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梦阑珊】第7话：徘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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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片枯黄的梧桐叶也在凛冽的寒风中失去了枝杈的支撑，缓缓地飘落在了地面上。她站在自己家庭院的门前瑟瑟发抖地站了许久，却始终没有看到天依的身影。在等待中，原本已经在心底打好草稿的那 些话也在忐忑不安间被遗忘得差不多了。
“天依一向很准时的啊，为什么这次这么晚……”
不安在星尘的心底蔓延，她下意识地走出门来，准备去天依的家找她。可她刚走几步，她就看到在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个人在朝她招手。她停住脚步，向她招手的那个人果然就是天依。
只不过，天依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人，那就是星尘此时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乐正绫。
“天依，你怎么这么晚来……乐正绫？你怎么也跟过来了，我只是跟天依聊聊天而已，并没有想请你也来，为什么……”
看到星尘一副十分诧异且不自在的样子，天依急忙打起了圆场：“哎呀，家里刚刚有点事所以就晚点出来了……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呀，乐正绫又不是外人，只是我的好朋友而已，有什么话不能让她听到呢？她都已经跟着我过来了，你让她就这么着自讨没趣地回去，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呀……”
天依把声音压得很低，但是乐正绫还是将天依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面带微笑，语气却听起来并不怎么友好：“就是，有什么我不该听的吗，为什么对我总是一副嫌弃的样子？嫌我是天依身上的狗皮膏药对吗？很抱歉地通知你，我乐正绫以后还就黏在天依身边不走了！看你跟天依认识这几个月吧，你给天依的心添了多少堵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还好意思说天依跟你是什么CP，我跟你说，天依把那些事都给我讲了以后我才明白你根本没什么资格做她的CP……你让她好受过吗？开心过吗？”
天依拽了拽乐正绫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星尘，抱歉啊……让你听了她这么多的话，你别生气，其实我真的没有这么想，星尘你一直是我的灵魂伴侣呀……”
“够了！”
星尘的牙颤颤地打着寒战，她强忍着自己的眼泪不掉下来，在那一刻大声地喊道：“是啊，是啊，我是没让天依开心过几天。但是你觉得我就开心吗？你觉得我在这段日子里受的委屈还少吗？我为了让天依的抑郁症能够好起来，查了多少帮助她康复的办法，甚至还专门一次一次地去艾老师那里请教。为了让她好起来，我现在都已经患上了重度的焦虑症……天依，我这样倾尽自己所有来对待你，你就用越来越冷淡的态度来对待我吗？在你身边站着的那个人，才认识你几天呢？”
“抑郁症？你怕不是在说笑！天依哪里有什么抑郁症，只是因为跟你相处的时间太长给她造成的压抑感，我想真正有毛病的应该是你才对吧，你这个根本没为天依着想过的家伙！”
星尘忽地愣住了，越来越凛冽的寒风带走了她心底最后的一丝炽热和力量，她再也无力张开自己的嘴，也无力伸出手臂去触摸到天依的那颗真心。
她从来都没有觉得天依的心是那么的遥远，遥远到她倾尽自己的所有力气也无法伸手触及。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天依站在原地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而面容上的表情则是那么的冷漠。
过了很久，一个遥远的声音传进了星尘的心底。
“对不起。”
她抬起头，却看到天依的脸已经缓缓地转到了背对她的方向。紧接着，一句更让星尘感到寒心的话徐徐传来：“我并不想说什么触伤你的话。只是想说，有些事情真的可以到此为止了……”
“是要分开了，对吗？”星尘用最后的一点力量忍住心口的剧痛，故作平静地问。
天依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呆滞地注视着这个昏暗的世界。
“真的麻烦你了，在这么冷的天气，还拽着你的朋友听我在这里歇斯底里地喊……好吧，既然你说可以到此为止了，那么……打扰了，祝好。”
星尘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空旷的庭院，只剩下呆呆地站在原地的天依。她没有挽留，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任何的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落寞的身影在寒冷的夜晚中一点点地淡漠下去。
“那么……打扰了，祝好。”
天依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竟然是星尘跟她说的最后的一句话。
❀6
三天后的傍晚，落日微醺。
言和跟洛天依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彼此谁都没有说话。星尘跟洛天依绝交的事情在发生之后的第二天清晨就被细心的言和从星尘的表情中察觉，他本想找个机会来把她们凑在一起，想再为她们的友谊付出一些努力，但下午刚刚发生的一件事情却彻底让他打消了这个想法。失望的他只好决定在这个黄昏，将一切的事情都向天依交代清楚。
他们路过星尘家门口的时候，天依下意识地透过矮矮的围栏朝里面望去。星尘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院子外面荡着秋千，但家门却是敞开的。几个工人正在小心翼翼地清理屋子里面的东西，将那些对于天依来说早就很是熟悉的家具一件一件地装到车上。
她突然停下脚步问言和，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来……就在这里说好了。”
言和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天依，随后便默不作声，只是抬头看着头顶上的那片变得越来越暗淡的天空，轻轻地叹着气。
这封信，是星尘用红色的笔写的。还没有看清上面的字迹，天依就已经明白了信上的内容。
洛天依：
首先跟你说声抱歉。我没有能够兑现半年前的诺言，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灵魂伴侣。
我不觉得我是你的一个合格的朋友。自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我用我的方式去为你守护，只是单纯想一心一意地让你开心，让你从我的身上得到一种安稳的感觉。但，我本身的忧郁使我对你的守护变了味道，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变成了被你守护的那个人。我尝试了很久，也无法改变我越来越被动的性格。直至后来的后来，我为你所做的一切成了你讨厌我的理由。
可能让你失望了吧，我是在认识你之后才变得像现在这么忧心忡忡的；可能让你失望了吧，其实在安慰你的同时，我自己也患上了足够让我走向极端的焦虑症。
我羡慕你现在的一切，有了新的知心朋友，有了爱你的人，有了辉辉和爱你的家庭。而你曾经羡慕的我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故友因为我的焦虑而一个个地离我而去。
我以为你可以成为我敝帚自珍的幸运石，可是，我还是太天真了。
谢谢你的选择。祝你能够一直像现在这样，被你的众人羡慕着吧。
我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去我最向往的大城市和最好的学校去发展，这是我跟我父母达成一致的决定。其实已经斟酌很久了，只是凑巧选择在这个时间离开而已。
最后，祝好。
星尘
“星尘她……她走了吗？她真的走了吗？”
天依久久地愣在那里，看着那几个工人不断地从屋内将家具和电器抬上卡车，声音有些哽咽。她忽然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所看见的一切都只是梦境而已。
言和摇了摇头，耸耸肩告诉她，这并不是什么梦境，而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星尘昨天就已经办了退学手续，她也是在办完一切的手续之后才跟我说的，紧接着就把你手里的这封信给了我。今天上午你看到的星尘，只是她在这个班上的最后三节课而已。”
天依的身躯渐渐变得瘫软，但言和却丝毫无动于衷，并没有伸出手想要扶住她的意思。
“就……这么走了吗？”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
“你……不是已经亲口跟她说结束了吗？既然你亲口跟她说的结束，那么关于这之后的一切的事情，就都跟你没什么关系了。”言和的脸色变得冷漠，犹如寒露凝结成的冰霜，“她说的没错，她的确是一个患上了严重焦虑症的人，以至于只有吃药才可以缓解。而她在认识你之前，只是一个外表阳光内心稍微有些敏感的女孩子而已。你提出结束，她选择离开，我觉得对于你们来说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毕竟，她尽了全力去帮助你脱离抑郁的折磨，而你只知道去怀疑她，甚至连我跟艾老师的劝说都无动于衷。”
“我们都尽力了，剩下的，便是你自己的选择了。”
言和离开之前，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
天依呆呆地站在原地，如同那一天无动于衷地看着星尘一点点走远那样，看着言和在自己哭红了的眼眶里渐行渐远，直至成了一个淡淡的黑点。
几个小时之后，言和在电话里跟天依提出了分手。虽然乐正绫在得知这一切之后跑到了天依的家里，为了安慰她陪着天依睡了整整一个晚上，但天依的情绪并没有丝毫的好转。
“星尘，喜欢你。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灵魂伴侣，永远都是哦！”
“我喜欢你……这份感情发自内心，与她无关。”
那时一句一句的美好承诺，如今却只是在她的心底，那一道道数不清的忆痕。
我们永远也想不到美好的事物逝去时的模样，就像我们永远都记不住玻璃杯掉落在地面上破碎掉的时候，那些碎片的形状。
❀7
阳光穿过摩天大楼构成的丛林，缓缓地撒在了女孩的肩膀上。她忽然顿足，微微抬起头来，仰望着眼前那亮晶晶的玻璃幕墙。眼前的这个世界对于她来说，熟悉又陌生。
或许是某种巧合，她选择的这座能够开启她新生活的城市，正是天依来到樱岛之前所生活的城市。而她转入的这所学校，也是天依在来到樱花高中之前读过的学校。
一切仿佛都是巧合，却又像是某种必然。
那时的天依告诉星尘，这座城市，是她这一生的噩梦。嘲笑，辱骂，殴打和因此而来的一次次自杀，都曾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上演过。而那时的星尘根本不会想到在几个月之后的今天，她会出现在这里。
她根本不是为了忘记而选择离开，毕竟，她并不会为了那个人而选择逃避。
形单影只的她如同失群的孤雁，密密丛丛的钢铁森林让习惯了海岛生活的星尘有些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迈开了自己的双腿。
来到学校，简单的自我介绍后，是被陌生萦绕着的周遭。
由于这所学校的教学进度跟樱花高中的进度并不相同，星尘的父母决定让她重读一次高二的课程。听着黑板上老师讲授的枯燥无味的知识点，她忽然有些昏昏欲睡。
“星尘……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老师喊完星尘的名字，小声嘟囔了起来，“奇怪，这父母怎么给她起了这么怪的名字……”
伴随着全班同学的爆笑，星尘从座位上缓缓站起来，轻轻地揉了揉眼睛：“老师，我们那所学校直到总复习都没有学这种问题，所以我回答不出来。”
“呃……好吧你坐下，认真听讲！”
毫无温度的哄笑稀稀拉拉地一直持续到了这堂课结束。教室一下子变得空旷了起来，似乎并没有谁愿意关注这个突然而至的转校生。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冰凉的世界，才会让那个人那么绝望吧。
星尘这样想，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边渐渐暖和了一些。她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一身紫红色长裙的女孩正满脸微笑地站在她身边，手里还拿着一张画得很漂亮的明信片。
“我叫心华，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吗？”
原来，似乎这个陌生的世界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糟。
星尘回给心华一个微笑：“如果你不嫌弃我是转校生的话，当然。”
心华将那张明信片递给了星尘：“这是你刚才进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偷偷在底下画的你，然后刚刚那一节课什么都没听，就把它上色出来了。可能画的有些丑，如果你不嫌弃我的绘画技术的话，就把它当做给你的见面礼好啦！”
“明明，很好看呀。怎么可能嫌弃……真的可以送给我吗？”
“当然！”
她笑得那么灿烂，但在被笑容忽略的那一个细小的角落里，星尘还是察觉到了这个女孩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毕竟，“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这几个字，是不会被任何一个无忧无虑的人说出来的。
❀8
“还在想他们吗？”
天依的房间里，天依软软地靠在床的靠背上，手捧着那本粉色封面的日记，默不作声地发着呆。她还记得她跟星尘一起将这个日记本买回家的时候，两个人在一起欢笑的那一幕。就在那本日记的扉页上，还残存着星尘写给她的那几句寄语。
由樱花盛开的时节开始的这段记忆，会有我来为你守护的。
知道吗？我已经足够幸福了，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你跟我一样幸福。
加油哦，给你最坚定的依靠！
那句“结束了”说起来似乎很是容易，但此时此刻的天依才猛然发现，已经决定离他而去的星尘与言和早已经给她的生活刻上了一道又一道难以抹去的印记。
一连串的问题在她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她是怎么做到能眼睁睁地看着星尘与言和渐行渐远的背影，却说不出任何的一句挽留。难道，她真的对他们的存在毫无感觉吗？
难道，是乐正绫与她日益升温的友谊改变了这一切吗？
乐正绫融入她世界里的这三个星期，给她带来了什么呢？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在她的心底积累，她轻轻地用左手捂住胸口，视线开始在她的眼眶里不停地打起转来。在她身旁的乐正绫似乎发现了天依的一些不对劲，连忙从天依的写字桌上拿起了两个药瓶，倒出几枚药片之后递给了天依。
脸色渐渐地好了一些，她直起身来，轻轻地开口：“阿绫，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呀？想问就问好了。”
“如果你换作我，在面对你最好的朋友和相互依恋的恋人决绝的背影的时候，你会像我一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心底却没有一丝波澜吗？我……我不知道这段时间究竟在我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直到现在我都是麻木不堪的……”
天依的话音落下，整个房间忽然安静了下来。乐正绫一脸奇怪地看着天依，似乎心底里充满了不解：“天依，你现在想起来考虑这些问题的话，不会觉得太晚了吗？你觉得……你现在伸出手来去挽回他们的话，确定他们会回来吗？”
“他们就能完全遗忘我跟他们之间编织起来的羁绊吗？我，我反正做不到。”天依摇了摇头。
“我……还是劝你放下那些执念吧。”乐正绫长出一口气，轻轻吹了一下它额头上的刘海儿，“木已成舟，他们之所以走得那么干脆，是因为他们已经在你的身上看不到什么继续陪伴下去的希望了。如果我换做你的话，我想我会把这一切忘得很干脆，将跟他们所有的羁绊都封存和清除掉。”
“你，就当作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吧。”
乐正绫说完，缓缓地起身，走出了天依的房间。
沉重的关门声回响在天依的耳畔，她心如刀绞地趴在床上，没有了一丝一毫支起全身的力量。她缓缓地翻开手里的日记，上面没一个娟秀的字迹，都在记述着当时的她，那一个个美好的日子。
虽然在她跟星尘相识的第一天她就开始嫉妒星尘那幸福的生活，虽然她跟星尘相识没几天星尘就先后住了两次医院，虽然最开始星尘一心为了天依做的事情屡次没能被她理解，但在此时此刻的天依看来，那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成了她心中最美好的一段年华。
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星尘会离开得那么决绝，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言和会这样随随便便弃她而去，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一切的美好会因为盛夏时那个因她任性而起的误会而仓促地画上终止符。
真的一切都如窗外冬日中的萧瑟景色那样，了无生机了吗？
她颤颤地拿起手机，拨出了星尘留给她的电话号码。但她听到的，却是一阵干涩而冰冷的声音。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失了神的天依又找到了言和的电话，在一阵阵的心悸之中，她不安地按下了绿色的通话键。在响了几声之后，她听到了言和的声音。
“我……对不起，前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对不起……”
天依用尽了全部的勇气挤出了几个字，但对方却忽地变得沉默起来，听不见了任何的声音。
滴答，滴答，一秒又一秒的时间不知为何，漫长得仿佛隔了一个又一个世纪。
“你不用向我道歉。”
言和的声音在电话的那边回响着，淡漠且冰冷：“我并不记恨你，你也没有犯什么错。只是从这件事之中，我逐渐明白了你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子。不知道为何，我看到了你内心的冷漠和自私，无论是你的灵魂伴侣还是你的恋人，我都没有感觉到你有哪怕一点点的珍惜。真的但愿你患上的只是名为抑郁症的心病，而不是什么让我和星尘彼此感到绝望的性格病。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你的得失，我和星尘都只是希望你能变得更好……”
“你可不可以回到我身边……我好害怕……”她捂着胸口，心痛得快要窒息。
“抱歉，除非我能看到你的改变……”
言和说完，便决绝地挂掉了电话。回响在天依耳畔的，只有一个极其短促的嘟声。
整个世界都仿佛塌了下来，眼前的世界在那一刹那间变得黑暗。
“艾老师，我好难受……”天依刚刚拨通艾兰的电话，就在一阵昏眩中无力地沉进了那片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