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人的十年心路:这或许是你、我乃至每个人的故事
作者简介
王耀巍,西南政法大学2012级法学专业学生。
从山城的宝圣大道301号门出发,绕过观音桥,走过千回百转的立交路,我独自一人前往朝天门,赴一场相识十年之间的约定。
烈日当空,车窗前的路面仿佛正在融化,这对于刚从北方城市回到山城的我来说,还需要时间适应。
“我回来了,你会来吗?”我的手机里传出久违的熟悉声音。
三年多时间没有联系,你的话里依然带有当年在辩论队时的语调,简短有力,直奔主题。
听到你的声音,我没有立即回复消息,而是把车停在了路边,打开双闪灯,任凭往日关于我们的记忆呼啸而来,淹没了阳光下的自己。
在纵横交错的记忆里,我挣扎着整理思绪,心底沉淀了很多话要和你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思虑良久,我想着还是先从我们读书的时光说起吧,希望能够唤醒那段葱郁而充实的青春。
当初:从衡水湖畔的中学来到山城的政法学府读书
奕新,我以前在山城的校园中常和你说“这里是我的高考第一志愿”,其实,在衡水湖畔的中学经历当年高考之前,我从未想过离家三千多里,独自前往山城的法学黄埔军校读书,然而,对法学专业的向往,让我在一次忐忑的选择之后,将命运延伸到了未知的他乡,还在走出火车站的瞬间遇到了遥不可及的你。
初次坐上全程27个小时的火车,从华北平原到四川盆地,穿过崇山峻岭,游走于参天而立的高架桥上时,我忽然意识到未来的路就此只能由自己看着向前进发,沿途可能有惊奇翠峦的风景,也可能有遮天蔽日的雾霭,无论如何都要走过去,不停地赶往下一站,直到一心向往的远方。
当我踌躇满志之时,你恰好来到我身边,带我打开了新的认知世界大门。
那时的你像一个男生,留着干练的短发,穿着志愿者的醒目服饰,时不时挪动修长的双腿,递出迎接新同学的手册,带着笑容迎接每一位走来的陌生人。
“师弟,欢迎来到山城读书!”你径直走到我面前,递上来一本手册和一瓶水。
突然听到交谈中的南方口音,我一时间有些错愕,“谢谢……您好,您知道我是哪个学校的新生?”
“看秀气的形象就知道是我们学校的人噻,文科生嘛。”你那自来熟的言谈举止,还有灵动的眼神,至今还能清晰浮现在我的脑海当中。
“是,我是文科生。”初来乍到,我还是一个生涩的新学生,不知如何表达,只好看着你身后的学校指示牌,木讷地说,“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同学。”
“又来一个害羞的师弟,”你一边快速说话,一边招呼身边的学生帮我拿行李箱,“记着以后见到我,要先叫师姐,这样称呼至少能保你大学三年平安。”
“哦,师姐!”我像个孩子一样快步跟在你身后,“我们的大学不是要读四年吗?”
“你还真是标准的文科生,自己算算,我比你大一届,毕业以后还让师姐保你?”你把我送上校车,挥动着双手,“拜拜,有缘还能在校园团聚。”
这一句话让我们在民商法学院青年志愿者协会中再次相遇,但与上一次遇见不同的是你穿着正装,一脸严肃,仔细看完我的简历,抬头看了看我,“苏诚,文笔不错,摄影还行,以后跟我了。”
法学院的求学时光就在我还处于迷茫的状态时,被你强行拉开帷幕,来不及认真思索,来不及和曾经熟悉的同学商量,来不及学着慢慢适应独立自主的学习生活,这校园光景已然过去半年多时间,而我却浑然不知青春时光飞快,还不懂得如何珍惜这段时光里的人和事。
当时的我18岁,而你才17岁。
跳级升学的你作为师姐,对于学业生涯的见解,对于未来发展规划的认知,对于兴趣萌发的热爱,因为跌宕起伏的成长经历,超越了十七八岁年纪里的大多数人。
此时,而立之年的我想起你,才知道在18岁的年纪遇见17岁的你,是我人生中前所未有的幸运。
在后来相伴于校园的时光里,你会在每周四晚上,通知我和你一起去听关于文学和摄影赏析的公共选修课。
我们总是习惯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每当看到动人的剪影,会不约而同靠在座椅上,屏气凝神陷入沉思,然后拿起笔,记下一段心情,再交换笔记,接着用文字互相点评彼此的心得体会。
你还会在课余时间频繁带我去图书馆的文学阅览室,引导我读各类文学名著,先从《平凡的世界》读起,再读到《月亮与六便士》,一直读到你大学毕业时指定的《百年孤独》。
关于法学专业之外的学习生活,你曾对我说,在大学期间至少应该培养一个自己擅长的爱好,并做到极致,以后会让孤独的自己活得更从容。
大学一年级的我还不能体会你话里的深意。
直到大学二年级的夏天,你带我走遍学林街、芭菲盛宴、观音桥、洪崖洞、磁器口、朝天门的美食角落,随手用镜头记录下细微的人间烟火气息,配合平淡如水的解说文字,凝结成30分钟时长的静默生活影像,上传于网络空间,迅速汇聚了百万点击量,我才懂得用心表达的共情力量,也懂得了真心实意的爱好带给人生的美好。
就在你创作的生活短片被快速传播的那天,你约我坐在校园的罗马音乐广场前,看着天边的落日云霞,静静听着校园广播里的《宁夏》歌声伴随着夜幕,从绝望坡上缓缓散落。
我转过头看着你被灯光映亮的侧脸,“师姐,为什么选中我跟你做这些?”
你看了看我,眼神里溢出罕见的柔光,“因为你的简历最后一句写着成长于重组家庭,对法律怀有特殊期望,平时爱好文学和摄影。我们,都一样。”你用纤细的手指把鬓角的一缕头发理在耳后,只此瞬间,我才忽然意识到你是一个外表飒爽,内心细腻的女生,而那内心深处细细密密掩藏着关于成长的故事,似乎从不愿提起,但也永远难以忘记。
“师姐,还是不一样的,我感觉你是那么的遥远。”沉默了一会儿,我看着天边的云影在暮色中聚散,又继续看向你,“如果以后走散了,还能再遇见吗?”
“我家就住在朝天门附近。”你揪了揪我的耳朵,伴着校园广播里的《遇见》歌声,冲着我说,“以后从北方回来,记得来找我。”
后来:从山城的毓秀湖边来到江城的南湖校园深造
时间来到你的大学四年级,而我随着校园中毓秀湖边缓缓涨落的时光,按部就班,默默准备司法考试,想成为和你一起实现法律特殊期望的专业学生。
现在想起那时的自己,不免觉得天真,只因彼时还未意识到法律学业道路和法律职业道德上的坎坷与困顿。
那年夏天,你追随学校辩论队出征,来到上海参加全国大学生辩论赛,与团队并肩舌战群英,一路过关斩将,最终获得冠军。
我在千里之外,隔着网络直播的荧屏,看着你神采奕奕的样子,预想到我们的未来将要渐行渐远,但还是发自心底为你高兴,“师姐,你依然让我感觉遥不可及。”
你单独从上海返校之前,命令我去江北机场接你,一出乘客通道,就冲过来,直接搂住我的脖子,“小苏苏同学,41天没见了,有没有想我?”
“师姐,都一大把年纪了,你就不能矜持点儿,注意你的冠军身份。”我挣开你的胳膊,理了理因为焦急等待而被汗水打湿的头发。
你随手拍了拍我的额头,迅速挥舞着手里的纸张,“小苏苏长大了,长大了,快看看师姐要拿什么奖励你!”
我接过你手里的一页纸,看到某红圈律师事务所的印章,知道你有了毕业归宿,激动之余又感到一丝失落,“师姐,你要去江城工作?为什么不留校深造?或者留下来工作也好。”
“我不像你,没有那么多时间,也没有那么安定的心。”你顿时收起笑容,用手指把已经长长的秀发拂在脑后,“这家律所答应了我在江城的大学同时深造的要求,未来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去荷兰留学。”
“你终究还是要走法律人的道路!那你的摄影爱好呢?你的文学梦想呢?”我看着你的眼睛像熄灭的蜡烛一样流下泪光,停顿之后接着问,“还有,我怎么办?”
“苏诚,你马上也是一个要为毕业出路打算的人,你要明白,工作是工作,爱好是爱好。如果更好的生活和更高的理想不能兼得,我必须先选择生活,但我依然坚持追求理想。”你揪起我的衣领,捏了捏自己高挺的鼻梁,止住眼角的泪光,“至于你,等工作以后再说。”
我曾问过你毕业之后的打算,你只是漫不经心地说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而当毕业的脚步真的临近,你不由分说,立刻独自决定前往远方闯荡。
两个月后,我和你在江北机场告别,而你潇洒地转身,头也不回地登上了飞往江城的航班。
我站在原地,眺望过你凝视的远方,由于认知的局限,恍惚察觉你的远方可能不会有我。
尽管内心察觉的想法没有立即向你求证,但我还是义无反顾追随你的脚步,决定前往江城读研深造。
由于在法学黄埔军校深受“信仰法律学风”的熏陶,我对文学相关的著作权法进一步加深了保护创作成果的价值期望,于是,开始把大部分精力放在知识产权法学专业的考研上,夜以继日储备理论知识,其间还经历了第一次司法考试败北,也放弃了第一次回北方家乡就业的机会,好在有你从江城赶来山城鼓励我,使我满怀信心与憧憬奔赴法学领域的另一座“五院四系”学府。
经过297天的考研阶段,每天保持早晨6点起床,晚上11点半的作息,每天静守自习室14个小时,每天锻炼1小时,终于如期考入目标院校。
当我来到江城,你看见我的第一眼依然流露着期许,却不再像往日一样搂着我的脖子玩闹,只是笑着说,“苏诚同学,你变老了。”
我抹了抹眼角,“是老了,这一路过来不容易,但师姐更年轻,更漂亮了。”
“老是老了,不过也变甜了,表扬!”你还是拍了拍我的脑门,顺手挽住我的胳膊,带我走向南湖校园。
经年:从江城的南湖校园来到山城的朝天门前赴约
在南湖校园读书深造的时光不像我们在山城的大学时光一样清澈,因为随着年龄增长,累计在成长心头的责任会让越来越多的想法变得混沌。
就像《一起同过窗》里的叶老师在临别赠言时对学生所说,“将来其实没有那么美好,也许会越来越不美好。你们会遇到挫折,会遇到苦难。那些苦难可能是难以逾越的,也可能是无法逾越的。你们会哀叹命运的不公,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甚至会觉得,到底是众生皆苦,还是你是众生中最苦的那一个……如果这些(到)最后都无可避免地发生了,接受它,一切都会过去。”
虽然我预感到关于我们的未来很快会面临种种不美好,会面临异地感情的考验,会面临原生家庭的反对,会面临从校园到社会的转折瓶颈期,但我还是相信只要我们一起努力,像叶老师所说,接受所有的不美好,最终依然能够拥抱幸福。
所以,奕新,我当时认真想过我们毕业之后的成家情景,也想过具体定居在哪里,还为奠定我们未来的共同生活基础努力提升综合能力,连续两年拿到各类学业奖学金。
你也像我一样保持着积极向上的奋斗姿态,如愿拿到律师证,把你的辩论特长在职场中发挥得游刃有余,还成功进入江城的顶尖双一流大学深造,进步的速度让我望尘莫及。
正在我们的未来欣欣向荣之时,彼此家庭的变故让预想的美好戛然而止。先是你爸爸因为投资问题陷入法律纠纷,后是我爷爷病重住院,于是我们在这一年都在各自不停地往返在家乡和江城之间,日常交流的时间越来越少。
原来,无论我们曾经多么用心地努力迎接未来,当突如其来的变故降临,都会措手不及,茫然得不知所措,只得等待命运推着我们向前,不知不觉就已走到了下一个人生路口。
在江城的求学时光过半之际,你忽然对我说,“我申请到了留学基金,四个月之后去荷兰,继续深造国际私法。”
你决定远走高飞的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只是到来的时间比我预料的时间晚了很久,也许是因为你也不舍得分离。
“你总是喜欢独自做决定,有没有考虑过我?”我紧蹙双眉,看到你通红的眼睛,又平复了情绪,“留学需要多长时间?”
“三年,最多三年时间。”你用冰凉的双手揉开我的眉宇,长舒一口气,“我明白你的心意,也知道你有多辛苦。我会尽快完成学业,不会让你等太久。还有,家里人也在等我。我爸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我必须早点回去分担家里的压力。”
“我早就应该知道,你绕着满世界转一大圈,最后还是要回到原点。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不选择直接留在山城?”
“相处这么久,你还是不够了解我的性格。”看着我的眼睛,你平静地说,“不走出自己的小屋,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我不可能甘心回去。”
“看过外面的世界,你就能甘心回去?”
“我不想因为我认定的事情和你争执。”你浅浅地笑了笑,继续说,“经历了这么多,我清楚自己对于家庭的责任。”
“你认定的事情,我改变不了,但不管怎样,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你攥紧我的手,“一切都稳妥之后,随你来选择。你也知道,现在的我们都没有选择未来生活的实力。”
之后,我们开始在日月轮转之间沉默,就这样不欢而散。
奕新,是你说不会让我等太久,可是都过去了三年多时间,至今你都没有解释过和我断开联系的理由。我知道你内心深处的答案,只不过需要你亲口说出来,才能说服我自己放下,放下一段不堪重负的过往,让心灵轻装前行。
在这三年多时间里,我从江城到北京,又从北京回到江城的南湖校园,再从南湖校园回到家乡,和你一样,我在这个与你交集的世界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在这里实现了而立之年的人生阶段性目标,然而目标所及之处,却依然没有你的身影。
没有你的时光里,我独自从校园走进社会,起步于基层,一路跌跌撞撞走来,深感三年多的实践磨砺强度远非前二十多年所能及,尽管如此,犹感恩于你在求学路上的指引,感恩于志同道合的前行者给予我前行的力量,而这力量足以让后来的人生,起伏若江,遇坎坷而不困顿,遇平川而不迷茫,始终笃定奔腾入海的未来。
回忆至此,我重新启动引擎,点燃内心的热情,向着你,向着山城的朝天门驶去。
“微说”后记:关于上述改编故事,如果你对故事里的人物感觉到熟悉,那么故事里可能有你,可能有我,也可能有他或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