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说12(羡忘)当朝太子羡×前朝太子机机be伪骨科慎入
那年春天,一场大火让长欢殿彻底成了一片废墟,魏婴做出了最后的退让——他指了人在蓝湛身边陪着,终于允许他离开皇宫。
名为陪伴,实为监视,魏婴无意于隐瞒,蓝湛也懒得计较什么了,只是望着他,转而质问道:“听闻陛下囚禁了蓝曦臣,还派了兵去了姑苏云深不知处。”
“是。”魏婴并不避讳:“我不愿强迫于你的,可蓝湛,如今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不想,不愿。
可藏色生前找他来顶替魏婴的真实身份,初衷也不想他会落得这样的一生;他当年只是六神无主的想要依赖一下他的子轩哥哥,也从未想过害死他……可做了就是做了,一句不想不愿,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蓝湛转身走了。
被指去他身边伺候的少年站在大殿上愣了一下,苦着脸匆匆追了出去——背着陛下旨意,偏又摊上这极不待见他的主子,也是倒霉透顶了。
“听陛下叫你思追,是你的名字?”两人对坐在狭小的车厢里,蓝湛忽然开口,吓的少年如同受了惊的猫,迅速挺直了背脊,有些结结巴巴的应道:“是、是,我乃姑苏蓝氏中人,叫、叫蓝思追。”
十六七岁的少年还带着姑苏的口音,天生带着一点软意,找不出一点攻击性。
“哦,姑苏蓝氏。”蓝湛眨了眨眼,把面具摘下来,友好的朝他笑了笑:“姑苏的口音很好听,你小小年纪,为什么跑来上京?”
说起这个,少年瘪瘪嘴,很是委屈:“我担心先生才来的,将军对不住,可陛下说我若做不好,会要了先生的命,我也实在没办法。”
这世上有千百条路,可大都夭折在一句没有办法上,似乎他也不是坦荡之人,有的可以谅解,有的怎么也不肯让步。
蓝湛笑了笑,道:"你对蓝先生有这份心是好事。”
他说:“无事,左右不过就是叫你看着我,事无巨细,你一一回报就是了,我不会为难你,也不怕他知道。”
蓝湛暂住到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温宁的府上。
温宁刚刚离家独自建府,没有姬妾,连伺候的下人也少,因而清净异常。
思追跟着蓝湛下了马车,见温宁在门口等着,不由得一愣。
“来的这样晚,亏得我叫人给你收拾了院子,还一大早在这儿等你,连校场的早课我都没去。”温宁虽一见了他便开始张口絮絮叨叨的抱怨,但手上却麻利的接过蓝湛手里的行囊,大步领着二人进去。
“正厅在这里,你的院子我安排在南边,人少安静,后边过了长廊就是院子,要是闷可以去那院子里坐坐。“温宁将他们带到收拾好的屋子里,道:"不过后面我没空打理,所以也没什么东西,实在不行我看看请人来布置一下也行......”
听得身后一声轻笑,温宁回头见蓝湛眉眼含笑的瞧着他,耳朵便红起来,他立马扔下了手里的东西,撇了撇嘴:“我说你也是真奇怪,好端端的干嘛想起来住我这里,我告诉你啊,我可没打算让你久住,咱们俩关系可没你想象的那么好,我可还是讨厌你的。”
要不是这个人实在太过好脾气,不仅从不计较他的任性骄傲,甚至还隔三岔五的挑他末巡吃不上饭的时候送点心,教着他处理手上的事,闹来闹去反倒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了,他才不会让这个人住到家里来。
“好,我不会住的太久,也不会给你添麻烦,还是多谢你了,阿宁。”
蓝湛丝毫不因他嘴硬的话有什么芥蒂,仍旧表现得温柔且谦和,脾气好的不能再好了。
“那我去校场了,你歇着吧,有什么事,去前院找管家,他会解决。”
思追望着温宁离开的背影,一时有些茫然。
他在来之前,陛下告诉过他不少关于关于这位蓝将军的事,听说这人性子孤僻,少与人来往,朝中上下能算得上亲近的也只有金侍读,且他现在的官职原本也该是温小公子的,所以两人关系很不对付,第一次在校场见面,就闹得剑拔弩张。
可现在看来,蓝忘机虽说话少,但性子温润谦和,温小公子嘴上硬,待他们却是一点不差,两人关系似乎也没有那么差。
那也就是说,其实陛下并不了解这个人吗?
少年的心思,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在温宁府上住下的第五天,蓝湛收到了金光瑶的邀约,请他到梵天楼一叙。
梵天楼走廊尽头的包房,已经有人恭候多时,金光瑶将他引进屋便悄无声息的合门出去了。
思追是头一回见着这样好看的女子,半靠在窗边,并不加太多珠饰,反倒更加干净,更显眼波温柔如水,勾唇浅笑,举手投足皆不失气度,却又丝毫不失亲和力,仿佛遇上了事,只要她肯朝你笑一笑,心情就会好些。
“起先金侍读递帖子给我,我还有些不信,原来真的是蓝将军,初次见面,幸会。"
蓝湛闻言只笑了笑,无意在这些试探的话上浪费心思,便道:“帖子是我写的,小姐今日既然肯来,就知道你我不算生人。”
江厌离到底是江枫眠的女儿,将他父亲的谨慎和不动声色学了十成十,仍旧笑得波澜不惊:“这话不知从何说起?”
这一段渊源,大约要追溯到几年前,魏朝已亡,然江枫眠却一身忠臣傲骨,始终不愿归顺新君,因而举家被关押至水牢,听候发落。
那年蓝湛十六岁,蓝启仁有意培养他的理事能力,于是将处理旧臣一事交由他和当时几位靠得住的老臣一同处理。那日蓝湛前往水牢,正撞见了几个狱卒对被关押起来的年轻貌美的江厌离起了歹意,便出手拦了下来。
后来,在蓝湛的据理力争下,江氏才得以保全一家的性命,蓝启仁采纳了蓝湛的建议,将其流放西北。
蓝湛抬手将面具摘下,道,不知江小姐是否还能认得出我。
绕是江厌离一向坐怀不乱,当下也是狠狠的愣了一下,连呼吸都漏了一拍。
她永远都忘不了这张脸,这张她想了许多年,也念了许多年,以为此生终是萍水相逢的缘分,却不想也有峰回路转的一天。
其实她明白,当时那少年也不过一念的善意,他低头看着缩在墙角哭的女孩子,听闻只比他大上两岁,待字闺中的年纪,觉着就算家道没落,总也还是受不得这份屈辱,不过瞧着她也可怜,便顺手解下了肩上的薄披风盖在了女孩子的身上。
不过一件衣服而已,走出大牢,他大抵很快就忘了这举手之劳。
可有时候人的感情总是很奇怪,一点点对方很快就会忘掉的小细节,偏偏最能叫人惦记。
外人常说江家小姐眼光极高,脾气也倔,宁肯虚度光阴,也不肯丝毫勉强,就算是来往提亲之人踏破了门槛,也照样是一个也瞧不上。
其实也算不得瞧不上,只是她在太早的时候,就有个少年踏进了心里,那里地方小,已经塞不下别人。
她从不与任何人提起这些感情,因为太虚妄,太不切实际,也因为她姓江,江氏将永远忠诚于大魏,与蓝氏不共戴天。
“……我想,当年也算是我保住了江氏一家,所以想借着这份旧情求江小姐一些事……真的对不住,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合适,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这话说的相当坦诚和无奈,江厌离犹豫了一下,慢慢收敛了笑意:“是……和陛下有关吗?”
从前听闻魏婴与江澄情同手足,与其姐江厌离亦甚是要好,看来倒是所言不虚。
蓝湛并不回避,只是淡笑道:“他与江小姐说过?”
江厌离摇摇头:“他那个性子,怎会和我说这些。我只是见他当年,一门心思的都扑在你身上了,为了博太子殿下一笑,可谓煞费苦心。”
定然是煞费苦心的,只是究竟是另有所图,还是真心实意,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说真的,你们两个人很不一样,真的。”江厌离信手从盘子里抓出几颗荔枝,这东西不在季节,离了梵天楼,委实也是吃不到的。
她手上的动作不紧不慢:“阿羡这个人,可以很肆意的把爱啊恨啊的都挂在嘴上,说的天花乱坠,可是但凡细心一些的人都会发现,其实他心思深,没有人真的明白他在想什么,他真正的爱恨都有几何,就连我和阿澄,甚至连我父亲也一样。我与太子殿下接触不多,只记得有一回,西海海寇来犯时,阿羡他为了能在靖帝面前出一回头,随军去了西海的那次,他归来的那天,我看见你在城外的河边等他。”
这是一桩旧事了,蓝湛仔细想了想,其实自己好像没做什么,就是见他来赴约,便朝他笑笑,怕他身上旧伤未愈,塞了一堆药品给他,便匆匆离去了。
“见他远远的过来,你便跑着去迎他。”
太子殿下的一生,极重视仪态体面,从未跑着去见任何人。
“不瞒你说,那时候我觉得,太子殿下应当很喜欢阿羡,但我始终猜不透阿羡的心思,只是想,阿羡的目的,是不是达到了。”
“后来他忽然跑来,说他不想复国了,说他想算了,父亲也没有太执着的劝他,父亲说,他其实早有征兆,我这才明白你在他心里的份量,爱恨皆由你而起,所以他也许永远也不会放开你。”
蓝湛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
这些事情魏婴从未详细的提过,只气急了说过一两次,其实纵是相遇时另有所图,他也不能否认魏婴真的对他付出过爱,这世上再也不可能会有人让他只是遥遥看一眼心就疼的喘不过气,也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像魏婴疯狂,偏执却炽热的爱他。
“我说这些可不是为了替阿羡挽回你,立场相悖就是相悖,不是一句相爱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只是殿下既然希望能获得我的帮助,我就必须问一句殿下的真心话。”江厌离坦然的笑了笑:“殿下,真的那么恨阿羡吗?”
这话他也问过自己许多次了。
蓝湛啊蓝湛,你真的恨他吗?
“说到底,他误了我,我也误了他。”他叹: “……我只想同他两清而已,因为我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和他纠缠不休。”
这个人还是这样性子,爱和恨都不肯轻易说出口。
江厌离点了点头,就要起身离开:“有这句话就够了。您当年对江氏的恩,我父亲和弟弟为人臣子,立场相悖,是注定还不了了,那这个责任理应由我来担。”
“我可以尽我所能,但我的条件是,此事不会危及陛下性命,也不会连累江氏 。”
几人从梵天楼出来,傍晚天色最好看的时候已经过了,一片暗沉里微微透着一点天光,二人正在门前作别,便听的一声尖锐的马的嘶鸣,人群便动乱起来。
“让让——大伙儿小心躲开——”
蓝湛抬眼,见不知是谁家的马儿发了狂,撒开蹄子在长街不管不顾的狂奔,甚至已经撞翻了几个小摊,一路奔过来。
几乎是同时,他看见了愣在路中间的小姑娘,大抵是被吓坏了,手里的糖葫芦掉在地上,人却全然忘了跑。
耳畔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蓝湛也来不及多做反应,只是下意识的冲了上去,抱起小姑娘就地打了个滚儿,堪堪躲开马蹄,衣角被扯破了一块,看起来有些狼狈。
“嫣儿——”
一女子立刻跑了上来,大抵是小姑娘的娘亲,她将吓坏了的姑娘搂进怀里,不住的道谢。
“蓝将军,你没事吧?你……”江厌离跑过来,看清了那女子着实一愣:“聂、聂夫人?”
“阿离?”那女子抱着毫发无伤的女儿,已经平静下来,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什么:“呃……原来您就是蓝将军,妾身多谢您对小女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夫人不必挂心。”
原来是聂明玦的夫人和女儿,也委实是巧了。
原先一直听自家夫君道蓝忘机嚣张无理,性情孤僻,如今亲眼见这人犯险救人,聂夫人只感叹传言不可尽信。
举手之劳的事,蓝湛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莫说他并不认识聂氏夫人女儿,就算是知道,他和聂明玦的不和也是两个人的事,与他的夫人儿女没有关系,他此生亏欠和辜负的人不在少数,能对任何人给予善意,对他来说,大抵都是行善积德的好事。
他与江厌离道了别,钻上了回温宁府上的马车。
思追是个性子乖巧的孩子,在一边守了一下午,将他和江厌离的谈话听了个遍,此刻满脑子都是问号,几次欲言又止,瞧着眼前人满脸的疲惫,迟迟不敢开口。
“公子今日晌午就没吃什么东西,方才也只喝了茶,现下该饿了吧?我记得前面有家馆子的杏仁豆腐做的好吃,我想去尝一尝,公子一同去吗?”
蓝湛闻言一愣,旋即笑了起来:“旁人知道我的身份,都像是见了鬼似的,你这孩子倒也有趣,脑子里只想着杏仁豆腐。”
“先生教导过我,旁人之事不多问,不深究,若是好奇,便要以心换心,若能交心,便作聆听保守,才是君子之道。”
这孩子,被教的很好。
蓝湛淡淡的笑道:“我若不愿与你交心,自然不会让你跟我来这一趟,或者你换一种理解方式,我不在乎陛下知不知道。”
他说:“你想问什么都可以问,现在愿意听我说话的人真的不多,也权当我找一个人倾诉。”
关于当今陛下复国的事,思追也多少了解一些,传说当年陛下忍辱负重的呆在靖朝太子身边,获取其信任,伺机联络旧臣,笼络聂氏,这才找到机会一举攻入皇宫,亡靖朝,复大魏。
他记得初次从先生口中听这个故事,他缠着先生问,那位太子殿下待陛下好吗?
先生似乎被噎了一下,然后略敷衍的道,大抵还是不错的。
可是,如果那位太子殿下真心以待,那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岂不是可怜?
自古立场相悖,都是成王败寇,万里江山都输了,还怕臣下背叛么?
最终,是大师兄回答了这个问题。
“公子……真的很恨陛下吗?”思追脸一红,声音如同蚊吶:“江小姐方才问了,您没答。我......我是觉得,您说起陛下的时候,看起来不像心怀怨恨。”
狭小的车厢里一时没了声音,思追心道自己还是说错话了,便有些慌乱的低下头:“对、对不起公子,我……”
“我爱他。”
这话说出口也并没有多委屈或者悲伤,但是很坦然。
思追闻言愣怔了一下,心底惊奇不已,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这个问题已经萦绕在他心头很久了,那个人对公子来说,意味着欺骗,背叛,威胁,侮辱......为什么他就是不恨他?
蓝湛只是笑:“你以后会明白的,爱的久了,后面不管经历什么,都没办法真的恨的起来,我如此,陛下亦如此。”
我给他的爱,他给我的爱,或许生不逢时,或许阴差阳错,但终究我们都负担不起,所以我们不需要继续,只需要结束。
“原是.....这样吗?”
少年情窦未开,只有满眼的迷茫,但他没有再说话了。
魏婴再也没有见过蓝湛,关于他的所有消息,都变成了思追每日传来的信件里的字字句句。
“公子今日与金侍读共赴梵天楼,偶遇江氏小姐,相谈甚欢,傍晚归,途中救聂氏女,未多言,归,一日所食甚少,虽按时服药,仍连日难眠,形容渐瘦,小人见之,甚为不安。”
“公子多日足不出府,钻研庭院打理,府上后院荒凉,经公子之手,今已满园生机,温小公子甚为惊叹,然性情别扭,感激之言甚是生硬,所幸公子善解人意,仍高兴不已.。特邀江家小姐及金侍读共赏庭院,作诗写字,江小姐待公子甚是亲厚,特赠亲绣平安符一对,公子受之,回赠以白玉佩环。”
“天气渐暖,蚊虫渐多,公子与温小公子共赴校场,慰问将士劳苦,洒扫居所,发放驱虫药剂,凡事皆亲历亲为,教导温小公子厚待下属,笼络人心,温小公子受教,虽疲惫,然心底甚慰,较旁日多食,望陛下安心。”
“近日听闻江小姐身体抱恙,公子特赴江府看望,亲炖补汤,抚琴为其静心,公子琴艺精湛,江小姐赞叹不已。”
.......
一封一封,从不间断。
他不愿意看他,那他就换一种方式看着他。
魏婴就这样看着蓝湛远离了他,人生似乎渐渐回归正轨,他越来越靠近更多的人,似乎从不会想起他。
日子就这么过着,一个春夏秋冬的光景都这样过去了。
今年冬天格外冷,早早的飘起了小雪。
这一日魏婴正埋头在一堆小山似的折子里,蓦地听高启进门通传,道江家大小姐来了。
魏婴闻言眼睛一亮,噌的站起了身,就见江厌离已然进来了,自他登基后,与江厌离这种下臣女眷见面的时候少了许多,难得这次相见,那女子依旧如同记忆里一样漂亮,虽粉饰珠翠不多,但端庄持重,很是大气。
“臣女拜见陛下。”
江厌离刚见了礼,便被魏婴拉了起来,吩咐人上了两杯热茶,魏婴便将所有人遣退出去。
“好久不见阿姐,还是这般光彩照人。”
他从前便与江家姐弟要好,江厌离待他更是亲厚,他便跟着江澄唤阿姐,就连登基之后,与这二人与其说是君臣情谊,倒不如说还是亲人的情分。
“阿羡如今是一代帝王了,怎的说话还像个孩子似的。”江厌离嘴上嗔怪,手上却是将这个弟弟拉着看了又看:“是不是昨晚又批折子睡的晚了,瞧你眼下的乌青,衬得人气色都不好了。”
虽说近了年关,但眼下手上倒是有件大事要办,便是西海海寇一事,那边多是海上岛国入境贸易,早在前魏朝便有勾结一体,一边与西海边境强行贸易,一边借助对海域的熟悉干着海寇的勾当,拦截往来魏朝商人的货船抢劫,屡禁不止。
而如今加征了关税,强行贸易是好了不少,但海寇却愈发壮大,已经完全干扰了西境地区的贸易。说起来现下这种局面他也早有预料,西海海寇自前大魏起,经历了靖朝,前前后后多位帝王都着手整治过,然而收效甚微,倒不如直接出兵将其铲除,一劳永逸,也正因如此,他才同意了金光瑶加征关税的提议,为的便是现下名正言顺的时机。
这件事他自登基起便开始筹谋,预备过了这个年,便选派合适的人前往西境平定,现下难免杂事颇多。只是朝政里的事,他是不愿与江厌离多说的,阿姐本为女子,帮不上什么忙,反倒平白忧心。
“一点杂事,阿姐就别操心了,我能处理好。”魏婴笑着摆摆手。
"这些事是轮不到我操心了,我知道,你们一直都是干大事的人,我这个姐姐,最多也就操心些琐碎之事。”江厌离道:"父亲上次劝我少为你们操心,结果我才放了手,阿澄去年就把自己手上冻出好几个冻疮,我不管行吗?父亲就会瞎指挥……我做了护膝和手炉,方才给了高中官,你也乖乖给我用上。”
“依我看,不是江叔不教你把心思放在我们二人身上,委实是怕你不寻如意郎君,把自己熬成老姑娘。”魏婴打趣她。
“就你会说。”江厌离嗔他:“不过说起来这事,你和阿澄过去总说我是眼光太高,现下倒也碰到了良人,很是合我心。过了年,也该叫他见一见父亲母亲。”
就知道阿姐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是来报喜的。
魏婴兴奋的搓了搓手:“是哪家的公子?阿澄知道么?只要阿姐喜欢,他待你也好,我即刻便可以给你们赐婚。”
“我瞧着你和阿澄成日里比父亲母亲还盼着把我这个姐姐早日嫁出去。”江厌离有些腼腆的笑了,两颊涌上一层薄红:“是领侍卫将军蓝忘机,他待我很好。”
一句话掷地有声,将魏婴扬起来的笑容定在了脸上。
有一瞬他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江厌离的嘴在视野里开开合合的还在说些什么,但通通都听不见了,魏婴只觉天降一道雷,劈的他头晕眼花。
一直到江厌离起身告辞,他一个人在屋里呆坐到天色渐暗,也依旧没有缓过神来。
高启进来了,带着今日思追传来的信件,魏婴有些机械的拆开信封,只见上面如同平日一样寥寥数字:今日逢初雪,公子午后与江姑娘桥头相会,互通心意。
怪不得,阿姐看起来那么高兴。
回想起思追这些日子的信件,确实没少提到江厌离,也说到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可他并不是很在意,总想着他和蓝湛总是势均力敌的,他没法对他放手,也没法再爱上别人,蓝湛总该是一样的。
可是,原来蓝湛真的可以这么对他。
高启见夜深了屋里的灯还亮着,心下叹帝王也着实辛苦,便琢磨着换一盏亮些的灯,免得伤眼睛。
结果一推门进来,便有浓浓的酒气包围了过来,借着灯火,他看见那人缩在塌上,底下东倒西歪的扔着几个酒瓶。
那人似乎醉了,听见他进来的动静,就抬起迷离的眼望着他,然后笑了笑。
“这么晚了,你还没去休息?”
高启将灯放在桌上,上前去收拾那一地狼藉:“奴想,陛下忙于国事尚且没休息,奴怎能不伺候在侧。”
他道:“陛下,朝政再繁忙也会有出路,您可要保重身子,奴伺候您歇息吧。”
魏婴歪头望着他,然后摇摇头,酒意十足的闹:“孤要见……蓝湛,让他来、来见我,我要见他……我要……”
他从前一直不明白陛下为何对那位蓝将军行事处处矛盾,可自那晚长欢殿大火,他就看懂了。
爱不得,爱而不得,一字之差其实是两件事,偏这二人两件事都占着。
这夜,蓝湛也同样没有睡着。
他望着窗外的雪渐渐小,最后停了,思绪却是越飘越远,一直到被一个酒气熏天的怀抱拢住,才回过神来。
“别动。”那人将头埋在他的颈窝:“求求你让我抱一会儿,蓝湛,我真的好想你。”
其实没有预想中需要莫大的意志力来压制的心痛,蓝湛安静的被他抱着,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他只是忽然发现,除了一点按部就班的安心,好像也并没有太多多余的情绪。
原来时间真的有用。
他轻轻推开他:“江小姐今日进宫应该告诉陛下了,陛下现在这样,恐有不妥。”
“蓝湛,你不爱我阿姐的,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对,他并不爱江厌离。
蓝湛平静的望着他:“因为她对我印象还不错,是我被你逼到现在孤立无援的境地里极少合适的人选,也是唯一一个不会被我拖累到子轩哥哥那样境地的人,因为他是江氏的女儿,如果您动她,就会伤了所有忠臣的心,陛下不能动,也不敢。”
光线很暗,看不清人,但是他能察觉他发颤的呼吸。
蓝湛,我只是想回到从前,到底哪里错了?
为什么我们之间变成了这样?
“陛下的初衷就是错的,我们的从前是一场假象而已,又怎么能回的去。”
这一年里,他真的平静了太多,他不再想埋怨自己因为知道的太多而经受的痛苦,因为眼前这个人对一切一无所知也依旧不好过,他显然还停留在原地,一步也不肯走。
“回的去的,蓝湛,只要你一句话我们马上就可以像从前一样,只要你一句话!”
蓝湛歪头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人真是执拗的可怜。
“本想着这些天抽空入宫面见陛下,今日陛下既然来了,臣就一并说了吧。”
“臣与江氏小姐两情相悦,还望陛下赐婚。” 空气在这句话落下的时候前所未有的寂静。
后来他听见了他的声音:“若说当年亡靖朝,我,温氏,江氏,聂氏,哪个没有份,又哪个待你友好,可你对他们都没有一点嫌隙……蓝湛,其实你这个人真的很宽容,唯独对我最狠。”
蓝湛低着头跪在地上,听到头顶上那人说着说着开始轻轻的笑,越笑越痴狂。
他说:“你和阿姐在一起,叫我看一辈子你们出双入对白头偕老?蓝湛……你是不是想逼疯我,你想折磨我一辈子……你就是、想逼疯我……可是我告诉你,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
他后退几步,猛地转身往外走,用力摔上了门。
门框和窗框被摔的哗哗响,像是这幢房子即将坍塌。蓝湛条件反射的颤抖了一下,跌坐在地上,不可避免的心跳加快,却感觉到了一种尘埃落定的心安。
这一步终于还是走出去了。
江厌离说得对,只要这一步迈出去,后面的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在这个过程里,他的心只会越来越麻木,除了计划之内的东西,很难再看见其它什么。
这是件很好的事。
虽然他仍觉得冷,但还是对着自己笑了。
就快了。
蓝湛,你要的,就快要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