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战锤·西格玛时代》短篇小说《八首哀歌—腐化之斧》乔什·雷诺兹(著)【中】

森林中散发着疾病的臭味。
没有风,树木却摇动着,像是被瘟疫折磨着。肿胀的黑色根茎撑裂了土壤,哼叫的蝇虫在高枝上旋绕着;空气还是那么潮湿,但浑浊得令人窒息,就像凝固的牛奶。
最遭的是在树林间跳跃的诡异光芒,不明的身影从余光仓惶掠过;森林是活的,只是比他过去习惯的那种更黑暗。
“真是片不错的林子,嗯?哈若。(Harrow)”洛根倾在自己的鞍座上,低声说。青铜色的铁木战甲和他一并吱嘎响着,翡翠色的战袍也发出沙沙的摩擦声。他的半狮鹫(demigryph)甩了下尾巴,高叫了声,似是回答。这头怪兽是猫和鸟的外貌混合成的大兽,身上是湿土颜色的毛皮,翠绿的羽毛抖着生机,黑色的铁木盔甲护着她的前胸和侧腹。
她比任何种马都大,就算连续跑几天也不会累;作为倍加凶狠的野兽,她有好几次在血腥的脚下瞬间肢解掉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现在,她载着主人穿行在广袤又漆森的翻腾荒林,巨爪在根脉和树皮间切割着。
洛根三天前进的森林,尽管感觉已经走得很深了,但时间本身似乎也被荒林内的这种瘟疫感染了,他甚至在半路上将森林付之一炬。
然而这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森林还会生长,疾病还会扩散;它已渗入土壤,毒死树根,侵蚀水源;这颗腐败之种在森林的生命之心中纵享着安逸,其产物已经腐溃并扩散,现在必须被净化。“这是我的誓言,正如繁叶女士想要的那样。”他喃喃自语。他瞥了眼自己的残肢,为了避免更加恶化,一个铁木盖子包着伤处。荆棘侍女赠予他的石楠藤环在盖子的末端打成了一个结,当它刮擦盖子时,洛根能感觉到藤环在收紧。
“你睡醒了?小东西。”他嘀咕了声。
“我没睡着。”藤环发出的微弱声音,像轻风一样。“你身上的糟糕味道,让我根本睡不了。”
洛根笑了笑。“好吧,你说说,往哪走?”要是没有这只精魂,恐怕早就迷失在翻腾荒林的漆黑腹地中了,但他仍然不相信,甚至怀疑这是个圈套;或许这也是荆棘侍女计划中的—树族的方式并非于人类,而且经常看上去混乱不清,亦或是自相矛盾。
荆棘精魂(the bramble-spirit)沉默着,接着便突然扭动得像条小蛇,准备攻势。“往南,我感觉到了。那里的精魂之歌像是有一个不谐的音符。它...令我痛苦。”
“马上就到。”洛根使劲夹了下哈若的腹部。“嘿,姑娘。我们不能在这些黑树下耽搁了。”
“很聪明,这些树都是用鲜血灌溉的。”狡黠的荆棘精魂喃喃低语。“他们渴望把根没入柔软的肉里,就像你藏在铁木壳子里的那种。”
“要是这样,他们会发现我都不够一口吃的。”
哈若的前爪突然被什么东西钩住,尖叫着跌撞到一棵树上。洛根痛苦地呻吟,肩膀也被一截树枝挂住,差点把他从鞍座上拦下来。在他头顶,他看见一个苍白的东西闪过,还听到尖利的笑声。开始他想到的是小孩,但洛根知道远不只此。
高处,那声音用单调的音节低唱着:他找寻、他不幸、他跌落,然后睡着了...喋喋不休的胡言乱语,一个个不断涌出。
哈若挣脱缠着自己的根开始尖叫起来;树皮被半狮鹫的利爪撕成碎条,那个苍白的东西退缩了,恶毒的笑声随他们的步伐在风中起舞。“驾,姑娘,快跑!”洛根喊叫着。哈若立即在树木间跳跃狂奔着。
“我早就警告过你。”
洛根瞪着荆棘精魂。“这就是你的警告?”
“他们至少没抠出你的眼睛,剥你坐骑的毛皮嘲弄你,让你又瞎又不堪,就说明我们的路线是安全的;尽管是这样,但他们好像...很焦躁;森林里还有别的什么,他们分辩不清,所以才猛击。”
洛根深知这种精魂的危险—被弃者(outcasts)被从树海灵木的林地中驱离,在黑暗的地方扎根,成了扭曲而又怪诞的东西。
“这些精魂都是这样。”他的向导接着说。“他们听到的不是艾拉瑞奥的歌声,而是更原始黑暗的旋律;歌者的意志就像森林中的根一样纠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洛根没法压制住恐惧的颤抖。“是啊。”他没说这个精魂的名字是因为据说这么做会找来她的注意;何况,绝望的他也不想这样。“她又东招西惹了么?”
“曾经。也没多久。自称被弃者的摄政者的她以轻率的凶蛮诅咒了此地,你找的瘟疫之种也是她种下的,她的追随者到现在还守护者它。”
“啥?!”洛根眨了眨眼。荆棘侍女并未提及此事。戴查·哈玛吉丝,荆棘女王(the Queen of Thorns),就算他双手健全,也没法与此为敌。
“她没告诉你呀!。”荆棘精魂窃笑。
“或许她认为这不值一提,就和你的名字似的。”洛根的那只好手握着缰绳,残肢紧抵胸前;驾驭疾跑中的半狮鹫就像是暴风中的小船一样;掌握这种驭技不仅需要多年的训练,还要知道如何让自己在跌落时不被吃掉。
“你不会把我吃了的,对吧,我的女孩。”他一边说着,自己也伏在哈若后颈的羽毛上。她又叫了声,对着空气啄了一下,像是回应。
“肉骑肉哦。”荆棘精魂话里含着嘘声,顺势收紧自己,用棘刺刮擦着护腕。“真有意思。”
“但这很有用。”洛根说。“我们又不能像鱼那样轻松地游走在树林里。”
“鱼是什么,另一种肉吗?”
“是啊,而且很好吃。”
“肉吃肉,真恶心。”这位向导的语气中夹着厌恶。
“你不是说这些树是以鲜血为食的吗?”
“那些是被弃者,是群疯子。”
“的确。”洛根看见旁边的树上有几道像是半狮鹫挠出的爪印;他听到身后的树枝里有东西在动,但没回头看。“南边,你是这么说的吧。”
“我是这样说的?我的意思是北边。是的,是北边。你走错了。”
洛根皱着眉头,还是把哈若的头调向了北方。半狮鹫不情愿地尖鸣着,但并没停下。“肯定是我听错了。”骑士说。
“没错,肉听不懂,在精魂之歌中你只是个聋子。所以艾拉瑞奥选中的是我们,而不是你。”
“所以你还想说几次。”
“肉没有记性,得时刻提醒。”
洛根出着鼻息,没有理会。他夹了下哈若的侧腹,便用爪子抓挠起来,在附近的树上做了标记。几缕阳光和着细雨透过树冠,照亮了前面的路。几棵树上的熟悉抓痕让他意识到之前来过这。“森林在畅饮这光。”洛根喃喃自语。
那些树像是在不断靠近,像是对他们好奇,或许是这样;在纪伦,一些事情难以甄别,生命界里的某些事远比第一眼察觉到的要多得多,只要你肯听,就连脚下的石头也有话说。
“你的手是怎么没的,是战斗中吗?”精魂的话里带刺,但急切的好奇心又难以遮掩。
“怎么,你还对肉的过往感兴趣么?”
“你是不知道当个荆棘是有多没劲。”
洛根笑了。“还算公平。怎样,这故事,你我各讲一个吧?”
“那我就先听你的吧。”
“我和一个巫师对抗时丢了手,他想用我的肢体干掉我,所以那手就没了。”
他皱着眉头回忆起“变化之火”(change-fire)烧焦手臂时的感觉,一个即新又丑陋的形状;那种亵渎的痛苦比后来的更糟;有时在梦里,他能感觉到那里的肉成了蠕动的卷须,就像扎了根的恶疾;这点上,他觉得自己和脚下的森林差不多。
“就这样吗?”
“就是什么?”洛根眨了眨眼,恍过神来。
“这就完了?那个巫师让你杀了?”
“没,让他跑了。”
“这还真是个可怕的故事。”
“你来讲更好的。”
荆棘精魂沉默了一会,沙沙地叹着气。“我曾经也辉煌过。一个英雄。我是家族(household)里的战斗先锋,还斩获过不少敌人的‘心根’(the heart-roots),现在被永恒女王命令附在这根荆棘上。”
“你的女主人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尽管洛根这么问,但他猜他知道更合适的答案。永恒女王的面貌像季节一样无常,有时还会比其他季节里更严酷。
荆棘精魂嘶嘶愤怒地刮划着他的假肢盖子。“我犯了个错。”精魂的声音带着痛楚。“我们不比你们这些肉那样团结,‘争繁林地’(Groves jostle)是个沐浴在阳光下的地方,他们的根系为了水源而相互拥挤,我们在永恒女王的眼中就像孩子那样,但并非每个人都么看。”
“你就是那里的一份子?”
“这与你无关,肉。”
“要是真的,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你不应该知道。”
“也许吧,虽然我们暂时同行,但,我想我还是应该问一下。”
“我不会告诉你我的名字,也不会让你长出一只新的手。”荆棘精魂嘲讽着。“噗~——肉的弱点。如此脆弱。”
洛根咧着嘴大笑。“小精魂,正如繁叶女士期望的那样。不过,当肉还是有些好处的,不然我就不会在这为你我的女主人效命了。”
“那你真的是为了她吗?还是说另有其人?”
洛根皱起了眉。“一个人可以为多个神明躬身。”过去的几百年,他的骑士团宣誓效忠杜拉丁(duardin)神明格伦吉尼(Grungni),尽管这些骑士也崇拜艾拉瑞奥,但犁印骑士们仍经常为格伦吉尼抛洒热血。
“要是那些神不同意呢?残缺的神。”精魂俏皮地说。“他用钢铁和泥土来吞食树木,将大地盘剥得血肉模糊,于是就能给人类来造城市,这在永恒女王的宫廷里这是不会得到眷顾的。所以在这的你—繁叶女士的仆人,居然为了伺服她讨厌的人而受了伤。”
“我为艾拉瑞奥效命。”
“哦?我在风中听见那个残缺的神在寻求拥有力量的武器,就像森林里埋着的那个。所以,你是为她,还是为了他?”
洛根晃了一下神。其实,他自己也在想这事。他不相信自己寻找的武器是格伦吉尼要找的武器之一;要是这样,他会看到一些征兆。当他要回答时,却听见一个声音,不是被弃者精魂发出的嘶嘶低语,而是比那更大声的什么,就在他周围的树里穿梭。
“于是,默声就是你的答案么。”荆棘精魂追问。
洛根转过身。“别说话,我听到什么了。”他拽着哈若的缰绳,半狮鹫沉下身子,甩开尾巴低吼着;洛根的手扶着她的头,并抬头听着;声音在森林里飘忽不定,有时比感觉到的还要近。
荆棘精魂也扭动着抬起自己。“这首歌...它在变化,你能察觉到么?”
洛根感觉到了。树木和树枝摆动簌响,树叶像是在无尽的恐惧里低语。哈若仍然低吼着,洛根嗅了嗅空气,摸了摸她的喙;不管那是什么,都不是树族。“的确,我也闻到了。是火,而且还不是平常的那种。”
它臭得跟森林里的一样,那味道令人窒息,像是染了痘疮的尸体散发出的恶味;洛根知道那种味道——灾火(balefire)。他以前和纳垢的奴仆打过;在纪伦,没有哪个战士是没和他们对阵过的,正如手上的火把,灾火扭曲吞噬了他们碰触到的一切,烟雾消散时,瘟疫也就来了。
难怪森林如此受怕—它并不清楚灾火招来的东西究竟会怎样。
“那就是火。”荆棘精魂唾屑着。
“比你知道的还严重,小精魂。”这火很臭,还没有烟。他把手放在自己的剑柄上。“我觉得不光是我一个凡人在这森林里。”
“腐化!”荆棘精魂反应过来大叫着。
“我们这就去看看,嗯?”洛根催促着哈若,她察觉到即将的战斗,急切地跑了起来。
“你能碰上他们么?”
“这似乎是我们能找到他们的最快办法了。”哈若在树林穿梭时,洛根趴在她的背上;树冠上,他正好看见那副苍白的脸,被弃者跟踪着;或许他们已经知道他往哪去了。是否就是他们在阻挠着,还是想要把他引诱到那。
“我会带你找到我们要找的!”
“你并没有。至少不是直接的。”洛根瞥了眼打缠的荆棘。
“为什么带我兜圈子?回答我,小家伙。不然等过下一条小溪,我就把你扔进去。”
荆棘蜷缩在一起,划擦着他的前臂盖子,最后小声说:“我是在保卫永恒女王。”
“而我为她效力”
“就你?你找的那东西是个毒物,最好就让它呆在黑暗里。”
“在艾拉瑞奥手里肯定要比让它就这么烂着更安全。”
荆棘精魂嘶嘶地笑着。“但它没在艾拉瑞奥手里,是吧?和你讲话的不是永恒女王,肉,那只是她的侍女。她们,就像变化的季节那样随心所欲。有时演奏着甜美,有时...”精魂消沉着。“这种话不适合讲给肉听。”
洛根只是皱着眉,没去回答。尽管这是事实,但对于他和他的同胞而言,树海灵木是冷漠和残忍的;或许那只是戴着的假面具,也没准和其他种族一样容易犯蠢。
这个想法没法让人觉得是种宽慰,他很快就抛之脑后了。他并不觉得瘟疫之神的奴仆会向他索要找寻的东西。
“现在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他在坐骑上问荆棘精魂。“这样能更清楚,我们马上就要一块战斗了。”
“我们根本就不用在这全力迎战,他们欢迎被诅咒的东西。”
“那你就甘愿让他们得到吗?艾拉瑞奥又会怎么说。”
精魂一下就沉默了,洛根苦笑着:“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