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umy」至少要見面上萬次
*三千三
*一篇俗套且用力过猛显得造作的次作。
*我捏造的。我没单恋过。
如果一天见你一次的话,一万次就是二七点三年。
可我一天不止见你一次,我的日记里、我的梦里、我疫病反复发作的心脏里、我干涩得哭不出来的眼睛里。如果我一天见你三次的话,即使我活到六十岁就去死,你也不过途径我人生的二十分之一。
好难过。咩栗这样想。我和这个夏天必须死一个。
我以为你很喜欢她。
室友推着单车同咩栗一起在梧桐树下走,咩栗低着头,柏油路面上唯一在动的是叶筛下来的光斑,街流里拼命地亮,是让她眼痛的灾难。
呜米从街对面走过,同一个陌生的人一起,侧眼对着她笑。
咩栗没有望一眼。
喜欢?...
可爱什么都不会带来,执念一再过水,洗得苍白,而你节节败退,直到退无可退。日后咩栗才明白的道理是:心动不是靠时间换来的,在瞬间赢不到的东西,以后就永远赢不到。
呜米从那一眼里全身而退了,但咩栗在里面背着光、偷偷溃烂过一次,再落魄地逃走。
咩栗知道她丢了很多东西,可她不打算再找,不打算夜夜抠烂自己的手指。
呜米对她说过最真挚的话是我爱你,说过最欺骗的话是我爱你。是插在咩栗骨骼间的刀。咩栗的毒和药。咩栗藏起来的极深极冷的秘密。
她在这场俗气、不值一提的可笑单恋里,有过许多至今已经下落不明的幻想。譬如她也曾想过在人生的终点处也写上呜米的名字。这样的梦她做过很多很多,从她在校选课上第一次见到呜米起,从呜米给低血糖的她递了第一颗糖起,又直到呜米对她说出那句她意会错了的“我也喜欢你”起,咩栗便常梦到她多雨的人生里,呜米在她身边举起手,撑开一伞花。
三年零七个月。短暂又漫长的三年零七个月。仅仅是记录她和呜米间那些在人潮里年年长的、并不特殊的故事,就已经够咩栗写满很多个本子。一拆为二的前半段,她很单纯地相信呜米所说的“我最亲爱的咩阿栗”,一个“最”盈满她的字里行间,就像错以为小阳春意指春天,后来她才知道,爱是分很多种的。
意识到这一点时,冷感像袭来的海浪,卷过她暴露性的创伤,卷过她的灵魂,卷过她的体温,温感失衡,听见自己的心脏,搏动着没有质感。
想起暴雨天呜米赶着她下课前给她送伞,说“没关系,因为是你。”想起她拍风景时呜米偷偷拍她,想起一起外出时呜米主动牵她的手说怕走散,去电影院看电影却总是枕着她睡过去——
恰恰是这么多什么也不是的。一遍遍被她喊着的咩阿栗。
啊。她想,原来这么多什么也不是。只是我自导自演的剧本,总爱写心跳,以为你看我的眼睛和我看你的眼睛摘自同一双。以为的浪漫也是从十元一本的言情小说里剽窃来的。
咩栗从呜米那里接过很多把伞,只有在那次,当呜米给她留下那把伞时,说:那也是很重要的朋友嘛,伞留给你,我去接她,你怕打雷早点回去吧。
在咩栗说出任何话之前,她就已经离开了。
原来你没有忘记我很怕雷声。
原来我真的只是你很重要的朋友。
一把伞什么也躲不过。
如果能和你一起淋雨的是我就好了。
...是我就好了。
真讨厌下雨啊。
她缓慢地撑开伞,听见一节节金属的响声。里面没有掉下她的花。
咩栗突然悲哀地意识到:原来我坚持这么久这么漫长的不过是一场自我欺骗,你给予我的爱同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你心里那个特殊的份额我永远也够不到。
我以为你爱我的。
我以为你会爱我的。
咩栗的世界变成一颗大引力的、撕碎她情绪的黑洞。
她揭开自我的骗局以后,发现呜米不过是浅浅的洋流,可以流经她身边就可以流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原来呜米那让她目眩的温柔和眼神,仅仅是她能拿到的廉价罢了。
你把我杀掉吧。
咩栗捂住了眼睛。
用你那温柔的、圈养我的、夏花般的、不属于我的爱杀掉我吧,否则我就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活下去了。
咩栗看向那一封封情书,借了无数个夜晚的光篆刻下来的,把自己悄悄捧在手心里、易碎的欢喜溶在里面,她曾幻想,要是写够九十九封,就再给呜米送一枝玫瑰。玫瑰烂俗、却永远不会过季。好像人说爱也永远不会过季一样。现在她看着这些纸,才发现堆在一起也很薄,她本以为是有点重量的,得够承受得住什么,可原来那些笔墨对任何人都没有意义,那一页页的信,原来一撕就毁掉了。
于是那晚她做梦,梦见她站在呜米的眼前,低着眼,把自己细致地剖开,露出羸弱的骨骼、自以为是的自私、索求爱的一场绑架的欲念,发现自己可笑至极。我凭什么得到你的偏爱?
她仿佛一下顿悟,所有的痛苦都流通了。便生生折断刺的花梗。生生折断自己。玫瑰不会哭、不会流血、不会痛。来年又会重生。所以红色顺着她漂亮的指骨流淌下去,在脚边的纸屑上缀出一朵新的花。
呜米不言不语。
咩栗想了很多次,这个八月马上就要结束了,而夏天不会死,即使她身体里的水分被蒸干,夏天也永远不会死。如果再不放弃的话,她就要死在这里了。
自那之后的一千天,她捧着碎玻璃又在她身边悄悄看了她一千天。
八月的太阳啊。她想,八月夜游的太阳。倘若把你老套地比作我的太阳的话,就意味着,我先被烧灼得遍体鳞伤。
那是哪一晚已经不重要了,写在日历哪一页不重要了。它最终成为咩栗渴望从满是针脚的生命里藏起来的每一晚。
咩栗看着呜米的眼睛,到处可烧的火,于是她看不见自己的影子了。初见的、上一秒的、当下的。她是没有指南的漫游者,谁都找不到了。咩栗在脑海里探寻晴天下的、那个面对呜米不逃窜的她。
我也很喜欢你的谢谢你陪我过生日一起出去玩吧再陪陪我嘛你最好啦我最爱你了明天见真拿你没办法没关系因为是你我会想你的晚安
...
...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那时好像太阳也晒得她所有的眼泪都蒸发,她可以死死抓住一个属于她的不会离开的呜米。她握住呜米的手腕,就告诉自己这个人是永恒的。可以一直装在自己的眼睛里,而自己就这么一直爱下去,直到呜米爱上她。她就做对呜米相对静止的双星,说:我可以踏入同一条河流。
可后来她发现,形而上学对爱的理论不管不顾。咩栗明了了,用那支抄诗抄到断墨的笔写:我永远也等不来一次海侵。
而现在呜米举起手向咩栗告别,在轻盈的夜色里笑起来,那晚天气很晴,隐隐可以看见银河,也像假的。呜米对她说:明天见。
咩栗点了点头,轻飘飘地说了句什么,觉得实感好空虚。她看见呜米的背影远去了,在灯光底下失去温度。而她一直站在原地,像棵树,呜米在她皮肤上留下的痕迹是刻上去的,洗不掉,只能一点点被拆解。她虚虚地握了握今晚牵着呜米的那只手,已经不再热了,她开始后退,迈开步子,向昏暗无人的逃生楼梯道走。没有坐太快而人流汹涌的电梯。
没有特别伤心。
咩栗一步步数着台阶,心里又是呜米。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她还说明天见。
只有我知道我策划了什么。
她会意识到吗?
咩栗的心脏又被一种怪异的冲动溢满。
你要失去我了诶。你会难过吗?
她发觉自己有些想笑,又认为太无厘头了,便从舌根抵回去。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不想再爱她了而已。
没什么大不了的。
咩栗踢了踢自己的鞋跟。
她走着走着,知道有什么被她故意留在身后,回忆、感官和那颗甘愿溺死却硬生被吊着一口气的心。于是越走越轻,应急灯光在她头顶炸开又熄灭。那时候她才意识到有什么刺痛被攥在手心。
玻璃糖纸。呜米今晚随手送给她的糖。
橙子味的。可她忘记呜米送给她的第一颗糖是什么味的了。
她突然想起的是呜米在某方青天底下念着的、不知从哪读来的那句话:至少要见面上万次。
诅咒似的。成为她身体里的病灶。
咩栗扔掉那颗糖。
它没有重量地落上了咩栗脚下的某楼平台,她掷得再用力也没有砸出回声。
应急灯光又在她的头顶自杀了。静默被放逐了一分钟。
咩栗又咚咚咚地向楼下跑去,跑过洄圈的楼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堆叠在她的脚边挡着路,她一脚踩空跌在地上,掌根恰好摁住那颗她丢掉的糖。
她的思绪又回到半小时前呜米离开的时候。
我说了话吗?我有在笑吗?
她看着呜米的眼睛时其实想说的是:我们不要再见了。
但她不是这样说的,她意识到呜米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
不会知道今夜是她的告别。所以她自暴自弃的破坏欲最终又重新刺向自己的身体。破坏得千疮百孔,爱也不能从伤口流走。
咩栗拆开那颗糖,压上自己的舌苔。酸的。
她想起她只是对呜米回:明天见。
好像还有多少明天似的。好像她不肯死的心脏的疮口,够多少个被晒成盐的明天撒上去似的。
没有时间了。没有再敢去爱的时间了。没有够她体面告别的时间了。庸俗的、空白的、荒谬的、见面一万次的时间。
是我一厢情愿、自作自受。是我活该。
怎么到最后还在唱可笑的独角戏。
咩栗咬碎那颗糖,跪坐在地上没有声音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