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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短篇】佛渡我

2022-12-20 17:06 作者:NEET某翼  | 我要投稿

钟声回荡在扬州城西北的山丘上,破晓后清晨的冷光洒在香案,香案前一个小和尚默默地捻着佛珠诵经,一遍一遍,轮回转动,面无波澜。

寺外香客蜂拥,不过隔着一扇门,那向佛之心已经化作熙攘的热浪直逼他的耳畔。

“不悔,今日也要下山去弘法么?”

“师父……”

缓缓睁开眼,从空白的心境中醒来,面前站着的是大明寺的住持,也是给予了独在异乡的自己栖身之所的人。

“是,师父,城东骆家小姐邀我去与她说佛。”

那老和尚皱着眉缓缓摇头,短短一阵叹息后道,“阿弥陀佛,也罢,你便去吧。”

“是……”


初春的雪刚化,扬州的绿意就仿佛是蛰伏已久迫不及待一般,逐渐在纯白的画卷上晕染开。

从观音山上眺望下去,那绿色像是一条玉带,绕着瘦西湖,朝着更远的东边蜿蜒而去。

在那玉带的尽头有一处姓骆的人家,也是他到扬州后除了山上待的最久的地方。

不悔收拾完行装,换上往日的行僧装束,带了串佛珠便徒步下山去了。


清风徐徐,杨柳依依,从中原到江南一路行来,他终究停留在了这个地方。

一待数月,辞别住持后明日便要返回少林。

——也便是说,今天是他与这骆家姑娘最后一次说佛。


“小姐还在跟先生学礼,烦请大师到后院稍坐。”

轻轻叩开门,侍婢们如往常一样领他去了后院。

那后院里种着一棵桃树和一棵梨树,听她说每到春天那桃树梨树开枝散叶,红白相间煞是好看。

只可惜不悔未曾见过那情景,庭院深深,高高的白墙黑瓦将这片隅之地圈住,也仿佛将它与世人隔绝开似的,那花荫也只遮在树下那方石桌。

不悔坐在树下石桌旁,抬头望向一旁屋宇,心忖骆家小姐还在楼上跟着先生学礼,不经意回想起这几个月与她相处种种。

“哎……这骆施主心思聪慧,只是……”


骆家祖上三代虽有人在朝中为官,但却因牵连淮阳王的官司而遭贬谪。

到了这一代,只有剩下这一个独女。

骆家老爷极为珍视,更是请了江南有名的夫子、嬷嬷们教导。


“哎哟!”

想着想着,不知怎的一个风筝落到了他的头上,他伸手去取,却一不小心弄出个手指大的窟窿。

“阿弥陀佛……”,不悔朝着风筝双手合十。

“喂,小和尚,该道歉的对象是我才对啊!”

不见其人,但闻其声,远远地不知从哪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骆施主……”不悔摸了摸脑袋,原地转了一圈,四下找不见声音的主人。

一个不小心,不知是谁从背后突然抱住了他,双手捂着他的眼睛,在他耳边呵气嗔道。

“小~和~尚~”


他下意识地挣脱开那双臂膀,向后退了一步,惊慌地说道:“骆、骆施主……请不要这样。”

“嘻,怕什么?这儿又没别人。”那姓骆的姑娘笑着说道,“还是说~红鸾星动啦?”

“施主莫要取笑……”

“怎么?小和尚不想见到我吗?”

“我们……我们还是说说佛理吧……”

“好,你说!我听着。”

那姑娘拉过他的手,坐到石桌旁,托着腮帮盯着他。

“……上回我们说到世间种种,皆有因果,因果相生……”

“不好听,无聊的紧,小和尚,你还是讲讲别的故事吧。”

不悔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好吧……从前有一个村庒发了洪水,一个年轻人要渡河,怎料河水湍急,一般竹筏根本无法渡过,便要强行为之。”

见骆家小姐听得仔细,连连点头。不悔又继续往下说道。

“不远有一处土庙里面供着的泥菩萨见了,便对他说,我把你背在背上这样渡河,你就不会有危险了。”

“可它是泥做的诶,这样岂不自身难保?”

“阿弥陀佛,骆施主说的是,我佛慈悲,这个故事正是我佛不惜牺牲自我,普渡众生的故事,佛渡的既是河,亦是苦海。”

“不行不行,这菩萨太笨了,而且也太不公平啦!”

“呃……这……可佛经里是这么说的啊……”

与这骆家小姐说佛法时,不悔时常被她辩的哑口无言,有一次拗不过她两人做赌,结果辩论不过的不悔为了完成赌约,只能当着她的面在那树下埋了几壶陈酒。

她笑着说等开春桃花烂漫时,开封了与他小酌,全然不顾他是个佛门出家人。


“风筝。”

突然,骆家小姐打断了他的苦思。

“呃……什么?”

“风筝。”

不悔看向一旁坏了一个洞的风筝,又看了看一旁嘟着嘴满脸期待的骆家小姐。“唉……今日之所以早来,想必又是翘了先生的课。”

“嘿,小和尚,还是你懂我,快快,帮我把风筝补好~”

一如往日般娇蛮任性,这三个月,不悔从奇闻异事到佛生寂灭与她讲了许多,这姑娘心思活络领会神速,本是极具慧根的。


“阿弥陀佛……”

三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今日是最后一天,不悔决定稍稍强硬一些。

“骆施主,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为施主说佛。还是多少……听一些吧。”

她摆弄风筝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半晌,她转过头来看向不悔,琥珀色的眸中倒映着他的脸。

不悔本来料想她必会如释重负,可没想到,她的神情竟有些落寞。

“哦,是吗……”

她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又把破损的风筝纸面捋平,抹上不知从何处弄来的浆糊。

“小和尚,你说这风筝还能再飞起来吗?”

不悔思索了片刻,回到,“自然是能的,人有过尚且可以弥补,何况是风筝。师父曾经说过,万物……”

“哎呀……下雨了。”

不知不觉,天边开始落下淅沥的小雨,打在含苞待放的桃梨花树上,发出悉悉索索地声响。

不一会儿,清冷的雨气在空气中弥漫,树下两人抬头望着天边一串串落下的雨线,打在屋檐上的黑瓦片上,汇成汩汩细流。

刚才的些许嬉闹,恍若隔世。

他们不约而同安静地站着,小小的庭院只听得见清澈透亮的水声。


“小和尚…你能不能不走?”终是骆家小姐先打破了沉默。

“阿弥陀佛,骆施主,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段时间骆施主的心境已与往日大有不同,可见佛法有为,普渡众生。”

听完,那骆家小姐却轻轻摇了摇头。

“我有今日非是佛祖的教诲,而是小和尚你,是你陪着我,解我苦闷……”

树下,她把白如凝脂的手伸向不悔手中缓慢拨动佛珠,那珠子一动,两人的手便碰到了一起。

她把脸贴在他的手背上,小心翼翼地抬头凝视不悔的脸,只一瞬,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神情。


“看来,还是迟了,终究飞不到墙外了……”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她慢慢放开了握住他的手,直起身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骆施主……时候不早了。”

“不,不对。”

她将食指放到不悔的唇边,轻轻按住他的嘴。“小和尚来这么多回,还不曾叫过我的名字,你我好歹也算是与佛有缘,今日便破例叫一声我的名字吧。”

“唉……也罢,既是最后一日,那好吧。”

不悔叹了口气,目光看向树下抱着风筝的她,“飞燕。”


“是……我在。”

不是怎的,她盈盈笑意的眼中竟倏地落下豆大的泪珠来,不一会儿功夫已经泣不成声。

“这段日子……多谢不悔大师了,阿弥陀佛……””,她虔诚地双手合十,默默诵到,“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不悔朝她一揖,转身离去。

行至墙边,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她的声音。

“大师也会像佛一样,舍身渡我吗?”

“……”


初春的扬州城在细雨中浸透,拱桥将片片水域勾相串联,江湖客们打着伞驻足巷口,阡陌之间。或是官僚府邸,或是农家小屋,或是青砖玉槛,或是残败颓垣,时光和岁月就像是凝固住了一样,在这座清冷的城中,遍寻不到繁华的痕迹。

“大师,能否请您为新郎官祝祷一番。”

“好,请容小僧诵经。”

走在街上,正巧遇了一支迎亲的队伍往西北去,来人有着他不甚熟稔的扬州口音。热情地邀请着,却在看到他的手背上沾湿的妆花的瞬间,眼神冷了下来。

不悔念了经,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之后,便独自踏上了归途。


行走在青石板路上,他突然觉得一个人被围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城中,是多么孤独和绝望的一件事。他将背上牢牢系着的行囊散开,想要把湿透的佛珠擦干,却在行囊的一角发现了昨晚整理时不曾发觉的东西。

“这是……烧饼…”

猜想那是师父和大明寺的弟子们为他准备好的干粮,来到扬州不过三个月,与山上僧众相处的时间也并不长久,但此刻安静地躺在他包里的这一只只烧饼,却让他的心底流淌着丝丝暖意。

他取出一只咬了一口,口感一如既往地坚硬如铁。


——也许这扬州城中的人,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冷漠,他心怀着感激与对佛法的热忱,朝着西北拜了一拜,便再度迈开脚步来。

暮鼓声回荡在扬州城中,仿佛在诉说着这世间的造化无常。

烟雨朦胧中,不悔独自立于船头。

橹声欸乃,顺江而去,任意西东。


佛渡的是河,亦是苦难。

但世人唯独对情爱之事非常偏执。

才子佳人的故事,固然叫人艳羡。但正如佛法所言,色身清净,这些不过是虚妄。虽然,不悔自己也是听得师父教诲,男女之间具体是怎么回事,自然也无从得知。

而他的心也仿佛还留在那座细雨绵绵的江南水乡,那个被高墙四方围住的小小庭院,那个有些机灵却又寂寞的女子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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