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无功文集 加句读版本-《游北山赋并序》
《游北山赋并序》 唐·王绩
（序）
余周人也，本家于祁，永嘉之际，扈迁江左，地实儒素，人多高烈。穆公衔建元之耻，归于洛阳；同州悲永安之事，退居河曲。始则晋阳之开国，终乃安康之受田。坟陇寓居，倏焉五叶，桑榆成列，俄将百年。 绩南山故情，老而弥笃。东陂馀业，悠哉自宁。酒瓮多于步兵，黍田广于彭泽。皇甫谧之心事，陇亩终焉；仲长统（汉末隐士，哲学家）之规模，园林幸足。独居南渚，时游北山，聊度日以为娱，忽经年而忘返。西穷马谷，北达牛溪。丘壑依然，风烟满目。孙登默坐，对嵇阮而无言；王霸幽居，与妻孥（nu二声，儿女）而共去。窗临水石，砌绕松篁，歌田园之去来，亦已久矣；望山林之故道，何其悠哉。诗者，志之所之；赋者，诗之流也。式抽短思而赋焉。
（赋）
天道悠悠，人生若浮。古来贤圣，皆成去留；八眉四乳，龙颜凤头，殷夏一代，零落千秋，暂时南面，相将北游。玉殿金舆之大业，郊天祭地之洪休。荣深情厚，乐不供愁，何况数十年之宰相，五百里之公侯。兢兢业业，长思长忧。昔怪燕昭与汉武，今识图仙之有由。人谁不愿？直是难求。闻鼎湖而欲信，怪桥山之遽修。玉台金阙，大海水之中流；琼林碧树，昆仑山之上头。不得轻飞如石燕，终是徒劳乘土牛。
已矣哉！世事自此而可见，何为而惘惘？弃卜筮而不占，余将纵心而长往。任物孤遗，情之直上。觉老释之言烦，恨文宣（文宣王是唐代唐玄宗李隆基给孔子追谥的封号，但王绩之时还没这个封号，应该是后世抄本改的）之技痒。彼事业之迁斥，岂神明之宰掌？物无往而咸彰，生有资而必养。嗟大道之泯没，见人情之委枉，礼费日于千仪，易劳心于万象。审机事之不息，知浇源之浸长。鸟何事而婴罗，鱼何为而在网？生物诡隔，精灵忽况，庄周三月而不朝，瞿昙六年而遐想（瞿昙，印度刹帝利种姓之一，也称作乔达摩，这里应该是指释迦摩尼，说的是释迦摩尼六年苦修）。有是夫，况吾之不如先达矣。
请息交而自逸，聊习静而为娱。乃披林城，进陟岩区，连峰杂起，复障环纡。历丹危而寻绝径，攀翠险而觅条涂。耸飞情于霞道，振逸想于烟衢。重林合沓而齐列，崩崖磊砢而相扶。睹森沉于绝涧，视晃朗于高嵎。自谓抟风飙而出埃壒（ai四声，尘埃），邈若朝玄宫而谒紫都。
碧峦之下，清溪之曲，望隐隐而裁通，听微微而不属。眷然引领，兹焉顿足。步拥石而迥回，视横烟而断续。古藤曳紫，寒苔布绿。洞里窥书，岩边对局，仿佛灵应，依稀仙足。炉何代而销金，杯何年而溜玉，石室幽荡，沙场照烛。松落落而风回，桂苍苍而露溽，月未侧而先阴，霞方升而已旭。喜方外之浩旷，叹人间之窘束。况乃幽谷藏真，傍无四邻，紫房半掩，玄坛尚新。逢阆风之逸客，值蓬莱之故人，忽据梧而策杖，亦披裘而负薪。荷衣薜带，藜杖葛巾，出芝田而计亩，入桃源而问津。昆山若砺，渤澥（渤海得古称）扬尘。栽碧柰（nai四声，苹果得一种，有红白青三色）而何日，种琼瓜而几春。
自然诡异，非徒隐沦，乃有上元仙骨，太清神手，走电奔雷，移空时朽。河间之业不齐贯，淮南之术无灵受。咒动南箕，符回北斗。偓佺（古代仙人，槐山的采药鼻祖，曾经送给尧松籽，但尧却没空吃。那些当时吃了他松籽的人，都活到了二三百岁）赠药，麻姑送酒。青龙就养于甲辰，玄牛自拘于乙丑。永怀世事，天长地久。顾瞻流俗，红颜白首。倘千岁之可营，亦何为而自轻。昔时君子，曾闻上征。忽逢真客，试问仙经。谈九华之易就，叙三英之可成。拭丹炉而调石髓，裹翠釜而出金精，珠流玉结，雪曜霜明。咸谓刀圭暂进，足使云车下迎。纷吾人之狭见，揽群疑而自拂。使捉足而相咸安，亦何为乎此物？彼赤城与玄圃，岂凭虚而构屈。但水月之非真，譬声色之无佛。过矣刘向，吁嗟葛洪，指期系影，依方捕风。谁能离世，何处逃空。假使游八洞之金室，坐三清之玉宫，长怀企羡，岂非樊笼，徒劳海上，何事云中。昔蒋元翊（蒋翊，字元卿，这里可能要写成蒋元卿）之三径，陶渊明之五柳。君平坐卜于市门，子真（郑子真，西汉隐士）躬耕于谷口。或托闾闬（古代里巷的门），或潜山薮，咸遂性而同乐，岂违方而列守？余亦无求，斯焉独游。
属天下之多事，遇山中之可留。聊将度日，忽已经秋，菊花两岸，松声一丘。不能役心而宫道，故将委运而乘流。伊林涧之虚受，固樵隐之俱托。逢故客于中流，遇还童于绝壑。云峰龟甲而重聚，霞壁龙鳞而结络。水出浦而浅浅，雾含川而漠漠。是欣是赏，爰游爰豫。结萝幌而迎宵，敞茅轩而待曙。尔其杂枝相纠，长条交茹，叶动猿来，花惊鸟去。起公子之殊赏，谈王孙之远虑。山水幽寻，风云路深。兰窗左辟，茵芜斜临。石当阶而虎踞，泉度牖而龙吟。月照南浦，烟生北林。阅邱壑之新趣，纵江湖之旧心。道集吾室，风吹我襟。松花柏叶之醇酎（zhou四声，味厚的美酒），凤翮（he二声，鸟翎的茎）龙唇之素琴。
白牛溪里，岗峦四峙。信兹山之奥域，昔吾兄之所止。许由避地，张超成市。察俗删诗，依经正史。康成负笈而相继（应该是说苏章负笈，但是有说字士成的，有说字游卿的），安国（没查出来，是孔安国？）抠衣而未已。组带青衿，锵锵似似。阶庭礼乐，生徒杞梓。山似尼丘，泉凝泗涘。吾兄通，字仲淹，生于隋末，守道不仕，大业中，隐于此溪，续孔子六经近百余卷，门人弟子相趋成市，故溪今号王孔子之溪也。忽焉四散，于今二纪。地犹如昨，人多已矣。念昔日之良游，忆当时之君子。佩兰荫竹，诛茅席芷。树即环佩，门成阙里（春秋时孔子授徒之所）。姚，仲由之正色，薛，庄周之言理。此溪之集门人常以百数，河南董恒，南阳程元，中山贾琼，河南薛收，太山姚义，太原温彦博，京兆杜淹等十余人，称为俊颍。而姚义多慷慨，同侪方之仲由，薛收以理达，称方庄周，薛实妙言理也。触石横肱，逢流洗耳，取乐经籍，忘怀忧喜。时挟册而驱羊，或投竿而钓鲤。何图一旦，邈成千纪。
木坏山颓，舟移谷徙。北冈之上，东岩之前，讲堂犹在，碑石宛然。想闻道于中室，忆横经于下筵。坛场草树，苑宇风烟。昔文中之僻处，谅遭时之丧乱。守逸步而须时，蓄奇声而待旦。旅人小吉，明夷大难。建功则鸣凤不闻，修书则获麟为断。惜矣吾兄，遭时不平。殁身之后，天下文明，坐门人于廊庙，瘗（yi四声，掩埋）夫子于佳城。死而可作，何时复生，式瞻虚馆，载步前楹，眷眷长想，悠悠我情。俎豆衣寇之旧地，金石丝竹之余声。没而不朽，知何所荣。吾兄仲淹，以大业十三年卒于乡馆，时年四十二，门人谥为文中子。及皇家受命，门人多至公辅，而文中之道未行于时。余因游此溪，周览故迹，盖伤高贤之不遇也。临故墟而掩抑，指归途而叹惜。往往溪横，时时路塞，忽登崇岫，依然旧识，地迥心遥，山高视直。望烟火于桑梓，辨沟塍于乡国。斜连姑射之西，正是汾河之北。怅矣怀抱，悠哉川域。
忆昔过庭，童颜稚龄。何赏不极？何游不经？弄春风于涧户，咏秋月于山扃。北窗照雪，南轩聚萤，彩衣扇枕，缁布开经。何斯乐之易失，倏衔哀而茹恤。天未悔祸，遭家不秩。子敬（王静？）先亡，公明早卒。馀自此而浩荡，又逢时之不仁。天地遂闭，云雷渐屯。与沮溺而同趣，共夷齐而隐身。幸收元吉，生偶昌辰。容北海之嘉遁，许南山之不臣。养拙辞官，含和保真。岂若冯敬通之训世，赵元淑之尤人。殷臧耻贱，憔悴伤贫。探井臼而无乐，历山河而苦辛。岂如我家生事，都卢(这里是统统的意思)弃置。不念当归，宁图远志。坐青山而非隐，游渌潭而似喜。
旧知山里绝氛埃，登高日暮心悠哉。
子平一去何时返，仲叔长游遂不来。
幽兰烛夜之琴曲，桂树凌晨之酒杯。
丘园散诞，窟室徘徊。坐等枯木，心如死灰。亦有山羞野馔，兰浆水麨（chao三声，炒熟的面粉做的食物）；杞叶煎羹，松根溜醥（piao三声，清酒）。既采药而为食，谅随情而不矫。负锸春前，腰镰岁杪（miao三声，树梢，末端）。草渐密而饶兽，树弥深而足鸟。地寂寞而森沉，路纵横而窈窕。野亭鹤唳，山梁雉鷕（yao三声，鸡叫）。远游之所，幽栖之次。或抱犊而新来，乍闻鸡而始至。藋畦一两，茅斋数四。山为险而无人，岭时平而有地。石菌抽叶，金芝吐穗，镜厌山精，刀驱木魅。泉绕砌而鱼跃，树横窗而鸟萃。天网宽宽，人生岂难。饮河知足，巢林必安。亦何荣于拾紫？亦何羡于还丹？红藜促节之杖，绿箨（tuo四声，竹笋上一片一片的皮）斑文之冠。野餐二簋（gui三声，古代放熟食的器皿），园蔬一盘。送阮籍而长啸，得刘伶而甚欢。晓入柴户，暮归药栏。老莱地僻，邹生谷寒。杨柳则条垂锻沼，杏树则花飞坐坛。赋成鼓吹，诗如弹丸。携始之鸣鹤，对新婚之伯鸾（梁鸿）。
我有怀抱，萧然自保，古人则难与同归，纷吾则此焉将死。涧溪沼渚之𬞟艾，邱陵阪险之桑枣。接果移棠，栽苗散稻。不藏无用之器，不爱非常之宝。抵玉惊禽，挥金雉草。接朋友于杯按，弄儿孙于襁褓。乐山泽之浮游，笑江潭之枯槁。戒非佞佛，斋非媚道。无誉无功，形骸自空。坐成老圃，居为下农。身与世而相弃，赏随山而不穷。披衣灶北，逐食墙东。傥有白头四皓，庞眉（眉毛黑白杂色，形容老貌）八公。小童乘日，仙人驭风。乡老则杖头安鸟，邦君则车边画熊。心期暗合，道术潜同。解来相访，遇公谷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