这话语似乎平息了暴民的愤怒,“我们共为军团,我们所有人。”他朝守望者投去尖刻的一眼,“永远不要忘记这点。切勿动摇。从你的同志与兄弟们身上汲取力量。”
其他军团战士已放下了武器。拉多隆放开那人,转身离开。“我们能做什么?”人群之中传来叫喊,“若是敌人能侵犯我们的思想,我们又能做什么?”
“抵御他们,”并未回身,拉多隆直接说道,“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他到达了原体的圣所,途中没有遭遇其他阻扰。拉多隆大步流星走过中庭来到大片饰物与金色大门前,就在此时,透过陶钢的靴底,他感到了甲板微妙的偏移。红泪号正在转向,突兀猛烈到了巨型旗舰的重力板都在勉力校准的程度。
警报哀鸣,响彻各处,他想知道外边到底有何危险才逼迫战舰如此转向。下一次攻击近在咫尺,他本能地明白这点。他唯一不确定的,就是攻击会在何处到来。拉多隆的手覆到腰边鞘中动力剑的剑柄上。某种程度上他乐于参战,而也有另一部分的他对此感到畏惧。
“首席连长,”门前,圣血卫队军士朱利尔带领着一支战备状态的障碍小队,他猩红阔剑的剑锋闪烁光芒,“通讯网络崩溃了。其他指挥官和其他舰船传来的信号断断续续,干扰没有固定的模式,只是随机的空白还有一些声音……”
拉多隆也遭遇了同样的信号丢失,但并未听到其他东西,“什么声音?”
朱利尔指向连长的通讯珠,“听,你自己听听就明白了。”
拉多隆弹了弹他的通讯转继器。开头片刻,只有静电的尖嘶;但接着,他捕捉到一些模模糊糊的语句,抑扬顿挫的歌咏,出自某种令人不安的语言。
门德里昂在附近皱起眉,“我曾听过这些声音,但它却像消散在记忆里似的……”
拉多隆嗤声切断了信号,“让这些花把势见鬼去吧。”
朱利尔打开门,让他进入,“确实如此,连长兄弟。”
拉多隆进入原体圣所,鞠躬行礼,天使以简短的手势回以致意。他的主上正立在房间中央一个劈啪作响、勉强稳定住的全息投影前,画面中显示着杜卡德上将的头肩。女舰长看起来精疲力竭而苍老,连长与她合作时所曾见到、活力四射的闪亮火花已被痛苦与忧虑彻底浇灭。与其他凡人船员一样,她也无法免疫西格纳斯主星发出的灵能尖啸。他想到了安内鲁斯原本准备杀死的那个发疯中尉,杜卡德承受了同样的精神冲击却依旧能够正常指挥,这已极大说明了她的强悍毅力。
“混乱传播范围甚广,”她在说,“甲板上的军官传来零星的报告,但已经出现死者以及一些……破坏行为。我相信,就目前而言,旗舰并无来自内部的直接危险。”上将停顿半晌,像是发现自己难以呼吸。通过开放通讯频道,远在上方的舰桥传来的其他声音也被拉多隆收入耳中,许多人惊慌失措,而杜卡德的军官们在试图控制局面。
圣吉列斯的表情十分严峻,“其他船只呢?”
听到这句话,拉多隆越过全息图影向外看去。透过巨大的装甲玻璃窗口,外部虚空一览无遗。他看到了数艘舰队的巡洋舰,其中有些在混乱地移动,少数几艘显然已经损坏。
“少数几次能够理解的有效沟通也报告了类似情况,”女人说,“船员仆役行为异常。暴力,恐慌。”
“控制住局势,”天使说,“若是吾儿为了控制住星舰不得不与自己的船员战斗,我们就帮敌人捅了自己一刀。”
“我会……”杜卡德开口,但她的声音拉高了一整个八度,化为尖锐的长声尖叫。全息投影剧烈抖动,炸成一团弥漫的光子,但高亢的尖啸并未停歇。伴着一声突兀的嚎叫,甲板上的投影矩阵超载了,爆出一片烟雾与焦黑的金属。
拉多隆拔出手枪,担心这又是另一次灵能攻击的前兆;卫队长阿兹卡隆则抬起手臂,前臂的天使爆弹枪在锁定目标。
厅堂内其他圣血卫队成员都拔出剑来,“那声音!”哈克林喊道,“那声音从哪来的?”
原体转过身来,瞪视天花板,双目来回扫视寻觅着某种只有他才看得见的东西,脸庞笼上一片阴云。
厅室内有数个机仆,是负责各种管理职能或是次要职务的奴仆。他们异曲同工地从休眠凹室内蹒跚撞下,加入了哀鸣的合奏,朝马赛克地板呕出鲜血与处理液。
拉多隆看着他们死去,每个机仆都在粉灰色的迷雾中如血肉铜片制成的拼图般分崩离析。
随着水晶于塑钢上的锵然鸣响,圣吉列斯拔出了他的长剑,抬剑作战斗姿势。这柄双手大剑与星际战士等高,纤长而致命,以红色金属锻造而成,金色剑柄上镶着红色宝石。武器嗡嗡震响,在天使双手中鲜活起来。他的双翼从闪亮的盔甲后扬起,原体将剑刃举向空中:“若你有胆,就速速现身!”
尖利的音符冲到高潮,如匕首般扎进拉多隆的耳膜,但伴着它的淡去,新的羞辱随之而来。机仆的残骸蠕动融合,内脏肠道绳索般与破碎的肢体摸索缠连,空气在肉块周围扭曲异化,现实与其一并错乱撕裂。
零碎肉块组合成一具全新的身体。其雌雄同体的躯干上异变出四只手臂,肌肉扎结,微微颤动;脑袋伸长为如巨型羊头般的形态,犄角外扬,带着醒目、喷吐鼻息的鼻头。这新生之物直起弯曲的躯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血天使们。祂尖锐的爪尖勾勒着自己的身形,把玩着造就身躯的血肉,喷出一道湿润而放荡的喘息。
“圣吉列斯,”祂说,齿尖摩挲着这个名字,“我简直欣喜若狂——你终于踏入了我的领域。”混合生物嘲弄地一鞠躬,舔舐着祂死人血肉凝成的双唇,“欢迎光临。”
“群星在上,你又是什么类型的生物?”原体冷酷的怒火转为厌恶,“你身上带着亚空间的恶臭。”
这存在怪诞地点头道,“太对了。真是出色的眼光,非人类。这让我兴奋。”
拉多隆感知到空气中飘来奇怪的杂糅气味:一种令人窒息的香水味几乎盖过其他一切,但在其下又是汗水与体液的馊臭,以及硫磺鲜明的味道。
拼凑而成的怪物并拢四只手掌,像是在祈祷。“吾之精华聚为此身,驾临此地,汝等当深感荣幸——而吾,且允许汝等称吾为凯瑞斯。我乃死亡中与狂喜擦肩的惊鸿一瞥,我乃乖张者与魅惑者,欢愉之主的子女,Q’tlahsi’issho’akshami[1]的热切忠仆——虚空本身鸣唱吾之颂歌。”
“你的头衔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圣吉列斯答道,“你的存在形态是什么,异形?直说吧。”
这生物目光游离,拉多隆发现祂正以一种近乎饥饿的目光盯着自己,“异形。概念如此狭隘!你们均知吾为何物。”祂发出一声疯狂的嗤笑,“我是其中之一,与我一道说来——恶魔。”长长的舌头跟着词句从唇间探了出来。
阿兹卡隆说话了,“你从你所谋杀之人那里偷来了这个称呼。一个来自古老神话与传说中的名字。”
短暂的一瞬间,这野兽卖弄风骚的端庄假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突如其来的愤怒,“是你等从我们这里偷走了它!”但怒火再度消失,凯瑞斯深深鞠躬,“我向你们问好,血之天使。以色孽之名,拜色孽之福祉——这些世界,这些灵魂,这个王国均归我所有。”凯瑞斯扬起脑袋,夸张地演绎出矜持的清高模样,“你想试试从我手中夺走它们吗?”
在拉多隆的注目下,他的原体身上最初涌现的怒火似乎隐没了,天使身上凝结出了寒冰般的冷静。圣吉列斯垂下剑,将其剑锋朝下置于甲板,双手交覆在镶嵌宝石的剑柄上。“你已对人类帝国行使侵略之举,已对其公民犯下暴行。请知:如上行为只能以血偿还,不存在姑息,不存在和解。”
“哦,说吧,”凯瑞斯喘息道。
“这协议我只会提出一次。投降,并放弃你对西格纳斯星群的统治。立即如此,我保证你的结局会迅速而仁慈。”
这生物的狂笑开始时高亢而尖锐,接着压低为沉声恐吓的表述,“你对吾之威严一无所知,庸俗、微不足道的所谓天使。如此粗制滥造之物,又怎能扼杀这般辉煌的化身!我乃烙印教堂的主教,西格纳斯之主宰,一切生命之敌!这些世界将成为你绝望铸就的丰碑,非人类。你所爱的一切都将被我夺走,被我的亲吻所玷污。”祂转向窗口,两只手掌指着外层西格纳斯主星密布的阴云,另一对肢体则召唤着他们:“来吧,”凯瑞斯说,“你会在那里找到我。我乐见你的到来。”
话音刚落,金属残片与血肉便散成一摊丑陋碎块,这怪物般化身的生命力突兀地消失了。
圣吉列斯无声地盯着这堆残骸,看了许久,接着转向他的子嗣:“带我们下去。”他说。
“吾主,舰队依旧处于混乱之中——”阿兹卡隆开口。
“正如敌人的计划。”原体的双眼深黯而冷硬,如燧石的碎片,“但我们已在他们为我们铺好的路上走了太久。我们不会让这东西活下去,吾儿。执行我的命令吧。”
第二阶段的攻击就潜藏在熟视无睹之处,隐藏在围绕西格纳斯主星那厚厚一层破碎金属长带的残骸浅滩上。
畸形变异的战舰从行星重力中挣脱而出,引擎呕出缕缕聚变火焰,如潮涌向血天使的舰队。这些战舰完全无法分类,要想衡量它们与常规虚空海战法则的差异,也没有任何正式流程可走。这是地狱之船,且正如其船员的遗骸一般,它们也被扭曲并改造成了某种难以想象、令人厌恶之物。起初在休眠之时,它们在一切传感器上都悄无声息,如今他们却被来自虚无之力激活,凭着幽魂般的能量活了过来。
有些船是双头的畸形,塑钢与青铜糅合在一起,像是某种脱离亚空间失败后灾难性的结果。另一些船则被破开,船壳被剥去,暴露出其下林立的骨架,正如某些医学课本上的解剖学范画。这些掠食的残骸中燃着火焰,密集船首中熊熊燃烧的火球如一双双眼睛,瞪视着黑暗。这些船与其说在飞行,不如说是在虚空中游动,船壳起伏不定。它们被占据了曾是西格纳斯防御力量骄傲的邪恶意识所指挥着,如巨型生物般移动。
另一些船张开了人皮鞣制的巨大船帆,在类似于犄角和象牙的伸缩骨架上伸展开去。巨型三角帆遮蔽光线,然后不可思议的,像是有无形的风助推一般,它们鼓起了满帆。地狱之船的每一块表面都长出了枪炮,释放出如瀑般紫色能量,散射的带刺炸弹有风暴鸟般大小。
还有一些船则不过是巨型的导弹,空荡荡的船体被扔到了帝国战舰的航道上,毫无指引地漫无目的漂流。一艘这样的船体残骸破开乌鸦截击机(Raven interceptors)编队,在努米特号巡洋舰来得及紧急避让前就找上了她。两艘战舰在一片焰光中吻上彼此,伴随大团的灰色碎片,跌出了编队。
席卷血天使船员的震荡尖啸余波还未平静,圣吉列斯舰队的船只正挣扎着抵御敌人的攻击——但拖延便意味着死亡,消耗与毁灭。他们防备不足,措手不及,但除了战斗别无选择。
奔马号与巴尔之盟号光矛齐射,倾泻向伊格尼斯侧翼袭来的巨大舰船。敌舰——本是崭新无垢的星系运输船,如今却被锈蚀的瘟疫感染——被摧毁了,碎成大块的朽烂金属。像被锤子击中的艾草,飞船炸开,其残片飞射而出撞上猩红战舰的虚空盾,化为闪耀的原子。
附近,圣杯号与赫米娅号正争先恐后填补上旗舰边空出的缺口,努力冲过她们自身一团混乱的战线去正面接敌。肿胀护卫舰的嵌板从内部蓬开,拖曳着黑色毒气尾迹朝他们驶去。船体表面曾是西格纳斯对泰拉效忠标志的徽章被亵渎,其上覆着血色涂出的八芒星标。
血天使的战舰发射鱼雷,巨型激光轰出道道脉冲,剥去攻击者的一切防御,但敌人不曾止步。有一瞬间,领头的护卫舰看似要一头猛撞上圣杯号,但随后被污染的废船霍然破开,展露出其内部。
每艘被转化了的船体内部都有一大团绳索般的肌肉,覆着闪亮的甲壳。这些怪形已经像癌症一般长满了飞船的内部,如今它们肆无忌惮地爆发开来。在星系恒星的光芒下,闪烁微光的肢体舒展开来:八条蜘蛛长腿,每条都足有半公里长。船体内部癌细胞般的东西蠕动着,像背负贝壳的甲壳类生物一样撑起战舰的外壳。
两艘蜘蛛战舰无视了圣杯号点防炮塔的零距离射击,扑向这艘重巡,开始大啖美食。沾满液体的巨大下颚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圣杯号开始通过无数破口失去大气,一束束氧气喷进真空。整个战线上类似暴行历历可见,舰队中的每艘船都发现自己正面对着好整以暇的敌人。
在前方,红泪号打开炮口,释放了全部火力;粒子光束的灿烂矛头与齐射导弹的流光重重撞上前推的地狱战舰。血子号与猩红号紧随其后,清空了弹药库,切碎敌人,射入其后巨大的碎片区域。完美的核子火球如珍珠般在夜空中绽放,摧毁了本该早已死去的尸骸。
克里德舔去指尖的鲜血,细品其滋味。从他双目中留下的液体呈黑色且油腻,带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将他的思绪拉回了遥远的科尔奇斯。它闻起来如同新生,他告诉自己。重生。新生的先兆。
黑暗之页号周围的天空因倾泻的火力而燃烧,无声的光流在他指挥座上投下飘摇的阴影。克里德起身,朝下看去。
他战舰的舰桥是一个装甲玻璃包裹的圆泡,从外部看来锈蚀且并不透明,但站在其中,却像身处虚空的摇篮。巨大的防爆门通常能保证大型舱室的防卫与安全,但侍僧已下令将它们全数降下,以便他欣赏背叛时分的降临。
克里德看着蜘蛛战船在圣杯号上大朵快颐,笑容越发灿烂。很快,血天使们就将把那艘战舰的船员们看作幸运儿,正如太阳神号、苍白骑士号的死者与其他所有祭品一般。
血流不止;自荷鲁斯在圣堂内显身之后,他就开始流血,如今依旧如此,速度缓慢但不曾停歇。怀言者并未因此感到疼痛或者不适。他已经意识到,这是他身上的一个标志,一个留在他血肉上的、代表着优势的标志。他不允许自己沉浸在战帅的话语中,也不能沉浸在随之而来的冲突里。荷鲁斯命令他违抗艾瑞巴斯所制定的计划,克里德在内心深处搜寻因此而生的罪恶感:但他毫无负担。艾瑞巴斯,他如此傲慢、如此自信,他和那个混种科尔法伦将权力如礼物般赐给他们偏好的宠儿……他们不在这儿。他们对机会一无所觉。克里德如今有机会超越他们,或许能赢得取代他们立于罗嘉身旁的权力。
若是成功的话。当我们成功之时。
那只身负巨翼的恶魔放了他一条生路,而鲜红的血痕便是对这恩惠的提醒。克里德又一次斗胆畅想未来。我被标记了。这必然如此。他对自己微笑着,这场战争已然胜利。
“来自血天使指挥舰的重复消息,”克里德转向报告的战士,他的名字叫费莱耶(Felleye),这名身形庞大的掠夺者(Reaver)是哈罗克斯连长亲选的私人护卫之一。
“他们乞求我们出手相助,”侍僧说,他朝下望去。在他靴下,透过装甲玻璃的甲板他看到了红泪号巨大而棱角分明的轮廓,正以武器的焰火与发射的光束点亮虚空。
游离在交火如此激烈的战场中央,克里德感到一种莫名的平静。黑暗之页号至今仍未开出愤怒的第一炮,也并未受到敌人哪怕丁点的关注。
“杜卡德那个女人要求我们部署枪炮,控制住舰队的这个区块。”费莱耶继续道。
“让她尽情享受我们的无动于衷吧。”
哈罗克斯来到他指挥官身边,“这一部分的战舰正在遵循既定的战斗协议。”连长说,他指向正围绕圣吉列斯的战舰缓慢形成保护阵型的战列巡洋舰。
“正如我的预料。”克里德自行点点头,“对于给予他们十七军团表亲的特权,也并未加以深思。”他看着战舰缓慢的舞步,“信任是如此愚蠢的东西。”
“敌舰来袭,左舷船尾高度。”费莱耶呼叫,“大人,似乎是一艘民用巨型运输船的外壳。它将直线穿过我们的火力圈并与红泪号相撞。我们是唯一有能力抵御攻击的就位战舰。”
克里德抬起头来,他增强的视力从虚空的黑暗中准确捕捉到了来袭者。萦绕恶臭烟云的圆柱体在喷吐火焰的推进下速度越来越快,飞船侧翼盖满了邪恶文字与神秘符号。侍僧的手覆到前臂上,他刺满字样的皮肤也刻着同样的纹章。
他闭上双眼。若是克里德敞开心扉,仔细聆听,来袭飞船上辐射出窃笑着的愉悦恨意几乎近在耳旁。舰上的生物渴望品尝天使的鲜血。
“命令?”哈罗克斯说道。
“终于,时辰已到,”克里德说,睁开双目,“完美的背叛时机可说是从天而降。”
克里德回到指挥座上,回味着这一举动,希望能在这一刻看看那些他所背叛之人的脸庞。
起初,梅洛斯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的手按在舷窗的装甲玻璃上,向外仔细观察着战况;怀言者星舰尾部闪现出一抹无声的色彩,他的呼吸窒住了。有那么一瞬间,血天使觉得黑暗之页是遭遇了某种灾难性的内爆;但当火焰最终化为引擎喷出的推力,他便知道这艘巡洋舰抛弃了他们。
即便是在蔓延的战火中,这也足以使他定在原地。罗嘉的子嗣有什么理由要逃跑?
“梅洛斯!”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他转过身发现卡诺正朝他奔来,“快!他们来了!”
“谁?”这名战斗兄弟看起来精疲力竭,爆弹枪紧紧攥在胸前,“卡诺,你是什么意思?”
“看。”另一名军团战士覆铠的手指指向黑暗,梅洛斯沿那方向看去,看到了那艘正压向红泪的、笨重的巨锤飞船。“你看到了吗?”
梅洛斯回望向战友,“你呢?”他用手指点点眉毛。
卡诺的表情阴沉下去,“眼下这不重要了。”
药剂师还有许多疑问,但液货船撞入他们脚下外层船体时的冲击淹没了一切。
这艘船本是一艘运输挥发性化学燃料的长途驳船,从西格纳斯主星到白河来回往返,航路漫长。亚空间生物来到星群之时,她无尽的循环也就此打破。船员化为了亚空间小型野兽的肉身,化为祂们所能穿戴的血肉外皮,以便在短生种的领域内自由行走。西格纳斯人献上忠诚以求得救,而作为回报,祂们从这些人那里攫取了更多。祂们确实做到了,但不是以求救者想要的方式。
色孽的标记覆盖了飞船的每一寸表面,当时机到来,当它为帝皇的天使带来死亡之时,船体前部星罗棋布的亵渎文字便将其化为一种赐福。
撞击点位于左舷,这是一个机械舱,此处的气动轨道将鱼雷从主弹药库运送到前部武器舱。野兽撕开液货船的外墙蜂拥而入,涌上红泪号。
血天使们正等着祂们,但人数寥寥无几。
梅洛斯在脚下看到了一整个溃烂的地狱。这个困于旗舰的外壳与内部船体的第一道墙之间的隔间,从不是为人类活动而设。他脚下是一个塑钢大坑,断裂缆绳与撕开的轨道纵横交错,爆弹枪的枪口火光与他肩上灯束未曾照亮的地方,自动轨道的控制机械闪出火花,闪烁着点亮黑暗。被俘获的货船船首已经卡在原地,厚厚的装甲板拦住了前方通路,但却并未对其可怖船员的登陆造成半点阻碍。
如同深海中柔软七鳃鳗一般的东西吱吱喳喳地滑过格栅密布的狭小通道,沿着被撞弯的墙壁向上爬来。它们来回弹动着前行,一团团长鞭卷须弹出,抓住借力之物,将自身向上拉去。而其他的生物——有着钳动的蟹爪与类似巨型被剥皮犬类的带刺身躯——嘶叫咆哮着,用强有力的后腿跳出了难以置信的距离。
已有战斗兄弟被这些东西夺去性命。有些人死于冲击本身,还有一些则被满布尖齿的触手抓住,或是被利爪切开。梅洛斯打算让这些入侵者付出代价。他以爆弹手枪单发射击,每一颗子弹都在评估效果。正如导师所教他的那样,药剂师正试图测量出神经簇或脑组织的位置,但这些怪物的形态和类别并不具备统一性,也毫无逻辑。似乎只有直截了当的过度杀伤才能干掉它们。在他身侧,卡诺已完全沉浸于战斗中,冷酷地处决眼前一切会动的东西。和他一块来到袭击点的还有十几个战士,都怀着同样的信念——保卫红泪,到死为止。
这些生物边唱着歌边向军团战士袭来,刺耳的旋律满是回荡在舱壁间尖锐的哀嚎与喘息。这些东西的涌入仿佛永无止境,它们从货船躯壳中喷出,越来越多,已经成了一片光滑蠕动的虫群。怪物如潮,节节升高,若是没有增援,他们马上就会被淹没。
梅洛斯手枪的枪膛啪一声弹开,“重新装弹!”他喊道,以全神贯注、常年练习的速度弹出了弹夹。
卡诺没时间说话,相反他脚下一旋,瞄准其中一个趁着药剂师停顿的瞬间朝他们所站机架撞来的怪物。
卡诺的子弹击中目标,但这东西是个大块头,虽然质量反应弹头在它身侧表皮炸开紫色的肉块,但它没死。它无视了梅洛斯,转而袭向他的战斗兄弟,撞开弯绕的管道向卡诺冲去。卡诺轰然倒地,消失在怪物的身躯下。梅洛斯拔出链锯斧,砍向它湿淋淋的侧边。
生物侧面咧开数张满是獠牙的嘴巴,朝他咬来。手枪上弹完毕,梅洛斯往每张嘴里都喂了一发矢弹,赢得几声痛苦的尖叫。粘液团退缩了,翻滚着离开,露出下方身体扭曲的卡诺。
“药剂师兄弟!”来自上方的一声喊叫吸引了梅洛斯的目光。头顶上是一排身着铁灰盔甲的军团战士,集合在一条轨道上,正开火加入战斗。他看到红刃连长探出手指指向卡诺,“带他离开那里。赶紧撤退!”
梅洛斯一枪击中身后窜上来的蟹型生物,把卡诺拉起来。战斗兄弟盔甲裂缝中渗出鲜血,他脸色苍白,仿佛肺中空气都被吸了个干净。他们一起跌跌撞撞爬上斜坡,走向其余匆忙集结的守军。
入侵者紧随其后,为这种明显的退却而痴痴发笑。下方的船舱如今一片沸腾,数不清的敌人在下头翻滚。
“它们绝不能越过我们,”梅洛斯喊道,“一旦它们进到甲板,我们就永远不可能彻底扫清它们了!”
“它们过不去的,”红刃回吼道,“瓦尔丁找来了些阻止它们的东西。”
就在此时,药剂师看到有个太空野狼正用蛮力搬来高度与质量堪比一人的圆锥形物体,将它从其中一个因撞击而停滞的弹药货车上拖下来,“磁力锁,”连长喊道,“固定好自己!”
这是个导引弹头(Seeker-head),一枚反截击导弹的有效武器负荷。
伴随一声使劲的哼哧,瓦尔丁将弹头甩过肩去,它滚落到敌群之中。梅洛斯转过身来,举起双手护住脸部,弹头撞上了货船船首,瞬间引爆。
在这样密闭的空间内,这次爆炸将红泪外部船体掀去了一大块——虽然不足以炸穿内层装甲,但足以使入侵者的船体从此处脱离,并将这些血肉怪物暴露在真空的残酷轻抚之下。
空气与碎屑逃进真空,梅洛斯用靴中的磁力板将自己固定在精金甲板上。他扶稳卡诺,而敌人被炸成一片虚无,尖叫的欢歌也就此戛然而止。
雅典雅.杜卡德放任自己的双手捂脸,掌心深深埋在眼窝上。她血肉的温度在这一刻仿佛都抽离开去,就如同知觉都从他处中转。上将意识到血液在自身耳中隆隆作响,随着每一击心跳搏动。
有生以来她一直深知保持控制的重要性:对他人,对她的舰船,还有对她自己。如今那一切都恍如遥远的梦境。雅典娜已倾尽全力试图控制住状况,但她知道她已逐渐衰弱。很快她亦将无力坚持。
她听到她的副官说道,“它们就在船上!”他紧绷的嗓音带着歇斯底里,“那些怪物穿过了船体,感染了我们……”他颤抖地咽下一口气。
杜卡德的手放下了。“少校,冷静下来。”她试图饱含威严地说出这些话,但出口的语句却破碎不堪。红泪号舰桥上强烈的光线刺痛了她的双眼,她不由自主地畏缩了。
他转向她,满脸通红、汗流浃背,“你不明白吗?”军官向她吼出这个问句,声音穿透了其他人的喧闹与私语,吸引了所有船员的注意。“醒醒吧!看看周围,军团正将我们领向死亡!这是个圈套,这陷阱通往地狱!”
他的脸那么红。杜卡德意识到自己甚至能透过他皮肤的毛细血管清晰望见他的脉搏。她的肠胃因极度的厌恶绷紧了,这怎么可能?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发问,但没有答案。
少校摇晃着上前,抓住了她指挥座的扶手,以最尖利的声音叫喊道,“让我们离开这里!”现在她明白,他已经彻底精神错乱了。“看在泰拉的份上,我们必须逃离这儿!回答我,你这个冷酷的婊子!”
在他脸庞一片猩红的脉搏中,她也看到了墨黑色,黑暗的毒液。少校猛然惊醒,意识到被感染的人正是他自己——被疯狂、被恐惧,被那可怖尖叫留下的恶疾所感染。
“凯瑞斯。”
“你说什么?”她厉声道。
杜卡德霍然起身,少校踉跄地后退。这个名字如闪电般贯穿了她,片刻之间她眼前的景象豁然清晰。
“我……我没有说……”少校的脸庞就像是一块血肉的面具,堪堪挂在那篡夺了他躯体的某些可怖之物上。
现在她明白了。她皮带上系着的其中一把激光手枪瞬间握到了手中,接着她对他开枪了,接连不断,闪亮的光束将他击倒在甲板上,血肉烧灼的臭味嘶嘶升起。他的尸体翻腾扭动,逐渐模糊。
杜卡德环顾四周,她五脏六腑的扭曲感变本加厉。其他所有船员的脸都高高在上睨视着她——每张脸上都浮现了同样猩红又漆黑的色泽。他们在笑吗?她能听到他们在笑。
和少校体内的东西一样,它们也想杀了她。她拔出了另一把激光手枪,两把枪同时开火。上将射击着四散奔逃的目标们,舰桥的空间内划出道道火焰条痕,切进被侵蚀的身体,摧毁各式控制面板。
她最后杀死了舵手。那时他正举起带着利爪的双手试图划开她的脸——或者是想投降。究竟如何已无关紧要。他们所有人的血管中都流淌着黑色的血液,在她身周的甲板上淤积,汇聚在她披风边缘,浸透了灰色的貂皮。
但到最后,最大的恐怖莫过于雅典娜杜卡德从导航屏幕的反射中瞥见自己面庞的那一刻。她苍老的、战士的脸庞,涨得通红。猩红转为漆黑,在她的头骨上融化、蔓延。
她并未幸免于难。这感染也找上了她。当然了。疯狂已变成一种病毒,致命的传染体。其他人已因此堕落,而同样的命运很快也将降临在她身上。
上将流下了痛苦的泪水。她如此深爱着这艘船,视她为亲女。她深爱着她的原体和他的军团,但她却将他们领入如今的境地。如今红泪号充斥着腐败,而这都是她的错。这都是她的错。
杜卡德脆弱的自制动摇了。“我必须赎罪,”她哽咽着大声说道,“这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是的。是的。”
圣吉列斯会理解的。她知道他会。天使一向宽宏大量。
上将往导航仪上录入了新的目标,点燃了推进器,将旗舰的船头直直指向了西格纳斯主星。引擎接受了命令,庞大的舰船离开原位,直直航向行星重力井的牵引。她用她的枪击毁了控制台,这样她的命令便无法挽回。
最后一枪射进了杜卡德的心脏。她的胸膛上,激光灼烧出了一个空洞。

老的节译章节补全,换成完整的第十二章~原本下半截挪到第十三章去
鼓掌欢迎凯瑞斯!
[1]Q’tlahsi’issho’akshami:这个我查了一下lex上说这就是守密者的别名……?所以理论上这名字就是自我介绍了,那eager servant of Q’tlahsi’issho’akshami感觉就有点不太好理解,可能是指守密者“中”的忠仆? 不是非常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