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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LP】《背景小马》(8)众生为爱而生① 伤感 长篇小说

2020-02-21 09:07 作者:灵鹘马尾鸢  | 我要投稿

VIII:众生为爱而生

亲爱的日记本,


生命之中,大家在渴求着什么呢?真心的,翘首期盼的渴求?是不是只有我们的梦想全部成真,功德圆满,最终我们才能走得快乐而安宁?当曲终幕落之际,就算取得了再多成就,再多奖杯,再多荣耀,对我们而言真的还有什么重大意义吗?我们为这个世界立下的不世之功,够不够让我们温和地投入死亡的拥抱呢?


因为,不管我们怎么做,无论我们心中如何高瞻远瞩,胸怀何等大志,无论我们这一生如何拼搏,争得了多少财富也罢——当生命最终走到终点之际,最终只能由我们独自谢幕。孤独地走向死亡,这是何等的讽刺。因为我们心中很少觉得自己是孤独的。历史可真是有意思,五花八门的起源,最终都会归于无可逃避的唯一终局。


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段孤独的旅途,向来如此。日复一日,没有一天我不在思考这些挽歌,还有那些解开他们所付诸的疯狂行动,以及这般苦劳的最终那不可预知的未来。在某种程度上,在这条追寻音乐之途上,我简直都像是那些传奇故事书中我一直在崇拜的英雄女主角了。


可现在,我正准备攀登这趟旅途中最恐怖的险峰——我正准备直面挽歌第八乐章的时候,却真真正正地驻足不前了。我犹豫了,因为我实在是无法克服这旅途有多么孤独。这份情感,以前从来没这么困扰过我。我以前从来没感觉自己是如此孤独……


直到最近。直到我遇到了……他。


* * *


在郁金香金色花瓣的簇拥之中,玫瑰色的蜡烛朦胧地燃在木头餐桌之上。我凝视着那些闪烁的黄色花瓣。本来我的视线应该集中在面前写了一半的乐谱上,可我没办法。经过长达几个礼拜的漫长酝酿,挽歌第八乐章终于在我脑中完成了。这乐谱本来也该很容易就完工的,但唯一妨碍我落笔的就是我自己、我的犹豫、我的恐惧、还有……最糟糕的是……我的心,还有最近让它深深陷落的无尽深渊。


当瑞瑞走进方糖小屋的时候,我只是非常恍惚地意识到了她的来临。她的蹄声对于漂流的思绪而言只是隐约可闻的打击乐。几分钟之后,那节拍越来越近了,还有她的叹息声。


“星星在上啊,这一天真是的!看来精疲力尽的还不止我自己呢。咳咳,请原谅,这位子被占了吗?”


总共二十朵郁金香,二十朵初放的花朵,二十个清晨,步入小镇,迎面而来的是那微笑,那声音,那让我的心都为之绽放的泥土芬芳。这都是我无比珍惜地保存下来的珍宝。而现在,我想的只是要过多久,它们才会完全消逝。为什么,生命之中最美好最甜蜜的东西都那么脆弱呢?现在我依然能感觉到他温和的气息吹拂在我的面容上……


“十分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到你集中精神了?如果是的话,那我再去找别的座位好了……”


“嗯?”我抬起眼睛朝瑞瑞望去。她就站在我身边,旁边还飘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那双闪闪发光的蓝眼睛恳切地望着我,还有我桌子对面的空座位。我瞥了一眼桌子上的乐谱,又朝周围的其他桌位扫了一圈。整个方糖小屋里已经是座无虚席,小马们都在聊天、吃饭,把桌子占得满满的。“哦……呃……”我温和地向她笑了笑,不过我的眼神恐怕是死气沉沉。“没关系的,快坐下吧,瑞瑞。”


一听到她的名字,瑞瑞立刻精神起来了。“哦,好啊,可真是万幸!”她微笑着,灵活地坐到了我的对面。在她的咖啡杯里抿了一口,然后整了整脖子上的围巾。“我在坎特拉皇城过了整整一个周末,参加了大奔腾庆典,周围挤满了贵族、名流和精英。可是却没有一只小马多看我哪怕一眼。这一回到小马镇啊,刚刚搭讪的第一位陌生小马,她就能直接说出我的名字!”她克制住没咯咯笑出来,只是莞尔。“到底哪里才是我们真正的家,可真是深刻的教训啊。很高兴认识你,呃……这位小姐……”


“心弦。”我低声说。“天琴心弦。”


“哎呀,哎呀……还请容我冒昧。”她把一声很没有淑女味儿的笑声咽了回去。“你的毛皮看起来可真是……饱经风霜啊。我能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亲爱的?”


一时间我都有点莫名其妙了。我屈伸了一下自己的四肢,再一次,我感觉到了那些绷带,覆盖着我的腿、一只蹄子、还有我左耳朵下面皮肤的那些淤青。


“哦,这个啊。没什么可担心的啦。”我轻声回答,“小马镇总是这么……热烈。你不在的那时候,比往常还要激情不少呢。”我并不在乎为谎言加点儿好听的东西。


“嗯,那很好。”她评价道,用魔法端着那杯咖啡。瑞瑞的直觉有多厉害,我从来都不怀疑。“如果你不愿意提的话,那我也不会多问的。”


“感激不尽。”我的声音非常低,笔悬在纸上,勾勒着挽歌的两个音符。羽毛笔在纸上划过,仿佛切割在我的神经上,说不定我给自己的墓碑刻字还会更轻松些呢。眼下,我只担心当前的气氛会变得更冷。“你……嗯……你之前是去了坎特拉皇城,嗯?”我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缺乏热情,至于我有多漠不关心,更是一听就明白。“如果我没搞错的话,那里总是会发生一些非常精彩的事。”


“精彩?该说是‘神奇’!该说是‘美妙’!该说是‘不可思议’!”每说出一个形容词,瑞瑞都越来越激动。她在座位上夸张地摇晃着,眉飞色舞地喘着气,“哦,那么多的名流巨星!飞黄腾达!光彩夺目!那是我梦寐以求的一切!”说到这里,她却叹了口气,声音又长又重。她向前倾过身体,又从咖啡杯中啜饮了一口。那心醉神迷的笑容变成了满足的释然。“哦,这一切都终于结束了,真是让我开心死了。”


我眨了眨眼睛,终于开始直面她了。“你……真的?”


“嗯!”她点了点头,喝了一大口,然后又加重了语气。“实在是太开心了!虽然那一晚非常愉快,可我这辈子也没亲眼见过那么多浮夸的铺张浪费,粗鲁无礼的虚伪教养,还有那些代表了上流社会的阔佬们无尽的自吹自擂和傲慢自负!如果是艾奎斯陲亚花边八卦小报上,这些荒唐绝伦的细节倒还挺有意思的。可是近距离亲眼见证这一切,那感觉简直就是……哈哈……用牙齿当针线来缝制丝绒和绸缎!”


“嗯……”我轻声笑了起来,“你这种形容还真的很丰富多彩啊。”


“心弦小姐,亲爱的。这个世界赋予了我们用色彩去美化真相的能力,只因为真相大多数都非常惨不忍睹而已。”瑞瑞随意地向后一靠,用魔法把咖啡杯在空中转来转去。“还请原谅我像个没毕业的小姑娘一样啰嗦,可是在坎特拉皇城度过了这么一个灾难性质的周末,简直让我神经都绷断了。这从头到尾唯一的一线希望就只有我朋友们的陪伴,可自从我早早回到小马镇以来,根本没有哪个亲密的谁能陪我聊这些东西。你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早早的就回来了?”


“嗯哼~我想起我还有一张长得要命的礼裙订单得赶工,而且已经怠工了好久,就因为我尽顾着准备我自以为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了。”瑞瑞轻声笑个不停,翻了个白眼,把咖啡杯用两只蹄子握在当中。“好吧,现在我看清了真相了。我还是在工作的时候最放松。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我眨了眨眼睛,低头瞥了一眼那乐谱。冰针刺进关节软骨的感觉仿佛又袭上身来,让我的耳朵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第八乐章是一波在痛苦呻吟之上降临的极寒狂澜。我只觉得后脑勺都毛发直竖。


“我只要聊聊天就很放松了。”我脱口而出。


“好吧……”瑞瑞放松地笑了笑,“听到这话真是不错。”


“告诉我,你见过他了吗?”我不假思索地问道,目光始终徘徊在我们之间的郁金香桂冠上。“你梦中的他?”


正要嘬下一口的瑞瑞顿住了,她看着我,眯起眼睛打量着我,然后朝我凑了过来。“我们……之前聊过这个吗?”


我感觉心在跳动,在沉思中咬着嘴唇。然后我提醒自己,有时候,不知所云的真相反倒最适合这种尴尬时刻。


“我们……嗯……我们上周聊过的。就在你跟你的朋友们出发去坎特拉皇城之前,瑞瑞。”我平静地注视着她说道,“你还为我做了件华丽而简练的裙子呢,记得吗,是奶油白色,上面还有金色的花朵图案?”


“是、是吗?”瑞瑞的脸上是清一色的迷惘。她抬起蹄子挠着脑袋,向后仰着身体,抬头盯着天花板。“嗯……确实,听起来的确是我才能创作的风格。可我怎么就想不起来……?”她的嘴唇蠕动着,喃喃着莫名的言语。最后她咽了口口水,羞怯地笑了笑,“天呐,前几个礼拜里我这脑子就一直没放在正地方,对吧?真是太对不起了,心弦小姐。我只想问问,这样的裙子有没有起到它该起的神奇成效?”


我的视线垂向了地面。“这件裙子实在是太美妙了,我可再也想不到比它更可爱的东西了,所以,真心谢谢你。”


“哎呀,你可真是太客气啦!不过我心里可真想和你一个评价呢!”她轻声笑了起来,“哦,要是我所有呕心沥血的天才创作都能得到应得的豪华待遇就好了。我为了大奔腾庆典准备了最美丽的礼裙,结果恐怕它却跟苹果酱和蛋糕糖霜都成了一家子了。”


我惊恐地盯着她,“那……那听起来……可太糟糕了……”


“嗯……他就是这样了。”她盯着墙壁说道,眼神非常淡漠。


“咦?”


“哦,呃……对,就那个……”瑞瑞翻了个白眼,“唉……那一整晚的庆典,我就该跟我朋友们聚在一块儿过,根本就不该去陪着某些皇家外包装的绣花枕头,更别提还是个惯坏了的死小鬼。”她平静地朝我笑着,“心弦小姐,我真心希望你以后学到的这个教训别像我这么夸张。但是,真爱可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上的。我们命中注定遇到的,总是出现得毫无征兆。如果觉得可以像是天马管理天气一样去预测,那我们可就太愚蠢了。”


“为什么你会这么说呢,瑞瑞?”我静静地问道,“你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位浪漫主义者。”


“哦,而且我这辈子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的!不过生命苦短,重新回头永远都不会太晚。”


“比如什么样的事情呢?”


“傻傻的蠢事,羞羞的情事,小女生异想天开的心中萌动的梦。这些都非常的美妙甜蜜,可是都太难化为现实了。唉,当我童年情窦初开的美梦被那个所谓的绅士粗暴地践踏成渣的时候,我可真希望坎特拉皇城的聚光灯没有照在我的头顶上啊。”


“不管你在庆典上发生了什么也好,瑞瑞,我相信,这不过是个小小的挫折罢了。”我又在纸上谱写了三个音符。盯着露娜那宛如深渊的杰作,我喃喃着,“你的梦想依然可以成真。”


“嗯……看来我不是这一桌唯一的浪漫主义者啊。”瑞瑞说道,她向前凑了过来,带着满脸温暖的笑容。“至少我可能还不是最狂热的哪一个。跟我说说看,心弦小姐。请容我冒昧,不过,你有没有经历过不可能的迷恋呢?”


把我的生命签给永夜的中途,我再一次停住了。我的目光从金色的郁金香上扫过,慢慢地,抬起头来注视着她。


我微笑了。


* * *


“早上好,天使。”他声音文雅,笑容可掬。他伸出蹄子,递给我泛着金光的……就像他丝绒般的毛皮一样漂亮的东西。


我以同样的微笑回应他,只是笑容中含着一丝羞涩。尽管如此,我还是从他蹄中接受了那馈赠。那是一朵郁金香,芬芳而精致,在黎明的气息中闪烁。这是我和瑞瑞当前在方糖小屋中交谈三周前的事,我站在小马镇北方的入口处,和往常一样,背着马鞍包,带着我的竖琴。和往常一样,忙碌的小马们熙来攘往,整个小镇生机勃勃。而且,和往常一样,他在那里,在大家中间,凝视着,微笑着。他凝视的是我,微笑也是向我,只向我。


“哎呀,谢谢你。”我回答道。要不是这亲密的时刻对我而言已经成了老套的仪式舞蹈,那我的脸蛋绝对会红得发烧。然而,随着他每一次微笑、每一次呼吸、萦绕的每一片花瓣,我的心都在随之轻舞飞扬。“好吧,你还真是魅力十足,不是吗?”我说道。他会有什么反应,我早就知道了,可我不在乎。我想再重温一遍,再重温无数遍,永远这么重温下去。


“是我被你的魅力迷住了。”他说道,低头轻施一礼,那头宝石蓝的鬃毛如喷泉般洒落在他柔软的脖颈上。“欢迎到小马镇来。”他向我致意,然后仿佛梦幻般离去,走向一簇玫瑰花丛,继续我来临之际他就在忙碌的修剪工作。


快步经过他身边时,我的步伐顿住了。我盯着那朵被我飘在面前的郁金香。这东西只不过是一朵花而已,我随随便便就能从地上摘个一千朵这样的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毕竟,这个世界充满了鲜花。这是一份情感,一种珍稀之物,一种充斥在我们心中,让我们在这因恐惧和孤独而干涸的沙漠世界之中依然能茁壮成长的宝藏。我面前还有几首挽歌等着我去揭晓秘密,几首死亡的曲调等着我去经受磨难。然而,一朵郁金香,就足以提醒我,哪怕是在这个陌生的冰冷世界中,依然有值得去拼搏和努力的温暖。


又是一天的黎明来临了,我已经拥有了我的绿洲。我快乐地飘起郁金香,把它插在耳后。回头凝望了他一眼,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非常不情愿地迈开蹄子向目的地跑去。现在,这固定仪式已经完成了,而我现在心里已经开始数着下次日出还有多久了。


* * *


他的名字叫晨露。他是一只陆马,一名园丁,也是一位艺术家。整个城镇的土壤就是他挥洒创意的画布,任凭他在上面耕耘,播种美丽的花朵。他把缤纷的色彩传向四面八方,就像一首优美的旋律响彻八方。每一缕明快的金黄、火热的深红、宁静的天蓝,都归功于他轻车熟路的职业水准。


据我所知,他是小马镇的一位种花者,也是唯一的花卉种植者。当然了,镇中心有不少出名的花商,比如雏菊、百合和蔷薇。但她们只是卖花,并不培育它们,并不像是晨露那样。


他每天在黎明时分醒来,沐浴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和蹄下的大地同放光彩。他一丝不苟地清理每一株杂草,地平线上升起的金色阳光为他照亮慧眼,帮助他打理自己的创作。


小马镇是一个美丽的小镇,可它并非天生如此。这个小镇如此完美,正因为他的工作这般完美。他在泥土和尘埃中跋涉,姿态优雅犹如芭蕾舞蹈。没有任何污垢可以玷污他的毛皮,那毛皮总是熠熠发光,焕发着无限的生机。某时某处,他已经从平凡之中参透了真理。哪怕是做同样的事,我们也远不如他那般优雅从容,只能在背后羡慕。


每一天,每一天,我都会和这样一位天赋异禀的陆马小伙子在路上相逢,遇到这样一位勤奋而谦虚的圣徒。每一次,每一次,他都会停下蹄边正在忙碌的工作,暂停他高雅的创作,放下让这个世界更加美丽的使命,他会看着我,向我微笑,并且递给我一朵花……再赠送给我些别的什么东西。


* * *


“早上好,天使。”


再一次,我从他那里接过了花朵,硬撑着没软倒在地。整个世界从未天翻地覆,可晨露光是注视着我,我就觉得头晕眼花。“好吧,你还真是魅力十足,不是吗?”我说道,当时我都差点儿希望我是把这句话唱出来了。


“是我被你的魅力迷住了。”他以歌喉作答。不过,他只是再次鞠了一躬,就重新消失到那泥泞的舞台上去了。他正在邮局前面一洼顽固的土坑中汲取灵感,挥洒色彩和美丽。他的气息微微有些紊乱,含着劳作的汗香,我一点儿都不反感。不知从何处飘来一股清香,让我的五感都为之陶醉,所以我不得不努力把那多郁金香飘在前面,装着在嗅它。我假装我的心跳加速只是因为这世界上如此普通的东西,再假装随便把它忽略过去。


结果我一败涂地。把那朵新的花插到耳后,我几乎是硬逼着自己走开。好险,差点儿我的腿就完全没劲了。


* * *


说起晨露与之交谈的小马,并不是只有我。但只有我,他才会如此迎接。他同样会和朋友和陌生来客交谈,只要能在从事园艺工作的时候分出精神,他就会微笑着和小马们聊天。


然而,他交谈的所有那些小马们,他欢迎的所有那些小马们,他对他们的称呼,没有一个是“天使”。除了我之外,再无他马。我知道这一点,我已经看过了他,亲眼注视着他。那些足以荣登艾奎斯陲亚时尚杂志封面的美艳良驹,他对她们的称呼也不过是“女士”或者“小姐”而已。哪怕是瑞瑞或者小蝶那样美若天仙的小马经过,他顶多也只是称呼她们‘淑女’,而且非常富有绅士风度。


只有在我身边,他才会突然变得这么诗意,那双蓝眼睛里面闪烁着火花,毛皮上面的污渍也随着表情充满了光彩而在我眼中消失无形。无论那闪烁在他眼中的火花是什么也好,它都激励着他从园艺马车上掏出完全相同的一朵花——一朵金色的郁金香——并且把它递给我,外加上五个价值无可估量的字:


* * *


“早上好,天使。”


这一次,我不得不强忍着没笑出声来。这是个十分沮丧的早晨,我们俩都被淋得透心凉。天马们正在为整个小镇提供早间淋浴服务,以便在下午晚些时候清理整个天空。整个小马镇几乎都被淹了,半个镇的餐馆和商店甚至都还没开门。初升的朝阳被挡在厚厚的雨云背面,只不过是几点灰色的斑块而已。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就这么穿过泥泞,让我的连帽衫也泡了汤。直到他说出这些既定俗成的话,我才意识到,这世界上所有的苦痛都无法阻止他重复最美好的行动——在悲惨的遗忘诅咒之下那美好回忆的残片。


“我觉得这东西恐怕不会变成一把黄色的雨伞吧?”我湿乎乎地笑着问道。


“如果它能的话,那我的工作就更轻松了。”他也湿乎乎地笑回来,忍着没大笑出声。我们这两个生灵就这样活生生地泡在名为“生活”的荒唐泥坑里游泳,这没什么可叹气的。他继续去泥地里忙碌了,而我则回到了落着雨的路上。可我们的心依然在飘荡,都没有回过神来。


那天下午,就算云开雨停,我的喷嚏还是停不下来。不过一点儿都没关系。在喷嚏连天的间奏中,我还能感觉到耳朵后面的花朵,我的笑容一直都没有消失。


* * *


这是什么意思呢?是什么引发了他的这种反应呢?究竟是什么激发了晨露——看到我的第一眼开始——就说出同样的言语,做出同样的动作,到同一个花盆前消耗它孕育的金色珍宝,每天都有一次,每次都带着微笑,任凭我们俩把这孤独的合奏一路讴歌到未来?


当然,我可以把这当做是简简单单的奉承。可……我不想把这当做是简简单单的奉承。这想法毫无意义,毫无中心,只不过是对持续刺激的一般反应而已。就好像斯派克夸奖我的连帽衫一样,瑞瑞坚持要给我做件新外套一样,云宝黛茜疑惑为什么她会撞上我那栋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屋一样。


过去的一点时间,我都在接纳小马镇的每一位公民,把他们当做朋友、面熟的小马、甚至是血亲。与此同时,我必须后退一步,重新审视我的这些“邻居”,结果意识到他们永远只是对朋友的空洞模仿,至少对我而言是如此。我和他们的每一次交谈都是初次谈话,和他们的每一次见面都是第一印象。不管什么时候,如果我想要再提跟他们之前讨论过的话题,我都得先拉扯一大堆话来引导我们的交谈进入预先设计好的阶段。由此,和另一个灵魂的亲密接触,其中的微妙之处只不过像是在某些毫无感情的机器上按个按钮而已。


可是,对于晨露,我什么按钮都不用按。我也不需要花费任何努力来安排前置的沟通。我只要存在,现身,从他蓝眼睛的视线中走过——哪怕是他在忙着创造那无价的花卉艺术——忽然之间,我就变成了某种目标,那么甜蜜,那么真诚,那么……美味。一想到其中任何一块碎片都是空的,我就心痛难当。


那么,为什么我会让他有这样的回应呢?为什么我会成为他每天光明的起点,让他英俊雄伟宛若日出?为什么他会向我献上他的微笑,那足以让任何有尊严的女生软倒在地的微笑,然后再用一朵花,一个问候,再为我把花插到秀发之中成为最美丽的发饰呢?


为什么我是晨露的天使?


我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我思考着它,我痴迷着它。而且,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第八乐章已经不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事了,除了挽歌,还有别的东西。那是另一只小马。尽管我多年以来的做了那么多的学术研究,谱写了那么多音乐作品,又接受了那么多成年教育。可现在,我只觉得我好像又变回那个异想天开的校园女孩了。


* * *


“嗯,如果你问我的意见,心弦小姐,这根本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嘛。”暮光闪闪笑着说道。


我站在图书馆正中心,在发光的角上分召唤防护力场。我专心冥想,但所有的压力都消失了。这对我而言已经不再艰难,从一开始到现在,花费时间精力最多的,就只是说服暮光这个薄荷绿陌生家伙需要上一课。


“你说一点儿问题也没有是什么意思啊?”我呻吟着,盯着桂冠上方的绿色圆顶。“像我这个年龄的小马该更加成熟,可不该像个校园女孩一样随随便便就一见钟情啊。”


“校园女孩怎么了吗?”


我满脸酸溜溜地瞅了她一眼。“你听见我说的话了。不然我还能管这叫啥?”


暮光咯咯直笑,绕着我漫步而行。“不管急也好,慢也好,自己的心被另外一只小马所吸引,这是非常自然的。”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检查着我力场的情况。“哎呀,我在好几本心理学研究的书籍里都读到过,在成年阶段早期如果缺乏迷恋状态,那反倒有可能是急性抑郁症……”


“我来找你是因为听说了很多关于你天资聪颖的事,闪闪小姐。”我嘀咕道,咬紧牙关,把绿色的圆顶扩展成了护住正上方的半透明阳伞状。“你有没有什么不是从书里读来的经验可以给我点儿建议的?”


“那你可真是找错小马了。”她忍俊不禁,“说起我求爱方面的体验,差不多就像是我……嗯,该怎么说呢……街头曲棍球的经验?哈哈哈。”她的脸一时间红了起来,紫罗兰的眼睛在地板上扫着。“另外啊,我的脑子现在也不全在正地方上呢。在你来找我之前,我正准备一个给赛蕾丝蒂娅公主的演讲稿,是为了在两周之后的大奔腾庆典上和她见面的时候准备的。”


“哦,对不起。”在我头顶的穹顶开始摇曳,逐渐消散。“看来我真是来的不是时候-”


“不、不会!没关系的!”她急忙在我面前澄清,微笑地安抚我的烦恼。“我很乐意偶尔帮谁辅导一下魔法。除了……”她暗自翻了个白眼,“赛蕾丝蒂娅公主总是写信告诉我,说我隔段时间得休息休息。如果说再见面的时候我有什么想向她证明的话啊,那就是我在过去的一年之中学到了很多东西。”


“我一点儿都不怀疑,你一定能为自己展示很多东西。”我笑着对她说道,“包括你所有的朋友们一起。”


“嘻嘻……可能吧。”她清清嗓子,在我重构力场的时候,继续围着我踱步。“他只送花给你吗?”


“咦?”


“你说的这只雄驹,”暮光冲我挤了挤眼睛。“你说他每天早晨都送你一朵郁金香。我可能不是什么爱情方面的专家,不过连我都看得出来,这种做法也真有点儿坚持不懈的意思了。你不觉得吗?嘻嘻嘻……大多数男生坚持不懈的时候啊,那就是征兆了。”


“什么样的征兆呢?”


“很明显,你对他而言很有意义,意义大到了足以让他把某件事持之以恒的地步。当然了,除非他像金鱼一样健忘……哦,等等,”暮光可爱地皱起了脸。“这流言已经被终结了……对吧?”


“我……嗯……”我笑得十分紧张。“我可没多少信心……”


“什么,金鱼?”


“不,我是说……嗯……”我叹了口气,“算了,没关系。”


“无论如何,我觉得吧,像我们这个年龄依然能一见钟情是非常不错的一件事。”暮光温柔地向我微笑着,“特别是,如果你也抱着跟他同样的兴趣,那就好上加好了。”


“你……你、你真的是这么以为的吗?”我结巴了。


她继续往下讲。“其实啊,在我们这个年代,很多女生都会觉得你实在是太幸运了。毕竟,在古典时代早期的幻形灵大规模入侵之后,基因库一直都没有完全恢复。在艾奎斯陲亚,雌雄出生比例几乎是五比一。如果你正在积极地寻找自己命中注定特别的他,而且正好就有一个合适的。那拒绝这段缘分,简直十恶不赦啊!嗯……当然了,我这只是个比喻性质的说法。”


“可是……”我咬着嘴唇。这交谈的每分每秒,我都越来越害怕。我害怕就像之前无数次一样,这谈话会随时在遗忘的寒气中蒸发殆尽,只留下我自己孤独的影子陪伴我一同思考。“要是我没有……没有在寻找我特别的他呢?那要怎么办?”我只觉得上不来气,头顶上的绿色屏障也随之微微波荡。“要是我……承担不起呢?”


“嘘……集中……”暮光站在我面前,轻轻抚摸着我的肩膀。


我叹了口气,又做了个深呼吸。睁大眼睛凝视着我童年旧友的面容。


她也凝望着我,微笑着,仿佛我的精神支柱,“凡是那些只会让我们快乐的事情,我们总是能承受得起的。当我们逼着自己不相信能承受的时候,日子过得总是那么悲伤。”


她的真挚是那么温暖,尽管想到结局让我有点遗憾。在深究之前,我开口问道,“如果这只是水中月,镜中花呢?我要怎么才能知道这份感情值得去相信,值得去付出?”


“好吧,如果换成我是你的话呀,我想我肯定会……嗯……”暮光坐了下来,一边思考一边轻轻敲着下颌。“我会以科学的方法去研究。”


我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科学?”


“大量的观察才能得出结论。”


* * *


我真想告诉暮光我已经观察过了。我真想告诉她最近我的生活里除了观察就是观察。可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被当成一个傻白甜,一个做白日梦的家伙,或者是一个眼睛里放光的傻丫头呢?


另外,这个只知道学习的丫头又怎么能参透其中意味?我根本不可能向她传达那种兴奋感,每当我听到他声音的时候,那种心跳得快要飞起来的轻飘飘的感觉……每天早晨,我都觉得他会无视我。而每天早晨,我都对自己那无拘无束的狂喜非常失望。虽然我在历史中已经无处寻踪,可我就和身边的空气一样真实。他呼吸着我,把我吸入他的胸膛,再吐出那不朽的言语:


* * *


“他说:‘早上好,天使。’”


“真的假的?”苹果杰克提高了声音,在帽子下面弓起了眉头。“他管你叫‘天使’?”


“呃……是、是的。”我紧张地答应着,一直在我的小屋前面忙着播种。“然后,他就送了我一朵花。”


“啥花儿?玫瑰?”


“其实是郁金香。”


“郁金香?”


“嗯……是、是的?”我蹄边的工作简直寸步难行。苹果杰克主动伸出蹄子来把住我的前蹄,好让我在耕耘过的土壤里非常专业地播种。我点头谢过她才继续往下说。“这……这是件坏事吗?”


“好吧,这事儿就有点儿意思了。”她拨弄了一下牛仔帽下几绺金色的鬃毛,随意地靠在了装满苹果篮子的拖车上。“大部分时候啊,那些雄驹牵线搭桥用的都是玫瑰花才对。”


“你、你是这么看的吗?”我皱了皱眉头。“……牵线搭桥?”


“你想听咱的意见不是吗?”她咧着嘴,“他在勾引你呢,小姐,最老的把戏了。”


“我猜……你亲身体验过这种把戏?”


“要是你问咱自个儿的经历啊,那可就涉及到你不想去听的那块儿了。”


“啊?为啥不想,苹果杰克小姐?”


她呻吟起来,扶了扶帽子。“因为啊……”她回忆着,鼻子皱了起来。“当初咱头一回被个雄驹给瞅上的那时候,咱……(嘀咕嘀咕)……”


我顿了一下,眯起眼睛盯着她。“……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嗯……咱……那啥……”再一次,她的话又变成了一堆含糊不清的嘟囔。


“苹果杰克,我知道我们俩才刚认识,可我是个音乐家。没歌词儿的歌曲,我可写不出来。”


“咱说的是!咱一蹄子正中他子孙根儿!”


这下子我恍然大悟。“你尥蹶子把他踹趴下了?”


“那纯粹是本能反应!”苹果杰克大喊道,挥着她的前蹄以示强调。“那会儿咱一家子正在田里播种呢,他就直接进了农场里,而且居然还敢那么大模大样地伸出蹄子搂着咱,还在咱耳朵边连嘀咕带吹气儿的!咱就让他趴那儿吃了一嘴泥算他走运了!要是让咱老哥大麦克瞅见,他那一蹶子非踹折了那家伙不可,起码一个礼拜起不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冲着我黑着脸,“还笑!笑啥笑?有啥好笑的啊!那老爷们儿就是个呼哧带喘的臭流氓!压根儿不尊重女生和隐私问题!”


“这跟我的情况有什么关系吗?”我笑眯眯地问道,同时继续播下种子。“我说的那只雄驹啊,可是一位完美的绅士。他最大的罪过也就只是拍完我的马屁之后就马上回去干活儿了,好像啥都没发生过一样。”


“嗯……”苹果杰克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拍着帽子上的灰土。“对,咱估摸着你说的没错。估计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老爷们儿都该打断第五条腿……”


“这还差不多。”


“可他们有时候真的就只靠第五条腿办事。”她哼哼着。


“哦……苹果杰克小姐……”


她叹了口气,然后笑着朝我走来。“你看,心弦小姐,甜心。”她坐在我身边,接过种子,把它们一粒粒种进土壤里,好让我看清楚。“咱可没打算故意给你个错误印象什么的,每只小马的调子都不一样啊。咱琢磨着你应该也知道的。至于咱自个儿?”她稍稍停了一下。“总有一天,咱拉犁的劳动号子估计也会换成摇篮曲什么的吧,可那时候儿还没到呢。说老实话,咱在农场里可真是太忙了,这些问题咱甚至都没琢磨过。哎呀,这一周咱耳朵里就尽是踢苹果的声儿了,十二天之后大奔腾庆典咱可有一大堆的东西得准备呢。”


“对不起,”我说道,“我还在这儿拿这种事打扰你-”


“哦,甭扯犊子了!”她声音很严厉,不过却笑了起来。“要是这镇子里哪个陌生伙计需要帮忙——不管是蹄子也好耳朵也好——的时候咱不管不顾,那咱还是镇子能放心靠得住的小马么?”她清清嗓子,又说道,“不过,谈到那个特别的他嘛……咱还真没多少资格提建议啥的。咱啊……不把苹果什么的都规整好了,都没考虑过安顿下来呢。”


“可要是……你知道有谁迷上了你……”我微微有些颤抖,“如果你觉得,那只小马可能对你一见钟情了,你不觉得受宠若惊吗?”


“这个……”


“你难道不会去多了解了解他的事吗?甚至都不打算去考虑吗?”


“可能吧。”苹果杰克耸耸肩,“说实在的,这得取决于这个‘他’到底打算干嘛。真是丢脸啊,那些老爷们儿里面有好些,其实就一个打算……哈,而且肯定不是踢苹果。”


我只觉得坐立不安,视线落在小屋前的土路上。“那……那我到底要怎么去弄明白呢?”


“心弦小姐啊,要是你跟镇上的大家伙儿问过咱的事,那他们肯定会告诉你咱的大实话有时候可不太中听。”她笑了起来,那笑容仿佛闪耀着自豪的光辉。“要是那个帅小伙儿追你的事儿真让你这么犯难,那你就正面上呗!”


“呃……你是什么意思?”


“直截了当,上去问他到底几个意思就得了!”


* * *


我专门选了一天早早地进镇子里去办这件事,而晨露并没来迎接我。我不知道是该沮丧好,还是该安心好。可这个问题也没必要继续考虑下去了。很快,我就听到了他的声音,还有小镇北侧边缘传来的众多声音。


好奇心起,我快步绕过路边杂货店的拐角,朝着开阔地望去。后面是几只穿着橙色工作服的建筑工小马,正在一栋废弃酒店的建筑上忙碌,又是锤又是凿,努力拆毁它。嘈杂的场景之前,晨光照亮了一群年轻的小马们。其中是两个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音,在他们朋友们的簇拥下,年轻的情侣含情脉脉地互相凝视着。


“好啊,让咱们见识见识!”雷纹高声叫道。盛绽和另外两只天马站在他身边,伸着脖子努力想看得更清楚些。“让咱们看看到底最后是怎么样了!”


焦糖仔看看风铃,风铃的脸红了。她把羞红的笑脸藏进了焦糖仔的鬃毛里,闭着眼睛抬起了她的左蹄。顿时,万花筒一般璀璨的光芒照亮了周围的朋友们。那是一条镶满了钻石的腕带,系在风铃的蹄子上。


“哦~~~”盛绽陶醉不已,“太美妙了!”


“是啊!”翩飞点头称是,眼睛都发光了。“这是我见过的最闪亮的腕带了!”


“选的不错嘛,焦糖仔。”晨露笑着说道。


雷纹眯起了眼睛。“你怎么会买得起的,伙计?”


“雷纹!”盛绽严厉地压低声音责备道,用翅膀拍了他一记。


“我是认真的!”


“哈哈……”焦糖仔垂下耳朵,两只前蹄互相磨蹭着。“我……呃……这是我自己挖出来的。”


“是吗?”晨露问道。


“只不过跟五只钻石狗打了一架。”


“真的吗,伙计?”雷纹奸笑着。


焦糖仔咬着嘴唇。“好吧,可能是三只。”


风铃清清嗓子,笑着凑了过来。“好吧,要我说,这是这小镇子里的小马做过的最浪漫的事了。”


追云咯咯直笑,“所以你才答应的啊?”


风铃和焦糖仔互相注视着彼此,深沉的凝望之后,情侣们温柔地偎依在了一起。风铃开了口。“实际上,我们过去几个月里已经为这个做了很多准备了。”


“甚至是从去年的夏至日庆典,我们成为夏至之魂的时候起。”


“我们决定自己开店做生意,”风铃解释道,“快递送货业务。”


“真的吗?”晨露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主意听起来真是太棒了!”


“我这儿听着结婚什么的是咋回事啊?”有个女声传了过来。大家朝嘈杂的酒店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建筑工快步走了过来。耸耸肩,她摘下了安全帽,于是随着她摇晃脑袋,一头长长的雪白色鬃毛就像是喷泉一样从帽子下飞流而下。现在,大家中间又多了一位出类拔萃的美女,身上穿着橙色的工作服,还挎着棕色的工具带。她狡黠地笑着,风铃蹄子上那闪亮的蹄镯就映在她那双碧绿的眸子里。“嗯?咱倒想听听了。焦糖仔和风铃成一对儿了?哎呀,时候可真合适啊。”


“这真的没什么可意外的,不是吗,仙果?”风铃红着脸叫了起来。


“丫头。”仙果笑眯眯的,“我可是整个镇子里都干活儿干遍了,也都看遍了。我都半年没见你用翅膀飞过了,因为你们俩都栓焦糖仔的车上拉车上路呢!”


“他们一直都是全小马镇最可爱的情侣了!”翩飞说道。她振翅的模样真是名副其实。


“你当然这么想了!”追云捉弄她。


“嘿,就只因为你一年都没找到男朋友-”


“哦,你好大胆子!”


“姑娘们,今天本来挺不错的,”晨露责备姐妹俩,“还是等你们自己在家的时候再打架吧。毕竟,现在这是……”忽然,晨露踉跄了一下,开始摇摇晃晃。我在远处好奇地望着他蓝眼睛半开半闭,身体也歪在了一边。


“喔哦,”仙果伸长了脖子。有一刻,她的面孔因为担忧而发白了,不过很快就冰消瓦解,变成了无奈的苦笑。“又来了啊。”


“嘿,晨露。”雷纹用一只翅膀推了推他。“清醒点儿,伙计。”


晨露忽然又挺直了身体。他的眼睛眨了眨,最后再次睁圆了。“咳咳,哈哈哈哈……请原谅,听到这好消息我真的很开心。”


“看得出来。”仙果冲他眨眨眼睛。然后又转向那互相偎依在一起的一对儿。“我觉得这实在太棒了。咱大家伙儿有没有机会参加你们的婚礼啊?”


“大约一个半月之内就要举办婚礼了。”焦糖仔说道,“我们真没打算办得太花哨,顶多只是租用市政厅的会议室一整天而已。”


“而且整个镇子都被邀请啦!”


“哈哈哈……是啊……”焦糖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成真了。几个月之前,我还以为自己不得不离开小马镇开始新生活呢。”


“真有意思啊,决定命运的,可不经常是爱情呢。”晨露评价道。


“唉……说得太过了吧,为什么不呢?”仙果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我是说真的,小仙!”晨露挥着蹄子比划了一下。“你自己看,你有没有见过比他们还开心的情侣?”


“其实我还真见过!”她得意地咧着嘴。“我老爸老妈可不是在交税的时候把我跟我俩弟弟造出来的。”


“哦,赛蕾丝蒂娅在上啊。”雷纹直翻白眼,盛绽笑个不停。这时候我头一次留意到在雷纹身边还站了一只小天马,是个年幼的男孩子。大家都在有说有笑的时候,只有他在迷惑地眨着眼睛发呆。


“好吧,咱们最好去方糖小屋庆祝一下。”风铃说道,“当然啦,大家都一块儿来吧。”


“咱们可得多聊聊婚礼的计划还有以后要开张的快递业务!”焦糖仔叫道,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闪着激动的光芒。


“我可能还是一会儿再去找你们吧,”晨露说道,“这会儿我的活儿还放不下呢。”


“咱也是,伙计们。”仙果也说道,“另外,我这一整天可都又是汗又是土的。到了方糖小屋可得臭烘烘的啦。”


“嘿,不知怎么的,我可很怀疑呢,小仙。”盛绽说道,她看着其他朋友们。“好吧,那我们还等什么呢?”


风铃咯咯笑了起来。“来吧,各位!”她和焦糖仔率先并肩离开了。追云和翩飞紧随其后,再后面是雷纹和盛绽。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还徘徊在原地。


是那个男孩子,那只小天马。我忽然认出他了,那是雷纹的小弟弟。他叫什么名字来着?震荡波?地震?声波?他的表情一片空白,渐渐地,脸越拉越长。我注意到,这么半天以来,他那寂寞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其他小马没有去留意的方向。以训练有素的观察者所具备的精准眼光,我追踪着他的目光,顺着他望的方向,朝小马镇对面望去。


他视线的落点是一片草坪,那里,有三只年幼的小马正在野餐。她们都和这男孩子一个年龄,同样的聪明伶俐,同样的天真纯洁。这三只小小马对于小马镇的居民们而言可不陌生。当然,我一眼就认出飞板璐了。其他两个丫头,我以前也见过。虽然花了几秒钟时间来回忆,但我很快就想起,她们俩是苹果杰克和瑞瑞的妹妹。


三个童子军都在一张纸上乱涂乱画着什么,毫无疑问,绝对又是某些胆大妄为的特别天赋试验清单。飞板璐说了些什么,惹得苹果杰克的妹妹咯咯直笑。而瑞瑞的妹妹则反应不同,她唱起了一首短短的歌来捉弄飞板璐,然后突然被橙色小天马好一通挠痒痒,笑声像银铃般清脆。


雷纹的弟弟远远地眨着眼睛望着她们,一声叹息从他唇边滑落。这叹息声对于他这个年龄的小马而言实在是太忧郁了,太寂寞了……至少我是这么想的。我看到他的小翅膀在身体两侧垂了下来,当我又来回瞅了瞅他和远处的那几个孩子之后,忽然,这一切就联系起来了。我真不知道是该同情还是好笑。也许两者兼而有之吧。


“轰隆?没听到吗?!”远处传来了雷纹的声音。“我们要去方糖小屋!”


“可……可我只想-”轰隆小声嗫嚅着。


“快点儿过来,小东西!别等我去拽你!老爸说过要我盯着你的!”


轰隆的脑袋耷拉了下来。他的翅膀最后抽搐了一次,然后他迈开了沉重的步子——慢慢地,远离了他一直在凝望的方向,最后加入了他哥哥还有他的同伴,一同向小镇另一端走去。


一如既往,是晨露的声音把我从沉默的旁观之中唤醒。“嗯,这当然是个好消息。都好长时间了,我真的挺担心焦糖仔的。”他转过身来向着仙果微笑。“他和风铃的生活变得如此美好,真是件值得庆祝的大好事啊。”


“这个镇子总会发生一些不寻常的事的。”仙果点点头,把安全帽扣回了自己头上。“不过你可别想看咱抱怨。”她扭头朝雄驹笑了笑。“哎呀,阿晨,你不会是嫉妒了吧?”


“嗯?你这又唱的是哪一出啊,小仙?”他咧着嘴。


她嫣然一笑,和那身工作装造就的粗豪气势实在是有些违和。“你总让咱觉得挺有点儿浪漫情调的,特别是你打理你那些花儿的时候。”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刚刚你跟焦糖仔和风儿那么滔滔不绝的,”她的嘴唇微微绷紧了。“我琢磨着……你可能有一天也打算成家了吧。”


“哈哈……”晨露轻轻地用蹄子磨着地面。“这事儿早晚的吧,我很怀疑。”


“为什么那些最好的小马总是跟工作结婚啊?”


“不是那样的,小仙。”晨露叹了口气,他转过身来,环视着整个小镇。片刻间,他面无表情,一张完美无缺的扑克脸。“我想……我还没碰上非常特别的她呢……”


他朝我转了过来,可是却没有迎上我的注视。还没等我们的视线相遇,我就消失了。光是听到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就消失了。我像个逃跑的罪犯一样落荒而走,背靠着墙角躲在他视线之外。我只觉得心慌气短,嗓子好像打了结,胸口像是飞艇漏气的破洞一样飞快地起起伏伏。我摆弄着我身上连帽衫的袖子,要是现在我突然能想出办法来把自己全身上下都缩进毛衣外套里去,那我绝对马上就这么做。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他说的每件小事都让我这么心绪不宁?为什么他每一个微小的眼神都让我心潮澎湃,心醉神迷,心惊胆战?我明明不该这样的啊?我明明应该比这要强得多啊?我可是一位独立自主的成年女性了,我可是一位音乐家,一位艺术家,一位学者。


可是,我现在却在咯咯笑个不停,冰冷的颤抖啮噬着我的四肢,梦魇之月那致命诅咒的极寒触须在我全身上下涌动,可……我却在笑,我笑个不停。我就像是充了电,在小马镇的中心,像是疯子一样浮想联翩。我仿佛被点燃了,只不过是一个名字,一个声音,一缕思绪……以及更多的、无可遏制的思绪……这一切,就像我燃烧的脸颊一样火热、一样红润。


在生命之中,我们都在追寻着某些东西。我一直在追寻的,是挽歌的答案……或者,至少我一直是这么以为的。而现在,我却忽然想到,我正在偷偷地追寻更多的东西,那是自从我诞生以来一直都在追寻的东西,早在任何诅咒把我困在小马镇之前,我就已经在追寻了。想一想,也许,……只是也许……一位小伙子,就像晨露这样的,或许也在追寻着相同的东西……或者……相同的……那一位……


不。我不能去胡思乱想这么白痴或者这么不着调的东西。我还有必须应付的情况呢。我必须打破这个将我囚禁的魔法监牢,这就是最重要的,也该是最重要的。我还是趁早停止这种……这种……缺乏理智的快乐傻事吧。要是我不能继续奋力拼搏,挣扎着前行,那最后我能赢得的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此刻,我只觉得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头晕眼花。于是我才反应过来自己一路狂奔到这里花了多大的力气,因为当时我满脑子就只有“向前进!”这么一个满怀希望却又错得离谱的想法在鼓动着我。


远远的,仿佛依然能听见晨露那温柔的声音,它燃烧着我,成为了我的动力。我的心跳就这样狂飙的时候,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意义。我不得不努力恢复理智,我必须得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才行。我只能把自己扔到比我更容易大惊小怪一百万倍的小马面前,这样我才好重新找回早已飞到九天之外的魂魄。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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