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危机:军团》:第十三章

棱堡之旅
雨水冲击着我的头盔,闪电在天边隐隐发亮,而在两者之间,一道亮光像索伦之眼一般直入云霄,扫视着天空与大海:一座灯塔。
我离罗斯福岛的最南端还有一百米远。GPS则显示棱堡在皇后区大桥的阴影下,我东北方一公里开外。
我甚至还没登上海滩,哈格里夫就已经回到了耳边。“你能在这样的局势下来找我真是太好了,阿卡特兹,但你需要小心前行。洛克哈特已经将他手下的精锐部队部署在整座岛上。我会尽力指引你,但在这里我能看到的东西,这么说吧,相当有限。”
灯塔像一块由阶梯状石块组成的生日蛋糕,缓缓在我眼前升起:宽阔的第一层有着护手栏杆做成的糖霜,第二层更狭窄,而中间升起的是一根巨大的蜡烛。一处宽敞的石台阶沿着外墙蜿蜒而下,但即便我还没到岸边,也能看到登陆点暗影中的热源。在我视野里能看到三个人,而建筑里可能还有更多。
SECOND对无线电进行了一番采样:“你看到那架飞机路过了吗?还以为他们要靠近给我们一通扫射。”
“不可能的。那家伙被打得千疮百孔的。你没看到在冒火吗?他们能再多飞五分钟都是运气好。”
“藏红三号、八号,别在通讯频道上唧唧歪歪。行动时候保持安静,再做一次防界巡逻——那个锡皮罐头混蛋要来了,我心里有数。”
洛克哈特老爹,突然插话进来又断了信号。
“是,长官。”
现在我已经到石阶上了,紧贴在砖墙边,而三号和八号一无所知地从上边走过,一面继续着他们的防界巡逻,一面口不择言。他们就盼着我真的出现。其中一个人在钴蓝小队本来有朋友。
我等着他们的声音渐渐消失,为了探头出去看上面的情况,能隐身多久就隐身多久。除了黑夜里藏红二人组逐渐消失的背影什么也没有。这我就不敢信了。洛克哈特也许是个王八蛋,但他可不是傻子。他可不会放着南边的来路不管。
果不其然,在我绕过登陆点时,其他声音便出现了。我行动的步伐瞬间停下,寻找隐蔽。有人在说他们该去和Ceph大战一场,而不是在这荒郊野岭里干瞪眼。另一个家伙倒是宁可待在家里和他的男友大战一场。
头上更高处,索伦之眼闪动了一下,然后便归于黑暗。有那么一会整个夜晚都只有熊熊燃烧的水际线作伴。我抬头去看灯台,注意到暗下来的灯台仍然放射出一团明亮的热雾,而它前面还有一片更小的热影。这家伙的热度就没那么高了。我切换到强化成像模式。
啊,没错。一条胳膊。一杆狙击步枪。这可不能抛在脑后。
灯台重新亮起。在那堆石制建筑后的什么地方,传来零件渐渐回到原来速度的声音:灯塔的光柱又继续起对着天际的无尽扫视了。
“啊,艹。这肯定又是电源涌流了。”
“我敢说,洛克哈特是要失心疯了,哥们。他太把这破事当私仇了。”
“要是哪个机械改造人把你半数朋友打进装尸袋里,当私仇也是正常。我和他一样,都想让这混蛋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可能往我们这来的。”
“也许他已经来了。要知道,他可是能隐形的。。。”
就这点来说确实没错。我开启隐身,贴墙前行,而他们就在眼前,站在灯塔大门外:三个穿得跟甲壳虫一样的家伙,被科学的力量所蒙蔽。
“。。。他可能这会正看着我们呢。。。”
我伸出手就能碰到她。我怒火难隐。我杀意难耐。
而这时第四个佣兵从转角里出来,先碰到了我。
说是碰到并不准确。说是撞上倒是更像一点。毕竟我还是隐身的。这个蠢比直直撞在了我身上,然后被弹飞在地,手舞足蹈。他的狐朋狗友们在他倒下时大笑不止。但这也就是半秒的事情。
“他就在那!他特么就在那!”
“这下好了,”哈格里夫在阔佬专用的居高临下频道轻声说道。“暗中行动不了多久了,是吧?”
我的行动倒是让他们捡了个便宜。二逼四号倒下的时候我就已经从人体碰碰车区跳走了,于是下一秒把我之前的位置打成筛子的枪林弹雨我是一点没挨着。不过我的这通动作可不是无声无息,不过两秒集火的位置就冲着水泥地上我战靴的声音而来。在那之后半秒,我的隐身模式能量耗尽,而我也开始被子弹招呼。在我启动装甲模式前甚至有两发打穿了战甲,不过我估计战甲里也没剩什么能打中的东西了。就我所知,这子弹怕是在我体内弹来弹去,又沿着我的腿一路滑下去了。(有时候,罗杰,我甚至觉得我走路的时候还能听到它们叮当作响的声音。)
“督战指挥,这里是藏红二号!在B区遭遇敌军!”
当然了,我也是会反击的。我给藏红小队的前排好好上了一堂及时课,告诉他们要朝机械改造混蛋复仇,那吹起来可比做起来难。不过到了这时候,他们已经呼叫了空中支援和后备部队。我边跑边朝着灯塔楼上打出压制火力,虽然我根本没机会打中那个狙击手,但起码我让他难以瞄准。我从倒下的家伙手上拿走一把Feline冲锋枪(后坐力堪称垃圾,但开火速率十分惊人),然后向着岛上前进,一路上试着在无影无踪和迅雷不及掩耳间平衡。
说起给我的路径点方案,那可都不怎么样。罗斯福岛估计横向上也就150米长:这方面可没什么行动自由,也没什么掩护。而且从样子来看,这地方还没倒的建筑在乌贼佬来串门之前也早就已经荒废了。不远不近的距离上,有什么庞然大物还矗立未倒,于是我就冲着那去,路上又调出了GPS:伦维克医院,上面是这么说的,但这地方前门连个街灯都没有。这倒也不算奇怪,毕竟经济二次探底的时候整个国家的医院都破了产。不过这毕竟是座建筑,建筑就意味着掩护,而热成像模式下里面一片漆黑,也就意味着里面没有哪群蓝眼甲壳虫战队等着在暗处给我一梭子。我听到身后传来了喊声和无线电通讯,而前面螺旋桨的声音正隐隐靠近,两者之间只有蟹草和被踩塌的铁丝护栏,除了伦维克医院毫无掩护。于是我一路冲向那里,起伏不定、左右横移,因为灯塔的狙击手这时候想必应该已经手感恢复了,对吧?而我抬头一看,发现——
这根本不是一所医院。
或者说,起码看上去不像医院。这是所城堡,大概吧。瓢泼大雨之中一片漆黑的城堡,时而被闪电照亮,露出三层高的古老砖石和四四方方的外墙,成片的藤蔓像绿毯般环绕窗间,而窗户本身像是空无一物的眼轮。一刹间我完全停下了脚步,抬头从那些巨大的空洞中仰望着夜空和浓烟。我感觉自己好像正在穿过一台时间机器。不过也许穿过时间机器的是这个地方本身:十八世纪的惊鸿一隅不知如何撑到了二十一世纪。
它看起来像是恶鬼环伺。
然后那些古老的砖石便在点30口径弹药的碰撞下化为齑粉,而我已经一跃而入。
结果发现这地方终归是所医院。这件事我后来才知道,这地方十九世纪初的时候建起来,是为了把天花病人堵在外面的。我指的是最初版的天花,不是那个古巴毒株——这不是重点。后来有几年这地方还是个历史性地标建筑,那时候哈格里夫—罗许公司还没把这块地买下来。
这里最初是片隔离区,他们专门建在岛尽头这么偏僻的地方,因为他们可不希望那群患病的可怜人把健康的人群搅个天翻地覆。这地方是用来关那些对文明人太过危险的家伙的。我真希望自己当时就知道这点,这座岛对我来说可太合适了。
当然了,在这地方死掉的人也不少。我敢说起码有上百人。也许是上千人。
如果藏红小队和榛褐小队知道了这点,那他们也会觉得这里恰如其分。
这地方只剩了个空壳。地板还在的部分是泥土、灌木和被斩断的幼树纠缠混合在一起的结果。二楼一半的地板都不见了,而头顶上横梁七仰八叉地占满了间隙。锈迹斑斑的铁扶手沿着墙扭曲而上,从没有阶梯的楼梯井连进了没有地板的楼层。房顶早已塌陷,但石墙还屹立不倒,它们甚至可能还厚实到能把来袭的直升机上不知哪种深度热源扫描也一并挡在外面。
到了里面就没多少能藏身的地方了,但你要想进去,就必须得先过那么一两个瓶颈口:大开的门廊,空无一物的窗框。在三十秒的领跑时间里,我尽量小心地布置了手上最后的黏着炸弹:刚刚过大门的地方,还有一片空窗框下。
哈格里夫插嘴进来,还带着几句大有帮助的话:“洛克哈特在前面给你设下了一处EMP陷阱。”
知道的感觉不错。不过我现在有点忙,杰克。
“从他们转接本地电网的情况来看,这陷阱不容小觑,也许威力大到能穿过你的法拉第防护层。也许只会瘫痪纳米装,但甚至也可能烤焦你自己的突触,这取决于你们交互的深度——呃。。。”
有两条通道延伸至遗迹的其他地方,细狭但相对完整:我最后的几枚黏着炸弹就放在那了。我只希望大头兵能在直升机之前到。在空中热源扫描下,我必定暴露无遗。
“那么要绕过这个陷阱是不可能的,”哈格里夫说着,“但如果我们能骗过陷阱的话,又何必要绕呢?”
我跳向二楼少有的几处房顶和地板都还在的地方。这里观察南侧入口的视野也不赖。
GPS上一个图标亮了起来:这是岛上东海岸的一座水力变电站。这就是棱堡吮吸的甘乳了——但没时间想这事了,因为——
藏红小队到门边了。
两个甲壳虫佣兵贴在主门两边,把Scarab步枪晃得像是魔棒一样。什么东西弹过了门槛,一路滚到了大厅中间。我闭上眼睛。
我的眼前闪起一道血橙色的光。闪光弹。我听到藏红小队起身冲进了大门。
我听到了黏着炸弹起爆的声音。藏红小队变成了一滩血色皮纳塔碎屑。
我睁开眼睛。前一秒这地方就像太阳表面一样闪耀,而现在只剩下了橙色的火星和黑色的浓烟。榛褐八号和藏红五号将我的阴险狡诈在频道上大书特书。一只甲壳虫佣兵从主门左侧的窗户落入,完美降落后是一个绝妙的翻身,一秒后他就站稳了脚跟,举起枪开始扫视四周。他的哥们从右侧的窗户落入,而另一枚黏着炸弹将他的腿当场炸飞。之前的杂技高手迅速转身看向这血腥的一幕,完全失去了防备。我冲他开了火。
身后传来压低的一声轰鸣,我放在门廊的黏着雷刚刚把整堵墙压在了哪个从北边靠近的家伙上。(榛褐小队的,对没错。从岛上端来的援军。也是这场不算高明的钳形战术的北侧利爪)目前为止甚至还没人发现我所在之地。
然后那架直升机就从暗夜中猛然出现,用曳光弹将我的小阁楼撕成了碎片。
但我听到了它接近的声音,而且时机正好:调高装甲设置以面对那几秒间的重机枪火力,然后隐身,一面希望着自己留够了能量,一面滚过平台,摔回了地面。我到地面上的时候手上已经拿起了Feline冲锋枪:我像洒水器一样对着房间泼洒弹药,而隐身当场失效。不过这也没关系了,这也没关系了,到这会房间里只剩下我们这堆尸体了。
其中一个死掉的佣兵手上攥着一把Grendel步枪:速度减半,威力成双。不过手上的Feline冲锋枪反正也快打光弹药了。我以旧换新。
那架直升机就在外面哪处矮墙上面晃悠,沿着整栋建筑来来回回。好消息,大概吧:它并不知道我人在哪里。它毕竟不能穿墙透视。只要确保自己不会再跑到它视野里就好了。
而在地面上,甲壳虫战队们暂时后撤了。现在只有寥寥几枚黏着炸弹还在伺机待发,但他们可不知道这事,而且已经学到了教训。换了我也不会再硬冲这地方了,我会设下包围圈,确保机械改造混蛋插翅难飞,然后再找来什么大家伙把这整栋破楼砸到他身上去。来把自动榴弹发射器就行,大概吧。靠,直接呼叫空袭把这地方化为火海就能收工了。
这么说我也该闪人了。
我沿着一侧行动,时刻确保自己和直升机间隔着一堵墙,注意着热源痕迹和通讯频道。这条路走不通,我已经用黏着炸弹把这封住了。那条路也走不通,甲壳虫战队和直升机还有CELL,诶呦嚯。有扇窗户开向东北方,一路通向大约九十米外的一座红砖建筑,但这路毫无掩护,我光出去就到不了——
某种能穿甲的玩意在我背后的砖石上打出一串小小的坑洞。我差点没来得及卧倒在地。
得要更小心了。
好了,现在他们知道我在里面了。我要不然等着挨炸,要不然就趁他们没调来大家伙直闯虎穴。这点他们和我一样心知肚明。
也许我能利用这一点。
我爬回刚刚解除武装的甲壳虫身边,他刚好合适。只可惜我手上没有黏着炸弹了,不能锦上添花。无所谓。我检查了下自己的能量水平:隐身已经完全充能完毕。满打满算有保准二十秒的时间能在甲壳虫战队加上直升机面前隐于无形,如果我不整活的话能有四十秒。而就在外面,那群榛褐眼睛的王八犊子正等着我出招呢。。。
Grendel形象大使加上装甲想必有120、130公斤了。但有了纳米装2.0撑腰,我扔他就像扔垒球一样轻松。
而我就是这么做的。一颗身着重甲、牛逼闪闪的人形垒球,从烟尘、大雨和残存的火焰间一闪而过,在深更半夜里溜过开了大洞的石制窗户,几乎难以察觉,但我去这王八蛋动作真是迅疾如雷。这种情况下没法看清,但绝对是先知,没跑的。我说他会直闯虎穴,他这不来了吗,小伙子们,从窗户直直冲着我们来,然后是
“目标出现了!西南侧,在西南侧,他要直冲过去了——”
而等他们恍然大悟——等直升机停止扫射,甲壳虫战队枪炮停息,所有人都镇静下来才意识到他们刚刚打成焦糖渣渣的真人破娃娃其实是自家的——我已经到了去另一边掩护的半路,隐身前行,溜之大吉。在我身后喊声和枪声渐渐消失。我抽空回头看了一眼,而那架直升机就像一头特么的那兹古尔一样,在闪耀着的棕色天空下来回游荡,暗黑的身影下杀欲难填,扇动空气的声音中满是愤怒和无奈。
我此时正向着岛屿东侧前行,大概已经上岛有七八百米了。我撞上的东西没什么能给我们带来大麻烦的,也没什么东西有机会发出信号。
变电站本身倒是几乎有些虎头蛇尾。我都不需要踹门进去,甚至都用不着敲门。这门是大开着的,一侧站着两个CELL部队的,一面吸着多巴胺制剂,一面抱怨着整片电网不断激发的电力减退。他们也在抱怨洛克哈特,显然是他派他们过来解决这个问题的。
“你想进去从控制台修好电网吗?这里面就是个死亡陷阱。”
“我们还是早点完事吧。洛克哈特现在已经够大动肝火的了。”
不过他们倒是说对了死亡陷阱的部分。
我对市政电网屁都不懂,不过我在里面看到的显示器上,确实在很多地方有变着很多不同颜色的很多图标。哈格里夫手把手带着我设置程序,而如果外面的那群呆呆兽都能搞懂的话,自然也难不到哪里去。
“很好。现在洛克哈特并不知道,但他用来发射EMP冲击波的电力系统是必须通过这座变电站的,而他们已经快要让电网超载了。”
把红灯排成一排。给黄灯切换线路。
“如果你能触发紧急停机事件,那么他的程序循环就会被踢出,而等到系统重新上线的时候,它们会禁止任何大规模电力涌流发生。这种事他的面板上可不会显示——毕竟当初瞎改断路器来获取额外电力的人就是他自己,所以他的面板上没有自检电路——但等他按下开关的时候,相信我:他必败无疑。”
哦,我可相信你啦,杰克。我能把一辆布莱德利步战车扔多远,那我就对你有多信任。
“干得漂亮!现在快离开那里吧。CELL毫无疑问会注意到停电,他们会过来调查情况。”
我在想他是不是脑子不好使了,还是说他只是觉得我脑子不好使。毕竟,是他告诉我有陷阱这回事的。伟大的杰克·哈格里夫能从星辰间窃取魔法,但却搞不清基本事实?他还没想明白吗?
他们要来也不是冲着干掉我来的,起码不再是这样了。甚至连在房顶间追踪我的直升机,在直升机视野背后打报告的蔚蓝七号,以及直升机机鼻等着大开杀戒微微抖动的重机枪也一样。他们不是冲着杀我来的,并不是,除非哪发子弹撞了大运。洛克哈特已经换了策略——也可能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计划。说到底,一个人不需要是天降奇才就能明白要抓鱼可不是跑到海里追的,而是等着它们洄游而上,在瓶颈口伏击那群长着鳞片的小混蛋。
蔚蓝七号在变电站发现了我。但蔚蓝七号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除非要把棱堡的电力供应打个稀巴烂。他试着把我围堵起来,还呼叫更多地上的部队前来,但来维修电网的CELL部队之一身上还带着一把自己用不上了的L-TAG榴弹发射器。
蔚蓝七号在一片火光和暴雨中坠落在地。
好了,洛克哈特,你这苦命的王八犊子。你不打算追着我满城跑了?你还想让我反过来找你?
那我们就一决胜负吧。
派你的炮灰来吧。派你的二线垃圾来吧。派你的废物和藏红小队,你手下那群油光满面、连枪都打不准的商场保安来吧。可别给我搞得太轻松了。得让我以为这是逆风而上,可不敢暴露你是在引诱我、指导我、驱使我。不必担心,我会照着演的。我会替你把你手下的男男女女扫个一干二净,把我的戏份演得栩栩如生。我会装作奋战向前,你就装作试图阻止我的样子,而这一路上诱人陷阱是越来越近。而终点已近,洛克哈特,眼前已是外墙,王国的边界,十米之高还带着铁丝网。这就是哈格里夫秘密王国的边疆。
要过去只有一条路可走:一处大到能让两辆M1艾布拉姆斯坦克肩并肩停在里面的车辆停放气闸。这地方既不在王国之内,也算不得王国之外。这就是穿越两界者必须驻足候审的大门。这就是国门幻界。
而这道门两侧都是大开的。
我能直直看到里面的外层围场。而这又有何不可呢?自从CELL一路把自家大旗插到灯塔之后,整个破岛都算是棱堡的后花园了。又何必担心安全区里莫名其妙的检查点呢?
我演得以假乱真。我在雨中潜行,在转角探头,一套花架子做得滴水不漏:热成像、强化成像模式、视野放大。我毫无防备地现出身形。
“这应该会很有意思,”哈格里夫喃喃道。
我直捣黄龙。
我风驰电掣而过——没必要让他们觉得太过轻松。不过这也没什么区别:我刚进了地道,几吨重的钢筋混凝土就在眼前轰然落下。我滑步停下,我转过身去,从路障上跳过:另一道强化钢筋混凝土大墙落下,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调低了使用能量,让电量重新恢复。最好的情况是,接下来一两分钟里我得进行一系列高耗能的动作。最坏的情况是我当场死亡。
死得更透一些。
墙上满是隐蔽的喷头,里面估计装满了从氟烷到神经毒气的各式玩意。(没有什么是我的过滤器解决不了的,最糟情况下我也有循环呼吸器可用)地板上也有嵌入式的下水道格栅。我扫视天花板:每个角落都有一台摄像头——
靠。等洛克哈特按下开关发现自己的视频信号没有中断,肯定就知道自己的脉冲计划失败了。看来不能打个意料之——
我的双耳间有什么东西发出了砰的一声。我尝到了铜的味道。
灯光熄灭了。
“呃——等一下。。。”哈格里夫说道。
我头盔外的黑暗中并没有闪动的LED小红点。摄像头失效了。不过我还没有,我的眼前还满是图标和覆盖显示。我还能动。
“没什么可担心的,孩子。这只是一个小脉冲波,在电路烧断前只够灭掉灯光的。这强度离击穿你的防护层还远着呢。”
我听到通讯频道上有人在窃窃私语,声音微弱又被层层静噪掩盖:已确认冲击波发射,他们说道。他们抓到我了。
“你的左边有一道下水道闸门,”哈格里夫说着。“把它砸开。沿着管道到河边去。我会把洛克哈特的位置发给你。”
他们要准备好进门了。
“动起来!”
他们要过来了。
随着闸门解锁,内层的大门稍稍升起了一点。洛克哈特的音频从这缝隙里传了进来,清晰无误:“各位,你们一旦看到他,就把他扫成马蜂窝。我们这次不留任何机会。我要把那套战甲变成废铁。”
但这时候我已经在下水道里了。
我能听到他们在身后吓得魂不守舍。他们的声音在这条毫无保密措施的管道里进进出出,也在他们不知道我早有所知的频率上来来回回:艹他肯定是隐身了。他不是隐身了他是逃走了。排水格栅没了。他在管道里。藏红十号请注意。
锡皮罐头脱离控制了。锡皮罐头到防界里面了。
“把他从里面赶出来!把他给我干掉!”
这就是洛克哈特传说中的坐镇指挥。哈格里夫偷偷发给我一个路径点:我在下一个交叉口向左爬去。
“什么事情都要我自己来做吗?你们可是军中精英!你们装备精良!”
而这就是洛克哈特传说中的怒火四泻。我看到前面一片灯光混杂在一起,黯淡灰白而寒冷。
“谁能长点胆子去把那个锡皮混蛋干掉!”
我已经到格栅处了。纽约东河在另一边缓缓流过,被上游的混凝土码头打散,变成几条支流和回流漩涡。
“他特么不过是一个人而已!我给你们掏钱是干什么的?”
这倒是洛克哈特在做一件我从未听他做过的事的声音。
这是洛克哈特方寸大乱的声音。
他看到我冲他来了,一点不错。
他注意到我在码头上,于是又叫来了一架直升机,而我让它带着火光沉进了海里。他的摄像头捕捉到了我在房顶间的身影,于是他叫来他的佣兵大队,而过了一会就没有能回话的佣兵了。他看到我像是儿时妖魔般拔地而起,然后把他的摄像头镜片打了个稀烂。他看到我在门房里穿行,看到我的躯干潜过贮藏间,而到这时候他肯定已经意识到了,我是故意要让他看到我,我就想让他看到我:每次新的目击都意味着我离他的指挥地更进一步,而每处新的目击地都意味着他能逃的地方又少了一个。
但他并没有逃之夭夭。他叫出了棋盘上的每一个兵卒、将相和营垒,藏红小队和榛褐小队,他冲着麾下每一个空无一人嘶嘶作响的频道吼叫。他把能找来的全找来了,恨不得把上帝圣婊的私生王八蛋们全部找来,但到了最后,能回应他的咆哮的只有我:阿卡特兹,坚不可摧之人,在瓢泼大雨滚滚惊雷和枪林弹雨中登上台阶前往他那可悲孤独的小指挥中心。
且看吧,狗娘养的。我站在门前,猛敲房门。
而房门从门框上炸飞而去。
洛克哈特身体一缩,把高斯步枪抱在怀里:“来啊。来啊!让我看看你的五脏六腑是什么颜色吧,小屁孩!”
当然了,这是他自取其辱。到这时候我的内脏外皮早就是一个颜色了,全成了蜂巢样纹状式的,从内到外都是军灰色,而不管是哪部分,都几乎感觉不到洛克哈特的钢芯弹的冲击。
“去你妈的,锡皮罐头。”
我甚至连枪都没有举。我一把抓住他的喉咙,把他抬了起来,然后用力一捏。开始我还以为是他在发出那些声音,咔咔作响几乎要噎住的咳声,但并不是:是哈格里夫,一如既往无影无形但无处不在。哈格里夫,在大笑。
我把洛克哈特扔出窗户。他划过一道弧线飞下两层楼,飞过铁丝网,脸朝下摔在了内层围场不到十米外的砾石路上。
“干得好,孩子。”哈格里夫的声音在轻拍我的脑袋。而在下面的路上,多米尼克·洛克哈特在雨中将自己破烂不堪的身体往前拖了几毫。
“现在该让你进门了。”
我手上拿起了一把枪。
“我正在打开棱堡的入口。快过来,越快越好!”
我心中有一部分想给洛克哈特的后背来一枪。另一部分则想让我收手。我已经分不清哪部分来自哪里了,但我根本不在乎。在击锤发出咔哒的空枪声前,我都没有停下扣动扳机的手。
我扔下Grendel,拿起高斯步枪。我继续穿过内层围场,但再也没人来拦我了。所有的一切都指引我来到这一刻:炮台公园、先知、古德、大浪,还有这套死战甲。自从我爬上海滩就一直只是看台上的观众,而这里就是一切结束的地方。一堆无序套叠的多层立方体建筑像是巨大的建材块在雨中隐隐浮现,而哈格里夫就在其中最高的一块等着。绿野仙踪的终点。一切幕后的男人。对Ceph的胜利曙光。而也许,如果我运气够好的话,还有我死而复生的未来。到里面就万事大吉了。
大门打开了。里面的灯光温暖而诱人。
我走了进去。
我的脑子里像是有颗闪光弹爆炸了。电流的吟唱声直入骨髓。我的皮肤——不,我的战甲失去了知觉。我们感觉不到战甲了。我们动弹不得。
“EMP攻击。”我不知道是自己脑子里的哪一部分在说话。“系统停机。”
“啊,”哈格里夫的声音像是在宇宙的另一端。“完美。谢谢你,斯崔克兰小姐。”
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整个世界都闪动着锯齿状的亮光,在我眼前摇曳不止。BUD只剩下了箔片和静噪。
“检查他的生命体征,好吗?然后把他带到剥皮实验室去。我们要尽快给他做好准备。”
眼前的亮光一闪而逝,而地板正像是迎门一脚直冲上来。
外面的情况我什么都看不到。而在里面,我的大脑里全是胡言乱语:FRDAY_WV还有FLXBL DPED-CRMC EPDRMS还有LMU/894411。GPS在我的脑子里用网格信手涂鸦:数字化曼哈顿像是八岁小孩秋千上的模型般摇曳扭动。假先知念着末日的不祥之兆,咒语般的危急停机模式还有脑边缘叶整合越权覆写。最后网格线也消失了,而替代它的是某种像脑电图的东西。假先知的话现在能听出些道理了:显然,我们正切换至核心功能模式。维生系统优先。深层程序正在进行中。还在进行某种系统重接线。
这可真不错。把所有能量从我身体里接走就对了。简直完美。
交相回响的脚步声和煤渣砖的恶心噪声相互较着劲。头上模糊不清的成条亮光不断经过。我没法闭上眼睛,于是我用力重新聚焦:荧光灯。EMP的效果渐渐消失了,但我还是动不了,我被栓在某种滚动病床上。
我抬起头来,正好看到病床被推进一扇双开门,里面是宛如深窟的灰色房间,墙上铺着瓷砖。房间里的空位则被大块嗡嗡作响的机器所占据,这地方让我想起了熔炉间或是维修间,那种会在办公大厦的地下室里见到,无趣肮脏、布满管道的地方。
“恐怕这不过又是一个大头兵罢了。”哈格里夫,仍然隐于幕后,正对着某个不是我的人叹气道。“先知本可以告诉我们更多的事情。”
不过这地方并不是熔炉间。这是手术室。从我前面身着蓝色手术衣,在把玩键盘的走狗就能看出来,而一名CELL部队的正在他的手肘旁喜形于色。这地方也是维修车间,我能从栓在天花板上闪闪发光的珐琅蜘蛛臂看出来,每条带关节的液压臂头上都有一台激光或是手术刀或是——
我还没见过哪个大扳手里面装着脊髓穿刺针的。
“起码纳米设备完好无损,这也是真正重要的部分。其他的等我进了纳米装再随机应变吧。”
蜘蛛臂随着轻柔的旋转声落下,在我胸口上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它展开了背后的腿,舒展每个关节,好像是在准备一场马拉松。机器的零零碎碎相互碰撞,发出像筷子一样的咔哒声。
“我们开始吧。”
整个手术台都在我身体周围伸展开来,把我的固定带拉得更紧了。那些铰接而成的机械臂顶端光芒乍现,微小的圆锯从吱呀作响加速到了超声,落下撕扯再深探其中。我全身的骨头都在身体里震颤不止。突然间我眼前的世界蒙上了一层血色的滤镜。
远在我的眼角边缘,穿着手术衣的男人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桌上的显示器。他手术面罩上的眼睛明亮但细小,从未看过我一眼。
不过是依令行事罢了。
“啊,我年轻的朋友。”
又是哈格里夫,这次倒是屈尊亲自来跟我讲话了。“我本希望这时能免于你意识尚存的痛苦,但纳米设备却并不合作。我为这场背叛深感抱歉,但我真的没有选择。我需要这身战甲——事实上也只能是这套战甲——否则我反抗Ceph的战斗将毫无希望。这场战争需要的可远远不止一名普通的士兵。”
我的身体变得麻木。整个房间仍在我的眼中颤抖,但突然间我已经感觉不到震动了。
“不要误解了我。你已经证明自己比我曾预想的要坚忍不拔得多。你是名士兵,而且骁勇善战,不管是不是外星人的入侵,你都是抵御强敌的得力干将。但容我向你泄露一点小秘密吧。”
我甚至能听出哈格里夫声音里仿佛在得意地眨眼,我仿佛听到他在倾身来诉说他的小小秘密。“这并不是一场入侵战,孩子。这从来都不是入侵。”
我在想这些束缚带是否已经失去了意义。我敢说他们已经切断了我的脊髓。
“如果你认真思考的话要想明白并不难。为什么一个能改造整个世界的种族,一个跨越光年、历经扶桑架构宏图伟业的种族——为什么它们会对像领地这么粗俗鄙陋的东西感兴趣呢?”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我身处一片黑暗的虚空中:屠宰场蒙眼待宰的羔羊,活体解剖台上麻木无力的受害者,除了哈格里夫的声音、激光的噼啪声和骨锯的转动声完全和世间所割离。
“良久之前,孩子,曾有人试图拯救雨林。哦,他们可是一群悲天悯人的家伙,稀里糊涂、毫无组织,但其中只有少数人明白,他们要让目光短浅、冷眼相待的大众关心半个世界外的一片树林,根本是痴人说梦。芸芸众生根本不在乎任何事情,除非你能回答那唯一重要的问题,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骨锯声消失了。激光声也消失了。我现在已经完全失聪,再加上双目失明、全身麻木、瘫痪无力。但不知为何,我还能在脑袋里听到哈格里夫的声音。他说到做到,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穿过死亡暗影下的深渊。杰克·哈格里夫现在成了我的整个宇宙。
“于是乎更聪明的环保主义者找出了答案:我们有紫杉醇,有抗氧化剂和抗老化剂,每种癌症都有疗法,而我们给大气里排放的那堆玩意也肯定有过滤器能处理。这世界上有亿万种化合物,也有百万种除病良药,而这片雨林里的东西没准哪天就能让你长生不老。如果我们还一无所知就把它毁于一旦,这一切都白费了。”
我想明白他在干什么了:这种占据全频道的无尽独白,这种火炉边老朽不堪的叔辈毫无意义的絮叨,而你只希望他能把破嘴闭上。这是他在故意转移注意力。他是在试图让我无暇留意面前发生的事情。这就是杰克·哈格里夫所谓宅心仁厚的一面。
我在想先知是否曾意识到像哈格里夫这样的人叫你孩子,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套策略不错,甚至可能会行之有效,但之后某家公司——事实上,我觉得可能是我手下的公司之一——研发了紫杉醇的人工合成。当然了,之后我们就踏入了合成生物学的朝阳时代,那么又为什么要留下数以百万公顷的土地不加开发,就指望着没准里面有什么奇迹良药,而人们已经能给人造微生物编程,想让它吐出什么来就能吐出什么来呢?于是这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而可惜的是,雨林也随之而去。”
我觉得他在渐渐消隐。他的声音听起来——不知为何,更虚弱了。这点难以分辨,毕竟已经没有能对比的其他声音了。也许这不过是我的想象。
“但Ceph可比我们要聪明得多了。它们知道我们只能看到我们想看到的东西,也只能造出我们能想象出的东西。而大自然——四十亿年的实验产物,无尽的变异和选择,达尔文荣耀的多样扭曲生物库——大自然能创造出我们未曾设想过的东西,给我们提供我们根本没想过要找的关键馈赠。”
不对,他的声音肯定是更虚弱了。
“Ceph是明白这些道理的:它们来到有生命的世界,然后建设起它们的监控站,看着大自然雕琢出自己的奇观,而它们不加干涉。每过几百万年左右,它们就会路过来看看自己的花园变成什么样了。而让我告诉你一句,我的朋友,它们可不怎么喜欢自己上次来过后,深深植入这个地方的癌症祸根。像我们这样,发展超出控制,把周围的一切毁灭殆尽,又太过愚蠢,意识不到也在毁灭自己的东西。”
现在我不得不拼尽全力,才能听到他的声音。他想必已在光年之外。
“我们就是血肉组成的转移毒瘤,我的孩子。我们就是害虫,我们就是花园里的杂草,而我们面对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精兵强将。我们根本就没见过它们的战士,而我祈祷我们永远不会有见到的一天。这就是一支修草整地的远征军。我们是在被一群面对不曾意料的反击而随机应变的园丁打得溃不成军。”
现在我完全听不清他的话了。我的世界里只有飘渺细语。
“而这也是我们还有一线生机的唯一原因。”
万籁俱寂。
我在想自己已经被切成了多少段。我在想这里面又有多少残躯组成了这个想法。
(细胞抗力超出载荷,有人说道,似乎是从一口深井底传来的声音。)
总的来看,我觉得自己能变成这么个样子已经是万幸。我身处无物之地。这是我内心乐观一面的空灵呼喊,但起码我已经感觉不到钻头和穿刺针带来的痛苦了。我已经听不到我的创世神和我的迫害者的声音。我知道我正在什么地方被大卸八块,但起码我不用看着这一切发生。人总是要学会感激自己能得到的东西的。
(醒过来。)
那不是哈格里夫的声音。那是——
(醒过来,陆战队员。)
我认出了这个声音。不过这不该是我能听到的声音,起码不是现在。难道哈格里夫的走卒还没把这玩意从我脑子里摘出来吗?
“快醒来,陆战队员!现在没时间让你去死!”
是假先知。是假先知,我能看到他的脸挂在我眼前的虚空中。这张脸倒是和原版毫无相像之处,甚至谈不上是拟态,只是一堆像素和多边形而已。一片星辰,成千闪耀的星星恰好组成了一张人脸。
这是这套破战甲的造物。是这套战甲在冲着我嘶吼。
“快滚回去战斗!”
一边呆着去吧。你早就死了。我亲眼看着你死的。
“你也一样,当兵的。你以为人死了就能当成你的借口吗?”
也许这是SECOND在否认事实,不过只是个傻生物芯片,在重温过去的美好时光,试图和几天前就把自己抛弃的伙伴重燃过往而已。或者也许它在假扮先知,是因为它在什么地方调出了哪个心理分析数据库,觉得要是自己听起来像是活物,我可能会更愿意听话。靠,也许这就是先知——起码是某种先知的哈哈镜卡通版本——在还有意识的肉囊血块把自己爆头进了来世以后,战甲从只言片语和突触的回荡信号里拼出的玩意。也许这战甲已经疯了,也许它自己以为这是真货。
也可能大相径庭。这可能只是机械改造混蛋Mk2缺氧将亡的大脑在自导自演,锡皮罐头版的濒死体验:和那群新时代小年轻在脱氧聚会里大谈特谈的濒死亮光和天使降临一样毫无意义。也许我已经没有大脑可供缺氧了,也许我的大脑已经死了几个小时,而这些想法不过是一片纳米微管网里的痴人呓语而已。也许他们已经切开了我的头盔,被里面腐烂了不知道多久的死肉臭气恶心得当场呕吐。。。
你又是什么,还跟我一样呆在这片虚无里?你是活的吗?你真的存在吗?
“屁话说够了吧,陆战队员!”它厉声斥责。“够了!”
你特么是什么东西?
我特么又是什么东西?
我醒来了。
近在咫尺的什么地方,传来了警报的欢歌。多关节的机械臂在我头顶战栗不止。那名向希波克拉底誓言选择性立誓的医生现在可没在逃避我的视线了,可不是嘛:他在直直看着我的眼睛,而他看起来就要被吓尿了。失去聚焦的闪动灯光和暗影在他身后舞动:这是输出能量远超任何理所应当的范畴的表现。而尽管要让任何人从这片模糊的光影中把影子原主的模样看出个大概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知为何对我来说却是轻而易举。我能看到这位好医生的显示器在他的手术衣上、他的面罩上,还有他那泛着亮光、睁大到几乎看不到周围的虹膜的暗色瞳孔里映出倒影。
在他开口之前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是某种过载现象!这套战甲——它不知怎么在抗拒剥离程序。。。”
“阻止他!”哈格里夫的声音抬高了一整个八度。“必要的话把他杀掉,但不要损伤了硬件设备!”
怎么,没有伤感的告别了?对你新竟的孩子没有充满爱意的临终悼词了?
我脑后传来门被撞开的声音。我听到了砖块上的战靴声。“只许爆头!”哈格里夫对着倾身靠近我的CELL部队大喊。
“明白。”那名CELL部队的把手枪保险拉开,将枪口贴在了我的前额上。我一直在等着SECOND显示出战术情报——AY69全自动手枪,敌方战斗人员,威胁等级:高——但我猜他们已经把它关掉了。终于,我是孑然一身了。
我的行刑者脑袋当场爆开。
然后他的伙伴也一样。
然后是穿着手术衣的男人,还有我之前从未注意到的某个无助的医疗技术员。四枪,四亡。我转过头来,几乎是饶有兴趣,而哈格里夫在无线电上呲牙咧嘴:“塔拉,不!塔拉,听我——”
她关闭了通讯频道,然后走到医生的工作站开始行动。她的指尖在键盘上留下暗色闪亮的光影。
“中情局的,”她说道。“特别行动组。到现在入编已经有三年了。”
我好奇她的代号是什么。八成是机械降神。或是贝儿公主。
“这整个破事都是我的锅。”她几乎没有抬眼,她的眼睛和沾着血迹的手指都忙着处理控制台的事情。“开始就是我下令要你的小队到这里来,撤走先知和古德的。计划真是周密,是吧?”
我的束缚带啪的一声打开了。在我眼睛的左上角,数据上行链接闪动着回归原位。
斯崔克兰到了我身边,她的手在我肘边,急着要我坐起来。“我们得离开这里。”
我身上没缺胳膊少腿倒是让我略为惊讶。我把双腿甩过病床,坐了起来。GPS和模式选择已经恢复上线。天花板上,琥珀色的紧急照明灯在玻璃罩里转动,每过一秒就让我的眼睛被刺痛五次。
小小的准星在我的视野里扫动,最终锁定了一把CELL部队被爆头时丢下的重型突击步枪。BUD给了个字幕提示:重型突击步枪:GRENDEL/HOL.PT
“我们该走了,哥们!Ceph要来了,我们必须得把哈格里夫带走。”
她说的没错。突然之间,我就回过了神。仅仅几分钟前我那满脑子的濒死淡漠,那顺其自然认命等死的娘炮思维?去他妈的。老子回来了,宝贝。我力拔山河,我气势如虹,我准备好要一路砍瓜切菜直到沧海桑田了。
有你回来真是太好了,SECOND。我想死你了。
不,我完全没觉得他说的是对的。他最多也就说对了一半。但事实是,就算是园丁也肯定比来打我们的玩意水平要高。
我是说,你试着想想这场战争有多不对称吧。也许在你眼里我们是对上雷神无人机或是带着反应装甲的T-90坦克的山顶洞人,但这种不对称连现实的边都没摸到。就算是山顶洞人那也是人,罗杰,就算他们的科技水平只有石器时代,他们的脑力也是同级别的。Ceph可是截然不同的种族。那我们不妨说哈格里夫说的没错,我们面对的根本不是战士。那你觉得这个世界上的,嗯,狐猴对上一帮园丁又有多大胜算呢?如果一帮园丁要清理一处蚁丘,他们会用蚁酸和钛合金下颚来和蚂蚁对打吗?当然不会。他们可是有喷洒器、毒药、陷阱和枪炮的,这些玩意蚂蚁连见都没见过,也不可能抵挡得住。
所以为什么Ceph会有炮艇机呢,罗杰?为什么要有走起来几乎和我们一样的外骨骼,还要配上打起来几乎和我们一样的枪炮,再带上特么和我们的大炮一个作用的炮兵呢?为什么Ceph的武器和战术几乎和我们如出一辙呢,嗯?
我觉得它们根本不是什么园丁。我甚至觉得它们不是外星人。起码不是真正的外星人。也不是真正的园丁。
我觉得它们是修灌木的剪刀和除杂草的机器,本来被扔在棚子里等着生锈。我觉得它们是花园工具里最蠢的那一类,编程只是为了在主人不在的时候在院子里晃荡剪草。因为毕竟,说到底,这地方实在是穷乡僻壤,用不着浪费真正的聪明才智。我觉得它们还有基本的智力,那是因为在它们来的地方,连把椅子都有一定水平的智商——但从来不会有谁给它们读孙子兵法,因为它们就特么是堆修灌木的剪刀。于是乎它们只能边打边学。它们的战术和武器看起来和我们的别无二致,因为这些本来就是基于我们的东西开发的,因为这帮便宜货学习电路环顾四周试图激发创想的时候,周围正儿八经有货的只有我们。而且依我来看,一只狐猴对上一群园丁那是必死无疑,但如果是大战扫地机器人大军,那没准还真有机会。
有机体?你特么在逗我吗?老哥,连我们都有靠肉囊血块做成的CPU,在世纪交界前我们就能培养连接机器的神经元了!你为什么会觉得那堆外骨骼里的果冻会有任何区别呢?你凭什么认为Ceph——不管这Ceph是什么做的——你凭什么认为它们就会在肉体和机械间分得泾渭分明呢?
因为听我一句话,罗杰,肉体和机械间的界限可没你想的那么黑白分明。
这点上信我就对了。
斯崔克兰在我们逃离的时候说明了计划的大概。哈格里夫就是个扭曲变态的混蛋——“完全疯了,”她说道,“他觉得自己是整个星球上唯一够格的人类”——但古德是对的:他对Ceph的了解比我们这群国家栋梁里任何一个都多。他所知的一切比灵山岛还要久远,比亚利桑那州的天文台还要久远。显然,哈格里夫自打在1908年去西伯利亚的哪片荒郊野岭偷走了它们的科技后,就知道它们的事情了。(而这意味着哈格里夫现在大概有130岁了。这种事没在人口统计部引起轰动倒是让人有点惊讶。当然了,这人口统计部恐怕就在哈格里夫的掌控下。)
通古斯卡,这是斯崔克兰回头说出的词,说得好像这对我有什么意义一样。结果发现这地方当年是一场十五兆吨级空爆事件的发生地,而过了几十年人类才搞明白怎么造核弹。就那么一下,两千平方公里的森林当场夷为平地。没人能彻底搞明白事情的起源究竟是什么:彗星碎片、陨石,还是微型奇点。也没人找到任何决定性的物证,因为杰可布·哈格里夫和卡尔·罗许先人一步,早早把里面的东西都搬走了。
而在那之后漫长的数十年里,哈格里夫一直带着他从众神手上偷来的火种深居高墙之中,从整个二十世纪到二十一世纪都在研究那危险的余烬,耐心地等待着我们的科技进展到能破解密码、厘清谜团的水平。恐怕有些时候他也没那么耐心,不得不让人思索我们自吹自擂的人类科技究竟有多少真的来自自己,又有多少是被幕后牵绳引线的某个狂人综合症患者和他偷来的奇迹之盒所驱使的。
不过从过去几天的情况来看,他驱使人类的速度还远远不够快。
于是就在三年前,哈格里夫促成了对中国南海外一处Ceph哨站的悲剧式突袭,而塔拉·斯崔克兰的父亲就此再未归返。自此之后,哈格里夫就一直在等着另一只靴子落地。他有上百年的时间做好准备,还有三年的提前预警,而他有个能击退入侵者的计划。斯崔克兰的主子们必须要知道这计划的内容。
我已经知道计划是什么了。这计划就是把我从纳米装2.0里挖出来,就像把人从自己的外皮神经里挖出来一样。把不需要的部分扔到一边,再把自己移植到剩下的部分里去。在那之后的计划我就不大确定了,但斯崔克兰显然已经把A计划搅黄了,所以照我看探明后面的部分也无妨。这甚至还能拯救世界呢。
我们再度升腾而起。运货电梯不过是个有着格栅地板而不见四壁的金属方块:斯崔克兰说话的时候,I形横梁、电缆和油光四溢的白色煤渣砖在四周静静滑过。“他躲在管理楼层上。你肯定会遇到重火力阻击。没人能面对面见到他,相信我,我试过,而我还是他的安保主管呢。你只能强行破门了。”
她似乎对电梯里和我们一道的某个丧命员工熟视无睹。他的M12手枪上旋着一个相当不错的消音器。他可用不上这玩意了。
电梯嘎吱一声停在某个并不适合卖房参观的楼层上:服务器间、弹药箱、储物柜。又一个琥珀色的旋转紧急照明灯。
哦,还有摄像头呢。
“我已经锁定了本地的无线信号,你大概还有五分钟,然后哈格里夫就能破除锁定,派他的狗腿子来找你了。”她轻轻哼了一声。“我猜现在是来找我们了。我会上到直升机平台,拿下我们的撤离载具。把他带出来到房顶来见我。我们驾机运他出去,我们把他带到一边,我们逼他说个一五一十。快去吧。”
我启动隐身。在我无影无形穿过安保摄像头前往楼梯井时,能听到电梯缓缓开始运转起来。
这次就没有路径点帮忙了。也没有有用的档案照片或是友好的声音告诉我该如何行事。我的眼前只有楼梯和蜿蜒的通路,而我头上两三层的地方,传来了忧心忡忡的低声:
“剥皮实验室的通讯仍然是中断的。”
“斯崔克兰到底在什么地方?”
“肯定也掉线了。我反正是联系不上她。”
“靠,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大事不妙,但我出手利落,他们死得轻松。他们没能举起武器或是多喘一口气就已经倒下。这消音器真是好用。
我就是一条环绕沉船的恶鲨。我一路干掉被太多主子搅得不明不白的佣兵——洛克哈特、斯崔克兰,还有哈格里夫——即便在斯崔克兰干扰他们的通讯之前,他们就已经晕头转向。我从斯巴达式的地下储藏室上到了成排一尘不染的办公室,又到了被橡木和皮革装点着的会议室。每层楼都比上一层更富丽堂皇,每层楼的色调都比之前更为黑暗,放着更有年头的古董,像是在渐渐回到过去。整栋大楼堪比一台时光机。在这里路径点也是多余,向杰可布·哈格里夫前进的道路显而易见。跟着他一路回到维多利亚时代就好了。
哈格里夫解除斯崔克兰的暗中破坏花了将近十分钟,又过了三十秒击杀令才广而告之。而到那时候我已经到了管理楼层。一小撮身着重甲的佣兵打灭了灯光,在热成像下猎杀我。但他们之前的三十六个小时里,可一直是在看着戈仑小哥把他们的数量一切两半的。也许昨晚他们还吹嘘着要血债血偿,但现在我光是听他们关节打颤的声音就能知道他们身在何方了。
我本想自己动手给他们个了断的,但Ceph先我一步。
我不知道它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自打我上岛以来还没见过一只乌贼佬,但它们还是来了:一支无畏的潜行者兄弟连,成簇的眼睛闪闪发亮,背后的触手四处飞舞,破墙而出、直捣心脏,好像它们是我这边的一样。它们一共只有四只——在CELL部队之一走运打中一个后,只剩下了三只——而我设法又干掉了一只,然后跳进了正在手边的楼梯井,下了一层。我把后背贴在一个角落,这里有着不错的掩护,还有楼上的门的一条狭窄视野。我将冲锋枪瞄准待发。
它们没有冲着我来。
这不是一支突击部队。突击部队不会只有寥寥四只潜行者。最多只是一支侦察队,但先行侦察部队就意味着后面还有大军。斯崔克兰说的没错:乌贼佬要朝着罗斯福岛来了。
要能在那之前把哈格里夫带走就再好不过了。
“这么说,尽管我背叛了你这么多次,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你还是要来带我离开。不同凡响。甚至可以说是英雄之举。”这次声音里没有了歇斯底里,也没有了怒火。只有——疲惫。放弃。甚至有些发笑的感觉。“不过我担心我们长了触手的朋友们也有类似的计划。你要想先它们一步的话得赶快了。”
我们长了触手的朋友们可没在我抛下它们的大厅里。
“快来吧。我不会再与你为敌了。我甚至已经撤销了击杀令,这是为了还没丧命在你手里的士兵好。”
出现了:一条金色的路径点。前往内部圣殿的面包屑之路:走过大厅,然后右转,再左转。门上一敲。
“是时候承认不论忠心何在,都只有一个中心了。是时候团结起来对抗强敌了。。。”
不知为何——也只有SECOND知道原因何在——我终于相信了他。
大理石柱。石柱间是双层门,精心雕琢、装有铜把手。这地方高到音波机甲都不需要趴着进来。
我没有敲门。
大门在向里打开时吱呀作响。它们摩挲在地。按理说像哈格里夫这样手眼通天的人,显然是能买得起一罐润滑剂的。
但话又说回来了,也许这点毫无必要。也许这门根本就没有常用到需要在乎这种事的地步。
穿过大门后,我所看到的远远不止是一个房间。这是一座大教堂。这是某个博物馆的大厅。一座图书馆。一道无尽的地毯,三米宽,像粘土一样红,在这宽阔的地方一路直穿中心。在两侧,成排的大理石柱撑起了头顶二十米高的天窗。石柱间,玻璃柜中摆放着成套的盔甲。一面墙上是高耸的巨型书架,在黯淡的远处几乎难以看清。暗色的垂帘相互交叠,似乎无止无尽。
“我的忒修斯终于来了。欢迎。”
他的声音不是在通讯频道咔咔作响。他的声音在回荡。他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房间。
头顶上的断路器传来咔嚓一声。灯光亮起。杰可布·哈格里夫带着光芒、四米高的脸,冲着我悲伤一笑,下面是整墙大的地球地图:这是一幅埃克特的旧版地图,褪色的黄光和惨淡的蓝光投影其上。
我现在才看到,那些玻璃柜中放的并不是普通盔甲。是纳米装。原型机。即使在现在它们也算是古董了,摩尔定律让所有新生的科技不断成为旧闻。
“耗尽力气,但少有所获,对吧。穿过了迷宫曲径,起码会觉得在米诺陶牛头怪杀掉你之前能看到它一眼。”
即使在地图和显示屏前显得渺小不堪,有人还是费心在一张巨大的木制桌子周围,放了一圈装饰过头的古董座椅。木桌的表面光滑无暇,但空无一物。
“啊,好,这也很公平。那就过来吧。我们卸下面纱。”
传来古老机械的声音,齿轮转动的声音。
“我就在这里。”
墙上的地图从中间一分为二,像是舞台帷幕般向外拉开。里面只有一件古董,而一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
“惊讶吗?换我也会如此。”
没有注意到他。
“换我的话会为这一刻欣喜若狂:那脉搏突起的一瞬,那腹中战或逃反射的化学物质刺激。它还在的时候是多么令人喜悦,但我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哪怕一点一滴了。”
里面是那么的一尘不染,罗杰。那么,那么无菌无垢。在慢慢滑进两侧墙中的巨大铬制隔板后,珐琅般的墙壁闪着微光。地板上的地砖像蜘蛛网般同心朝外扩散,而在中央的便是哈格里夫的胶囊状冷冻仓。仓边维生机器鸣叫嘶响,半打脐带从机器的一段发出,在低矮的天花板上环绕成圈。平板显示屏像是滚动播放股价般,显示着营养水平和生物遥测数据。
这个冷冻仓上有一扇窗户,几乎和整个圆筒结构一样长,让一切暴露无遗。仓里满是黄绿色的液体,像是被太多六岁小孩尿过的公共游泳池。从仓内朝外看着的东西看起来完全不像杰可布·哈格里夫,它甚至看起来不像是人类。
“长达一个世纪或更久以来,我能感受的愉悦也仅限于大脑之中。我选择了卡尔·罗许拒绝的道路,冰冷残酷的永生之路。”
这东西的嘴并没有动,嘴上的眼睛明亮但像是黑曜石一般坚硬,而它们无时无刻都在注视着我。
“我还能听到他的声音——在诅咒通古斯卡和我们在那里找到的东西,大吼着我是个懦夫,一个蠢材。我很好奇,我们中究竟谁才是懦夫。”
你见过沼泽里的死人吗,罗杰?在国家地理频道上、在网上之类的地方见过吗?那些人百年之前就已经死去,在英国还是爱尔兰之类的地方。不管他们命丧谁手,他们都被扔进了满是单宁酸、木质素还有其他自然防腐剂的泥炭沼泽里。在那里尸体是不会腐烂的。它们会褶皱萎缩。它们会像火烤过的苹果一样变棕变皱,但它们不会腐烂,百年之久也不会。你可以把它们从沼泽里捞出来,而它们,它们——
——它们看起来就和在仓里飘着的杰克·哈格里夫一模一样。
“而现在我们时日无多了。”
哦,杰克。你是哪也去不了了,对吧?
“我本希望自己穿上先知的战甲。拿起他为我们带来的武器,披上他的战袍。踏进迷宫直面米诺陶。但现在。。。”
哈格里夫的嘴唇终于动了。它们拉紧、又分开,然后向后咧开,露出了无牙齿的牙龈。他大概觉得这是在笑吧。
“你。你必须完成先知开始的使命。”
这片亮光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我看不出那是什么。
“内森?你在吗?你又在偷听我的私事吗?”
而他就这么出现了:他的档案照片,出现在我左眼上面。他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内,微弱、粗糙,穿过层层静噪而来:“快离开那里,阿卡特兹!”
“不,等等。”
又是一道闪光。也许是哪里的荧光灯出了问题。
“等等,”哈格里夫重复道。“你还需要拼图的最后一块。就在桌子上。”
在我身后。我转身看向大厅。闪光就是从那里来的。光源不在这里,不在这片明亮无菌的绿洲中。光源在外面,从高耸的书架、大理石柱和纳米装的囚笼间射来。
“快去!”老巫师在他的帷幕后催促道。“去拿啊!”
桌面随着我的接近而打开:面板滑开,露出一处浅浅的淡灰色夹层,夹层中心倾斜的圆盘边,柔和的蓝光闪耀而出。一个木制的雪茄盒在里面等着我。我把它打了开来。
“现在这就是我——你的命运了,阿卡特兹。把它用上。”
虽然很像雪茄盒,但里面并不是雪茄,是一支装满了的皮下注射器。
“打在什么地方都行!你是在找静脉吗?你在这套战甲里呆了这么久,阿卡特兹,还没意识到它心知肚明吗。它知道该怎么做。”
而哈格里夫说的没错。因为老好人阿卡特兹肯定会对给自己身体里来一整针X配方药剂深感怀疑,但这套战甲可是对自己想要什么清楚得很。SECOND无所不知。
我们将针管打进去,推到底。
“对,就是这样。”哈格里夫的图标看起来都要打猫呼噜了。“通古斯卡催化剂。”
我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
“通向所有大门的钥匙。。。”
我眼前一片漆黑。
在虚空中,内森·古德的声音还没有消失,还在抱怨。
“在这里?这么久以来,它们一直就在这里,在纽约?”
“没错,它们休眠蛰伏的系统还在,内森。”哈格里夫耐心、慢慢地说道,好像是在给哪个智力缺陷的小孩解释生命之道。“它们的小窝之一,还有将它们传送走的量子港口设施。你以为我在这个自诩城市的粪坑里安营扎寨,是因为我喜欢这里吗?”
粘土红的地毯,在我眼前忽近忽远。上面有某种奇怪的图案,像是一群鸟。之前还没注意到这点。
“那你为什么不警告别人呢?”
“警告谁呢,内森?全人类吗?那个屡次证明自己在面对不好看的现状时,能鼓起面对现实的勇气的种族?那个乐于接受人口增长、资源过度消耗和气候变化的事实的种族吗?不,大可不必,我宁可只相信自己,还有少数亲选的人。”
我又能坐起来了。我又能站起来了。
“少数亲选的人。是啊。那你看看这又让我们走到了哪一步。看看你都干了什么,老家伙。它们已经来了,你这——”
“一点没错,内森!主人回来了——”
它们确实回来了。我现在能看清那道闪光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了,头顶玻璃板上,漆黑的夜空随着闪光逐渐变为灰色。我能看见云层间昆虫状的光影渐渐浮现,雀跃着直奔天窗而来。我能看到宛如焊枪般的蓝色火光划过道道弧线,几乎让人看不到周围的一切。
“——唤醒各个系统,点燃锅炉。它们回来给家里的老房子做新春大扫除,而且它们可不怎么喜欢冰箱后面溃烂增生的东西。”
一艘Ceph炮艇机直直挡在月亮中间。它就像带节段的十字架一般高悬天空,准备瞄准射击。
“而说实话。你又能怪它们吗?”
炮艇机火力全开。所有的超强型加固窗板都化为锯齿状的玻璃碎屑,像一场雨一样落在地上。
狂风暴雨和Ceph的步兵接连涌入哈格里夫的内部圣殿。墙上的巫师用爽朗的笑声相迎:“啊,死亡天使终于降临!要伴我重回凡人脆弱本质的侍从!你们可真是不紧不慢啊!”
不过它们感兴趣的可不止是他。起码从我遭遇的火力来看不是。
烈焰已经熊熊燃起。潜行者和步兵像是久别重逢的杜宾犬一般,越过厅堂向我直冲而来。我逃上一处金属阶梯,又到了连着书架上层的高架道上。这地方起码占据着高地,让我得以还击,也是一片死地。我没指望能有路离开,但船到桥头自然直,就在两个书架中间的狭窄缝隙中:一个后台出口,一处紧急楼梯井,煤渣砖墙、水泥地板,还有像是韧带般沿楼梯井向上的通风管道。
哈格里夫的图标催我前行:“化身先知吧!穿上他的战甲!为你的族群而战,为人类所有磕磕绊绊、或真或假的荣耀而战吧!快去,快去!拯救我们所有人吧!”
我一路冲上台阶,冲过还在转动的紧急指示灯。整栋大楼都在我周围震颤不已。
“这里是杰可布·哈格里夫致全体CELL人员。洛克哈特指挥官已经丧命,而我很快也会和他殊途同归,棱堡设施已经设为自毁模式。代号为先知的对象现在是你们击退外星入侵的唯一希望,因此你们将在撤离这座岛的同时,尽可能给予他相应的支援。”
这倒是他宽宏大量。我在想又有谁会听呢。
某台机器——另一台机器——伴着镇定自若的女声开始了倒计时:“所有棱堡设施将在十分钟内进行爆破性自我封锁。你们的员工职责就此终止。请通过指示的通道撤离。”
我在想的是,要到直升机平台时间还是绰绰有余,直到塔拉·斯崔克兰回话说整个破屋顶都被毁于一旦。Ceph根本没在房顶留下能飞的东西。“我正前往皇后区大桥,”她对我说道。“可以的话在桥另一端见。”
Ceph无处不在。CELL也是一样。这时候他们听没听到哈格里夫的临终命令已经不重要了,我们现在都是森林大火里逃难的飞禽走兽,全都在尽力不被身后的烈焰吞噬。而到了要被活活烧死的地步,也就没有什么捕食者和猎物之分了。我们一路狂奔,如果乌贼佬挡在路上就朝它们开火。倒计时小姐不时在通讯频道里露头,给我们及时更新现状:所有棱堡设施爆破性自我封锁倒计时八分钟,七分钟,六分钟,但我们并不需要提醒。我们早就明白了。
有人说有一处维修电梯能到皇后区大桥上。我不知道那是在哪里,现在也没人给我路径点了,但跟着大流走总是容易的。不过跟大流也变得越来越困难,尤其是这大流在不断被头顶的火力打个七零八落的时候。
结果发现电梯正好在大桥和岛最东侧相接的地方。我到的时候电梯边已经挤了三个CELL的家伙,正在不断戳着呼叫电梯的按钮。他们看到我的时候立刻举起了武器,而我也举起了自己的家伙。我们就站在那互相甩着吊,思索着这种时候哪种战地礼仪更适用。倒计时小姐说还有两分钟。
电梯到了。我们一拥而上。有人按着上键,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另一个人按着关闭电梯门。
我们动起来了。
电梯框上栓着某个老旧的扩音器。知道吧,就是像大方形麦克风的那种。里面播着的电梯音乐,是完全用小提琴和排笛演奏的九寸钉乐队的歌。倒计时小姐说还有一分钟。
我举起Grendel步枪把扩音器打了个对穿。有个CELL的家伙说道,“谢了。”
然后我们就到了桥上,变成了各自为战。
我把战甲里所有的死电容器都设为给速度模式供能——而在电量耗尽前也就能用最高速度跑个二十秒左右。大桥的下面在交火,上空也在交火。Ceph的曳光弹像是成串的明亮破折号,布满了整个天空。桥上堵满了废弃的车辆,有些已经被掏空,还有些仍然在燃烧:汽车、四四方方的货车、半挂式卡车。我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台音波机甲正从对面的车道昂首阔步而来,而我毫无疑问看到了一艘炮艇机正俯身准备又一轮扫射。
倒计时小姐无话可说了。
看来这位小姐真是轻描淡写的大师。棱堡设施可不是要爆破性自我封锁。整个设施被特么直接炸上天际,而且还带上了这座破桥。
大桥在我脚下起伏,然后从中间断为两截。大火从桥下燃起。刚刚看到的所有巨型铁梁、拱型结构、桁架和涂成黄色的I形横梁,都在我周围像折纸般四分五裂。一辆油罐车像是太空梭般从我身边飞过,被一张燃烧的金属网所阻截。我试着继续向前跑,但我甚至没法站起来,这感觉就像是要在一头被鱼叉命中的鲸鱼背上保持平衡。大桥在我四周粉碎,而我从桥的边缘飞了出去,差点没能抓住一处暴露的支架,而一辆卡车头从旁边飞入河中。我已是靠着指尖命悬一线。电量太低没法加力把自己拉上去,我在绝望中盼着纳米装2.0能及时恢复电量,免得不断扩散的热浪把我变成熔炉矿渣。不过现在我倒是能一览罗斯福岛的情况了。那里是人间地狱,是烈火噬浪。在熊熊大火间我根本认不出岛上的任何一处。等这场大火散尽——如果这火真能散尽的话——除了一片烧蚀的玻璃上面恐怕什么都不会剩下。
爆破性自我封锁。我在想当初颁发地区开发许可证的时候是什么场面。
不过我也想不了多久了。纽约市的一辆黄色出租车从扭曲的钢筋铁网中落下,弹了起来,在倾斜成四十度燃烧着的沥青路段上滑下,把我像苍蝇一样弹出了大桥。

我很好奇,死后会有来世吗?有天使的合唱?或是一个燃着烈焰的深坑?随着年岁增长,这些虚妄之事也会被遗忘,但学会畏惧地狱的孩童是不会消失的。说实话,我觉得自己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尝够了来世的滋味——而这来世堪比炼狱。
在几乎五十年里,我像是医学样本般在超冷却凝胶中飘荡,思维在机器成堆的硅通道里像老鼠般窜动,囚禁于影像屏幕和摄像系统之后。永不沉眠,永无休憩,永远无法停下对已经不在归属的世界的无尽思虑。
不,如果这就是来世的滋味,我觉得湮没无踪便足矣。
——未加密信号片段,于0450,24/08/2010截获
37.7MHz(政府/非政府合用,地面移动信号)
本地信号来源(曼哈顿)
无法确认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